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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紫歸春深歸帝后 第一五八章 不負卿,亦不負君 文 / 弈瀾

    第一五八章不負卿,亦不負君

    江歸墨最終還是去了,魏然在江歸墨下葬後的幾天裡,都看著那本她親手所寫的《度厄書》。魏然總是忘不了,江歸墨的隨從把這冊子送到她書裡時說的話。

    「杜夫人,爺說過物歸原主,請您忘了一切,就如同從來沒有發生過。爺的心願其實很小,小到只要夫人還懂得笑,夫人,請您珍重吧,珍惜所能擁有的一切,也不枉費了我們爺的一番苦心。」

    魏然的不言語讓顧奚山搖著頭走了,杜忘塵也是每每看著魏然不敢說話,也不太靠近,杜三雖然想說些什麼,但魏然的舉止莫名的讓他的心有些涼,明明他能看得清楚,卻還是無法完全釋懷。

    時值秋風漸起了,杜三那日帶著在煙波江上轉,經過了紫薇花開滿的山谷,卻發現那些紫薇大都已經落去了,滿坑滿谷的紫色,美是美,卻莫名地讓人覺得孤涼。

    杜三這才覺得,不應該經過這裡,魏然的眼淚如雨一般落在起伏的波瀾之中,本是帶她出來散心的,卻不料這愈散心還愈加傷心了。

    「雨弦,你心裡在想什麼,可以跟我說嗎?」杜三放下船篙坐在蹲在船舷上的魏然身邊,看向魏然的眼神就如同這煙波江裡青波一般柔和卻寬廣。

    只是魏然看過來的眼神卻像是那重重的霧氣一般,讓杜三總是看得不真切,魏然抬著迷濛的雙眼看著杜三:「青夜,我是不是做錯了,當初是不是應該早早就回到你身邊,這樣就不會讓一個無辜的人就這樣死了。」

    不是沒有經歷過死亡,只是猛然間見到有人因著自己而失去了生命,魏然總覺得自己像個劊子手,生生奪去了別人的生命,來讓自己活著,她的心裡總是有負罪感,她無法讓自己安下心來,繼續坦然的生活。

    江歸墨死前的那雙眼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她現在的幸福,是那個人斷送了自己的生命留下來的。

    雖然魏然有很多話放在心裡不說,但杜三還是從那雙慌亂的眼睛裡讀出來了,平素清寧如水的女子,如今也慌了神,忽然杜三卻泛起了微微的笑。幸好只是慌了神,只是歉疚,若真還有其它,他們又當如何相處。

    「雨弦,你沒有錯,你當初做了很多事情,讓很多人在那樣困苦的境地裡有勇氣活下去,你真的做得很好。這樣的事情,並沒有對錯,只是誰先輸了心,誰就苦了自己。」杜三歎息一聲,誰先輸了心,誰就注定要付出得無怨無悔。轉念又一想,他和魏然之間到底是誰先輸了心呢……

    魏然唇角一動,迷茫地看著杜三,直到看到了杜三清澈的眸子,才找到了視線的聚焦點,於是如同看到一根浮草的溺水者一般,緊緊抓住杜三的衣襟道:「青夜,每什麼不是你,如果是你,我反而可以坦然,我可以跟你同生共死,不覺得欠你分毫,可是為什麼,我卻覺得欠江歸墨的永遠無法還清,我就得這麼欠上一輩子嗎?」

    杜三緊緊抱著投入他懷中的魏然,眼睛裡閃過一抹燦爛的光芒,因為魏然說,叵是他反而可以坦然,因為他們同生共死,不欠分毫。杜三便把笑溫溫的掛在了嘴角,然後那一點點不快,也如雲煙般消散開去。

    「雨弦,因為你不愛,而他給得太多了,你覺得承受不起,卻偏偏再也沒地方可以拒絕,而且他做得太多太多,一個謝字便顯得太蒼白了。其實雨弦,我也寧願做這一切的是我,這樣,你就不必歉疚於他,一輩子欠著我的就好了。你可以欠得坦然,欠得沒有負擔。」

    魏然也忽然發覺,為什麼她覺得欠杜三的就理所當然,而對於江歸墨所做的一切,卻覺得沉重到無法承受?或許,是因為不愛,對不愛的人,哪怕他給的是片羽毛,也會覺得重了,對愛的人,哪怕他給的是座山,也覺得太輕。是的,不愛,魏然在心裡這麼跟自己說,可是就算是不愛,卻也是看到了江歸墨所做的種種,終是要虧欠,再不能還……

    「我不習慣欠別人一分一毫,青夜怎麼辦,我以後可能會永遠記得曾經虧欠過這麼一個人!」魏然靠在杜三懷裡,悲傷中卻添了分孩子般的氣惱:「他不給我機會報答,甚至連句感激的話都沒有說全,他這樣…讓我怎麼也不能安心。」

    「雨弦,我又何嘗能安心,這一切本是我該走的,他卻為這個丟了命,我心裡的虧欠一點也不少。」杜三甚至有些妒忌,魏然現在的腦子裡全是江歸墨,跟他講上兩三句話也離不開江歸墨。雖然那個人已經去世了,可杜三還是妒忌,妒忌他能為魏然做一切,而他自己卻只是守在魏然身邊,什麼都沒有做過。

    他曾是帝王,一直以為利用手中的權利,可是做盡一切,卻原來還是不如一個有心人,原來愛一個人,不是用盡一切的權利、地位、手段去愛,只要用心就足夠了……

    杜三歎息一聲,現在說什麼也都已經遲了,只是江歸墨卻提醒了他,要如何去愛懷中這個年歲漸長,卻絲毫沒有自覺的女子,愛這個心裡永遠藏著只小鳥,一有風吹草動就預備要飛走的女子。

    「青夜,我們該怎麼還,去哪裡還?」這感覺讓魏然覺得像是在現代,欠了一筆再也不能還上的巨款,只是還有句俗話,借錢好還,欠人情卻難還,尤其還是這麼深厚的一份情。

    杜三看著魏然,如溫風一般的眸子忽然綻開醉人的顏色,像是雨過後,天青如洗的清澈,迎風吹動的衣襟,總讓人感覺飄飄似仙,只聽得他朗聲道:「以治世之功還之,以舉朝之香火還之,以天下萬民之感念還之,以萬世千秋之厚譽還之。」

    魏然聽得這一個一個的還之,有些搞不明白了,遂問道:「這是怎麼個還法?」

    「既然生,他不給我們機會還,那麼希望他在天有靈,能夠感受得到,也希望世間百姓、後代子民感念。」杜三這會兒又覺得手裡有些個權利還是不錯,這樣就算還不清,他們心裡也稍稍能安了。

    「你不是要讓他入祖廟,享蔭封吧?」

    杜三斷然搖頭道:「當然不是,我只是打算給他立廟,然後把他在水患中所做的一切記錄在史書之中,著書立說讓後世銘感,開立廟祠讓萬民景仰。雖然他心中未必見得想要這些,但我們能做的,卻只有這些了。」

    魏然忽然知道中國古代這麼多神仙哪裡來的了,原來神仙不是天授的,而是古人創造的。杜三的話確實打動了魏然,他們確實沒有更多能做的,這樣也只能是求上個心安罷了:「好吧,就這樣做。」

    次年五月中,端午節後,杜三和魏然看著給江歸墨立的廟在煙波江畔立起,命人雕好的青玉石像也落成,青玉石像高六尺,為坐像,有基座刻有蓮花圖樣。青玉石像一手執卷書,代表著《度厄書》,一手執劍,代表著江歸墨生前是為行俠仗義的俠客。

    寺廟名為無音寺,取自大象無形,大音若希。

    無音寺落成之日,明虛大師竟然也趕到了煙波江畔,笑語吟吟地站在無音寺前,看著正走出來的杜三和魏然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老衲當初為施主起的今生卦,如今大已應驗,施主一生機緣,也是世間難得了。」

    「明虛大師,我其實很想問問,到底要什麼樣的機緣才能像我一樣過得這麼奇異?」魏然尋思自己從前是做好事太懶,做壞事沒膽,怎麼就輪得上她來穿越。

    明虛又是一聲佛號,雙目慈和地凝視著魏然道:「施主,這個老衲也不知,上天自有定數,又豈是我輩能參透得了的,世事茫茫難預料啊……」

    魏然總覺得明虛身上秘密很多,而且思維也不像是這個朝代的人,若不是肯定明虛不是穿來的,她都要以為是同路人了:「大師,你知不知道那邊是誰,我到現在還不明白誰看上鍾敏了。」

    「施主,前塵如夢,往事如昨,又何必再計較,至於是誰非誰,你如今在這裡,知道了又能做何打算?且你如今又是誰,又非誰,施主自己可明白了,倘若自己都沒明白,又何必要把別人的事打聽得這般清楚?」明虛一番話像繞口令一樣,讓魏然和杜三都呆了,相視看了一眼,再看像明虛時,明虛已經飄飄然地進了大音寺,團坐在蒲團上,閉目頌著經文。

    杜三覺得魏然應該知道些什麼,至少比他知道得多,於是問道:「雨弦,你難道知道些什麼,而我不清楚的?」

    魏然搖頭又點頭,她確實有事沒說,可是到底該是怎麼說,她哪裡知道,於是眨巴眨巴眼,滴溜溜地把眼睛轉開,然後又轉過頭來眨著笑眼道:「青夜,我們回家了……」

    杜三就這麼華麗麗地被魏然的笑給迷惑住了,至於那什麼…什麼,總有機會知道,杜三伸出手與魏然十指相扣道:「好,我們回家。」

    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讓明虛和尚不經意回頭時,笑彎了眼,轉過頭去時,卻是又繼續嚴肅地念著經文:「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娑婆訶。」

    魏然還沒走遠,明虛的頌經聲在向來沒什麼人的煙波江畔分外清晰,這段句子魏然卻是熟悉的,是《心經》的全文,如果魏然沒有記錯,護身符上沒有這段經文,她也沒有寫過,主要是她也寫不全……

    於是魏然回頭看著無音寺,嘴角生出一絲詭異地笑,跟杜三說了句:「青夜,你等等,我找大師求個平安符給忘塵。」

    杜三倒也不疑有他,便由著魏然跑開了,魏然走進大堂裡,看著閉眼頌經的明虛道:「大師,如果我沒聽錯,這是《心經》吧,而且我沒有寫過給你吧。」

    明虛眼也不睜地道:「是的,施主沒有寫過給我。」

    「那你怎麼能念出來,不要告訴我大師你有大智慧,能神通兩界!」魏然乾脆坐在蒲團上,睜大眼睛看著明虛。

    明虛終於睜開眼睛來,雙手合十笑道:「施主想知道什麼,又或者施主還有什麼不死心的?」

    魏然湊著臉到明虛大師面前,指著自己的腦袋道:「大師,我沒什麼不死心的,但是你知道的有關於我或者我們那個地方的,我都想知道。」

    「善哉善哉,施主真是太執著了,太執者苦滅……」

    明虛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魏然打斷了:「明虛大師,這裡沒別人,不用繞彎子,告訴我是不是也有人和我以及沈悅塵一樣在這裡?」

    這回輪到明虛睜大眼睛了,拿著念珠的手不由得停了下來,看著魏然道:「你就非得這麼清楚明白?」

    「我不想弄明白,幹嘛走都走了還要折回來?」魏然其實也不一定要找到,只是好奇想知道。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麼老衲告訴你,確實有人和你們一樣在這裡。」明虛道了聲佛號,繼續頌經。

    魏然卻依然睜著眼睛望著明虛:「在哪裡?」

    「不知道。」

    魏然就知道會是這三個字,幸好她也只是好奇,否則定讓老和尚給噎死了。

    「明虛大師,我幫小女求個平安符……」

    「……」明虛大師默然地從懷裡拿出一個平安符來遞給魏然,一臉趕緊走的表情。

    魏然忽然覺得,這個世界越來越親切……有家,有丈夫、孩子,有同路人……

    「你笑什麼,這麼開心?」

    「我喜歡這裡,再也不會想要離開了。」

    杜三輕笑道:「好,你喜歡我們就不離開了,只是,你不是說要四處看看嗎?」

    「當然要去……」

    「你沒什麼要說的?」

    「沒有……好吧,等我想好怎麼說再告訴你。」

    陽光相交織在一起的光影裡,兩個人緊緊地拉著手,迎頭走向一片燦爛之中,生活本就應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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