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春風至,歸幽客來
整整兩天,魏然昏迷不醒,杜三連朝也沒上,直把一干大臣們急得嗓子冒火,這又是年關了,各地的年貢、歲納都到了,同時來的不家各地的折子、賬冊等等。正是各部忙得不可開交,天天有新奏章要上,天天有新問題要辯論的時候,正主卻沒了聲,大臣們推了杜司朝出來,杜司朝也沒辦法,誰讓他是禮正。
一到宮裡,還沒進風儀殿的門呢,就看到了正從風儀殿裡頭出來的八王妃:「弟妹,你也來了。」
「六王兄來,是為了皇上早朝的事吧。現在怕不是時候,皇后已經兩天沒醒了,這時候進去,皇上也聽不進話,六王兄還是先等等吧。」八王妃也是被八王爺叫來勁杜三去上朝的,結果進去了,一句話都沒說,自己就忍不住陪著抹淚,然後就出來了。
杜司朝卻不管這些,他向來就不喜歡魏然,雖然現在做了皇后,雖然生下了嫡皇長子,可一想到魏然是顧奚山的女兒,他心裡就像吃了蒼蠅似的。
於是杜司朝也不管八王妃的話,直直往裡頭闖進去,這時一個青影穿了過來,直接站定在杜司朝眼前。大冷的天,一身單薄的青衣,臉上揚著笑臉,卻正是顧奚山:「六王爺,多年不見了,風采依然啊。」
杜司朝暗道,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怪不得人說白天不要說人,晚上不要說鬼:「哪裡哪裡,哪比得上顧閣主,數十年的歲月,卻只是讓顧閣主更添了功力,上天真是厚待顧閣主了。」
顧奚山是杜司朝的夢魘……十戰十敗,杜司朝這輩子也翻不出這陰影去。
「六王爺可是要進去看我女兒,不如一起吧。」顧奚山笑著看杜司朝說道。
杜司朝很鬱悶,搖頭說了句:「顧閣主去看女兒,我就不打擾了。」
顧奚山呵呵地笑著,也不留杜司朝。江得安見了顧奚山,微微一怔,這才記起在先帝朝時曾經見過這個人,那時候還是個意氣風華的少年,如今雖然還是壯年,卻到底顯出了幾份寂寥。
「奴才見過顧閣主。」
顧奚山一見竟然是江得安,似乎當年是杜司宸身邊的內監:「江公公,經年不見了。」
「是啊,顧閣主來瞧皇后娘娘吧,奴才這正著急呢,可巧是把顧閣主盼來了。現在殿內這二位,是誰也離不開誰了,娘娘到現在還沒醒,皇上衣不解帶的守了兩天了。」江得安說這話,有兩個意思,一是告訴顧奚山,魏然昏迷了兩天沒醒,另一件是杜三不合眼地照看了兩天。多少,江得安還是記得當年,顧奚山為了徐唯青,把先帝逼到了什麼樣的境地。
顧奚山這樣一個在先帝面前都絲毫沒有低過頭的人,在江湖裡都能讓朝野為之動容的人,如今做了皇上的岳父,誰還敢得罪。
顧奚山何等人,江得安話裡的意思自然也聽得明白,聽完後只是淡淡一笑說道:「江公公還是這麼忠心耿耿,讓人欽佩。」
「顧閣主過獎了,請您進殿內去吧,皇上這會兒正難受著吶。」說罷挑起簾子,把顧奚山讓進了內殿。
顧奚山一進殿內,看到的就是憔悴的杜三和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魏然,再瞧了眼簾子外面跪著的醫官,刺幽那樣的毒,無怪他們解不來:「皇上,先讓他們退下去吧,在這裡也於事無補。」
杜三這才恍然間回過頭來,看到是顧奚山來了,眼裡終於有了點神彩,看了眼簾外的醫官,杜三輕聲喊了句:「江得安,讓他們退下吧。」
「是,皇上。」
殿外的人悄然地相互扶著退下去,可見是跪了許久了。
「岳父,您醫術卓絕,來看看雨弦這是怎麼回事?」糾結著許久的問題似乎可以有答案了,杜三這才有了點精神,把位子讓了出來,給顧奚山診治。
顧奚山也就毫不客氣地坐了下去,雖然嘴裡恭恭敬敬,但在顧奚山看來,杜三無非是徐唯青的兒子,他才會高看一眼,要不然他是不肯把自己唯一的女兒嫁進宮來受苦的:「你先去梳洗一番,吃些東西吧,別盡讓人操心了。我這要給雨弦施針,她醒了自然會有人去告知。」
杜三對於顧奚山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卻聽得進去,只是看了兩眼魏然,就轉身隨著江得安去了,到了門口還是忍不住回頭說了句:「岳父,雨弦就拜託您了。」
顧奚山正診著脈,聽了杜三的話抬頭看了眼,啟唇笑道:「放心吧,雨弦是我的女兒,於我而言比任何人都重要。」
杜三這才安心地走了,顧奚山見簾子被放心,吁出一口氣,掏出銀針過穴,再從懷裡拿出一匣子粉末,在空中輕輕一揚,香氣頓時瀰散開來。
魏然只覺得在一陣幽微的淡香中醒過來,這香氣很好聞,卻叫不出名字來,似乎很熟悉。睜開眼時,就看見了顧奚山的一張臉在她面前晃著,下意識地摟著被子,然後才叫了聲:「爹……」
「醒了?醒了就沒事了,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就算是刺幽也不會這麼快,你又一直服藥壓著。而且……雨弦,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顧奚山的話像一個晴天霹靂,電光閃閃地打在魏然身上,她瞬間就呆了,眼睛都忘了眨:「爹說,我有孕了?」
「三個多月了,你不知道嗎?不過你這脈象太奇怪,一般的醫官是診不出來的,再加上你身子弱,反應可能不大。」顧奚山遞給魏然一顆丹藥,然後倒了杯水扶魏然起來把藥吃了。
又有孕了,魏然又喜又悲,喜的是又有個小生命降臨,悲的是還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這個小小的生命出生,或許一屍兩命也說不定的事:「爹,我還能活到孩子出生嗎?」
魏然的話讓顧奚山神色一黯,歎息聲中滿是無奈:「我們暫時找不到解藥,又煉了一爐丹藥,卻不知道有用沒用,你先吃著吧,唐門的藥總會有些用的。」
顧奚山看著魏然痛苦的樣子,眼裡也閃過一絲痛楚,這是他唯一的女兒,心裡疼愛還來不及,要看著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天天消亡,簡直是人世間最殘忍的事情。
「好,對了,爹暫時先不要告訴青夜我中毒的事好嗎,如果能好那固然好,如果不能好,也不要他陪著一起痛苦。爹為我難過,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我不想讓青夜也和爹一樣。」魏然說不清自己心裡怎麼想的,反正她就是不想告訴杜三,不想要杜三陪著難過,也不想讓杜三看著她一天一天走到生命的盡頭。
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是杜三生命結束,要她陪笑著強忍痛楚走完,魏然覺得那簡直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所以她也不希望杜三經歷那樣的痛。
若有一天知道了,痛一下,然後一點點忘記就好了,這樣……就好了。
顧奚山看著魏然,搖搖頭,小兒女的心思,雖然他也曾經經歷過,卻還是不明白:「好,雨弦想要什麼,爹就給什麼。」
「外公,外公……我聽說外公來了……」杜瑄一路嘰嘰喳喳地走進來,看到顧奚山,立刻很興奮地圍著轉了兩圈。
顧奚山記得上回看到杜瑄還是個不會講話的小嬰兒,怎麼能記得他呢,可是聽杜瑄叫著外公,心裡卻甜滋滋地:「瑄兒,來外公看看,都長成這麼大的小伙子了。」
杜瑄之所以這麼興奮,是因為唐小樓給他講江湖傳說時,最大的主角就是顧奚山,顧奚山當年的風采,已經深深地在杜瑄心裡紮下了根:「外公。」
「這眉眼像雨弦,這臉再一笑就像杜三了,真是個好孩子。外公沒帶什麼東西,來,把這個給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歸幽玉笛已經回到了顧奚山手上,顧奚山給杜瑄的正是歸幽玉笛。
顧奚山見魏然眼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笑了笑道:「別這麼看著,我顧奚山的東西,誰敢留著。」說這話時,顧奚山眉眼間依舊還是意氣風發,頗有幾分成就感。
「玉笛聲響,天下歸幽,哇……外公竟然把歸幽玉笛送給我了。」杜瑄拿著興奮地跳了兩圈,小小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讓人看了好不歡喜。
魏然弱弱地躺在床榻上,很幽怨地說了一句:「那本來是我的……」
「你沒保管好,我就送給外孫子了,瑄兒以後就是歸幽閣主了,這些年雖然歸幽閣明面上散了,實際上還是在的。瑄兒以後只要拿著玉笛去採幽山,就會找到聯絡他們的辦法,以後江湖朝堂都在你手裡,你個小娃娃可就風光了。」顧奚山似乎可以看見若干年以後,他這孫子笑傲江湖,縱橫朝野的樣子,笑瞇瞇地看著杜瑄,也有了幾分興奮。
「爹,你這樣,只會讓瑄更沒邊沒譜,萬一仗勢欺人怎麼辦?」魏然最擔心的還是,手裡權利大了,肩上的責任與壓力也就更大,她無非希望杜瑄過得幸福安淡,現在看來離這個願望卻越來越遠了。
「我的外孫,我放心。」
這句話魏然總覺得耳熟得很,卻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