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寒梅放,如花啼血
魏然剛醒就聽見杜瑄踩著厚底的靴子,咚咚咚地從殿門口走進來,一張小臉上滿是冬日裡暖暖陽光的色澤。
魏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把那個奔過來的杜瑄抱在懷裡,剎時間感覺到了幸福:「瑄兒……」
「娘,你怎麼又病了,以前娘的身子多好呀,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撈魚,現在陪我走一段路都氣接不上來。」杜瑄並非不明白深宮裡這些事,只是有時候不願意去深思。
魏然最近搬到風儀殿的事情,杜瑄也明白其中有些什麼事,甚至是杜三和魏然之間的那些秘密,他也知道個七、八分,只是他寧願自己不要長大而已,永遠可以做那個只認得爹娘的孩子。
只是杜瑄想,終歸他還是要長大,聽朝堂裡最近的風聞,看來開春立太子的事是坐實了。他雖然不想做這天下的君王,卻只能是身不由己了,雖然多少有些無奈,但為了他這雙爹娘,杜瑄覺得就算是刀子自己也嚥得下去。
魏然看著杜瑄一臉沉思的樣子,笑道:「我們瑄怎麼了?一臉嚴肅,是不是上課累了?」
「娘,不累,只是最近老見不著娘,這兒又遠每天下了學都不能看到娘,想娘了。」杜瑄半字不提要魏然回恆恩殿的事,也半字不提這些日子為什麼不來看魏然,那些愁人的事,丟在外面就算了,省得拿來擾了他這身子虛弱的娘。
魏然聞言心頭暖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溫淡的笑容:「瑄長大了,總要自己去飛,娘一直都在這裡看著你呢。」
「娘,你要好好的,我要去書房了,今天早早下學來看娘。」杜瑄似乎覺得一夜之間,自己就長大了……
其實選秀的事,是他特意要透露給魏然的,見杜三瞞著魏然,心裡在不踏實,沒想到這一說,卻讓杜三和魏然成了如今這樣,他心裡總覺得對不起這又疼愛自己的父母。
「好,娘晚上做梅花粥給你喝,這幾天又咳嗽了吧,我讓他們陰乾了些臘梅花,你拿了去泡茶喝,順便……也拿給你爹喝。」魏然叫飛絮把陰乾的一大包臘梅花遞給杜瑄。
杜瑄接了過來,聞著濃濃的香氣,不由得笑了:「娘真好。」
「好了,趕緊去吧,省得待會又被郭師傅訓了。」魏然給杜瑄理了理衣襟,然後才放杜瑄走。
杜瑄拿著臘梅花,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
魏然看著外頭天氣不錯,似乎是大雪初晴了,便叫來飛絮:「飛絮啊,外面晴了吧!」
「是啊,皇后娘娘,不知怎麼的,昨天一場大雪,今天早上就放晴了,風儀殿的梅花昨兒夜裡全開了呢,現下風儀殿的園子裡那花開得可是熱鬧極了。」飛絮推開了窗子,指著窗外的梅花,一樹一樹地果然開得極其燦爛。
魏然順著窗口看去,皚皚白雪,如火紅梅,在晴空之下交相輝應,當真是人世間最動人的光輝:「飛絮,找件厚實衣裳出來,我們出去瞧瞧吧。」
飛絮應了聲,從櫃子裡把厚實的大袍子給找了出來,白色裡泛著青碧顏色的地子上繡著幾朵小花,絨絨的狐毛邊兒看著就讓人覺得暖和。
魏然穿上在鏡子裡照了照,臉上被飛絮抹了點粉胭脂,似乎也沾了幾分梅花的燦爛嬌灼。飛絮都忍不住說道:「皇后娘娘今日看起來氣色好些了,娘娘先用點早膳,待會兒讓他們把園子裡的雪掃了掃,好讓娘娘出去賞梅花。」
魏然往嘴裡塞了點東西,看飛絮就要喊人去掃雪,連忙嚥下東西喊了聲:「飛絮,別掃了,踏雪尋梅才別有一番風味,把雪掃了賞梅還有什麼意思呀。」
「那也行,今兒天氣好,陽光倒暖和,就聽娘娘的。」
魏然往嘴裡塞了幾塊糕餅,喝了兩口湯就放下了,飛絮看著搖頭勸魏然多吃兩口,魏然卻搖頭,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飛絮只好叫人把桌上的吃食撤了,然後和魏然一起去園子裡看梅花。
滿園子的梅花,昨天下午還打著花苞,今天竟然開得溶溶燦燦,著實動人至極。
「喲,這梅花竟然都是紅艷艷的,單瓣古梅呢。明明開得極艷,卻總讓人覺得清傲呢。」魏然感歎了聲,紅梅花放,竟然讓人感覺像是春天到了,開的不是梅花,而是暖風裡的嬌夭桃花。
「是啊,奴婢前些時候專程去請教了園裡的師傅,聽說這叫骨裡紅,是硃砂古梅的一種,本是重瓣,種到風儀殿裡卻是單瓣的。骨裡紅比一般的硃砂梅要更加紅一些,花瓣的顏色和硃砂混在一起,幾乎一模一樣呢。」
硃砂梅,魏然笑著想起了徐志摩的一首詩,其中有一句便是:她身上有硃砂梅的清香。原來眼前這些就是硃砂梅了,一朵朵嬌燦燦,俏生生地讓人看了就喜歡。
「飛絮,我唱首歌給你聽吧。」魏然說完也不待飛絮回話,便唱了起來,就是那首陸游的那闕《卜算子詠梅》。唱出來的卻不是戲劇的唱腔,而是流行音樂的唱法。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魏然唱完,忽地就開始愁苦起來,不為邊的,只為這闕詞裡的清傲與寂寥荒寒。再想想自己,卻還不如這樹梅花,於是便歎了氣說道:「梅還可以碾作塵,香如故,人呢,人若是化作塵土,是否還有人會記得這份子香如故?」
「皇后娘娘,您想得太多了吧。」飛絮聽著好聽是好聽,就是感覺有些蒼涼。
魏然忽然走上前去,聞了聞這叫骨裡紅的硃砂梅,卻因為走得急了,氣急地咳了兩聲。魏然習慣性的把手攏在口鼻前頭,幸好只咳了兩聲,魏然便把手放下來。
只是手上一團紅艷艷,如梅花一般綻開在手心裡的血跡,讓魏然生生頓住了身影,看著綻放在手裡的梅花皺了眉頭。
飛絮跟在後面也發現了不對勁,於是走上前去想看,魏然卻迅速地把手收進了袖子裡,飛絮湊上腦袋去,卻什麼也沒看到。
「飛絮,去摘幾枝梅花來,呆會插在房裡。」魏然說著便不著痕跡地從樹上捻了團雪,揉在手心裡,直到雪化成水,帶著血跡一起從手心裡流走。
飛絮在後面不亦樂乎地折著梅枝,魏然在這邊看著,心裡卻是有苦不能言。背過身去便是一身長歎,輕聲說道:「青夜,看來上天真是容不得我陪你太久了,是不是該慶幸這時你不在我身邊呢,至少不必看著我一日一日的在毒藥的折騰下消逝掉生命。」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我把解藥吃了,你怎麼辦。這世上真是容不得兩全其美的選擇,不管蘇放是否還有第二顆解藥,我不想求他,如果不是你,這顆藥我也不會留下。」魏然對於蘇放,可以說是厭惡到了極點,也有那麼一點恐懼,更多的卻是尊嚴。
魏然容不得自己為了生命,去放下尊嚴求一個曾經傷過自己的人。況且那個人已近癡癲,再也不是初見時的白衣男子了。
魏然歎一聲,折了朵梅花別在衣襟上,盈盈的香氣傳遞著的是梅花的傲骨與氣節:「我和這梅花還真是像呢,就算是命沒了,也要在群芳不擾的時候開著,獨開一份兒,佔盡了人世間的顏色。容不得別人的錯待與慢待,卻終究還是性子太硬了,說穿了就是好面子唄。」
「娘娘,花折好了,您一個人在那邊說什麼呢,出來得夠久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魏然應了聲好,才走兩三步,卻一陣暈眩襲來,眼前一陣繚亂便倒在了雪地裡,最後一眼便是藍天、晴空之下的紅梅隨風搖曳的樣子。
杜三其實在魏然唱歌時已經來了,又擔心著魏然不願意見他,徒惹了兩人之間的不快,正在猶豫間就聽了飛絮在大喊:「娘娘……娘娘,您怎麼了,來人啊……快去傳醫正來。」
杜三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了,趕忙進了園子裡,見魏然倒在雪裡,嘴角似乎還有血跡:「雨弦,雨弦……該死的,快去叫醫正來。」
杜三把魏然抱起來,這才發現了地上一團可疑的紅色,被雪暈染開來,杜三捻起一點聞一下,果然是血腥氣,於是便看向飛絮:「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飛絮半天摸不著頭腦:「請皇上恕罪,奴婢不知道。」
「皇后以前吐過血嗎?」
「吐…吐…血,回皇上,不曾。」飛絮也疑惑了,是真的沒有過,還是魏然沒有讓她看到過。
「江得安,再去看看莫白衣回了沒有,如果在就讓他趕緊過來。」杜三著急得滿頭大汗,這關鍵的時候,莫白衣去採藥了,沈悅塵去外地查帳去了,宮裡又全是一群混飯吃的,杜三這才明白了什麼叫孤立無援。
江得安雖然明知道莫白衣和沈悅塵不可能今天回得來,還是招來人去出宮去找,現在杜三正在著急冒火的時候,還是順著比較合適。
「雨弦,你千萬不要出什麼事!我承諾給你的江湖,還不曾實現過呢……」
希望還來得及,杜三抱著魏然,抬眼看著天空暗暗歎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