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金裘玉馬設香餌
酒館內不只一桌客人,而且彼此之間看起來像是沒什麼交集。但是如果仔細一點觀察的話就能發現,其中有一桌的人很特殊。
這一桌坐著三個人,全都是身材十分強壯的壯漢,一舉一動,顯得十分地粗獷豪邁。
北方的人向來都比南方的人長得粗壯,放眼整個酒館便知道,幾乎沒有一個身材瘦小的。但是這三人,卻比其他桌任何一人都要高出至少半個頭。
三人桌上的菜明顯比其他幾桌豐富,而他們說話的時候,四周的人也會有意地放低音量。在這種時候,誰都能看得出,這一桌的三人,正是整個酒館,乃至這整個冰湖鎮的頭目。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啊……」三人之中,那個一臉亂蓬蓬的絡腮鬍子的傢伙仰脖喝了一大碗酒,沉聲說道:「要放在往年,湖裡才剛剛結冰稜子,可現在,冰面上都可以跑馬了。」
一個戴著彎刀火皮帽的傢伙點了點頭:「是啊,袁老大。這麼早結冰,恐怕咱們的貨準備的不夠啊。要是那些傢伙提前來,咱們交不出貨,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中間那個絡腮鬍子,也就是彎刀火皮帽口中的袁老大歎了口氣,搖頭道:「誰知道這鬼天氣到底怎麼回事。這樣吧,咱們按照往年的量湊一下,能換多少命留下多少人。剩下的人全都出去躲躲。等這風頭過了,咱們去嶺子上逛一圈,要是能弄到口糧,這個冬天就能過去。要是不行……就按老規辦吧。」
一聽要「按老規矩辦」,酒館裡的人臉色都不由得變了變。與那絡腮鬍子同桌的兩人臉色雖然也是一暗,但還是點了點頭,說了聲「是」。酒館的那個刀疤老闆拿出竹箋,開始計算。
他在計算,過了這個冬天,鎮子裡還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又有多少人,會因為糧食嚴重不足,而「按規矩」變成其他人的食物。
這個規矩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建立的,也不知道它延續了多少年多少代。沒有人試圖改變這條規矩,也沒有人有那個能力。
正因為有著這條規矩,才使得大多數的村鎮都被毀滅之後,它依舊存在於這冰湖之畔。也正因為有了這條規矩,才使得這裡的人不至於因忍受飢餓困苦而死——那些依著規矩,可以活下來的人。
就在大家都在盤算著,今年能有多少人活下來的時候,酒館的大門突然打開了,厚厚的獸皮簾子也高高地捲了起來。一陣寒風捲著雪花衝進酒館,鑽進人們的脖子,使得裡面的每一個人全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每一個人的眉頭都皺了起來,神情也變得有些緊張。在這個時候,不可能還有別的人會來這裡,女人跟孩子們都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出來,而鎮上的男人,已經全部都坐在這間酒館裡了。這時候有人進來……難道發生了什麼大事?想到這裡,有幾個性子較急的漢子已經站了起來,隨後,卻又都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
「咦?裡面這麼熱鬧?」
一個一身白裘的年輕男子出現在了門口,門旁邊有人替他拉開了獸皮門簾。藉著門簾的縫隙,還能看到另一個書生打扮的傢伙站在院子裡,正朝著四周張望著什麼。
「外來人?!」
酒館中原本的客人全都露出驚訝的神色。別說現在這種鬼天氣,就是天氣最好的時候,也絕不可能有外鄉人會跑到這種鬼地方來。更何況,來的這三個人如此年輕,衣著打扮,也都十分不俗。
「嗯,雪蓮七蛇酒,好東西。」最先進來那人抽了抽鼻子,衝著櫃檯後的刀疤老闆喊道:「開三間上房,打點熱水……喲,下面滿座了,那趕緊把房間收拾一下,弄三碗雪蓮七蛇酒,再搞兩樣小菜。」
「啊?」刀疤老闆一時沒反應過來。
「傻站著幹什麼啊?有錢都不賺?」那人抬手就拋出了一貫銅錢,表情顯得有些囂張。
聽到這種只有那些「老爺」們才會使用的腔調,酒館裡的「獵戶」們全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那個絡腮鬍子——袁老大。
袁老大眉頭一挑,與身旁的彎刀火皮帽交換了個眼神,後者會意地點了點頭,換上一副笑臉走了上去。
「三位客官,您幾位一定是遠道而來的吧。小的這就給您幾位安排房間,來,先到這邊坐坐。」彎刀火皮帽一面說著,一面將手伸到背後打著手勢。頓時就有幾個人知趣地離開了自己的坐位,將桌子空了出來。
沈雲飛靜靜地看著這些人的動作,臉上卻沒有更多的表情,只是朝著那空出來的桌子一瞅,嫌惡地揮了揮手,捂著鼻子說道:「這麼髒,叫人怎麼坐得下去?虧得酒這麼香……樓上的房間,不會也髒成這個樣子吧?」
「不會,不會,哪兒能呢!」彎刀火皮帽陪著笑臉,刀疤老闆早已手腳麻利地拿著抹布,將空出來的位子抹乾淨,引著三人入座。
沈雲飛還是站在門邊沒動,搖搖頭說道:「算了,我還是不要坐在這裡了,帶我去看看房間吧。」
「好咧,三位這邊請。」彎刀火皮帽沖刀疤老闆使著眼色,領著沈雲飛沿側邊的樓梯向二樓走去。
不一會兒功夫,那彎刀火皮帽先下了樓,那刀疤老闆卻繼續留在樓上。
「黑三兒,上面什麼情況。」袁老大挑著半邊眉毛問道,酒館兒裡的人全都把耳朵豎了起來。
「肥羊!絕對是肥羊!」彎刀火皮帽黑三兒端起桌上的酒猛地喝了一口,伸手橫著抹了抹嘴,這才說道:「以前你們都說有錢人怎麼怎麼講,今天我才算長了見識了。」
「快說!」其他人顯然有些等不及了。
「你都不知道,那個穿白裘的小子有多講究!地上要鋪雪狼皮地毯,凳子上要放銀絲雕絨墊,炕上要鋪火貂皮,屋子裡還要用雪蓮金檀熏香……那香爐,居然是用整塊的青玉雕的,通透!還有那茶杯……我出來的時候,他身後那個瘦瘦的、像是讀書人一樣的小子還在從乾坤袋裡往外拿呢,也不知道要把那屋子弄成啥樣。」黑三兒一面說,一面抹著口水,兩眼還直冒著金花兒。
「我的個娘唉!那是人住的嗎?神仙住的也不過就是那樣了吧?」旁邊有人叫道,其他人紛紛讚歎回應。
「這到底是什麼人,居然……」
隨著黑三兒吹得越來越玄,袁老大原本高挑的眉頭卻又慢慢放了下來。
「還是等刀疤下來了再說,黑三兒這小子,一見著錢就暈頭了。」
正想著,就見店老闆刀疤一手扶著牆,一手捂著胸口,顫顫微微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用力地吸了兩口氣,這才走到袁老大的桌前。
「情況怎麼樣?」袁老大問道:「是不是真像黑三兒說的那樣?」
刀疤回頭看了一眼黑三兒,見他還在那裡兩眼冒金星的模樣,自然猜到他已經對眾人都說了些什麼。
「如果你是問那三個傢伙是不是有錢的話,我只能告訴你,黑三兒只看到了一半不到就走了。要是我猜得不錯,光是他拿出來的這些東西,至少就已經能值這個數。」刀疤伸出五個手指,在跟前晃了晃。
「什麼?!」吸氣聲響遍整個酒館。
「這麼說來,咱們還是暫時別動手為好。」袁老大皺了皺眉頭,小聲說道。
「老大,你說什麼?不動手?!」親眼見到了那些「財寶」的黑三兒第一個跳了起來:「那可是……」
袁老大擺了擺手:「能帶著這麼多財寶跑到這冰湖來,你以為這樣的人,是咱們能動得了的嗎?」
一聽這話,眾人頓時沉默下來。的確,這是什麼地方?要是手底下沒點本事,能這麼大張旗鼓地跑到這冰湖來?
可是,要是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這麼一塊大肥肉——這哪兒是大肥肉啊,根本就是熊掌、魚翅——送到嘴邊兒又跑了,那豈不是一連好幾天都得睡不著覺?
「那到不見得。」刀疤看著眾人一臉遺憾的表情,笑著說道。
「哦?」眾人異口同聲,黑三兒的聲音尤其大。
刀疤朝樓上看了一眼,確定沒人下來之後,這才說道:「剛才我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下,這小子是鳳翔郡那邊一個商人的兒子,聽說找到龍珠能立功受賞,還能直接封官,所以才請了兩個保鏢,一個人出來尋寶的。」
「尋寶?龍珠?!」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說話。過了好一陣子,一陣轟堂大笑爆發而起。
「龍珠!尋寶?哈哈哈哈!」袁老大笑著搖頭,眼淚鼻涕甩了一臉:「這麼說,咱們遇到的是個白癡?就帶兩個保鏢?真不知道他們三個怎麼走到這冰湖來的。」
眾人又笑了一陣,那袁老大壓低嗓門說道:「我看多半那兩個保鏢有點本事,不過……刀疤,一會兒給他們的酒裡摻點兒藥。他們不是要喝你的雪蓮七蛇酒嘛,別的東西,估計他們也看不上眼。不過這次就不用全部都上了,只要幾個人就行。畢竟人多反而會壞事,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