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上古世界
天在哭。
當他們相擁著從水下浮上來時，一向乾旱的沙漠地帶竟也下起了濛濛細雨。
雨中，岸上，默默站著兩個人。
「瑤兒姐姐，你看，他們果然在這裡。」那是高翔的聲音。
「瑤兒，是瑤兒姑娘！相公你有救了！」白素貞興奮地扯著他的前襟。
瑤兒……能在死前見你一面，我死而無憾。
白素貞幾乎是拖著他向兩人走去：「瑤兒姑娘，八十一日之期已到，你……你帶來了一生果嗎？」她幾乎是顫抖著問出這句話。
「不……一生果，不見了……」
雨停了。
似乎老天都欲哭無淚了。
白素貞不住搖晃著，許仙的臉上卻依舊掛著平靜的笑容。
「謝謝你，瑤兒。能看到你，比看到一生果更令我高興。」許仙穩住了妻子：「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瑤兒看著他，神色複雜，但並沒有拒絕。
白素貞和高翔靜靜地看著他們在對岸說話。
「小高，謝謝你。」她平靜地道。
「我？呃，不，這沒什麼。」他因為這三個字而手足無措。
「是你告訴瑤兒姑娘我們在這裡的吧。」
「你怎麼知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種知覺吧，覺得你總能在關鍵時刻知道些什麼。」
「多謝你看得起我。」高翔苦笑著。
「瑤兒姑娘在神界的地位一定很高。」
「除了神王，沒人能大過她了。」
「難道……是她？！」她失聲道。
「不錯。」能叫西王母一聲姐姐，他也該自豪了。
「真奇怪，我們本該是敵人，可我卻對她感到親近。」
「不奇怪的，她與你的關係本就非同一般。」
「咦？」
「其實她是……」
對岸，許仙突然對著瑤兒跪了下來。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許仙在前面走著，瑤兒低著頭，良久，道：「對不起，我沒能看到一生果。」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許仙聲音低沉，彷彿又回到了那一點，那突然閃現的刀光，以及隨之而來的錐心劇痛。他下定決心似地深吸一口氣，猛地回過頭來。
她奇道：「你為什麼要道歉？」
許仙看著她，隔著重重的時空看著。過去的她，將來的她，心中的她，幻境中的她，以及記憶中的她都重合成眼前的這一個。他重重跪了下去，用盡全身力氣說道：「我，對不起你！」說完這句話，他彷彿了卻了一樁心事，整個人都鬆懈下來。
她靜靜地看著他，然後在淡淡的笑容中道：「你無需道歉，無論將來……會發生什麼，在一個母親眼裡，天大的錯誤都不過是個小小的玩笑。」她用一種只有母親才會擁有的慈愛眼光看著眼前惶恐的男子。她伸手為他理了理亂髮，卻發現他睜大眼睛看著她，眼裡早已蓄滿了淚水。她不由得歎了口氣，從頭上扯下一條髮帶，為他束好發：「起來吧。」
「是。」他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擦去滑下的淚珠。
「傻孩子，」她伸袖為他拭淚：「他是不是對你不好？」
「不……沒有，他對我很好。」他閉上了眼，和這一刻相比，以前的苦，似乎都是值得的。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說謊就眨眼睛。」她微笑。
許仙臉上一紅，像個孩子似地摸著頭：「我……」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好了，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們就回去吧。」
「等等，我、我有話要說。」
她看著他，以母親專有的耐心等待他的後文。
「我想說的是，嗯，呃，小心……」他的聲音細如蚊蚋。
「什麼？」她疑惑道。
「小心……降塵。」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的。
她愕然，既而微笑：「我說過，無國過去或將來發生什麼，他都是我最愛的孩子，我無法用防人之心對他。」
「可是——」
她深深一眼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然後向隔湖觀望的兩人走去。
「那麼，」當四人重聚一堂的時候，高翔道：「姐姐既然來到這裡，就一定有另一個法子救許仙了，是嗎？」
瑤兒白他一眼：「你倒瞭解我。」
高翔當仁不讓：「那當然。」
白素貞大喜：「真的嗎，瑤兒姑娘？」
她點點頭：「你們可知上一個混沌時期的水神和火神？」
白素貞心裡一跳：「可是共工與祝融？」
「水神與火神死後化作兩顆靈珠，據說，得一顆可以雄據天下，得其二則能操縱生死。」
「天下之大，要找到那樣的寶物談何容易。」許仙淡淡地道。
「你可知此地氣候，本未乾旱致成為沙漠。」瑤兒突兀地道。
高翔信口道：「難不成那什麼祝融的珠子就在這沙漠裡？」
沒想到瑤兒點了點頭：「不錯，所以此地才會異常的乾旱。而我們所在的綠洲是這片沙漠上唯一的僥倖。能在沙漠中心形成這樣的水域，怕是只有共工神珠才能辦得到了。」
「也就是說兩顆珠子聚在了一起？可是、可是水火不容啊，他們怎麼可能……」高翔撓撓下巴，疑惑地道。
「水和火天生相剋，卻又互相吸引。無論分開多遠多久，他們都會互相接近。」白素貞想起自己做的夢，脫口而出。
「不錯，」瑤兒沒有反對：「所以水神和火神既是夙敵，又是夫妻。」
夫妻？有沒有搞錯，祝融不是男的嗎？高翔聽得一頭霧水。
「如果我沒有料錯，此地正是雙珠交匯之處。若能取得雙珠，當可救他性命。
「可是，這裡並沒有什麼神珠。「三天內他們走遍了整片綠洲，白素貞並沒有發現什麼異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許仙身上。
「如果你指的是某個適合收藏寶物的地方，」許仙一直閉著眼聽他們討論，此時才睜開：「我想它在湖底。」
湖並不深，湖底中央卻有一個雕工奇特的祭壇。
「是上一個混沌時期遺留的傳送台。」瑤兒指尖輕觸著那奇特的花紋：「果然是這兒。我們要快些，時間不多了。」
高翔獨自坐在湖岸邊，他以「不會水」為理由，沒有跟下去。
「你真能忍耐得住好奇心？」某人的聲音幽幽響起。
「不這樣，怎麼等得到你。」高翔淡淡地道：「更何況，他們不會有危險的，不然你怎麼寫得下去。」
「哦？你就不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想通了，如果什麼都知道，那就是局外人了，我不想做局外人。」
那人沉默片刻，道：「你猜猜他們在下面會遇上什麼？」
「我怎麼猜得到。」
那人「呵呵」一笑：「異寶匿處，必有靈獸。我想想，就一頭惡龍好了。」
「你這是在玩弄人心！」
「他們不是人，只是你我筆下的死物。」
「……」
異寶匿處，必有靈獸。
他們置身於一片無垠的水域之中，遠處，有什麼微微發著藍光，令原本該是漆黑一片的水域變成淡淡的藍色。光源附近，一條長長的黑影在來回游弋著。
「那是什麼？」許仙從冰涼的水中感到了寒意。
「是龍！」
「應龍！」
白素貞和瑤兒同時出聲，聲音隨著水波傳開，驚動了那龐然大物。
一聲悶吼令整片水域都沸騰起來。
「汝等何人，竟敢擅入此地。」雄渾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響起。
許仙臉色一變，知道這巨龍的力量不是他們三個人可以對抗的。
「多年不見，你的修為又精進了。」瑤兒居然還很鎮定。
「是你！」巨龍咆哮一聲：「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若只是誤闖，吾可以送你等離去。」
「不，我們是來取靈珠的。」瑤兒道。
「好大的膽子！」巨龍憤怒了，水流瘋狂地翻騰著。
「你先別生氣，看看這是誰。」她拉住了白素貞的手。
「你？」巨龍突然不出聲了，好久才道：「是你，是……句龍派你來的？他、他原諒我了？」
「不，我不是……」
「你可看清楚了，她是句龍叔叔的孫女。」瑤兒沒讓她說下去。
巨龍將身子一盤，怒道：「胡說！我認識她的時候，句龍還沒有孩子。」
「就算你的眼睛蒙蔽了你，難道你還感覺不出她和句龍叔叔的血脈聯繫？」
「不錯，不錯……」巨龍喃喃地道。
「既是句龍的後裔，難道還沒有資格取那靈珠麼？」
「不錯，不錯……師父的後人，自然是有資格的。」說到這裡，巨龍電目一瞪，向白素貞道：「小女娃，你要這天地至寶有何用？」
「我要救人。」她堅定地道。
巨龍目光在許仙身上轉了轉：「就是這個小子麼？看他黑氣攻心，四體不靈，早已是個死人，救他有何用。」
「他……他是我的丈夫，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救他！」她握住了他的手。
「哦？」巨龍有些意外，又打量起許仙來：「這小子的機能被破壞得差不多了，我看活不過今天。咦？！丫頭，不對勁啊，他、他是你的——」這話卻是對瑤兒說的。
瑤兒露出陰謀得逞的笑容：「不錯，你想得沒有錯。」
巨龍發出古怪的聲音，像是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悻悻地道：「臭丫頭，又被你算計了。」
「幫幫自己的女兒都這麼不情願，你這個不稱職的爹！」瑤兒白他一眼。
此言一出，白素貞吃驚得掩住了嘴，許仙則傻了眼。
巨龍瞪他一眼，洋洋得意地道：「小子，你那多事的娘沒有和你說過自己的家世淵源嗎？」接著他又樂不可支：「句龍啊句龍，你的孫女成了我的外孫媳婦，這下你沒辦法生我氣了吧。」
「爹啊，別在那裡偷樂了，珠子你到底給是不給？」瑤兒兩手叉腰，一副「你不給我就搶」的樣子。
「給，幹嘛不給。既然師父的後人來了，我也可以卸下這副累人的擔子了。不過——」他似乎還有話沒說。
「不過什麼？」
巨龍的目光在許仙身上掃來掃去：「就算我給他，他只怕也拿不起。」
「為什麼這麼說？！」白素貞急了，生機就在眼前，哪來那麼多意外。
「小女娃，你身上流著火神和水神的血，拿那兩顆珠子自然不成問題。但是這小子麼，問題就大了。」看到瑤兒沉下臉來，巨龍「嘿嘿」一笑：「普通人一碰共工珠，就要凍成冰塊；一碰祝融珠，便會燒成灰燼；一塊兒碰了，估計連灰都沒得剩。」
瑤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白素貞脫口而出：「我把我的血脈給他！」
「哦？」巨龍重新打量她：「你這小女娃，為了這個小子難道連命都不要了？」
「我……」
「好了，前輩不要再打啞謎了，究竟怎樣才能拿起它們？」許仙淡定的樣子令巨龍不爽。
「臭小子，跟你娘一樣不討人喜歡！」巨龍抱怨之後，乖乖地道：「你運氣不錯，這女娃兒本該是天生的火屬性，不知為什麼被人強注了大量水靈，因此身具雙重屬性。嘿嘿，你剛才說對了一半，你雖不能將血脈給他，卻能將先天火元轉移給他。這樣一來這小子身具雙重屬性，要同時拿起珠子，倒是勉勉強強使得。」
「自身屬性也能給人？」三人聞所未聞，異口同聲問道。
巨龍得意洋洋：「旁人自然做不到，但這點小事是難不倒我上古應龍的。」
「誰知道是不是信口開河。」瑤兒有意把聲音放大了。
巨龍果然大怒：「小女娃過來！我問你，你是否真的願意將先天火元轉移給他，要知道身具雙重屬性的人幾千年才出一個，你可要想明白了。若有一絲的不情願，你們倆就下地獄去吧！」
「我願意。」她乾脆地道。
「快開始吧，時間不多了。」瑤兒催促著，沒有一絲的驚奇，似乎這樣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
傻瓜……許仙傳念過去。
你也是。她柔柔地回道。
「過來過來，別再眉目傳情了，到這裡來，手拉手。」巨龍懶洋洋地甩著尾巴：「小子，把手放在小女娃的丹田上，女娃兒，把手按到他頂門上，準備好！」
一隻手伸了過來，在她額上輕輕一貼，然後作勢下下一撕一合。她只感到靈魂被剝了出來似的，不痛不癢，卻難以形容那滋味。隨著那一合，她的小腹出現了一團微弱的紅光，紅光自丹田處外流，沿著許仙的手往上躥，迅速遊遍全身後在他額上弱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人強灌了一個靈魂，肌膚膨脹欲裂，十分不舒服。
「排斥沒有想像中的大嘛，好了臭小子，給我過去，沒有時間了。」那隻手揪起許仙的衣領，向光源處擲了過去。
手的主人——應龍活動了一下關節，伸了個懶腰，一副很舒服的樣子。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想變回人型了。」瑤兒涼涼地道。
「三千年沒變回來了，還真不習慣。」應龍摸摸她的頭：「死丫頭，就知道跟你爹頂嘴。」
瑤兒斜了他一眼：「不管怎樣，你就不能先穿上衣服麼？」
應龍臉上居然一紅，悄悄看了白素貞一眼，發現她的注意力全不在此後，他鬆了口氣，幻出一件鱗甲，無比貼合地覆在身上。
瑤兒「撲哧」一笑，隨即正容向光源處瞧去。
那邊，許仙手忙腳亂地穩住自己，就感到一陣極寒自前面傳了過來，體內立即升起一股暖流，將之化解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他心中恍然，向它靠近了些。
柔和的藍光之中，還包裹著一團紅光。藍光宛如一個溫柔的丈夫包容著他任性的妻子。它頗有分寸地用自己的冰寒抵消著它的灼熱，那微微縮放的光芒似撫慰又似勸解。
「我該怎麼做？」他低聲自問。
他不知道，所以他猶豫著伸出了手，伸進那團藍光。幾乎是立即的，他感到一陣劇痛，手背上竟結了霜花。他咬咬牙，用失去知覺的手強行透過藍光，握住了紅光。
灼熱，無比的灼熱。他覺得全身的古拖都要被熔化了。他死死咬著牙，又將另一手伸過去，抓住了藍光。
彷彿氣球漏氣一般，兩團光芒迅速微弱下去。他感覺好像有一大塊冰和一大團火分別鑽進了兩手的皮膚，所以他半邊身子燃燒著，半邊身子凍僵著，似乎他就要被撕裂成兩半。他終於忍不住哀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