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投石問路
「敵襲!各營集合!敵襲——」
驟然響起的呼喊將白素貞從夢中驚醒,周圍一片黑暗,營帳外火光閃動,有很多人不斷地跑過,但沒有人喧嘩。
「怎麼回事?」她試探著向外邊問。「
居然立刻就有了答覆:「有敵來襲,我們要準備轉移了。「帳簾掀開,許仙走了進來,一雙明目在黑暗中泛著微光:」你感覺怎樣?「
她搖搖頭:「我沒事。」
許仙伸手為她理了理亂髮:「如果不行,就不要勉強。」
「我很好,不必擔心。」她握住了他的手。
「我看,你還是回雁門關去吧。」
「你……是在怪我沒有照顧好你?」她低聲道。
「不,我只是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
「最近我的眼皮一直在跳,我有不好的預感。」
「所以我更應該待在你身邊,萬一出了什麼事……別忘了,那個期限就要到了。」
許仙輕歎一聲,沒有說話。
她抱著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小腹上:「就算……就算瑤兒姑娘那邊出了以外,我也想陪著你……陪你……」
「傻瓜,你說過我不會有事我就一定會沒事的,別擔心了。」他反過來安慰起她。
「只要殿下給我一百死士,再將大部分戰馬留下,我便可將遼人引開,掩護殿下安全轉移。」
望著許仙帶人馬離開,趙頊又想起不久前急招將官商議對策的情景。
「大宋可以沒有我許漢文,但不可以沒有殿下。」
趙頊何曾想到,這個被自己列為除趙珺外頭號大敵的人竟肯為自己而去赴險。
「保護殿下轉移的任務就交給老將軍了。只要殿下安全回到雁門關,這天下就算是贏到一半了。」許仙的口氣聽起來不過要去吃頓飯,但趙頊很清楚當一百人遇到五萬人是什麼樣的後果。
「殿下不必擔心,臣的妻子身懷異能,無論如何,許仙也會活著回來見殿下的。」
「你可要說話算數啊,許仙。」趙頊聽著遠去的馬蹄聲,喃喃地道。
「殿下,一切都按您的吩咐準備妥當了。」
趙頊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嗯?什麼?哦……一切按計劃行事。」
「是。」副官退下下去。
「殿下,您說的深坑與戰壕俱已挖好。」李淳厚捋著白鬚:「此計大妙,到時一旦火起,又有許大人帶著數千戰馬作疑兵,敵人定以為我們已燒營而去,卻不料我等還在原地未動。」
「老將軍以為我們該向何方撤離?」
「自然是向東北回雁門關。」
「不,我們向西北走,繞到敵軍後方去。」趙頊狠狠一揮手。
這回領兵追剿宋軍的是遼主耶律洪基的弟弟耶律洪安。此人剛愎自用,一向不服蕭純。此次南征,他為副而蕭純為正,他本已忿忿不平,多有抱怨。不久前他為了生擒宋朝太子而出動精銳「城軍」,卻損失過半。囂張氣焰雖因此收斂不少,,但心中的怨恨卻大大增加了。
「王、王爺,這宋太子有天神庇護,您真的不用再增加一些人手?」說話的正是那日領軍圍宋軍的將軍。
耶律洪安「哼」地一聲:「道成,你何時變得如此膽小怕事了?那黃口小兒有神壁虎,難道我堂堂的大遼燕王會沒有?依本王看,你是怕了李淳厚那老匹夫吧。」
將軍的神色突然變得無比陰鶩:「別說那老匹夫只不過號稱在世廉頗,便是真的廉頗來了,末將也要為王爺取他項上人頭。」
耶律洪安又「哼」了一聲:「如此最好。若是此次能殺了李淳厚,擒了趙家小兒,那北院大王的位置可就非本王莫屬了。只要……哼,只要那蕭純在雁門關未建寸功。」
「王爺大可放心,蕭帥與趙玢相持多年,未建寸土之功,今次自然也不會例外的。」
「哈哈哈哈,待本王做了北院大王,定要好好封賞你。」
「謝王爺。」
耶律洪安正得意間,猛一抬頭,卻見對面山頭上濃煙滾滾,火光沖天。他臉色一變,大聲喝道:「怎麼回事?」
「稟王爺,探子來報,前方突燃大伙,想是宋軍燒營而去了。」一個副將及時報道。
煮熟的鴨子飛了,耶律洪安豈能不怒:「往哪去了?!」
「自是往東北奔雁門關去了。」道成答道。
「追!」耶律洪安用力一揮馬鞭,帶頭便要向東北追去。
「王爺且慢。」一個粗啞而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
許仙百無聊賴地坐於馬上,看著前面馬尾上綁的樹枝一下一下擊打著地面,氧起陣陣煙塵。
「相公,我記得這好像是三國時期那個叫張飛的將軍用來迷惑敵軍的妙計啊。」白素貞與他並肩而行。
「行啊,你這個小妖精連漢末三國的事都知道得那麼清楚,不知道要慚死多少人類了。」許仙懶洋洋地摸著馬鬃,心中卻在想著怎麼把害羞的妻子弄到自己的馬背上來。
白素貞白他一眼:「咱們這樣緩行不會出問題嗎?萬一被敵軍追上了。」
「跑得太快又怎麼誘敵呢,我的小娘子~~~」許仙隔空伸手,在她嬌嫩欲滴的頰上輕捏一下:「也不知道後邊領頭的是遼國哪位,要是小五在……」說到小五,許仙神色一黯,想起樓橋等人被封印一事。他慢慢縮回手:「那個空間的出口被我們鹵莽之下毀去,樓大哥他們怕是再難出來了。」
她溫柔地握住了他的手:「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太過自責。」
要是、要是我不曾失去功力……
許仙微歎著,神情懊惱。
「離雁門關還有多遠?」白素貞知道無論說什麼,也難以消除他的心結,只好轉移他的注意力。
「回夫人,我們走了三個時辰,離營地已有六十里,離雁門關應還有三百里。」答話的士兵神情猶豫,似乎不敢確定。
許仙的注意力果然轉移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身為斥候,難道連這點也無法確定?」他皺起了眉,卻漸漸放鬆了語氣:「你想說什麼?」
斥候突然揚起了手中的馬鞭,在一旁的樹上狠擊一下,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跡。許仙注意到,這棵樹的樹幹上還有一道幾乎一樣的鞭痕:「大人請看,這樹上還有一道鞭痕,卻是剛才小的在此留下的,絕不會錯。」
許仙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你是說,我們已經經過此地兩次了?」
「至少兩次。小的也是因為多此看到這棵樹,才會在此做下記號。五次,至少五次,只會更多。」
許仙深吸一口氣:「也就是說,我們一直在繞圈子,經過同樣的地方?」
「這只是小人的猜測。」
「停——」許仙突然大聲喝道。
一百名士兵應聲停了下來,一齊回頭看著他。
許仙抬頭看著天——天空呈現出死氣一般的昏黃——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九天玄黃陣……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我許仙竟要命絕於此?」許仙喃喃自語,面色灰敗。
「相公,你怎麼了?」在眾人的注視下,白素貞輕聲問道。
「不,不對!這不是九天玄黃陣!」許仙失聲叫起來。因為九天玄黃陣可以吸取陣內所有生命的能量,而該陣的強弱取決於陣眼的強弱。但看此地樹木蔥鬱,生機勃勃,便可知不在玄黃陣內。
想到這裡,許仙臉色更加難看。
難道、難道竟會是逆?九天玄黃陣?
逆?九天玄黃陣,顧名思義和九天玄黃陣正好相反,它伴隨正陣而生,作為正陣吸收的能量的集中地。而在陣中的一切事物都會充滿生機,拚命生長,直到超越自身前能後枯萎而死。
他猛地抓著她的手:「你有沒有感到身體裡充滿了力量,而心裡有一點點煩躁?」
她詫異道:「你怎麼知道?」
許仙咬了咬牙,向東面一指:「快用法術將這個方向轟出一條路來。」
她也明白過來,臉色蒼白,一言不發,揮手就是一陣冰刀,將參天大樹削倒一片。
許仙衝著還在發呆的士兵們大吼一聲:「你們還在發什麼呆,快跟上去開路!」
「是。」混亂間,幾個反應快的已跳下馬,開始清路了。
白素貞玉手連揮,冰刀冰雹石子如暴雨般打過去,樹木發出陣陣呻吟,不甘地倒了下去。她的力量就像沒有窮盡一樣,非但沒有疲倦的樣子,反而雙頰生暈,顯然身體正處於興奮狀態。然而她的臉色卻異常的凝重,甚至有些不安。
「相公,不行!」她回過頭,手上絲毫不停:「力量增長得越來越快了。」
許仙知道她提內的力量十分強大,因而受逆陣的影響遠大於旁人。再不採取措施,她只怕就要爆體而忘了。
許仙把心一橫,飛身躍上她的馬,雙手齊出,抵住了她的背,體內勉強聚起一點靈氣,略一引導,彷彿奔騰的洪水找到了宣洩的口氣,那股強大的力量直向他灌來。
體內的經脈裂縫陡然擴張,那股力量橫衝直撞,氣焰囂張。許仙悶哼一聲,抹去了鼻子裡淌下的濃血,嚥下快嘔出來的血塊。
「相公,不要!」她驚呼一聲,想要脫離他的控制。
他強忍痛楚,點了她的穴道,一面聚起作反的力量,強開靈覺,向天地四方探去。方圓數里的範圍內,靈氣濃得快要凝固了,而有一塊極小的所在,靈氣卻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是那裡了!那裡一定是陣眼的所在!
大喜之下,他顧不得渾身傷痛,在馬『臀』上狠狠一抽,帶頭向那個方向衝去:「跟我來!」
樹木在兩邊迅速向後退去,他一手擁著愛妻,雙腿緊夾馬腹,另一手繼續掃蕩前方的障礙。
馬蹄聲轟然作響,而他此時也顧不得誘敵大計,他只知道,自己只要遲疑片刻,兩人都有可能爆體而亡。
頭上突然天光大亮,彷彿一切的壓抑感都消失了。許仙急勒韁繩,長長出了口氣。四下打量,發現自己身處一塊方圓幾丈的空氣,周圍的密林像是天然的柵欄,除了剛開的通道,再無其他出路。
士兵們陸連續續跟了過來,將兩人圍在中間。
「大人,你、你!」一個士兵指著許仙驚恐地叫了起來。
「我怎麼了?」許仙不由自主地伸手摸著臉,一摸之下才發現臉上黏乎乎的,再看手上身上,竟染滿了鮮血,還有鮮血不斷從戰袍處透出,十分可怖。
那股力量現在還在他體內衝撞著,出點血已算是小事了。
他低頭看看白素貞,只見他雙眸緊閉,一顆淚珠正從眼角沁出。
許仙只有苦笑。他又何嘗不知自己這麼做是在燃燒生命,但他又怎能不這麼做。
暗歎一聲,他拍開妻子的穴道。她慢慢抬起頭,看著他。他微微側過頭,等著她的責備。她卻幽幽一歎,執袖為他輕拭著臉上的血跡。他看著她。
「疼嗎?」她輕輕問。
「不疼。」他感到一陣溫馨:「難受嗎?」
「難受,」她幽幽地道:「看你為我受傷,我很難受。」
「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只要你答應我,從今而後,不要再做傻事。」
許仙輕歎一聲,抬頭看天,頭上又是一片昏黃:「恐怕很難了。」
當趙頊意識到自己陷入重圍的時候,他已想不出任何脫圍的方法。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好的撤退之計竟起不到一點作用。
六十里,此地離雁門關僅六十里,他卻要在這如此接近大宋的地方飲恨。
他坐在又濕又臭的地上,泥土已被鮮血浸透,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和殺氣,令人想嘔,卻又嘔不出來。
他的將士們都已在遼人一撥撥的箭雨下倒地,他也中了兩箭。可他此刻卻感覺不到疼痛,只聽得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匯成一窪積血。
他的懷裡抱著老將軍李淳厚的屍體——不,應該說身體。他的身體還未變涼,花白的鬍子隨著微弱的呼吸輕輕顫動。
他還記得,老將軍為了撥開射向他的致命一箭而空門大開,接踵而至的箭羽便將他射成了刺蝟。
在那一刻,他覺得很灰心。因為當初他那幼稚的偷襲計劃,這一萬將士終於搭上了性命,而這所換來的,或許是一支射向利箭?他死後到了那邊,又該如何向那一萬多條冤魂交代?
敵人的鐵騎慢慢向他外圍攏,有許多騎兵已拉滿了弦。
他閉上眼睛,在生命的最後一顆,他想的竟不是自己:許仙,許仙他是不是也全軍覆沒了呢?
弦聲連響,繼而傳來的,竟不是自己的筋骨斷裂之聲,而是敵人的慘叫聲。
嗖!嗖嗖嗖嗖嗖!
一時間,不知有多少箭羽破空飛來,更有不少自他頭頂上飛過。
他不敢張開眼,只是趴在地上,將李淳厚的身體緊緊護住。
呼叫聲,慌亂聲,馬蹄聲,金戈聲,拉弦聲,千萬種聲音響成了一片。
當萬籟俱寂的時候,趙頊慢慢睜開眼,他看到了一隻手,一隻沾滿鮮血的手。
手的主人有張年輕、稚氣與煞氣奇妙組合的臉,那是他的五弟——趙玢。
「皇兄,你受驚了。」趙玢滿是鮮血的臉上露出一個稚氣的笑容。
趙頊只覺得,那是天下最好看的笑容。他不知所措,只是放聲大哭起來。
此刻許仙意識到,他的敵人的智謀比自己想像中的要高出許多。這正反九天玄黃陣狀若太極,相輔相成,相生互補,無窮無盡。而自己為了離開逆陣,卻進入了正陣。
四周黑營急旋,漸漸覆蓋了整片天空。
許仙顧不爹那急速流失的力量,強行用精神力佈置了一個結界,減緩力量的流失,同時喝道:「何人鬼鬼祟祟,難道竟連現身的勇氣也沒有嗎?」
黑暗中轟然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在空間中不斷迴響,令人分辨不出所有:「在下梵餮,不是人。」
不是人!
這三個字在許仙腦海中猛敲一記,白素貞已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襟。許仙反應極快:「不是以天為姓麼?」
那邊回答也來得很快:「父為神,則以天為姓。」
「那閣下?」
「我父為佛。」
許仙輕輕佻眉:「佛?」
「你以為佛便果真無情無慾?」那邊似在冷笑。
「……」許仙沉默片刻:「閣下也是來對付我夫妻的?」
那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一百死士紛紛震落馬下,許仙也感到有些坐不穩:「尊夫人半魔半神,而閣下是否純血,恐怕你心裡明白得很。」他說著輕「哼」一聲:「尊父讓我們要像對待兄弟姐妹一樣對待半血,所以我給你一個回歸我們機會。」
「尊父?」
「尊父就是尊父,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好吧,梵兄——」
「你呼我為兄,可是打定主意加入我們了?」
許仙:「嘿嘿」一笑:「呼人為兄,只是一種禮貌。閣下竟不通人事至此?」
那邊冷冷地道:「我不是人。」頓了一頓,森然道:「你在拖延時間,是在等什麼人嗎?」
「梵兄說笑了,周圍一切全在你的掌握之下,小弟還能玩什麼花樣。梵兄想讓我們歸順,總得給我們說說那裡的情況吧。」許仙這麼說的時候卻在暗中捏了把汗。
見許仙似乎有意加入,那邊語氣緩和了許多:「你不必稱我為兄,你縱橫魔界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
許仙微微一驚,自己是水的事,很大程度上是個秘密,不知他是怎麼知道的。
「你不必吃驚,你們的事,我們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麼……」許仙懶洋洋地反問一句,猛地抬手,一道藍光向黑影某處打去。
「你——」那邊發出了一下驚叫,黑影向兩邊散開。原來他在說話間減弱了警惕,不覺暴露了所在。
那一瞬間,許仙抓起靠在他懷裡的白素貞,向豁口處扔了過去。她人一過豁口,立即回手,袖中飛出一條白練,向許仙捲了過去。
那邊又驚又怒,疾聲道:「哪裡走!」黑霧團中突然幻出一隻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手上握著一柄生滿倒刺的利刃,便向許仙刺去。
許仙猛提韁繩,馬騰空而起,在白練上輕輕一借力,便躍出了豁口。白影一閃,白素貞坐在了他身後。
利刃狠狠將白練切斷,大吼一聲:「放箭!」
許仙聽得風聲,馬鞭向後一揮,擊落來枷你,同時虎口迸裂,臉色大變:「螺旋箭勁!」想起妻子正坐在自己身後,急忙轉身時,卻見一枝勁箭破空而至,正中白素貞。她身子一顫,伏在他背上不動了。他看得心膽俱裂,狂吼一聲:「素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