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契丹國師
蕭純撐起身子,試著運氣調息。此刻的他,雖然跟生龍活虎差之遠矣,但比起前幾日渾身酸軟的情景來看,卻是好多了。
一隻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頭上,一股冰涼的內力從他的百會穴進入,瞬間走遍全身,宛如三伏天當頭淋下的一盆冷水,令他精神一振。
他睜開眼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相當高的男子,一身藍衣顏色古怪,看不出質地。蠟黃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教人看了一眼之後,不願再看第二眼。
見到他,蕭純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國師。」
那殭屍一般的男子點了點頭:「感覺怎樣?」聲音也是淡淡的,沒有任何起伏波動。
蕭純活動了一下筋骨,喜道:「好多了,多謝國師。」
國師收回手,籠在袖中:「你怎麼會中毒的?」
蕭純怔了一怔:「中毒?」
「幾日之內,全軍都出現同樣的狀況,不是中毒又是什麼?」國師淡淡地道。
蕭純吃了一驚:「難道是有人在飲食中下毒,不,或許是……」他突然咬牙切齒地道:「是飲水,毒一定是下在飲水中了!」
國師點點頭,大袖一揮,向外走去。蕭純連忙跟了上去,此刻的他,頭暈無力的症狀已經完全消失,他感覺自己可以打死一隻老虎。
國師在泉水旁停了一會兒,順流向上走,一面走一面低頭看著。突然,他撿起一片枯黑的草葉:「這是什麼?」
蕭純茫然搖頭,他是武將,不是草藥學家。
國師聲音裡透著不悅,但面部肌肉依舊沒有一絲的牽動:「拿去給軍醫看看。」
蕭純雖然貴為遼國的兵馬大元帥,卻不得不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應道:「是。」
國師抬頭看了看天色:「夜了,要是今晚有人來襲營,你的士兵病成這樣,如何作戰?」
蕭純搖頭:「宋軍都在百里之外的雁門關,怎麼會有敵人?」
國師冷冷地道:「你太輕敵了,難怪你永遠也比不上趙玢。」
蕭純頓時漲紅了臉:「何以見得?」
國師道:「用兵之道,貴在一個『全』字。你身為一軍之帥,不將各種情況都考慮周全,將士們如何能將性命交託在你手上?」
蕭純兀自抗辯道:「何必為這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做考慮?」
國師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原來堂堂大遼的『狼神』不過是個有勇無謀的蠻子,我很失望。」
蕭純正要抗議,國師突然道:「據可靠消息,十里之外,就有一營宋軍,大約一萬人左右。」
蕭純倒吸一口涼氣,換作平時,一萬人自然不足為懼,但是現在,要消滅他們,一千人便足夠了:「不可能——」
國師看著他,森然道:「你全軍中毒的事便是無可辯駁的證據,事實證明,你的斥候該換一班人了。」
蕭純握緊了拳,不甘地發出了一下悶吼,卻又無可奈何。
國師淡然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如果夜間有人襲營,你該如何應對了嗎?」
蕭純畢竟不是食古不化之輩,他賭氣似地大聲道:「是,我這就去準備!」
許仙並不知道自己等人已經陷入了危險之中,此刻的他,正沉浸在妻子帶來的無限溫馨之中。
白素貞將搗碎的糯米輕輕敷在他臂上的傷口之上,一面工作,一面輕聲責備著:「你怎麼這樣不小心,總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許仙「呵呵」一笑:「有什麼關係,最多就是多幾道傷口,你忘了我的身體是『百毒不侵』的。」
白素貞輕輕揮動衣袖,從他身上拂下了一片黑氣:「是麼,我要提醒你,這屍毒不但通過血液傳播,還通過接觸侵入你的皮膚。如果不將毒拔去,兩個時辰後毒氣攻入心脈,你就會變成一具真正的殭屍了。」
許仙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卻依然笑著:「有個法力高朝的娘子陪在身邊,我沒必要擔心這種事吧。」
白素貞幽幽一歎:「我說不過你,到時候真出了事,我看你怎麼後悔。」
許仙笑嘻嘻地把頭靠在她的肩上:「不要生氣啦,我保證下次不會了。」
白素貞無奈搖頭:「保證?我不知道你的保證能有幾分可信。」
許仙將下巴上的鬍渣子往她臉上一蹭:「十分可信啊,你沒聽過大丈夫一諾千金嗎?」
白素貞掩著嘴笑:「你不是大丈夫,是……」
許仙把眼一瞪,做出凶狠的樣子:「是什麼?說!」
白素貞哪會怕他,笑道:「我又沒有說你是小女子,這麼激動做什麼?」
許仙又好氣又好笑:「好啊,原來你在捉弄我,看招——」去呵她的癢。
笑鬧一陣,兩人一起倒在地上,枕著軟軟的毛氈,許仙道:「不久之前,我收到了王爺的飛鴿傳書,他說他已佈置妥當,只要我們這裡配合得當,便可以大破兩國聯軍。」
白素貞「嗯」地一聲,沒有接話。
許仙側過臉看著她,微笑道:「這裡的戰爭結束了,咱們就可以回中原了。」
白素貞依在他懷裡,依舊沒有什麼反應。
「你想不想咱們的兒子?」許仙在她耳邊道。
白素貞終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孩子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吃飽穿暖,身子好不好。」
許仙笑道:「沒事的,有你父親這麼厲害的外公照顧著,那小子保證比現在還要快活。」
她突然一聲不響看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相公,等你的傷治好了,咱們就回魔界去好不好?」
「好啊。」許仙毫不猶豫地道。
白素貞愣住了,這個問題他們之間重複過很多次,每次許仙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為什麼這次卻不一樣了?
許仙輕輕撫摸著她的髮絲:「過多地在生死線在徘徊,容易令人看透。大概我天生就了一副不輕易服輸的性格,所以我總覺得我的生活一定要轟轟烈烈,驚心動魄。而到現在,我才發現,我不過是個普通人,我最應該過的,是平平淡淡的生活。我已經不算是個人類了,所以我也不應該再留在人間,給我的親人朋友帶來麻煩,所以我想和你回到魔界,過咱們的安穩日子。」
她喜極而泣:「你……你說得是真的?不是哄我的?你真的願意和我回去?」
「是的,小傻瓜,既然在人間,我和你都不開心,那為什麼不離開呢?」
「太好了,你終於想通了!」她撲進他懷裡,緊緊擁住了他。
見她欣喜若狂的樣子,許仙開始為沒有早點答應她而感到後悔。他埋首在妻子的如雲秀髮間,微嗅著那股幽香,不禁心神蕩漾,憧憬起將來兩人在魔界風光秀美的山水間隱居的美好情景來。
「許大人,殿下請許大人前去商議要事。」帳外一人頗為不識趣地插了進來。
許仙正憧憬到他的愛妻為他生了個可愛的女兒之時,卻被打斷思路,他十分不滿地「哼」了一聲,高聲道:「知道了!」
腳步聲遠去,那人離開了。
許仙看了她一眼,只見她雙頰微紅,顯然對許仙剛才的想像過程十分清楚。她在他額上輕輕戳了一下:「去吧,早點回來。」
許仙有些詫異地瞪著她,她笑道:「在咱們離開前,總得為他們做點事,你說是不是?」
許仙大笑:「是極,是極。」
趙頊正在大帳之內不安地走來走去,隨軍的高級將領幾乎都在場。許仙行過禮,趙頊揮了揮手,道:「坐。」才坐下,樓橋也走了進來,許仙看出他平靜的外表下的不平靜,心也不禁懸了起來。
趙頊環視四周,咳嗽一聲,一句話驚天動地:「我軍的行蹤暴露了。」
「什麼?!」許仙駭然站起,看向樓橋。
樓橋是知道許仙曾在敵營的水源做過手腳的,此時他陰沉地點點頭:「我們抓到了敵軍的探子——有人為他們解了毒,只怕過不多時,敵人就要殺過來了。」
許仙深吸一口氣,重新坐下,強令自己鎮定,因為慌亂並不能解決問題。軍中將領個個面青唇白,想到敵人足足有十三萬的精壯之士,而自己只有一萬,這一萬中還有一半是「老弱殘兵」,不由感到一陣絕望。
倒是不曾上過戰場的趙頊十分鎮定,他用力揮手:「慌什麼,遼人還沒有打過來,你們就怕成這個樣子,若是打來了,你們如何應戰,莫非個個要做叛國賊不成?」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十分嚴厲。
將領們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齊刷刷地跪了下來:「末將願聽殿下調遣。」
趙頊要的顯然就是這種效果,他滿意地點點頭:「起身,我們來計劃一下。」他看向許仙:「許大人有什麼意見?」
許仙沉吟片刻,睜開眼道:「在下傚法古人,想了三策,殿下可有興趣一聽?」
趙頊大感興趣:「哦?請問三策為何?」
許仙道:「下策,自然是以一萬血肉之軀,硬碰對方十三萬精兵,如果將士效死力,我想拉個兩三萬人做墊背並非什麼難事。」
話未說完,將領們已在搖頭,顯然十分不贊成這種送死的行為。
許仙繼續道:「所謂中策,自然是迅速地撤離此地,回到雁門關與靖北王爺大軍匯合,只是這途中會不會遭遇伏擊,在下就不知道了。」
眾人神色凝重,顯然他們主張撤退,但卻又不得不考慮這種情況,一時間猶豫起來。
趙頊想了想:「所謂的上策?」
許仙微笑:「上策,自然是諸位各出奇謀,以少勝多,大破敵軍,然後告捷而去。」
將領們面面相覷,誰都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但問題是這種結局出現的可能性有多大?
趙頊直視著許仙,嘴角邊泛起莫測高深的笑容:「本宮認為……」
眾將都豎起了耳朵,惟恐聽漏任何一個字。
趙頊笑了笑:「……撤退是最好的選擇。」
眾人都鬆了口氣,要他們送死他們是萬萬不幹的,而讓他們想出妙計來以少勝多,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自然是撤退最好了。
許仙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有些失望,卻又覺得理所當然。以趙頊的性格,毫無疑問會選擇撤退而保全性命。
趙頊在案上輕拍一下:「好了,就這樣決定了。各位回去準備一下,傳令撤軍。」
眾將齊聲應是,魚貫而出。許仙和樓橋並肩走出來,許仙看了他一眼,不禁有些奇怪:「樓大哥為何走得如此之慢?」
樓橋淡淡地道:「我在等。」
許仙奇道:「等什麼?」
「許大人,樓將軍,請等一下。」趙頊的聲音從裡邊傳了出來。
許仙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兩人轉身回到帳內,卻見趙頊滿面笑容地請兩人坐下:「兩位對此事有什麼看法?」
許仙道:「在下的意見已經說過了……」
趙頊揮了揮手,打斷他的話頭:「本宮要聽有用的意見,比如……如何打一場漂亮的防禦戰。」
樓橋淡然道:「殿下不是已經決定撤退了麼?」
「這樣無功而返,只怕會被他人所笑。」趙頊堅定地道:「本宮不但要回去,還要帶著遼人的人頭回去!」
許仙對他大為改觀:「殿下有這樣的殺敵決心,就不愁此戰會敗。唔……殿下這樣說,是否已有妙計?」
趙頊自信一笑:「首先我要知道,如果我軍撤退,敵人會不會前來阻截?」
許仙看著樓橋,他在邊關時日未長,對敵人不甚瞭解。
樓橋道:「以蕭純的性格,除非不知道我軍在附近,否則絕對會領兵阻擊我軍。」
趙頊點了點頭,攤開一幅地形圖,指著一處道:「兩位請看這裡……」
許仙和樓橋從趙頊帳中出來的時候,將士們大多已做好了撤退的工作。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著,似乎都在思考著什麼。
片刻,許仙搖著頭:「真不簡單,我對於太子而言也算是敵人,他竟能放下成見,先是配合我們演戲,現在又想出這樣的妙計,看來以前我是小看他了。」
樓橋道:「身居高位之人,個個都不簡單,你時常和這些人周旋,要多留一份心,切莫看輕了任何一人。」
許仙聽出了他話中的關切,不由得心中一暖:「多謝樓大哥提醒,小弟謹記在心。」行了幾步,許仙遲疑地道:「這……太子城府如此之深,之前顯然是刻意掩飾自己的才幹,何以這回卻在我面前顯露,難道他不怕成王起疑心?」
「嗯,或許,他是想讓你知道,他才是最適合做皇帝的人。如果能夠籠絡了你,對他身登皇位有極大的幫助。」
許仙搖頭失笑:「我和他過節甚多,只希望以後他別秋後算帳才好。」
說話間已來到許仙大帳外,樓橋道:「我回去準備準備,你也別浪費時間了,黎明之前,我們一定要出發。」
「是了。」許仙和他告別,然後進了營帳。
白素貞正在收拾東西,見他進來,隨口問道:「大軍要撤退嗎?」
許仙過去幫忙:「是,不過,我們不走。」
「咦?」她停下了手頭工作,詫異地看著他。
許仙笑道:「就這麼走了,豈不是太可惜了,總要給遼人留下點紀念的。」
白素貞側頭看著他:「只有我們留下來?」
許仙替她理了理匆忙之中弄亂了的髮絲,笑道:「當然不是,我會帶著一半的士兵留下,另一半由殿下帶走。」
白素貞忽然皺起了眉:「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很不安,似乎這次行動,存在著很大的危險。」
許仙笑著將她擁入懷中:「怎麼會呢,遼軍就是人再多,也還是人不是,有你在,我還怕什麼呢?」
白素貞想了想,隨即釋然:「也對。」
許仙不住地笑著,不想讓她看到他刻意掩飾的擔憂。
因為不止是她,連他也有這種不安的預感。
但他又怎能說出來呢?
希望一切只是戰前的緊張……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