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所謂忠義
許仙和樓橋並肩走進李副將的營帳,李副將伏在榻上,雙眼緊閉,面顯痛苦之色。聽到響動,他睜開眼睛,隨即掙扎著想要爬起身來:「許大人,樓將軍。」
許仙連忙按住了他:「李副將快躺好,不要亂動。
李副將有些哽咽地道:「末、末將何德何能,竟讓許大人和樓將軍屈尊探望,這、這……」
許仙摸著下巴的短鬚,微笑道:「李副將此言差矣,我等同在戰場上,所謂上陣父子兵,何來什麼屈尊屈賤的。更何況李副將不畏強權,堅持完成任務,這份忠義,許仙佩服得緊啊。」
李副將雙目微紅,大起知己之感:「許大人……」
許仙看了樓橋一眼,心道:「這人怎麼不說話。」嘴上卻道:「不知李副將在太子營中搜到了什麼沒有。」
「末將並未在殿下營中搜到什麼,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許仙盤膝坐下,和李副將平視而談。
李副將感激一笑,他雖然身強體壯,但那一百軍棍也不是吃素的。若要他一直抬著頭說話,未太過辛苦:「末將搜到劉將軍營中的時候,他的言行似乎有些怪異。」
許仙微微揚眉:「哦?你搜到了什麼?」
「末將什麼也沒有搜到,不過……」他濃眉深鎖,顯然在天人交戰著。過了一會兒,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末將搜劉將軍營帳的時候,他的神情似乎不大自然。」
「你在懷疑什麼?你覺得劉度收藏了刺客?」許仙看著他。
「不敢……只是當日,劉將軍說有刺客經過,末將卻並未看到。那名兄弟倒下之時,只有劉將軍站在他身側,周圍還有許多兄弟,要說只有劉將軍看到,那未免有些奇怪。末將不敢妄自猜度,但如果劉將軍就是刺客,那就不足為奇了。」
許仙皺起了眉:「你的懷疑沒有錯,劉度的確是奸細,殿下已將他捉拿,扣在牢營之中。」
李副將喜道:「末將的感覺沒有錯,劉將軍……劉度果然是內奸!」
許仙和樓橋對望一眼,道:「可是劉度矢口否認自己是奸細的事,李副將認為要怎樣做才能逼他吐露事實?」
李副將皺眉思考了片刻:「末將認為,應當派人仔細搜查劉度的營房,若劉度真是內奸,必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如果能找到證物,不愁劉度不招認。」
許仙想了想,讚許地道:「果然是好方法,沒想到李副將不但有為將之勇,還兼有謀士之才,真是我大宋之福。」
李副將有些靦腆地摸了摸頭,卻牽動了傷口,他咧了咧嘴:「許大人過獎了,我……末將……」
許仙「呵呵」一笑,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李副將好好休息吧,過幾日上陣廝殺時,少不了你的。」
「是、是。」李副將連聲答應。
兩人走出營帳,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的笑意。
許仙道:「去劉度的營帳看一看?」
樓橋點點頭,帶頭向太子的營區走去。
許仙站在劉度營中,四下裡張看著,卻什麼也沒有發現。劉度的營帳樸素而簡單,沒有一點多餘的擺設。牆上掛了一柄長劍,許仙抽出來看了看,卻是一柄普通的精鋼劍。
許仙輕輕彈著劍身,向樓橋看去。
樓橋皺著眉,突然低下頭。許仙心中一跳:「地下?」
樓橋輕輕跺了跺腳,走開一步,又跺了跺,如此反覆多次,突然道:「是這裡了。」
許仙依言走過去,用劍在地上挖了起來。泥土翻開,只見地下埋了一方黑色面巾,還有一隻針囊。
許仙笑了:「刺客的標準配備,不知道那身黑衣在何處?」
樓橋淡淡地道:「自然在刺客身上。」
許仙站起身,將劍扔過一邊:「走,去牢營看看。」
劉度被鎖在木柵欄之上,面色蒼白,鼻青臉腫,口角帶血,顯然沒少挨打。許仙二人進去的時候,一個赤著上身的壯漢手中正拿著抽馬的皮鞭,有一下沒一下地向劉度身上招呼。
看到許仙進來,那人連忙施禮。許仙皺了皺眉:「你怎麼這樣對待他?」
那人恭聲道:「回許大人,殿下交代過了,這賊子嘴硬得很,不肯招供,須得讓他受點苦頭才是。」
許仙瞇起了眼:「是麼,殿下交代的?他可招了什麼沒有?」
那人很是得意:「回大人,他全都招了,在小人手下,很少有人扛得住的。」
許仙只得點點頭:「很好。」他走到劉度面前,舀了一勺清水,潑醒了他:「劉度。」
劉度艱難地抬起頭——他的眼睛已經腫得看不清了——他嘴唇微動,發出微弱的聲音:「是……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招了……」
許仙同情地搖了搖頭,伸手將他的衣服扒下,他的鎧甲早已被解了下來,戰袍之下,果然露出了一件黑衣。許仙嘴角牽動,向樓橋道:「從那晚到今天,有多久了?」
樓橋眼中滿是戲謔之色:「想是劉度忙於執行任務,來不及換衣服了。」
許仙「哈哈」一笑:「我想到一個地方,咱們應該去看看。」
樓橋微微頷首,顯然知道他所說的是何處。
許仙向那人道:「既然劉度已經招了,就不必再施酷刑。否則他若是死了,殿下找人對質之時,你拿誰來交代?」
那人點頭哈腰:「是是,許大人說得是。」連忙將劉度解了下來,平放在地上,摸出金創藥,撒在他的傷口上。動作熟練之極,顯然經常做這樣的事。
許仙拍拍樓橋的肩膀,兩人走出牢營。
樓橋淡淡地道:「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
許仙微笑:「樓將軍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他的?」
「直覺。」樓橋簡單地道。
許仙無奈搖頭:「人的直覺總有不靈的時候,好在樓將軍沒有這樣的煩惱。」
樓橋微歎:「你覺得這是好事?」
「難道不是麼?」許仙奇道。
「有時候,對一個人,你寧可不知道他對你心懷惡意,也不想痛苦地猜疑。」樓橋這回長歎一聲:「平日和你稱兄道弟的人,你卻得時時防備他插你一刀,很累。」
許仙想了想,也不禁歎氣:「樓將軍很少有這麼多話的。」
樓橋看了他一眼:「你是第二個不害怕我能力而願意接近我的人。」
許仙試探地問:「第一個是誰?靖北王嗎?」
樓橋搖了搖頭:「王爺雖然是個奇人,卻無法做到像你這般豁達,他並不知道一切。」
許仙見他眉目間似有悲苦之色,不人心再問:「不管是誰,你也別再多想了。我相信將來一定會有更多的人和你結交。」
樓橋感激地點頭,沉默片刻,道:「我知道尊夫人並非凡人,將來……或許有些困難需要賢伉儷襄助,還望許大人不要拒絕。」
許仙大方地拍著他的肩膀:「這麼說就見外了,許某既然有幸和閣下這位天下第一奇人結交,就沒把你當外人,大人什麼的,也不必再叫。」
樓橋點頭:「既然你不嫌棄,我就叫你一聲許兄弟了。」
許仙眨眨眼:「樓大哥——我應該沒有叫錯吧,你應該比內人還要大了。」
樓橋嘴邊泛起淡淡的笑容,十分難得:「樓某正好比秦始皇大上一百歲。」
許仙「哈哈」一笑:「果然沒錯,樓大哥,回去我要跟你好好幹它幾罈子酒。」
樓橋微笑搖頭,停下腳步:「到了,就是這裡。」
許仙拔出配劍,在樓橋指的地方挖了起來。沒多久,一隻血跡斑斑的手露了出來,正是劉度那只斷臂。
血腥味撲鼻而來,許仙皺了皺眉,伸手要解斷臂的護腕。樓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小心!」
「什麼?」許仙還未反應過來,斷臂突然一動,憑空躍起,死死抓住了許仙的手臂。許仙雙眼圓瞪,忍不住怪叫起來。動作不慢,長劍揮起,就向斷臂斬落。劍斬上斷臂,卻反彈起來,許仙凝神一看,卻見手背之上不知何時長出了又黑又硬的長毛,手指甲也在不斷地變長,深深地扎到了許仙的肉裡。
劇痛之下,許仙咬了咬牙,運勁在手,狠狠向斷臂紮了下去。撼天不愧是神兵,劍尖刺了進去,那手緊了緊,不動了。樓橋伸手要去扯那斷臂,卻被許仙攔住:「別動,這手恐怕有屍毒。」
樓橋看了他一眼,又向黑暗處看去。
一陣刺耳的長笑傳了過來,一個黑衣人從黑暗中走出來。
許仙迅速在自己手臂上的穴道上連點幾下,防止毒氣上升,一面輕鬆寫意地道:「李副將,那一百軍棍放在閣下身上,好像沒有什麼效果啊。」
黑衣人笑聲一窒,有些狼狽地道:「你知道是我?」
許仙笑了笑:「知道我們會來這裡而躲在這裡暗算我們的,除了閣下,還能有誰。」
黑衣人「嘿嘿」一笑:「你很聰明,可惜還是被我煉出來的『搜魂爪』給抓中了。」見許仙從懷中摸出一枚藥丸吃了下去,他搖了搖頭:「嘖嘖,許大人,你不要白費心機了,這屍毒是順著血氣蔓延的,藥石無解。」
聽他這麼說,許仙反而笑了:「是麼?」
黑衣人「哼」地一聲:「許仙你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假意來探望我,其實是為了刺探我的口風,你當我不知道麼?我故意說漏了嘴,讓你更加確定我才是內奸。又故意陷害劉度,為的就是引你們前來查探。」他得意一笑:「你們這可不是中計了麼。」
許仙歎了口氣:「你的計劃的確很周密,當我一步一步走進你的陷阱裡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個無能的人,現在看來,我是大錯特錯了。」
黑衣人大笑著,臉上的面巾不住地顫抖著。他手一晃,一柄匕首落在樓橋面前。
樓橋淡淡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人道:「在下奉命將你們帶走,但為了防止意外,樓將軍還是先留下一隻手來吧。」
樓橋仍是波瀾不驚的樣子:「我有必要聽你的麼?」
「你當然可以選擇不聽,但你要留下的,就不止是一隻手那麼簡單了。」
樓橋的面色終於變了變:「你在我身上下了毒?」
黑衣人狂笑:「在下不過是在劉度營中埋了迷迭香,在劉度身上撒了穿腸散,又在這斷臂之上種了蝕心粉罷了。這三樣東西均是大補之物,不過混合在一起的話,嘿嘿……」黑衣人有些得意忘形了:「兩位可是覺得身上有些麻癢?」
樓橋一腳踢飛匕首,突然大吼道:「鏡,動手!」
黑衣人的反應很快,只是呆了一呆,便迅速向後退去。可惜就在他一呆之時,空氣之中突然凝出了一隻大手,迅速而突兀地向他後頸斬去。千鈞一髮之際,他腳下一挫,借力向前一躍,腳下不知什麼時候又出現了一隻腳,將他狠狠一拌,跌了個嘴啃泥。他手一撐想要站起,那隻腳卻出現在他頭上,用力一踩,他頓時趴在地上不會動了。
一個人慢慢顯形出來,中等個頭,身形削瘦,正是擅長隱身術的「鏡」。他將黑衣人踩在腳底,興沖沖地向樓橋道:「頭兒,我做得不錯吧。」
樓橋微微點頭,許仙卻毫不吝嗇地給了他一個大拇指,他咧著嘴,摸著頭傻笑著。
許仙「呵呵」笑著走上前,用腳尖「摸了摸」黑衣人的腦袋:「閣下演得辛苦,我們演得也不輕鬆啊。」
黑衣人狠狠盯著他,眼中滿是怨毒和不甘。
「想知道為什麼?」角色完全扭轉過來,許仙開始大笑:「殿下,出來吧。」
黑暗之中,趙頊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在黑衣人疑惑不解的眼光下,他笑了:「李副將,你的那一百軍棍,算是白挨了。」
黑衣人咬著牙,硬生生擠出三個字:「為、什、麼。」
許仙一面擺弄著還連在他身上的斷臂,一面笑道:「就讓你死得明白些吧。從你搜查太子大營,到殿下發怒打你一百軍棍,再到劉度被抓,我們去探望你,然後跌進你所謂的『圈套』裡,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們的計劃之中。從你前來行刺後,我便意識到軍中有個立場不明的內奸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殿下深明大義,共同設計引出你這個真正的內奸。你不笨,我們也不是傻瓜,又怎會看不出你是故意引誘我們來此?」許仙抖了抖手,斷臂直挺挺地落下,隨後被許仙一劍刺了個對穿。
黑衣人恨聲道:「你們明明是兩個陣營的,為什麼……」
趙頊依舊微笑,他太喜歡這種完全佔上風的感覺了:「本宮配合許仙演戲,條件就是許仙要將老四派來的奸細揪出來。這樣一來,大家都安了心,豈不是皆大歡喜。」
黑衣人彷彿受傷的老狼一般發出不甘的嗥叫:「告訴我,你們為什麼沒有中毒!」
許仙「哈哈」一笑,一手搭上樓橋的肩膀:「閣下顯然是用毒的高手,不會不知道能解百毒的『百辟丸』吧。來此之前,我和樓將軍每人吃了一顆,所以,辜負了閣下的好意,真是對不住啊。」
黑衣人劇烈地掙扎著,厲聲長笑:「『百辟丸』,哈哈,好個『百辟丸』,這樣寶貴的丹藥都能為你所得,許仙你果然命不該絕。」
鏡在黑衣人的背上狠狠地跺了一下:「說,是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淒厲地笑著,掙扎得越來越微弱,終於不動了。
許仙吃了一驚,駭然道:「他服毒了,快救人!」
樓橋長歎一聲:「來不及了。」
鏡用腳將黑衣人翻了過來,摘下了他的面巾,他七竅之中滲出黑血,死狀淒慘,臉上的肌肉完全扭曲著,彷彿在申訴著自己的痛苦與不甘。
趙頊在黑衣人臉上重重踹了一腳:「哼,他到底是何方神聖?真的不是老四的人?」
許仙搖了搖頭,苦笑:「如果他真是四王爺的人,那麼許某的處境就危險了。」
趙頊看了他一眼,有些得意地道:「怎麼樣,要不要考慮為本宮效力?老四許給你的利益,本宮一樣能給你。」
許仙搖了搖頭:「多謝殿下抬愛,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殿下還是省省口水吧。」
趙頊悶哼一聲,心中十分不滿,轉身想要離開,卻又回過頭,看了許仙一眼。
許仙見其色而知其意,伸手入懷中摸出一顆芳香的藥丸:「這顆百辟丸可『壓制』殿下身上的毒,還請殿下服下。」
趙頊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許仙你果真大方,聽說『百辟丸』是太上老君丹爐裡煉出來的仙丹,怎地你會有這樣多?」
許仙淡淡地道:「沒什麼,微臣小的時候煉過很多爐,大約有幾千顆的樣子,這幾顆算是煉得最好的了。」
「幾、幾千顆?!」趙頊和樓橋兩人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