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道德模範
當許仙和白素貞手拉著手走進趙頊的營帳時,趙頊已將自己所有的親信招了來,站成幾排。樓橋站在他們面前,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們。趙頊則極為不耐地在一旁走來走去,腳步聲沉重,顯然是故意發出的,好吸引樓橋的注意。
當許仙來到趙頊身旁時,他的忍耐終於達到了極限,吼道:「你看夠了沒有,從剛剛到現在,你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許仙和白素貞對望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他一定是在施展他的讀心術。
這時,樓橋回過頭,頗有深意地看了他們倆一眼,然後道:「殿下,請頭一派左首第二個,右首第一個,第二排右首第三個留下,其餘的將軍可以出去了。」
趙頊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照樓橋說的做。片刻之後,帳內只剩下被點到名的三位軍官。
趙頊凌厲的目光緩緩掃過他們,看得他們心裡發毛。他「嘿嘿」冷笑幾聲,道:「羅德綱,劉度,趙理,你們好啊。」
三人同時劇震,臉色大變,分明心中有鬼。
許仙心中「咯登」一下,暗想這內奸難道竟有三個之多?這三人之中,究竟哪個才是那晚的刺客?
樓橋卻緩緩地搖著頭:「殿下,末將可以感覺到他們三位心中有鬼,但並不知誰才是我們要找的人。」
趙頊悶哼一聲:「前後矛盾。」
樓橋拖著步子,從三人面前走過,又走了回來:「他們三人心中有鬼,可能其中有一個是內奸,也可能有人只是偷了一隻雞,或者在營裡藏了女人……」
趙頊的臉色很難看:「你在耍我?」
許仙生怕趙頊不知好歹惹怒了他,忙道:「請問樓將軍,怎樣才能知道他們心中的鬼,究竟是哪隻鬼?」
樓橋看著他,若有所思。許仙的這番話,分明在暗示他懂得讀心術。
許仙發覺到自己說錯了話,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瞪著他,額上沁出了冷汗。白素貞一步閃到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用行動支持他。
樓橋森然道:「要知道他人的思想,那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對我來說,要知道他們的心事,卻不是什麼難事。」他瞥了許仙一眼:「許大人是想這麼說吧。」
許仙連連搖頭,神色驚惶。
樓橋猛地搭住了趙理的肩膀,沉聲道:「看著我的眼睛。」
趙理陡地一驚,不由自主地迎上他的目光。樓橋的目光中彷彿有柔和卻詭異的光芒在閃爍,帶人進入一種奇特的幻境。
「看著我,你正躺在母親的懷抱裡,放棄你的緊張,沒有人會傷害你。你可以放心,放心地閉上眼睛……你會願意將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說出來……」樓橋的聲音逐漸輕柔,彷彿帶著無窮的魔力,令人的情緒不由自主地跟著他波動。
許仙只覺得腦中一片迷茫,他心中一凜,知道自己受了樓橋的影響。努力保持著神志的清醒,他轉頭去看白素貞。只見她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瞳孔之中卻沒有任何焦點,顯然受到的影響較自己為深。再看帳內所有的人,無論是趙頊還是那三個嫌疑人,全都是白素貞那樣的狀態。
樓橋看了他一眼,見他居然還保持清醒,不禁有些詫異,但他沒有說什麼,口中持續發出輕柔的無以名狀的怪聲。許仙立時覺得眼前一黑,意志又開始逐漸喪失。他奮起最後一絲理智,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掐了一下。一股劇痛使他的神經陡地顫動,他精神一振,徹底擺脫了樓橋的控制。
怪聲戛然而止,樓橋看著他,眼中滿是欣賞之意。許仙卻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的額上已經爬慢冷汗。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制著自己心中的恐懼。他從未如此怕過一個人,哪怕是自己的父親——他對父親更多的是敬畏。但面對樓橋,即使樓橋的身手遠遠比不上他,他依然恐懼得幾乎動彈不得。
他倏地伸手,想推醒妻子,卻被樓橋大喝一聲:「住手,你想讓她變成白癡?!」
許仙立即停下,一絲憤怒暫時抵消了恐懼,他怒瞪著樓橋:「你這是什麼意思,快叫醒她!」
樓橋皺了皺眉:「我想和你談談,但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許仙有些外強中乾地道:「談?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樓橋盯著他:「你對我有敵意?」
他果然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許仙不由自主後退一步,背已經靠到了帳壁上。
樓橋冷冷地道:「你在怕我。」他眼中寒光閃動:「你怕我什麼?」
許仙硬著頭皮道:「你真不知道我在怕什麼?」
樓橋的目光突然變得柔和,許仙心生警惕,正在預防他也弄昏自己的時候,樓橋眉宇間浮起淡淡的傷感。他輕輕一歎:「你果然知道了,我還以為……唉……」
那絲不似作偽的傷感吸引了許仙的注意,他小心翼翼地道:「你以為什麼?」
「我以為……算了……我不會傷害你,請放心。」樓橋的聲音真摯得令人感動。
許仙有些相信了,卻又忍不住加上一句:「真的……不會?」
樓橋苦笑起來:「你應該知道,如果我要殺你,你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許仙連連點頭:「是,但,為什麼?」
樓橋有些茫然,像在問許仙,又像在自問:「為什麼要傷人,我為什麼要傷人?」
「可是你能控制人的思想!」話才出口,許仙就恨不得拿針把嘴給縫上。
樓橋並沒有發怒,他只是用很疑惑的聲音道:「就算我能,我也不會這麼做啊。」
許仙陡然怔住:「你……你沒有使用過這種能力,從來沒有?」
樓橋點點頭:「沒有,我從沒有試圖知道或控制他人的思想。」
「你有這種能力,為什麼不用?」許仙呆了一呆,道。
樓橋肅然:「思想是一個人最大的**,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干涉。」
許仙突然感到慚愧,不僅僅是因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有這種能力,一定會忍不住偷窺別人的思想。相比之下,樓橋的品德實在是非常非常的高尚。
即使這樣,他仍是忍不住指了指帳內失去意識的五人:「可是他們……」
樓橋苦笑——他一定經常苦笑,所以嘴邊才會有深沉的笑紋:「這是一個人傳授的,他稱之為『催眠術』。」他頓了一頓,道:「我的精神力很強,雖然我已將我的感知能力強行封印,但我仍能感覺到一個人對我是善意還是惡意。當我遇到對我有惡意的人,我就會用催眠術自保,然後消除那人的敵意。」
許仙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敢作敢當,立刻向樓橋深深鞠躬:「對不起樓將軍,是我誤會你了,請原諒我。」
樓橋深深看他一眼:「你是世界上第二個知道了我的能力而願意和我繼續相處的人。」
許仙直起腰,試探著問道:「第一個是誰?」
樓橋突然長歎一聲,不說話了。許仙知趣地沒有追問下去。
片刻,他有些好奇地道:「這個……『催眠術』怎樣消除人的敵意?」
樓橋有些答非所問地道:「你想不想學?」
許仙興奮地瞪大了眼睛:「我可以學嗎?我以為這是不傳之秘。」
樓橋點頭:「教我『催眠術』的人告訴我,這並不是什麼秘技,以後有很多人都會的。」
白素貞一直處於似夢非夢的狀態之中,她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在說話,但說的是什麼她卻完全沒有概念。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團紅光,努力看去,才知道那是一簇火焰。不知何時,自己置身在一片混沌之中,沒有天穹,沒有地面,眼前是一團火焰,身後有一片藍光。
她的心緒十分平靜,一如這一片混沌,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是懶洋洋地看著這一切。火光暖暖的,似乎和她十分貼近,而藍光更是有種寧靜深幽的感覺,注視著藍光,宛若置身於水元素的包圍之中。
她彷彿成了混沌的一部分,神識遠遠地飄開。只見遠處——不知道有多遠,彷彿是無限遠,卻又在瞬間到達——又有一團黃光,光芒渾濁,裡面似乎有什麼在掙扎,卻又看不真切。極目望去,又有一團紫光,一團綠光在混沌的兩極閃爍著,色彩瑰麗,動人心魄。五種光芒各自為政,處在混沌的五極,但紅光火焰卻和藍光離得極近,不但靠近,卻又不敢貼合,彷彿一旦切合,便會被對方所吞噬。
混沌之間,孕育著一個生命……
混沌中間,是一片黑影。黑影緩緩地蠕動著,似乎想掙扎出這片混沌,但它的掙扎是那樣的虛弱,不知何時才是個盡頭。
而每當它劇烈地掙扎起來,五色光團便互相靠近,形成一個奇特的結界,有風,有雷,有水,有火,有塵,像在阻止它的破出,又像在鼓勵它的奮起。
黑影掙扎著,每一次的掙扎,都令它壯大一倍,從最初的一小團,不斷地擴大,直到充滿了整個混沌。黑影顫動了一下,陡然凝止,原本禁錮它的結界迅速地被它所吸收,五色光團越來越小,最後整個地融入到黑影中去。
混沌震動了,黑影彷彿發出了一下無聲的厲吼,黑影陡然散開,混沌也隨之破了開去,清淨的一方上升,渾濁的一方下沉。
看到這一奇景,白素貞的心中突然莫名地悸動,這樣的情形,是多麼的似曾相識,自己一定在哪裡見到過!
心念才動,眼前突然大放光明,似乎有人在關切地詢問她。等到視線恢復了清晰,她發現自己仍是站在趙頊的營帳之中,許仙雙手齊出,抓住了她的肩膀,微微搖晃著,神情關切而焦急:「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白素貞迅速地鎮定下來,剛才的一切,似乎是一場夢吧,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會睡著了。當務之急,是安慰眼前這個要快急瘋了的人。於是她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許仙的手:「別緊張,我沒事。」
見她說話,許仙鬆了口氣,伸手在她額角一抹:「你看你,出了這麼多冷汗。」
白素貞奇道:「我怎麼了?」
「你剛才被……睡著了,」許仙回頭看了樓橋一眼,繼續道:「原本你很平靜,但接著好像很激動的樣子,不斷掙扎著,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沒什麼,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剛才的情景在她腦中一閃而過,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
那邊,被催眠的另外四人也醒了過來,趙頊面色陰沉,才一睜開眼,就拔出了配劍,架到劉度脖子上,怒吼道:「劉度,你竟敢背叛本宮!」
劉度嚇得一下子跪了下來,連聲道:「殿下,末將冤枉啊!」
趙頊伸腳在他面上一踹:「你還敢狡辯,本宮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你、你是老四派來的奸細!虧本宮還將你當作心腹,劉度,你當真好重的心機啊!」
劉度連連叩頭:「冤枉,殿下,下人冤枉!」
趙頊眼中殺機森然:「你在本宮的飯菜裡下藥,本宮決計活不過三十日,是不是?」
許仙聞言一驚,跨前一步,伸指搭上趙頊的脈。
趙頊繼續道:「老四還許給你京兆尹的美差,兩田千頃,豪宅一座,哼,你可真是糊塗,你殺了我,老四又豈能留你活口?若是跟了本宮,本宮又怎會虧待你!」越說越氣,舉起劍來,在劉度身上一斬,卸下他一條手臂。劉度慘叫一聲,在地上不住打滾,鮮血不斷從傷口處冒了出來,滲入地下。
趙頊還想再斬,卻被許仙攔住了:「殿下此時不宜動氣,此人還是交由軍法處置吧。」
趙頊忍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本、本宮身上的毒……?」
「殿下連續服用了近十日的毒,積毒已深,恐怕……」許仙搖了搖頭。
趙頊心中狂跳:「不能治了?」
許仙歎了口氣,歎到他的心沉了下去,這才道:「恐怕殿下有一個月不適宜行軍打仗了。」
趙頊長長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嚇死我了……不能行軍打仗,那本宮深入敵後的計策豈不是……」
許仙攤了攤手:「殿下必須靜養,毒已散入您的四肢,如果運動過烈,恐怕會癱瘓的。」
趙頊聽得大怒,揮劍又要去砍劉度,許仙拉住了他,向樓橋道:「樓將軍真了不起,你是怎麼使殿下『看』到的?」
樓橋淡淡地道:「小小把戲,不足掛齒。」
趙頊斜眼看他:「樓……將軍確實了不起,可願到本宮麾下效力?」他以為自己是太子,將來的九五之尊,這麼說樓橋一定欣喜若狂。
誰料樓橋仍是淡淡地道:「多謝殿下的提拔,但末將自知本事有限,只能在邊關做做馬前卒,為國出一份力,殿下的好意,末將心領了。」
趙頊大怒,但隨即想到許仙的交代,強行鎮定下來:「好,你果然是條漢子,回去讓靖北王升你的官。」
樓橋拱了拱手,卻並無喜色:「多謝殿下提拔。」
趙頊「哼」了一聲,不再看他。伸手拍了拍羅德綱的肩膀:「羅將軍不必驚慌,偷喝幾罈子御酒並非什麼大事。剩下的那些酒,索性一併給了將軍吧。」
羅德綱先是一驚,既而大喜:「多謝殿下!」顯然他是個嗜酒之人,趙頊這一下收買人心,很是得法。
趙頊接著轉向趙理,面色陰沉。
趙理臉色劇變,幾番掙扎之後,撲地跪了下來:「殿下饒命,微臣知罪!」
趙頊拿劍指著他的眉心:「你這頭狗!身為皇親,吃著我大宋的皇糧,卻投靠遼國,甘心做一條狗?!」
趙理連連叩頭:「微臣錯了,微臣有把柄在遼人手上,所以才……殿下饒命!」
趙頊的劍在他臉上劃開了一道口子:「說,遼人是否已經知道了我軍的行蹤?」
「遼人不知,」趙理每叩一下頭,地面上就多了一片血跡:「殿下對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就是死,也不會置殿下於險地的。」
趙頊看著他,面色逐漸緩和,片刻,輕喝道:「來人。」
帳外應聲走進兩個衛兵。
「將趙理關起來……不要為難他。」
「是。」衛兵將滿面鮮血的趙理押了下去。
趙頊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的負面情緒,向許仙道:「今次若不是許大人,本宮連死了都不知道緣故。」
許仙微微一笑:「殿下言重了。殿下身上的毒,待我回去配上幾副藥,便可壓制。殿下這幾日切忌浮躁暴怒,否則毒素擴散,就糟了。」
趙頊點點頭:「本宮記下了。」
「對了殿下,李副將的事……」
趙頊看了他一眼,突然一笑:「本宮不過讓人打了他一百軍棍,既然有許大人求情,本宮就饒了他的不敬之罪。」
許仙大喜:「多謝殿下。」李副將是趙玢的部下,要是死了,自己可不好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