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暗夜竊符
深夜裡的大宋皇宮格外寂靜,平日裡的歌舞昇平在皇帝病重後也不再出現。
一隊隊的禁軍不斷巡邏經過,間隔極短。沉重的腳步聲在黑暗中聽起來格外驚心。
一個纖細的人影悄悄潛了進來,在禁軍換班的時刻,她打開皇帝寢宮的窗子,閃了進去。
寢宮內有說話的聲音,她一驚,藏在了屏風之後。
「父皇,孩兒來探望您了。」她聽到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說道。
她稍稍伸出頭,向龍榻瞥了一眼,隨即縮了回來。一瞥之下,她看到已經奄奄一息的皇帝躺在床上,粗重地喘息著。龍榻前,一個身披錦繡龍袍的少年傲然而立,左手按在腰側的劍柄上,右手著話。
皇帝只是輕輕「唔」了一聲,再沒有聲息。
「父皇今日可好些了?」少年問道。
她忍不住又探出頭去,只見皇帝蒼白的臉上扯出一絲苦笑,沒有說話。
「孩兒無能,查不出給父皇下毒的兇手。」少年的聲音低了下來,高昂的頭也向下垂了一垂,好像很難過。
「算啦……」皇帝咳嗽一聲,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個七旬老人:「朕的身體已經這樣了,查出來了又能如何?」他捂著嘴,痛苦地「哼」了一聲,繼續道:「何況,這不正是你們所希望的?」
少年握劍的手緊了緊,臉上顯出倔強的神情:「無論如何,我都會查出毒害您的兇手。您是我的父親,我趙珺的父親怎能這樣就死去了。」
皇帝長歎一聲:「如今整個京城都被你控制了,父皇的命也捏在你的手裡,你還想怎樣?」
「父皇請放心,孩兒不會做出大逆不道,弒君弒父的事的,」少年嘿嘿一笑:「孩兒在想將來的事情。」
皇帝看著他,說了一會兒話,他的額上已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你打算,怎麼處置朝中這些人?」
少年揮了揮手,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您放一萬個心,我會處理好的。我的兄弟姐妹們,一一都封王封爵,朝中的大臣,向著我的,全都加官晉爵,立場不堅定的,維持原職。倒向大哥的嘛,全降一級,略施小懲。」
皇帝點了點頭:「不錯,有些味道了。你大哥呢,你要怎麼處置他?」
少年眼中蘊著凶光:「大哥容不下我,我也容不下他。如果他落在我手裡,哼,那還有說的。」他伸手一抹,做了個殺人的手勢。
皇帝「嗯」了一聲:「原該如此。」
少年想不到他會如此說,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皇帝歎了口氣:「一個成功的政治家和陰謀家,原本就不該有親情的觀念。只要是事業的絆腳石,無論是誰,都要毫不猶豫地除去。就算是我,如果此刻有所異動,你都得下手殺了我,絕不能留情。」
少年後退一步,拚命搖頭:「不,我、我……」
皇帝又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屋中沉默了片刻,少年重新走上前,猶猶豫豫地開口:「父皇?」
皇帝的眉毛微微一動,算是應答。
「調動天下禁軍的虎符……可在您處?」他試探地問道。
皇帝睜開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盯得他背上一片冰涼時,才道:「不。」
少年一急:「虎符一向只由天子持有,怎會不在您手裡呢?」
皇帝的回答,還是那個字:「不。」
長劍出鞘,帶起一道長虹,釘在地上。
皇帝冷冷一笑:「你這是在威脅我?」
少年直視著他:「孩兒不敢。」卻沒有一絲「不敢」的表情。
「既然不敢,就出去吧。」皇帝閉上了眼睛,對少年的利劍視若無睹。
少年的表情一時間變得很凶狠,掙扎了許久,終於慢慢拔起劍,塞回鞘內。
他看著皇帝,皇帝閉著眼睛,臉上的肌肉因身體的痛苦而微微扭曲著。
「父皇,保重……」少年跪下,磕了一個頭,然後走了出去。
「四小子啊四小子,你沒有你大哥的狠心,終將是要敗在他的手上的。」皇帝喃喃地說著,吃力地坐了起來。
「你,出來吧。」他說道。
她吃了一驚,等了很久,沒有人出現,這才確定皇帝是在說自己。於是慢慢走了出去,戒備地站在離床稍遠的地方。
皇帝瞥了她一眼,劇烈地咳嗽著:「你……咳咳……暗夜?」
她點了點頭。
「是來殺朕的。」皇帝像對她,又像在對自己說話。
她又點了點頭。
「一直以來,暗夜中都存在著三股勢力。」皇帝緩緩地道:「最大的那股,由朕控制著,其餘兩股,是兩個小子的勢力。你屬於哪一方?」
她搖了搖頭。
皇帝的嘴角飛起一片自嘲:「難道是第四股力量?」
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好啊,朕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第四股勢力……哼。」皇帝一掀被子,居然站了起來。
她大吃一驚,連退幾步,碰倒了一個花瓶。花瓶破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是那樣的驚心動魄,遠處立即傳來的腳步聲和喧鬧聲。
她向後看了一眼,從袖中擎出兩柄藍汪汪的淬毒匕首,向皇帝刺了過去。
皇帝輕輕伸手,迅速地在她左腕上一點,她立即感到左臂一麻,匕首不由自主地落地。皇帝一回手,握住了她持著匕首的右腕。剩下的一隻手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
她驚恐萬狀地看著這個快要病死的皇帝,她實在想不到一個皇帝的武功居然如此之高。
「陛下,臣等前來護駕,陛下無礙否?」
皇帝咳了一陣,高聲道:「門外的衛士不許進來。是朕,咳咳,起身時弄倒了一個花瓶。」
「是。」如釋重負的聲音。
她不解地望著皇帝,不明白他為何要維護她。
皇帝看了她一眼,鬆開手,吃力地坐回榻上,咳了幾聲,臉上現出幾絲紅暈:「不明白朕為何不殺你?」
她點點頭。
皇帝勉強一笑:「朕這條老命,想要的人可是多得很。今日你不來殺我,明日也會有其他人來的。」
她沒有說話。
「如果你答應朕一個條件,朕就讓你完成任務。」
一驚,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是、是什麼?!」
皇帝咳嗽著,好不容易平順了氣息,他道:「剛才朕和成王的對話,你聽到了。」
她點頭。
皇帝從懷中取出一塊奇形怪狀的金色令牌。
她大驚:「虎符!」號令天下的虎符啊,竟然就在她眼前。
「是虎符,你可想要這虎符?」皇帝問道。
她退後一步,瘋狂地搖頭。拿了虎符,不知道會有多少麻煩。這樣的東西,不是她可以染指的。
「不要?」皇帝輕笑一聲:「這個東西,代表了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多少人做夢都想得到它,你卻不要?」
她只是搖頭,更加相信皇帝是在戲弄她。
皇帝歎了口氣:「可是朕要你拿著它。」
她用沉默表示拒絕。
「如果你還想完成你的任務,就拿著吧。」皇帝輕輕咳嗽一聲,面上又泛起了紅潮:「朕記得,暗夜對未完成任務的殺手的懲罰,是很嚴重的。」
她顫抖了一下,眼中透出恐懼的神情。
皇帝見她還是不願拿虎符,歎了口氣:「朕也不是要你留著它,只是想要你將它帶離這個皇宮。」
她疑惑地看著他。
皇帝吃力地舉了舉手中的虎符:「現在周圍的禁軍,全都是成王的人,朕只能靠你將它帶出去了。」
「帶出去,然後呢?」她問道。
「你要想盡辦法將它交給許仙,樞密使許仙。」皇帝補充道。
她的瞳孔陡然一縮:「許仙!」
「怎麼,」他問道:「你認識他?」
她咬著牙,身體因仇恨而發抖:「認識,當然認識,我恨不得殺了他!」
皇帝呆了一呆,又咳嗽起來:「朕不管你是不是認識他,也不管你是不是跟他有仇。朕要你務必將虎符交給許仙。」
她沒有說話,似在猶豫。
「如果你答應了,就來取朕的性命吧。」皇帝將虎符放在床邊。
她一怔:「你,為什麼?」
皇帝的神色很平靜:「朕苟延殘喘那麼久,早已油盡燈枯了。就算你不取朕的性命,朕也活不了幾天。能用朕的一條命換得你幫我帶走虎符,很值得。」
她搖頭不信:「你的功夫那樣好,怎會就死了。」
皇帝長歎一聲:「生死有命,陽壽盡了,就算武功天下無敵又怎樣,還是一樣要死。」皇帝咳嗽著,嘴角已有血絲溢出:「怎麼樣,咳、咳咳,考慮好了沒有?」
她猶豫著,慢慢走了過去,手裡緊緊地握著她的匕首,儘管顫抖,但是堅定。
皇帝閉上了眼睛:「看來朕死後,連個全屍都沒有了。」
她高舉著匕首,緊盯著眼前的人,那是天下之主啊,九五之尊。面對死亡,他竟能如此坦然。無論他是否是一個好皇帝,但他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
她感到一股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鼻子一酸,兩顆淚珠順著眼角劃落下來。
淚光之中,她用力一揮匕首……
她在皇帝兀自直坐著的屍體前跪下,重重地叩了三個頭,然後拿起床邊的虎符,捏了一捏,放入懷中,拎起盛著首級的黑布袋子,貼在窗前聽了一聽,鑽了出去。
「什麼人!」今日當值的大內禁軍統領孫貴感到頭上有古怪的風聲,抬起頭,就看到一個黑影從上方掠了過去,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鑽進鼻子,令他臉色大變。
「給我追!」他點了一百多個禁軍,追了過去。
「放箭!」他看到黑影在前方奔跑,大聲吼道。
箭矢紛紛離弦,向黑影射了過去。
黑影奔跑的勢子一頓,背上已中了一箭。
「快追,賊子中箭了!」孫貴一喜,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黑影在汴河一岸飛速奔跑著,身後跟著百來個禁軍。
孫貴見地上的鮮血越來越多,知道黑影撐不了多久了。他縱身一躍,來到她身後,向她背上的黑布袋抓去。
布袋上一片濕潤粘稠,一抓之下,更加清楚地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他的心突突直跳,揮手一掌向黑影打了過去。
黑影回手和他對了一掌,被打得向前飛去,布袋立時被他搶了去。黑影晃了過來,似是想搶回布袋。孫貴大喝一聲,一掌重重印在她胸口上,觸手柔軟。他不由得一怔:「啊,是個女人。」
發呆間,她整個人飛了起來,落進了汴河之中。
「放箭,快放箭!」孫貴朝手下叫道。
箭羽紛紛,射入了河中,河面上浮起了一片血色。
孫貴料想她先中了一箭,又挨了兩掌,這陣箭雨估計也沒少吃,就是神仙也活不了了,於是放心地制止了手下再放箭。
他看著手中的黑布袋,心中忐忑不安。
他慢慢地打開了布袋,向裡面看了一眼,隨即迅速合上,臉色突然變得很白很白。
他腳一軟,坐倒在地上,一副五雷轟頂的樣子。
「統領,統領,您怎麼?」一個副將模樣的禁軍忍不住問道。
「收、收、收、收隊回去!」孫貴狂叫起來:「快收隊回去!今日之事,誰也不准洩露出去,違者殺無赦!」
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