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激流暗湧
穎王府的院子裡,一個身影持劍撲騰著,動作行雲流水,好看之極。
衛臨靜靜在一旁看著,見他像是想停下來,這才輕輕鼓掌道:「殿下劍法高明,老臣佩服。」
穎王凝劍指地,輕輕一抖手,石磚地面被劍氣劃出一道深而細的刻痕。
「衛卿見過皇帝陛下了?」他淡淡問道。
「是。」衛臨微微頷首。
「他,龍體可好?」
「陛下日漸消瘦,神志一日之中倒有大半日是迷糊的,只怕……」
穎王寶劍一揮,將院中一棵碗口粗的樹攔腰斬斷:「是麼……衛卿,依你看,皇帝陛下大去後,朝中可能安穩麼?」
「如今四王爺雖然失勢,但實力仍不容小覷,殿下還是早作準備的好。」
穎王沉默半晌,道:「老四那邊,還是老樣子?」
「是,四王爺和陳泰等人依舊每日出入品翠樓。」
「……衛臨,你說本王當初放過許仙,是不是做錯了。」穎王突然一歎道。
「這……」衛臨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舉國庫,不如蘇,南邊一個許,北面一群王』。殿下有沒有聽過這句民謠?」
「……」穎王沒有說話。
「『舉國庫,不如蘇』,是說大宋舉國上下的財力,還不及東隅在蘇州所聚斂的。『南邊一個許,北面一群王』,意思是長江以南的地區,盡為東隅許仙所控制,幾乎是另一個大宋了。」衛臨耐心解釋著。
「不過是小小的藥材商人,竟有如此能耐?」
「殿下不可小看了這藥材商人,歷代王朝皆行重弄抑商之策,仍無法將商賈勢力打壓下去,如果沒有這個政策,可想而知,朝廷也要被商人所控制了。江南是許仙的勢力範圍,皇帝陛下將許仙召來京城,嚴加監視,想必是看到了這一點。」衛臨捋著短鬚微歎道。
「許仙許仙!」穎王煩躁地將手中寶劍摔到地上:「如今許仙倒向了老四那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衛臨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似乎不大認同穎王的態度:「殿下,要成大事,切忌驕躁。現在並非是一籌莫展的時候,殿下尚有三條路可走。」
「哦?衛卿快說來聽聽。」穎王精神一振。
「這第一條,是上上之策,殿下如盡力將許仙和五王爺爭取過來,一旦山陵崩,這天下殿下便是坐穩了。」
穎王皺了皺眉:「許仙是老四的死黨,如何爭取得過來,更何況,老五是不是有爭儲之心還不知道……第二條是什麼?」
衛臨像是知道穎王會反對第一條似的,迅速地道:「第二條,殿下如能奪得京城禁軍之權,重演當年太祖之故事,那也妙得緊。」
穎王的眉頭縮得更緊了:「禁軍將領,兵部和樞密院大多是老四的人,要奪兵權,談何容易。」
「他們雖有統兵之權,但無皇帝虎符,卻也調不得兵。朝廷將領三歲一易,禁軍士兵只認虎符,不認大將。如果殿下能弄到陛下的虎符,那麼事情就簡單得多了。」
穎王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第三?」
「第三……殿下不妨學學唐太宗李世民,先下手除掉四王爺,再軟禁陛下,逼其退位。」衛臨當真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穎王駭然道:「衛臨你好大的膽子,竟說此大逆不道的話!」
「臣只是為殿下著想,請殿下不要見怪。」衛臨躬身道。
穎王喘了口氣:「第三條……也太……哎,就走第二條吧。」
「殿下仁孝,臣敬服。」衛臨頗有深意地笑了起來。
「咳,許卿的棋藝不錯啊。」皇帝咳了一聲道。
「依微臣看,陛下的心思並不在這棋局上。」許仙用手中棋子敲敲楠木几子,道。
皇帝抬眼看了看屋外貼門而立的身影,不禁歎了口氣——那是張公公。
許仙笑了笑:「陛下近來身體可好些了?」
皇帝歎得更深了:「朕明知自己不久於人世,卻始終放不下。」
「陛下至少還有一年壽命,何不脫離這淌渾水,好好地過一段日子呢?」許仙大膽地建議。
皇帝皺了皺眉,他的眉角已斑,配著他蒼白的面色,顯得他老態十足:「許卿莫要說笑了,京城這邊大小子和四小子爭得你死我活,朕如何能放心離去?」
「這天下的走勢,就交由天下、交由命運去掌控吧,陛下這又是何苦。」
「嘿,我趙家的天下,應當由我這個皇帝來掌握,人定勝天,命運是人創造的。」
許仙搖了搖頭:「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陛下性命垂危,難道還想握著天下不放麼?」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怒意:「許仙,你好大的膽子。」
許仙站起身,一鞠躬道:「陛下雖貴為萬民之主,但如今病入膏肓,難道還參不透生死二字麼?萬民生,則陛下雖死猶生;萬骨枯,則陛下雖生亦死。」
皇帝猛地站起,弓著背劇烈咳嗽起來,許仙靜靜地看著他,良久,他才漸漸平靜下來:「你,是在勸朕退位麼?」
許仙似笑非笑:「陛下的兩個兒子既然都想學李世民,陛下何以不能學學李淵?」
皇帝大袖一揮:「朕為何要退位?給朕一個理由!」
「如果陛下此時退位,將大位傳與太子,那麼太子即位名正言順,即便有人不服,在陛下威懾力之下,必不敢有任何妄動。如等到陛下駕崩之時,不可測因素就很多了。如今朝中大將大臣雖然形成王黨,但大多還是聽命於陛下的。」許仙苦口婆心地勸著他。
皇帝冷笑一聲:「你怎知朕一退位,四小子不會立即起兵?」
許仙歎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辛苦異常:「依臣這幾日與成王殿下的接觸來看,第二個『玄武門之變』已經在籌劃之中了。陛下如不攻他們個措手不及,恐怕……」
「你是說……」皇帝陡然一呆。
「請陛下聖斷,『大天王』還是『四天王』,全在陛下一念之間了。」
皇帝沉默了很久很久,面上肌肉不住跳動著,顯然心中劇烈掙扎著。
終於,他歎了口氣,取過幾邊紙筆,龍飛鳳舞地揮毫起來。
許仙側頭看去,只見書寫潦草,顯然皇帝心中煩亂到了極點。
最後一筆落下,皇帝一揮手,將雕筆狠狠甩到一邊,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皇帝的私印,用力蓋下。
許仙舒了一口氣:「陛下英明!」
皇帝疲倦地揮揮手,頹然坐下。
許仙取過詔書來看,之見上頭寫著:「今欽令太子穎王趙頊繼我大宋大寶,太子仁德慈孝,當為一代明君。朕特退為太上皇帝,玉成此大統也。欽此。」末尾是大紅寶印。
皇帝盯著詔書看,有幾次似乎想伸手拿回,卻最終沒有動:「你退下吧。」
「是。」許仙收好了詔書,就要離開。
「慢著。」皇帝突然叫住他。
「陛下還有什麼吩咐?」許仙真怕他會反悔。
皇帝靜了片刻,道:「西夏和遼國聯兵的事你可知道了?」
「是。」
「過幾日,朕會讓你和大小子帶兵到邊關去抵抗遼夏聯兵。四小子的親信多半在京中,一旦有什麼意外,對大小子十分不利。你們將京中禁軍分大半出去,到時候以京外的精兵勤王,也方便得多。」
「可是我們不在京中,陛下您……」許仙吃了一驚。
「該發生的就讓它發生吧,大軍到邊關之後,你就將詔書交給大小子,如果四小子生事,你們就將詔書公告天下。」
「是。」許仙的心中慢慢生出了對皇帝的敬意。
「最後,」皇帝頓了頓,眼眶裡有些濕潤了:「別忘了你答應過朕的話。」
「臣就是死了,也會履行對陛下的承諾。」這一刻,許仙被他的愛子之心所打動,他有些想念起自己的兒子來,自己好像很久沒有去看看他了。
「你也好好地休息幾日,聽說你遇到了刺客?沒有受傷吧?」
「多謝陛下關心,臣沒有事。」許仙心中一酸,說不定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皇帝了。
「唉,你要保重了,退下吧。」皇帝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深深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
許仙慢慢退出了皇帝的書房,張公公站在門邊,見他出來,頓時眉開眼笑:「許大人受到皇上的信愛,咱家也為您高興吶。」
許仙瞅著他,心中為他感到悲哀:狗,始終都是條狗。不久之後,世上之怕再也不會有這條吃裡爬外的狗了。
「許大人,您怎麼不說話吶?」張公公被他看得很不舒服。
許仙壓低了聲音:「皇上快不行啦,等四殿下一登基,公公自然是宮中的首領了,到時候記得提拔提拔在下。」
「好說好說。」張公公被他哄得飄飄然起來。
你這個下毒的小人,我將會親手結果你。
許仙笑了起來,將一絲悲傷隱藏在瞇起的眼皮後:「公公請自便,在下家中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咱家送送您吧。」張公公今天怎麼看許仙怎麼順眼。
許仙抱了抱拳:「請留步。」頭也不回地走了。
「好人啊。」張公公看著許仙的背影,感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