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君已非人
隱隱約約，許仙聽到有人在說話。
「瑤兒姑娘，你看看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白素貞的聲音。
他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胸口上輕輕觸了一下，然後迅速在臂彎，腿彎，額頭上一點。
「這是九死果的後遺症。」他聽到有人沉聲道。那是……瑤兒？
「後、後遺症！」白素貞駭然道：「什麼後遺症？」
「九死果代替了他的心臟，所以他不會有人的心跳，沒有心跳，血液自然不會流動，慢慢地就凝固了，所以無論割他多少刀，也不會流血的。」
「血液不會流動，那如何活得成？」
「他的身子本就是死的，此時此刻，不過是他的靈魂還附在身體上，而九死果來阻止他的身體壞死。」
「那……那……」
「你不必擔心，只要一生果長好了，給他吃下去，他的身體就會重新活過來，變得和普通人一樣。」
「是，可是我擔心……萬一……萬一長不出來……」
「你放心，我這幾日時時都在看護著它，不會出意外的。五十四天之後，保證還你一個健康的相公。」
「謝謝你，瑤兒姑娘。」白素貞如釋重負。
「不必謝我……我和他，算是有緣吧。」瑤兒的聲音裡似乎有著什麼。
九死……一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像我的傷並未全好，其中還有什麼蹊蹺？
娘子為何要瞞著我？
一陣睡意襲上心頭，他又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來，渾身懶洋洋的，提不起一點氣力來。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睜開眼睛，窗外刺眼的眼光令他有些不適應，他呻吟一聲，遮住了眼睛。
「你醒了。」白素貞的聲音同樣是懶洋洋的，她靠在床邊，手裡拿著一本小冊子正在看著。
「唔。」他坐起身來，摸摸胸口，傷口顯然已經全好了，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你在看什麼？」他有些好奇。
「《資治通鑒》，是一個叫司馬光的人送來給你的。」白素貞晃了晃手中的冊子道。
「哦？我看看？」許仙接過翻了翻：「是史書？」
「嗯，是啊，不知道他送你這個是什麼意思，我聽說他是成王的頭號謀士呢。」
「第一百九十一卷？」許仙奇道。
「他只送來了這一本。」
許仙沉吟著，彈了彈冊子，將書合上：「這本是……玄武門之變？朝廷近日恐怕不得安寧了。」
白素貞輕輕一歎：「相公，我知道勸不了你，但你務必要小心行事。人雖能力不及神魔，但人心險惡，卻是比魔神之力更可怕的東西。」
「我明白的。」他握著她的手，柔聲道。
她嫵媚地橫了他一眼：「我還沒問你，平白受人一劍，可不是你的性格。」
許仙搔了搔頭道：「那位姑娘就是解宇書的妹妹。」
白素貞輕輕「啊」了一聲：「是她。」
「我當初殺了她的哥哥，又因為我的緣故，蘇州知府陷害她的父親，可以說是因為我，才弄得她家破人亡。她現在變成這樣，我得負上全責。」許仙悠然道：「受她一劍，能結開她的心結，那也是很划算的事。讓女孩子受罪，可不是我的風格。」
「哼。」白素貞突然酸酸地瞪他一眼：「難道你還想接她回家，好好撫平她心中的創傷不成？」
許仙忙賠笑道：「哪有哪有，她刺我一劍，我們的恩怨就此了斷，她的事便與我無關了。」
「是嗎？」白素貞斜睨他。
「嗯嗯。」許仙直點頭，然後轉移話題：「啊對了，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勤務小兵？他救了我一命，我還沒謝他呢。」
「啊？勤務小兵？」白素貞一臉疑惑。
「呃……算了，改天到軍營去找他。我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個時辰。」她笑盈盈地在他腦袋上輕輕一敲：「懶蟲，你還要睡多久？姐姐和姐夫在等你呢。」
許仙二話不說摟住了她，笑道：「有夫人相陪，多睡一會兒也無妨的。」
白素貞紅著臉，雙手按在他的胸口上，試圖和他拉開些距離。
「老夫老妻的……這麼害羞做什麼？」許仙把頭埋入她的秀髮間，深深嗅著那股令人心醉的幽香。
「你……你再胡鬧我要生氣了。」她努力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姐姐他們有多擔心你。」
許仙沮喪地放開一隻手，用另一隻手摟著她的腰：「知道了，老婆最大。對了，那個臭小鬼還好吧，有沒有趁我不在佔你便宜？」
「不知道……呃……」她有些慌亂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這裡陪你，幾個時辰沒有看到孩子了。」
「哦？」許仙有些狐疑地看著她，卻發現她低下頭，似乎不敢直視他：「有問題啊……」
「什、什麼問題，相公你多慮了。」白素貞吞吞吐吐地道。
「娘子你的耳環怎麼少戴了一邊呢？」許仙疑惑地撫著她的小耳垂。
她渾身發軟，連忙拉下他的手，一臉委屈地道：「人家還不是為了照顧你，哪有心思顧及自己的裝扮。」
「嘿嘿好啦，我親愛的娘子，你不打扮也是天下間最美麗的女人。」聰明的丈夫懂得在適當的時機稱讚自己的妻子。
白素貞嫣然一笑，在他懷裡坐直了身子：「別任性了，難道你要睡在這裡，等我把姐姐姐夫請進來探望你這個病人不成？」
「這就起來了！」許仙突然覺得精力充沛，一躍而起。
夜深了，許仙持著一杯酒，靠在窗邊，仰望著天穹。
今夜無星無月，倒令他想起了在魔界的時光，也不知道他的老朋友們可還好？
還有獨孤蒼穹，從白素貞口裡，他知道這些日子蒼穹得到了極大的磨練，雖然年紀不大，但在東隅總部坐鎮，已能打理一些事情了。
他想，在他離開人界之前，總要去看望看望自己唯一的徒弟的，把東隅交給他，自己也能夠放心。
回頭望望還在逗弄孩子的妻子，他不禁微微地笑了。
京中近日便會有變故，否則司馬光不會送書來暗示。最多不超過兩個月，京中的事一了，他便會和她回到魔界去過他們無憂無慮的生活，沒有天人法則，沒有宿命的威脅，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當然要等什麼九死一生的事情解決掉。
呵呵，要是她知道了，一定高興壞了。不過還不能告訴她，到時候給她一個驚喜。
至於那個小子，帶不帶他還得考慮下，不過帶他到魔界見見他的外公還是要的……唉，不能把他留下來，他畢竟不屬於人類。
許仙苦惱地歎了口氣，摸了摸下巴，卻發現自己蓄了多日的短鬚不知什麼時候被處理掉了。
難道是她下的「毒手」？許仙鬱悶地看了看妻子，彷彿感受到他的目光，她抬起頭來衝他一笑。
「小傢伙睡了？」
「嗯，」她輕輕拍了拍孩子，將他放回搖籃中，起身來到許仙身邊：「一個人喝什麼悶酒。」
「我在想……」許仙悠悠道，卻沒了下文。
「想什麼？」她奇問道。
「想你。」許仙笑嘻嘻地道。
「想我作什麼？」她白他一眼。
許仙將她摟入懷中，舒服地將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想你前幾日去了哪裡。」
「我、我哪兒也沒有去啊。」她不安地動了動身子。
「可姐姐說你這幾日都不在呢，」許仙笑道：「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和小青那妮子到哪兒玩耍去了？唔……小青這幾日好像也不在。」
「小青不在麼？」
「看吧看吧，還說你哪都沒去，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許仙揭穿她。
「……」她無話可說，索性把頭埋入他懷中，什麼都不說。
「對了，於大哥好像也不在，難道他們倆私奔了？」許仙怪笑起來。
「於大哥才沒有那麼不正經。」她瞪他一眼。
「是嗎，可是我有呢。當初你爹要是不肯把你嫁給我，我肯定跟你私奔。」許仙調笑道。
「你自己跟自己私奔去吧，我才不會跟你私奔。」她臉上微微一紅道。
「咦，不是吧，娘子你真不會跟我私奔啊？不私奔我們怎麼在一起啊，要是不私奔，那還……」
聽得他左一個「私奔」右一個「私奔」她不由得掩住了他的嘴，嗔道：「別說了。」
「唉，不私奔就不私奔嘛，大不了我拐了你就是。」許仙「沮喪」地道。
「你——」
「這也不行啊，那我們可以瞞著你爹偷偷幽會，嘿嘿。」
「……」
「還不行？那就……喂喂，娘子，你去哪？喂喂，聽我說啊。」
白素貞不再理他，自顧自地走到床邊躺下。
許仙看著她一笑，正想追過去，突然心口一痛，彷彿一把刀插在他的心上，然後緩緩絞動一般。他腳步一挫，額上冷汗淋漓而下。他努力忍住了不出聲，一隻手按住了胸口，用力收緊，對抗著那股疼痛。
劇痛之中，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另一隻手中的酒杯失手落地，發出驚心動魄的破裂聲。
眼前是妻子充滿關切的面容，他呻吟一聲，坐起身來：「我怎麼了？」
「你……你突然暈了過去。」她擔憂地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對了，剛才心口突然很疼，也不知道為什麼。」許仙摸摸心口，卻早已不疼了。
白素貞輕輕替他揉著胸口：「怎麼胸口會疼呢，難道……」
「你知道原因？」許仙坐直了身子。
「我……」她欲言又止。
許仙默默望著她，心中突然有了一絲明瞭：「娘子，能告訴我九死……一生的事嗎？」
「你、你怎麼——」她駭然站起。
「告訴我，我有權利知道。」他沉聲道。
她轉過了身去，良久，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