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圖窮匕現
在民眾的夾道歡迎中,許仙領兵進入了東京。
適才在城外,穎王代表皇帝接收了他的兵符,而因為他打了勝仗的緣故,穎王的臉色十分難看,這令他不禁感歎權位害人不淺。
而皇帝倒也慷慨,真將這三千禁軍撥與他做親兵,權做是日後行事的資本。
陽光之下,許仙微微瞇起了眼,一股倦意襲上心頭。
沉浸在權力的污水中,還真是累人啊,如果當初沒有創立東隅,如果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大夫……想到這裡,他搖了搖頭,自嘲一笑。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既不切實際,又沒有任何意義,何況就是自己不想幹,也抽不得身了。
他微微一歎,懶洋洋地向後靠了靠,向眾人揮手致意。隊伍行過朱雀門的時候,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絲的寒意。
與無數次遇險時的感覺一樣,他坐直了身子,仔細觀察著四周。但由於靈覺的退化,除了陣陣歡呼聲和整齊一致的馬蹄聲,他什麼也沒有聽到。而驕陽之下,路旁的百姓笑著跳著,也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難道是自己弄錯了?
正在疑惑間,一縷幽幽的藍光自街旁的樓閣中躥出,向他墜來。他心中一凜,雙腿猛地一夾,想催馬快奔,不料駿馬卻人立起來,長嘶著。
先機已失,此時再逃已來不及,許仙迅速拔出撼天,向上便是一劍。
藍光一頓,繞過劍勢,又向他襲來。
許仙伏於馬背之上,抬腳便踢,換了從前,他何至於如此辛苦……一陣厭煩襲上心頭,氣勢頓挫。這時他才看清,來人是一個身材纖小的黑衣人,那藍光是他手中匕首所發出,顯然淬了劇毒。
黑衣人見有機可趁,輕叱一聲,匕首脫手向他擲來,速度奇快。
許仙急急側身,堪堪避過,不料黑衣人一揮手,又是一把匕首射了過來。
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許仙心中暗叫不好,卻怎麼也閃不過去了。
只聞得一聲清響,一柄軍刀斜次裡橫了過來,恰好截下了這致命的匕首。一個灰影隨即閃了過來,向黑衣人撲去。
許仙定睛一看,來人灰衣舊袍,身形矮小,不正是他的勤務小兵麼。
「哈,想不到你的身手如此了得啊。」許仙勒馬後退幾步,以免被波及:「哦,對了,別殺這個刺客,我有話要問他。」
小兵應了一聲,手下攻勢漸猛,一刀架住刺客不知從哪兒摸出的第三把匕首,用力一旋,刺客力氣不如他,竟止不住原地旋轉起來,在一片叫好聲中,小兵伸手輕彈,丁零一聲,刺客匕首落地,他再伸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刺客的衣領,將他貫倒在地,順手取下了他的面巾。
那人雖然神情凶狠,但肌膚白皙,五官端正清秀,竟是個女子。
許仙盯著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把她綁起來帶回去,我要親自審問她!」
身後親兵們頓時議論紛紛,有的更是一臉的曖昧,顯然誤解了什麼。
只有那小兵接過親兵遞上的繩子,將她捆了個結結實實,更有兩個親兵走上前來,將刺客押了下去。
「怎麼會是她……」許仙按著心口,喃喃地道。
小兵看著他,神情十分古怪。
「大人,刺客帶到。」
許仙正坐在家中廳堂裡喝茶,感歎著回家真好,聞言點了點頭,示意他們離開。
親兵離開後,許仙站了起來,走到近前注視著刺客。刺客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眼中充滿了恨意。
「為何要殺我?」許仙淡淡地問道。
「許仙,你還有臉問!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她尖銳地叫著。
許仙皺了皺眉:「解小姐……」
「你還記得我,很好……很好!」她咬牙切齒。
許仙搖了搖頭,他怎會不記得,那個解小花,被他所殺的解宇書的妹妹。三年了,難道她還放不下這段仇恨?怎麼解家的人都是這樣蠻不講理?
「你哥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覺得我做錯了。」
「你殺了我哥,還將我爹害成那樣!你這個惡賊!讓我殺了你!」解小花劇烈掙扎起來,無奈手腳被綁,無法如意。
「你爹?你爹怎麼了?」許仙一怔,他不記得自己對解縣令做過什麼。
「那天……那天我爹去找你們理論被趕出來後不久,他就被革去了官職。你、你竟指使人誣陷他貪污受賄!我爹一向為官清廉,從未拿過一分不清白的錢,你怎可如此!」
許仙歎了口氣:「然後呢?」
「你還在裝傻!蘇州知府將我爹捕了去,關了足足十五天,等他被放出來,已經被酷刑折磨得不成樣子……他全身上下,已沒有一處皮肉是完好的!我爹今年已經五十有八,三年來因為思念哥哥,早已身心俱疲,如何受得住這樣的折磨?」解小花嗚咽著,聲音裡沉澱著深深的哀傷和仇恨:「不久之後,他便撒手人寰,臨死前還在念著我哥的名字。」說到這裡,她已淚流滿面。
「……」許仙從來不覺得自己殺解宇書有什麼不對,但此時此刻,他竟有些後悔起來。殺一個人,竟令得解家家破人亡,他是不是做錯了?
「許仙,我要用你的命來償我父兄性命!」解小花恨聲道。
許仙凝望著她,有些淒然——這個女孩子心中已被仇恨所填充,而這一切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除了歎氣還能怎樣:「可以告訴我,你何以學會了如此歹毒的刺殺功夫嗎?」
「為了殺你,我不惜犧牲自己來學這些功夫。只要一個人心中有仇恨,要學什麼武功都不是難事。能殺你的功夫,我都會學。」
「三個月……想必你受了不少委屈。」許仙難以想像其中的辛酸和苦痛。
「你少在這裡假惺惺,既然我落入你手中,你不妨像害死我父兄一樣殺了我,否則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你償命!」解小花昂著頸子道。
許仙不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但是對著這個被自己害了的女子,他實在是硬不起心腸來。他猶豫片刻,伸手去解她的繩子。
「你做什麼?!」她還當他要下毒手,身子向後縮了一縮,隨即詫異地叫起來。
「我不想殺你,如果你想殺我,不妨來。」許仙淡淡地說著,站起身來,後退兩步。
「你會後悔的!」她抖掉繩子,也站了起來。
「後悔就後悔吧,反正我沒少做後悔的事。」許仙聳聳肩。
解小花咬著下唇,心亂如麻——這個惡賊,為何一副無辜的樣子?
「相公。」堂後飄進悅耳動聽的呼喚。
許仙神情一鬆,嘴角泛起一絲微笑,線條都溫柔起來。
一抹雪白陡然出現,令堂中一亮,周圍景致頓時增色不少。
「娘子,我回來了。」許仙轉向他思念已久的佳人,看神情似乎想肉麻一番。
白素貞眉間滿是喜色,正想握住他的手,一眼瞥見解小花,臉色突然一變:「她——」
白素貞出現的一剎那,解小花心中的恨意陡增,一抖手,擎出一把匕首——她的身上也不知藏了多少凶器,連親兵都沒有搜出來——迅速向許仙後心刺去。
「相公小心!」白素貞驚呼起來,水袖揮起,就要將她擊開。
孰料許仙飛快地握住她兩隻手臂,將她拉入懷中,同時俯下頭,吻住了她溫熱的紅唇。
這人,什麼時候了還有閒情……
她想推開他,力氣卻不知那兒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許仙身子猛地一震,抱著她的手緊了緊,隨即腳一軟,跪倒在地。
白素貞反應過來,扶住了他,冷不防看到了他後心插著的匕首,心下一涼——這匕首插得好生准!
「別……不要傷害她……」許仙喘了口氣,顧不上傷痛,連忙阻止了妻子挾怒的一擊。
「相公你——你覺得怎樣?!」她快要哭出來了,暫時顧不得解小花,抱著他的身子急急地問道。
解小花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這一刺居然成功了!
「解……解小姐……你可覺得解恨?」許仙吃力地道。
「你……你為何?」解小花很難描述心中的感覺。
「我殺了你的……哥哥……又害了你的父親……可不能……不能再害了你,否則……否則……我就真的喪盡天良了。」許仙斷斷續續地道。
「你……你……」解小花咬著下唇,突然有了種想哭的感覺。這真是自己一直痛恨著的大惡人麼?
「唉……你走吧,難道要看……著我嚥氣才放心?」
解小花的下唇已咬出了血,她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白素貞恨聲道:「相公要放了你,我也不會動手,但是,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解小花猛地一頓足,跳出了窗子。
許仙長長地舒了口氣,乾咳起來。
「相、相公!」佳人梨花帶雨的樣子令人憐惜。
許仙勉力伸出手,撫著她雪白的面頰:「沒事的……傻瓜……不是有你嗎?什、什麼傷能難倒我神通廣大的娘子呢?」
「可、可是這一劍……」她用手輕輕覆住他的心口,感到這一劍直直地插在心臟上,恐怕……
「沒、沒事的……我感覺還好……」許仙劇烈地咳嗽起來,這一劍不但穿過了他的心臟,還穿過了他的左肺。
「你不要逞強了,不要說話。」白素貞抹了抹眼淚,水靈氣透指而出,為他撫平著創傷。
「這、這劍。」許仙艱難地指了指背後:「拔出來吧。」
白素貞點點頭,輕輕握上劍柄,咬了咬牙,迅速一提。
許仙倒吸一口涼氣,眼淚都疼了出來。
只見白素貞急急下手,封住了他的傷口,然後一怔。
「怎、怎麼了?」許仙察覺到她的異常,忍不住問道。
「沒有血……」白素貞顫抖著提起手,背上傷口清晰可見,鮮紅的肉翻了出來,可的的確確沒有血。
「不、不會吧!」許仙嚇了一跳,又咳了起來。
「真、真的。」白素貞也嚇得不輕。
許仙拾起她丟過一邊的匕首,朝自己手上就是一下。皮肉割開,鮮血本該噴濺出來,可如今卻像割在了死肉上,沒有半點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怎麼會沒有血了呢?
還有,這一下刺在心上,自己早該一命嗚呼,怎麼可能撐著講這麼多話還這麼有精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己不是人……難道是行屍走肉?!
許仙想到這裡,兩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