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伴君如伴虎
跟在大臣後面,許仙走進了空蕩蕩的朝堂。
原本以他的官職是不用來上朝的,可昨日皇帝傳旨過來,讓他今日一定要來早朝。君命難違,無奈之下,他只好一大早爬了起來,在天沒亮的時候來到皇宮裡候著,幾個時辰後才得以進入朝堂。
看到皇帝還沒來,他公然打了個哈欠,一臉的睏倦。自己很難得地睡了個覺,皇帝居然這麼不配合。
剛才在外面,很多人過來搭訕,想趁機站著睡一覺都不行,他的脾氣自然就特別的大,搞得人人都以為他是個火暴性子,離他遠遠的。
張定和陳泰來得比較遲,看到許仙,卻沒有感到意外。兩人過來打了個招呼,說了幾句無聊的話,也是一臉的睏意。
「兩位大人沒睡好麼?」許仙覺得很奇怪。
張定一臉的尷尬:「呃……這個……」
「他昨天定是在品翠樓喝多了。」陳泰打趣道。
「哼,陳大人不久前才娶了第八房的姨太太,昨個兒只怕也辛苦了一夜吧。」張定毫不客氣地回擊。
「呵呵,兩位大人真是人不風流枉那個……中年啊。」許仙聽得直流汗。
兩人聽他說得有趣,都大笑起來:「許大人為何也一臉的倦態?莫非……」
「聽說許大人的夫人乃是傾國傾城的美女,許大人昨日自然也不會閒著了。」陳泰怪笑道。
許仙打著「哈哈」:「兩位說笑了。」
張定知他不願在此話題上糾纏下去,於是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老哥我今晚在品翠樓設宴,你可一定要來啊。」
「這個……」許仙大為猶豫,公然出入青樓,自己非被老婆給剮了不可。
「許大人一定要去,難得張大人肯做東,在下也要去湊個熱鬧。」陳泰倒是不客氣。
「去去去,你就會瞎攪和。我請的是許大人,你湊和個什麼勁兒。」張定瞪了他一眼:「許大人若是不來,便是看不起我。」
「呃……哎,我去就是了。」許仙實在想不到張定的脾氣這麼牛,自己如果不去,恐怕會得罪他的。
「張大人哦,你這麼說別人會認為你是橫行霸道的山大王。」陳泰大笑道。
「陳泰!你今天定要跟我過不去是不是?!」張定怒道。
陳泰見他生氣,伸了伸舌頭,不敢再說什麼。
「陛下臨朝啦——」宦官尖銳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所有說笑著的人們同時縮了縮脖子,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許仙不知道自己該站哪裡,只好在武官的最末處立著。
只見皇帝精神抖擻地從後堂中走了過來,向眾人掃了一眼,這才坐在了龍椅之上。他瞇起了眼,享受著被人山呼萬歲的滋味,面上卻看不出喜怒之色。
「穎王和成王怎麼了?」皇帝發現了什麼,沉著臉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皇帝所指何事。
許仙抬眼望去,這才發現穎王和成王的班位全都空著,兩人均未前來上朝。
旁邊張公公遞上兩份奏折,在皇帝耳邊說了一番話,只見皇帝點了點頭,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嘿,病了?兄弟兩個一起生病,他們什麼時候這麼齊心過?」他說著揮了揮手:「衛卿,那些黃河水災的折子你可看了?」
文官班中應聲走出一個中年大臣,躬身道:「回陛下,臣不敢怠慢,已連夜閱過。」
「哦,你有何意見?」皇帝不緊不慢地問道。
「黃河決堤,中原一帶生靈塗炭,臣請陛下恩准,撥款賑災。」他連連磕頭。
「衛臨你是戶部尚書,賑災一事,就交由你全權負責。」皇帝揮了揮手。
「謝主隆恩。」衛臨站了起來,退回班內。
許仙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想:原來他就是穎王的另一心腹衛臨,聽說他並不支持新法,卻又如何會成為穎王一黨?
皇帝又陸續處理了一些瑣事,這才咳嗽一聲。眾人皆在官場上打滾已久,立刻就知道皇帝真正想說的話來了,一個個豎起了耳朵,生怕聽漏了一個字。
「朕登基已有數年,立太子之事不宜再拖,朕……想聽聽各位卿家的意見。」皇帝彷彿撒下了一張大網,只等收網捕魚了。
朝堂之上陡然靜了已經,眾人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生怕成為眾矢之的。
文官班中撲出一人,持笏叩首道:「陛下,臣以為穎王殿下德才兼備,處世方正,是太子的不二之選。」正是王安石。
靶子出來了,各矢也紛紛離弦,陳泰張口就反對道:「王大人此言差矣!」
皇帝看了他一眼,他連忙出班,跪在王安石之前奏道:「治理國家靠的乃是能力而非德才,陛下明鑒,太子之職,成王定可勝任。」
張定看了兩人一眼,也出班道:「陳兵部所言甚是,成王殿下年少高才,將來定是一國明君。」
「哦?」皇帝望向一直沉默著的司馬光:「司馬卿有什麼話要說嗎?」
司馬光瞇起眼,一道不易察覺的寒光自眼縫中閃過,他恭聲道:「臣以為,無論哪位王子,都是太子的上上之選。」他頓了一頓,道:「我大宋處於夏、遼兩國合圍之中,國勢動搖。為國君者,必要能定國安邦,保我大宋萬萬年。然而穎王殿下心繫新法,此時此刻,擅自進行改革,之會動搖國之根基,令敵國之狼虎又可趁之機。臣竊以為,兩位王子的德才於聰慧皆不相上下,然可立國者,非成王殿下莫屬。」
王安石一聽之下,氣得發抖:「一派胡言!你怎知新法會動搖國基。不改革求新,大宋如何強大起來,你這麼說,簡直是將我朝往絕路上送!」
他說得如此直白,皇帝不由得臉色一沉,悶哼一聲。
王安石自知失言,唯唯諾諾低下頭,不敢直視皇帝。
衛臨慢慢走了出來,一副落井下石的樣子:「陛下,我大宋立國不過一百多年,正是繁榮鼎盛的時期,王大人所謂的變法實在不合時宜。」看到王安石氣白的臉,他不由得笑了一下,繼續道:「然而新法一事,不是說進行便可進行。相信以穎王殿下的賢明,必不會做出不利於大宋的事情。所以光憑變法一事,不足以成為評定太子人選的標準。陛下聖明,兩位皇子的確各有千秋,成王殿下的文采臣也是很景仰的。」看到穎王黨的臉色緩和下去,他又道:「然而治國憑的並非只是文采,還需要過人的智慧,寬廣的胸襟和堅毅的謀斷。」
皇帝撫掌大笑道:「好一個過人的智慧,寬廣的胸襟和堅毅的謀斷,衛卿的心中想必早已有了人選。」
成王一黨頓時暗叫不妙,這不是擺明了支持穎王麼?
果然衛臨道:「現在有一個人,文可以斷國策,武可以安四方,是太子的不二之選。」
許仙一直盯著皇帝,連他最細微的表情都沒有放過,可他不得不佩服政治家的表演功夫,他實在無法從表面上看出皇帝的意圖——他究竟想讓誰當太子?
皇帝微微一笑,問道:「歐陽卿,你可知衛卿所說的是誰?」
文官班中走出一個老人,微微頷首道:「臣雖愚昧,卻也知朝中有這等出色的人物,太子之位,實在非他莫屬。」
歐陽修,那個老狐狸!
許仙發現自己今天頭一次上朝就遇到了這麼精彩的辯論賽,還能見到各方面的代表人物的發言,實在不虛此行啊。
歐陽修作為三朝老臣,是最大的中立派,皇帝的心腹。他雖然位不及宰相,官不到二品,說出來的話卻連兩位皇子都要仔細想上一想。
皇帝與歐陽修一唱一和:「那麼這個人是誰呢?」
成王黨的人狠狠地瞪著歐陽修,想不到這個中立派也開始見風使舵了,看來今天的形式對自己這一方大大的不利。
穎王黨,尤其是衛臨則是感到萬分的詫異——歐陽修這條老狐狸為什麼要幫他們說話?吃錯藥了?還是得了老年癡呆症?
然而歐陽修的答案卻令所有人說不出話來,只聽得他拉長了聲音,緩緩地道:「靖北王殿下文韜武略,氣度可比穎王,文才可比成王,謀斷可比陛下,武功更是朝野上下無人能及的。臣以為靖北王殿下才是太子的最好人選。」
朝堂之上突然一靜,所有人呆瞪著他,卻找不出反駁的話語。
許仙偷偷打了個哈欠,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哪那麼容易改變立場。他提出支持靖北王,朝野上下都反對不得,但人人卻又都知道靖北王無意太子之位。這樣即堵了他們的嘴,又保持了自己的立場,真是絕了。
衛臨被憋得滿面通紅,躊躇好半晌,才擠出這麼一句:「陛下,大宋邊關不可無靖北王,所以……」
皇帝打了個「哈哈」,像是一隻得了食的老虎,懶洋洋卻又不懷好意:「衛卿對歐陽卿的話有異議?」
「臣不敢,臣只是……」
「沒有就好。」皇帝果斷地揮了揮手,令他不得不把話嚥了回去:「朕也以為靖北王是太子的最佳人選。然而邊關危機,靖北王無法立即回京,冊封太子一事,便延後到他回來再行決定吧。」他說著,嘴角邊浮起一絲隱秘的微笑,他的目的達到了,這些大臣究竟是什麼立場,他已然一清二楚。接下來要做的,只是為他心中的太子鋪一條路罷了。
「今晚在相國寺為法海禪師設宴接風,眾卿可隨我去。」皇帝淡淡地道。
「諾!」所有人跪了下來。
許仙心中正不愉快著,皇帝突然點了他的名:「許卿,你留下。眾卿家還有何事要奏?」
見無人出班,皇帝揮了揮衣袖,一旁的張公公高聲道:「退朝!」
「你跟朕來。」皇帝瞥了許仙一眼,向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