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生離死別
抱月湖旁，有兩個人默默地站著，相對無言。
「魔龍……你說我應該陪她去嗎？」白語楓緩緩地開口，聲音異常地沙啞。
魔龍靜靜地望了他許久，終於道：「是，你是應該陪她去。可是，你們還有一個女兒，她已經離開了，所以你沒有權利為了自己而拋下素兒，不論你有多痛苦，你都必須活著。素兒已經失去了她摯愛的水哥哥和母親，她不能再失去父親。」
白語楓低歎一聲：「大錯鑄成，已無法挽回。如果……如果那天，我不是太過執著於勝負，和神王死拼到底，就不會連累到雪姬。」他閉上了眼睛，嘴角卻在不住地抽搐著：「我知道她不想看到神族和魔族相互殘殺，可我實在想不到她回那麼做。」
那天，神王終於現身，到了神族和魔族最終一決勝負的時候了。
原本，戰場上是不應當出現主將單斗的情形的。
可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他將水的死因歸咎到神王身上，竟一時氣昏了頭，答應了他的挑戰。
為著不同的原因，兩人都將能力發揮到了極致，激鬥場面好不壯觀。
最後一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兩人都使出了全力。
可是就當他們的力量要撞上的時候，兩股火紅的力量間突然出現了一個雪白的身影。
「快閃開——」兩人同時吼了起來，向收回自己的力量。
可是已然來不及，兩股力量同時打到了她的身上。
顧不上力量交擊的餘震對自己的傷害，白語楓瘋了一般衝向前，接住了直挺挺落下的雪姬。
你為什麼這麼傻？！
這是他想問的，但他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雪姬的身上沒有血，可臉色卻如同她的衣服一樣蒼白。
「我不希望魔族和神族之間再有戰爭……我……我們已經失去了水……失去……的東西……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雪姬！
他大張著嘴，依然說不出話來。
雪姬望著他，在最後一刻，她的眼光竟是那樣的深情：「水……死後……我一直在想……我們的愛情是不是錯誤的……我們或許並不應該在一起……可……我……不……後悔……」
她的嘴角不住顫動著，像是想露出一個微笑。
然後，笑容定格在那一秒，她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雪姬——」這時候，他才猛然大叫起來，緊緊地抱著她，淚水不住地淌下來，滑落在她的白衣上。
他並沒有注意到，神王冷峻的臉上竟出現了深深的痛苦。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的痛苦被深深的疲憊所取代。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在那一剎那，他感到了心灰意冷，彷彿征服魔界也令他感到無趣。是他，他為了雪姬才發動了魔神之戰，可是現在她卻死了。
或許，她真是最瞭解他的人吧。
的確，只有死亡能夠阻止這場戰爭，他死或她死。
揮了揮手，他對身後的大軍下令道：「撤軍。」
別了，雪姬。
他的思念將永遠停在神界，他見到她第一眼的那一瞬間。
白語楓沒有多看神軍一眼，此刻，在他眼中只有雪姬，只有這具已經不再溫暖的身體。
他閉上了眼睛，淚水緩緩滲出。
魔龍沉默著，忽然道：「雪姬一直覺得，魔神大戰是由她引起的，所以一直生活在不安和歉疚中。」
白語楓望著他：「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
魔龍看著腳下平靜的湖水，聲音也是一樣的平靜：「說吧。」
白語楓深吸了一口氣：「當初，我們成親的時候，為我們訂立契約的是你。你為何，給我們下了『同心盟』，而未下『生死盟』？」
魔龍很是殘忍地一笑：「你真的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是雪姬求我這麼做的。她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她不願意你和她一起死。」
「雪姬……」他完全呆住了：「原來你早就料到了這一天，你為何不告訴我，你為何還是要嫁給我。我寧願放棄自己的快樂，也不願意你受到半點傷害……你為什麼這麼傻……」
魔龍猛地轉過身，向破浪城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這一切，都是你們造成的，真正瞭解她的人，是我。」
他遠去了，可白語楓卻還在回味著那句話：「或許……我真的錯了……」
「你別這麼想。」身後響起恨星的聲音。
「恨星？」白語楓怔了一怔。
恨星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魔龍一直很喜歡雪姬姐姐，可他為了你，從來都不敢表達出來。雪姬姐姐走後，他真的很傷心……所以……你不要怪他。」
白語楓搖搖頭，歎了歎氣：「我不怪他，他說得沒錯，雪姬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親手殺了她！」
「白大哥……」見他如此自責，恨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勸他。
「讓我靜一靜吧，恨星。」白語楓淡淡地道。
恨星呆了一下，眼中閃過很複雜的神情：「好，你要好好想一想，不要太過自責了。」
她說著，轉過身。
「謝謝……」白語楓低聲道。
恨星腳步一挫，呆了片刻，慢慢離開了。
水月望著坐在花園裡不停哭泣的小白素貞，不知道該怎麼勸她才好。
戰爭雖然結束了，但戰爭帶來了太多的死亡和悲傷，只有淚水才能表達出心中最悲痛的感情。
雖然他也傷心於團長的死，但團長臨終前的話他卻一刻也沒有忘。
他要替他照顧小公主。
如果小公主以後一直健康快樂，那團長泉下有知，大概也會感到欣慰吧。
可是，小白素貞現在一點都不快樂，他也實在想不出讓她快樂的法子，因為他自己也很悲傷。
「小公主，你別再哭了。」水月輕輕勸道。
小白素貞淚眼婆娑地抬起頭，抽泣著：「素兒……素兒不想哭，可是素兒很傷心，眼淚不停地流出來。」
水月歎了口氣，沒有說什麼。
小白素貞抹了抹眼淚：「水月哥哥，人為什麼會哭呢？」
水月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因為人有感情，哭是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所以人會哭啊。」
小白素貞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素兒不喜歡哭，可是每次想到水哥哥……素兒都會哭起來……」
水月想了想：「大概……等我們成了魔，就不會哭了吧。魔沒有七情六慾，應該也不會感到悲傷的。」
「成魔？」
「是啊，不過成魔真的很難很難。」
「那素兒以後一定要成魔，素兒討厭哭，哭總是令我想到水哥哥的死，嗚嗚……」她說著，卻又哭了起來，眼睛裡通紅通紅的，令人憐惜不已。
「是啊……團長……誰又不想他呢……」水月感到鼻子酸酸的，似乎也要流出眼淚來了。
「嗚嗚……水哥哥……素兒要見水哥哥……水哥哥……嗚嗚……」小白素貞傷心地哭著。
「水哥哥……」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了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球：「水哥哥說過，素兒想他的時候，就念他的名字，那樣他就會出現，水哥哥一定不會騙素兒的。」
水月一見，不禁歎了口氣，他自然知道這個不過是幻術球，雖然可以看得到團長的身影，但那終究是假的。更何況，這樣變出來的幻想只能維持一柱香的時間。
水的確沒有再騙下小白素貞，兩人面前出現了一個藍濛濛的，如同水霧一般的身影，並逐漸地變濃，隱約可以辨認出，那正是水的樣子。
「團長……」水月呆呆地望著水的幻象，心中百感交集。
令他驚詫萬分的是，那個幻象竟然睜開了眼睛，並且微笑了一下，難道說團長做出來的幻象格外逼真嗎？
「水哥哥！」小白素貞高興地拍著手，一時忘記了悲傷。
「素兒……」那個幻象竟然開口說話了：「我等了很久，你終於想起來用這個幻象球了。」
「團長大人？！」水月開始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幻象。
「不用懷疑，這是我的靈魂。想不到我死後，靈魂竟附在這個幻象球上，如果素兒沒想到用它，我恐怕會被關一輩子呢。」水笑了起來，眉宇間有著水月從未見過的開朗。
「我的時間不多了。」他簡單地說道：「素兒，水哥哥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開開心心的，知道嗎？」
「嗯！」見到水，她顯然高興得什麼都忘了。
「你要聽爹娘的話，聽水月哥哥和魔龍叔叔的話，知道了嗎？」
水月很想告訴他雪姬已經死了，但還是忍住了。
「如果天涼了，記得加衣服；天熱的話要少穿幾件，但不可以穿得過少；吃飯別吃得太多，也不要吃得太少，早上要吃好，中午要吃飽，晚上要吃少；別人對你好，你也要對別人好；別人對你不好，你也別對他們太好了；還有……」水突然變作了老太婆，囉嗦著一些瑣事。
「團、團長，時間有限啊，您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水月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水很是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好了，最後一句了。素兒，如果以後遇到一個人，你會像喜歡水哥哥一樣喜歡他的話，記得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要離開他，只要你在他身邊，任何苦難都會變成幸福。」水用很感性的語調說著。
「哦……」小白素貞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但還是答應著他的話。
「水月，」水終於把臉轉向了水月：「水族必須離開這個大陸。」
「什麼？」水月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不明就裡。
水的神情十分嚴肅：「這是關係到魔界的生死存亡的問題。在我死前的一剎那，我的靈魂很明顯地感受到了魔界靈氣的嚴重不平衡。這麼多年，我們水族一直是魔界最大的種族，人口數遠遠超過了其他種族。如今，水元素的數量也遠遠超過了其他元素。我指的是這片大陸。如果再不實行控制，天地間將會發生巨大的災變，要不了多久，這片大陸就會重歸洪荒。只有水族離開了，這裡的水元素才會減少到平衡的數目。」
水月皺起了眉：「可是……我們能走到哪裡呢？」
「到海上去，一直向東走，別回頭。只有大海才有能力包容這麼多的水元素，只有大海才是水族的家園。」
「我明白了。」水月深深一鞠躬：「我會按你的話去做，讓同胞們離開。」
「謝謝你，水月。你在我身邊，幫了我很多，真慶幸我當初遇到了你……」水的身體開始逐漸變得模糊。
「水！」白語楓低聲的驚呼自身後傳來。
「白大哥，真高興能在最後一刻見到你。」水笑了笑，身影更加淡了。
「水！你有沒有見到雪姬的靈魂？！」白語楓急切地問道。
水的臉上閃過一個詫異的神情，但看不真切：「老姐還是沒能逃過一劫嗎？不過很奇怪，我並沒有看到她的靈魂……」
「沒有？」白語楓呆了一呆。
水的身影已經幾乎看不到了：「白大哥，如果素兒遇到了她喜歡的人，記得……」
他的身影終於消失不見，但的最後一句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沒有……靈魂嗎？」白語楓陷入了深思。
幾天後，未雲橋上。
水族的人陸陸續續從橋上走了下來，很有秩序地排成長龍，向東方走去。
水月走在隊伍的最末端，水晴跟在他身邊。
就在快要離開浮橋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水晴吃了一驚：「水月，為什麼要停下來？」
水月淒然一笑：「因為我不能夠離開。」
「為什麼？！」水晴急道。
水月仰望天空：「我要守著魔界，守著小公主，這是團長最後的囑咐，我不能辜負他的信任。」
「就算為了我，你也不願意離開嗎？」水晴的眼中緩緩淌下淚水，這令水月的心開始隱隱作痛。
「對不起，水晴。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團長也是，是他給了我生命，他就像是我的父親。如果有一天，世界能夠完全和平，小公主長大成人，不再需要我的照顧，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水晴輕輕抹去了眼角的淚：「那需要多久？」
「可能一百年，也可能要一千年，但我答應你，不論多久，我都回去找你的，相信我。」水月握著她的手，真摯地道。
水晴望著他，很久很久，終於笑了：「傻瓜，我又沒說不相信你。你要記得還有人在遙遠的東方等你，不論是一千年還是一萬年。」她說著，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再會。」她輕輕地說。
「水晴……」他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中刀絞一般地疼痛。
今日一別，再會何期？
破浪城的中央廣場上，白語楓仰望著高高的無名英雄紀念碑，良久沒有說話。
「這個碑只用了一天便完工了，上面傾注了所有同胞們的心血的敬意。」魔龍在他身後淡淡地說道。
「是啊，這個碑，不僅是為了紀念水，也為了紀念水無，水昊以及一切在戰爭中死去的無名英雄。」白語楓長長歎息著。
「戰爭結束了……希望以後永遠不再有戰爭，永遠和平下去。」魔龍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在廣場上迴盪著。
在魔主白語楓在位的第一千三百七十七年，魔神大戰以神界的慘勝告終。
在這之後，魔界經歷了一千多年的和平。
雖然知道這段往事的詳細情況的人已經不多了，但是無名英雄們的熱血依然在魔族的胸膛中流淌著，一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