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府中,百餘人的盛宴進行的如火如荼,大家都沉浸在一陣歡心笑語之中,各自攀談著生平趣事。
唐一明坐在其中,看著面前擺放著的醇酒佳餚,卻無心吃喝,他來大司馬府目的是為了見大司馬桓溫,而不是為了這所謂的佳餚和美酒。
他端起了面前的一杯水酒,耳邊響起的是眾人的笑聲,將酒端到了鼻子下面,聞了一聞,只覺得酒香撲鼻而來,卻是他從未聞過的酒氣。再看看面前擺放著的各色佳餚,這讓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北方的情景來。
一河之隔,南北卻有著天壤之別。
南方繁華富裕,百姓安居樂業,而北方則是一片荒涼,百姓卻都在為怎麼樣填飽肚子而發愁,這種差距,如果不是親身體驗,無論如何也是體會不到的。
「哎!」唐一明放下了酒杯,沒有那個閒情逸致,只期望宴會能夠快點一結束,他也能早一點亮明身份,和獨自桓溫面談。
「大丈夫何必唉聲歎氣?你坐在這裡,任誰也注意不到你,如果想要別人注意到你,就必須有非常之舉!」坐在唐一明左前方的謝安背過頭來,淡淡地說道。
唐一明看了看謝安期待的目光,準備開口說話,卻見謝安已經扭轉了頭顱,背對著他。
「雖然說我相信是金子總要發光的,但當滿地都是金子的時候,我就不知道自己是哪顆了。現在這裡坐著的都是晉朝社會的名流,每一個人都有著莫大的名聲,我雖然跟隨王羲之而來,卻絲毫沒有能夠引起桓溫注意,只怕不能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謝安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卻是在提醒我應該引起桓溫注意。該怎麼引起桓溫注意呢……有了……就這樣辦!」唐一明聽了謝安的話後,覺得他說的有理,心中緩緩地想道。
沒過多久,眾人都在歡笑之中時,突然聽到涼亭內一聲大叫:「諸公在此舉行盛宴,好不自在,倒是將天下黎民置於了水深火熱之中,諸公於心何忍啊?」
聲音落下,原本喧嘩,甚至有點吵鬧的涼亭裡,百餘人盡皆靜默,將所有的目光都移動到了發出此聲音的唐一明身上。
「大膽!竟然敢公然藐視諸位大臣?來人啊,將此人給我拖出去,立刻斬首!」一個身穿鎧甲的三十多歲的站在桓溫背後三米處的白面漢子大叫道。
幾個武士突然從四周湧了過來,還沒有走上來,便見桓溫突然站了起來,將手一抬,這幾個武士便不再動彈,而是站在原地,等候命令。
桓溫身後的那個白面漢子見了,走到了桓溫的身邊,大聲叫道:「大哥,這人公然藐視諸位大臣,更加藐視大司馬府,留他何用?」
桓溫厲聲叫道:「桓雲,退下!這位唐先生是跟隨逸少而來,我大司馬府今天在這裡宴請賓客,但凡來者,都是本府的客人,你們不得怠慢。」
那個叫桓雲的,便是桓溫的弟弟,長的倒是和桓溫十分相近,只可惜心胸卻沒有桓溫那麼寬廣,眼睛裡更加容不得半粒沙子,見到唐一明這樣公然攪局的人,只有一個做法,那就是殺!他見桓溫對他訓斥,便緩緩地退在後面,不敢多言。
桓溫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感覺唐一明不是個普通人,只是他也沒有去細想,只顧著宴請賓客了。此時聽唐一明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便問道:「唐先生,本府的耳朵有點背,沒有聽清楚剛才先生講的是什麼,先生能否再講一遍?」
唐一明神情自若,哈哈大笑道:「別說一遍,就是十遍、一百遍,我也講的。諸公在此舉行盛宴,歡天酒地的,好不自在,倒是將天下黎民置於了水深火熱之中,難道這就是諸公所說的為國為民嗎?」
「哪裡來的狂生!膽敢在此口出狂言?大司馬為國為民,操勞辛苦,豈是你這等卑賤的小人所能體會的!」不知道百餘人中誰最先吼了這一聲,反正這一聲過後,在座的五六十個所謂的名士,都群起而攻之,言語間都是對唐一明的謾罵。
唐一明靜靜地站在那裡,便覽了哪些開口罵他的人,嘴角上卻揚起了一絲笑容,突然大聲說道:「罵吧,就你們這樣的素質,還配當名士嗎?都是一些徒有虛名的雞鳴狗盜之輩。」
桓溫的右手微微抬起,大聲喊道:「肅靜!」
剛才還是沸沸揚揚的五六十個知名人士的語言攻擊,一聽到桓溫的一聲大喝,便全部變得鴉雀無聲了。
「諸公,今天的宴會就到這裡吧,諸公請各自回去,本府就不遠送了。桓雲,將這位唐先生帶到華雲堂來!」桓溫面無表情地說道。
聲音落下,唐一明便見謝安、王羲之等十人跟隨著桓溫離開了,而桓雲則帶著武士向他走了過來。
幾名武士一進入涼亭,便將唐一明給捉拿起來,推著唐一明下了涼亭,也顧不得讓他穿上木屐。唐一明在幾名武士的簇擁下,走下了涼亭,卻斜眼看見了在那裡坐著的諸葛攸,而諸葛攸正在不住地搖頭,目光中充滿了惋惜之情,似乎唐一明這一去,就要不能回來了一樣。
唐一明沖諸葛攸笑了笑,沒有說話,然後回過頭,踩在了唄太陽曬得發熱的地面上,在前面桓雲的帶領下,逕直向著華雲堂而去。
轉過了幾個房廊,桓雲帶著唐一明便來到了華雲堂。
華雲堂是大司馬府中一個僻靜之處,同時也是桓溫和他的智囊團在一起議事的地方。
桓雲帶著唐一明大踏步的進入了華雲堂,但見桓溫坐在上首,王羲之坐在桓溫的右手邊第一座,而謝安則坐在桓溫左手邊的第四座,其他還有八名年齡、長相各不相同,唐一明並不認識的人坐在那裡。
「大哥,這個該死的狂生帶來了!」桓雲一進大廳,便大聲說道。
桓溫擺擺手,示意武士退下,上下打量了唐一明一番,見唐一明還在赤著腳,便對桓雲說道:「唐先生是跟隨逸少前來的貴客,怎麼可以怠慢?你快去將唐先生的木屐找來。」
「什麼?大哥,讓我去給他找木屐……」桓雲聽了不耐煩地叫道。
「少囉嗦!讓你去你就去,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桓溫厲聲說道。
桓雲無奈,瞪了唐一明一眼,便離開了華雲堂。
此時,王羲之徑直走到了桓溫的身邊,在桓溫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桓溫聽後,臉上出現了一點吃驚的表情,不過也就一小會,便又恢復了原狀,擺手示意王羲之回到原位。
桓溫打量了一番唐一明,見他雖然穿著晉朝文人的衣服,可是骨子裡卻透出來的是一種軍人的不屈不撓的氣息,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輕輕地說道:「我當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在我大司馬府上撒野,原來是泰山漢國的大王來了,實在是失敬失敬!」
此話一經說出,便見桓溫手下那八名不知道唐一明身份的人大吃一驚,他們做夢都想不到,身為漢王的唐一明,居然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就站在他們的面前。
唐一明拱拱手,說道:「大司馬過獎了,在下與大司馬相比,相差甚遠,既然來了建康,自然就要來拜會拜會桓大司馬了。」
「嗯,既然是漢王大駕光臨了,那本府就不能虧待了漢王。來人啊,看座!」桓溫溫文爾雅地說道。
唐一明一屁股坐在了幾個武士搬過來的一張椅子上,對桓溫面對面的坐著,眼睛同時掃過了同樣在堂中的另外八名他不認識的人的臉龐,並且答謝道:「多謝大司馬賜座!」
「舉手之勞而已,我大晉可是禮儀之邦,豈能不好好照顧貴客?在座的這些人都是本府的智囊,本府給你介紹介紹。在本府左邊的依次是車胤、孫盛、袁宏、謝安、伏滔,在本府右手邊的,依次是王羲之、謝奕、郗超、王坦之、羅友。」桓溫一一介紹道。
為了來大司馬府,唐一明對桓溫也是做了一番功課,他從金勇那裡要來了收集來的信息,並且觀看了一切和桓溫有關的信息,其中包括桓溫的這個龐大的智囊團,對裡面的人物也都做了一番瞭解。
桓溫本來就很有名望,但是他也很愛才,經常去禮賢下士,禮聘一些人才,不論出身高低,只要有才,就拉到他的身邊聽用。這樣的做法,也使得桓溫漸漸成了許多名士的首領,一呼百應。頗為注重人才的桓溫,也從此奠定了自己的雄厚基礎,一遇到什麼事情,就召集他的智囊團,進行一番商量。
「諸公大名,唐一明如雷貫耳,今日能有幸一見,實屬三生有幸!」唐一明文縐縐地說道。
桓溫以下的十個名士,都同時向著唐一明拱拱手,寒暄了一番。
「本府聽逸少說,你之所以敢冒險前來建康,是為了求和而來?」桓溫開門見山地問道。
唐一明搖了搖頭,說道:「大司馬言重了,我不是來求和的,而是來想和貴國和睦相處,相互通商的!」
桓溫故意說道:「這不都一樣嗎?」
「不一樣!求和是兩國發生了戰爭,一方打不下去了,而被迫祈求和平,而和睦通商則不是。我來這裡,是以一國之地位,想與貴國建立起邦交的,並非是因為戰爭而求和。大司馬從政多年,若是連這點都分不清楚,似乎有點太過迂腐了吧?」唐一明言辭正色道。
「大膽!竟然敢公然謾罵大司馬?左右武士何在,將他推出去,斬首示眾。」坐在桓溫右手邊末座的羅友怒聲叫道。
只見門外走來了兩名武士,剛跨出一步,便被桓溫叫了一聲「退下」而重新走出了華雲堂,繼續守衛在門口。
唐一明斜眼看了看羅友,對羅友的信息也是一清二楚:羅友,字宅仁,襄陽人。出身寒門,年少時行乞於荊州,有過目不忘之才,被桓溫召入府中,擔任幕僚。他作戰勇猛,處理政務也很拿手,缺點是脾氣有點暴躁,逐漸得到桓溫的重用,現任襄陽太守。
羅友這個襄陽太守倒是當的有意思:桓溫將羅友闢為部屬,但未重用。有一次,桓溫任命一個人為郡守,會集僚佐為此人餞行,只有羅友姍姍來遲。桓溫問他因何來遲,羅友答:「途中遇見鬼取笑我,說,只見你每次送別人去作郡守,卻從未見別人送你去作郡守。我先是害怕,後來又覺得慚愧,傷心落淚,故而來遲。」桓溫聽了,也覺得怠慢了他而心中不安。不久,羅友就被任命為襄陽太守。
還好唐一明事先做了功課,不然的話,他根本不知道該羅友是誰。他斜眼看了看羅友,便呵呵笑道:「原來是那個博聞強記,過目不忘的襄陽羅友啊,真是失敬失敬。聽說羅將軍入了大司馬府,很久沒有官職,便自己厚起臉皮來向大司馬索要,不知道此事當真否?」
羅友聽後,氣的臉紅脖子粗的,他長的國字臉,濃眉大眼,身體健碩,臉上更是有著一個刀疤,此時一氣起來,臉上便顯得很是猙獰,指著唐一明大叫道:「你……」
「好了,羅將軍,稍安勿躁,過去的事情,就算被提出來了,也無妨,入座吧!」桓溫大聲說道。
羅友氣沖沖地坐在了椅子上,雙目怒視著唐一明,似乎要將唐一明生吃活扒了一樣。
「漢王既然冒險前來請求和睦,那咱們就開門見山的說吧。據本府所知,漢王之前做出了一些對不起大晉的事情,最使得大晉朝野震驚的就是漢王身為漢人,居然會將到手的傳國玉璽拱手送給了燕國的鮮卑人,這件事本府沒有冤枉漢王吧?」桓溫臉上變色問道。
唐一明十分的冷靜,聽到這話後,便說道:「大司馬,你說錯了。不是送,而是讓我拿去換糧食了。」
桓溫道:「不管怎麼樣,這些都是你不對。你應該知道,傳國玉璽一直都是我們晉人的,只是蠻夷入侵的時候,失落了,既然到了漢王的手中,漢王理應將傳國玉璽送達我們大晉,可漢王卻沒有這樣做,而是給了鮮卑人……」
「桓大司馬!」唐一明打斷了桓溫將要說的話,緩緩地說道,「請桓大司馬聽我一言。在當時那個時候,我只有不到一萬的人馬,卻被十數萬燕軍團團圍住,我寫信到大晉求援,大晉卻不聞不問,將我和數十萬百姓拋棄。試問大司馬,既然我可以用玉璽和燕軍換取糧食以求存活,為何我一定要將玉璽轉送連我們的死活都不聞不問的大晉呢?如果說有錯的話,那大晉就是先錯在我們的前面。」
桓溫聽到後,不覺陷入了沉思,當時他還在駐守荊襄、巴蜀,對於這件事他毫不知情,因為當時的朝政並不在他的手中掌握著,而是在司馬昱一夥人的手裡,此時聽到唐一明的如此解釋,他卻覺得大晉確實有對不住唐一明的地方。他在想,如果當時掌權的是他的話,他必然會派出大軍救援唐一明的泰山民眾,從而得到這一支無形的力量,可惜,這只是他的設想罷了。
唐一明見桓溫和眾人都沒有說話,便繼續說道:「大司馬,是大晉先拋棄了我們這些冉魏的流民,我作為這些流民的首領,理應對他們的死活負責,玉璽對於我來說,只不過是一塊石頭罷了,既然燕軍那麼想要,又用糧食來換,我又何樂不為呢?如果當時換做是大司馬,一面是什麼用都沒有的玉璽,另外一面是堆積成山的糧食,大司馬又會做如何選擇?」
桓溫無言以對,因為在他的心裡,如果當時他是那些流民的首領,遇到這些的事情,也絕對會像唐一明一樣去做。
「大司馬,晉朝立國那麼多年了,自從在建康建都之後,天子的手中就一直沒有玉璽,這麼多年的白版天子都做了,有沒有玉璽又有什麼關係?百姓不是始終都承認著皇帝的帝位嗎?」唐一明繼續說道。
「好一張靈牙利嘴!這個問題暫且不說,姚襄是叛晉之人,殷浩二次北伐失敗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姚襄背叛,反戈一擊,你明明知道,卻為何還要收留姚襄?」桓溫刁難道。
唐一明笑道:「大司馬是不是在袒護殷浩?二次北伐失敗的真正原因,我想大司馬應該比我更加清楚吧?不然的話,大司馬又怎麼能夠將殷浩趕出建康呢?」
「你……」桓溫突然站了起來,略微有點生氣,但是隨即怒氣便煙消雲散,突然拍手叫道,「好,好,漢王果然是個不凡之人,今日一見,本府總算才知道,為何漢王這一年多來一直在泰山立足而未曾動搖了。不過,兩國邦交,注重的是利益,我大晉疆域廣大,而你漢國卻只佔領了彈丸之地,與你這種小國結盟和睦,對我大晉有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