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烏衣巷內的金府內燈火通明,大廳裡更是好不熱鬧。
唐一明坐在金府大廳中的上席,金勇、張亮、趙全、陶豹、孫虎、魏舉則分別坐在大廳裡,屏去了女婢和男僕,一屋子人暢所欲言。
「大王親自光臨此地,我等實屬榮幸。自離家數月,不免得甚是想念昔日在山上的逍遙自在。大王,今日我等高興,就敬大王一杯!」張亮手中舉起了酒杯,大聲地說道。
大廳內,眾人都是席地而坐,面前只放著一個小小的几案,几案上擺放著美酒佳餚,供眾人食用。
唐一明舉起了酒杯,高高舉過頭頂,笑呵呵地說道:「諸位都是我漢國的精英,雖然所處的位置不同,所做的工作也不同,不過,在我的心裡,你們都是我的兄弟。今日只有兄弟,沒有大王,來,乾杯!」
「干!」
眾人紛紛舉起酒杯,都一飲而盡。
「大王……」趙全坐直了身子,突然叫了一聲。
「我不是說了嗎,今日只有兄弟,沒有大王。」唐一明佯裝微怒,冷冷地說道。
趙全笑了笑了,大膽地叫了一聲「唐兄」,然後說道:「我離開泰山的時候,我老婆都已經懷孕了,現在已經幾個月過去了,我老婆是不是把我的孩子都生出來了?」
唐一明笑道:「那是當然的了。告訴你,你老婆給你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這次我來的時候,還特意見了見你老婆,你老婆讓我轉告你,安心在這裡做事,等事情做完了,她會帶著你的兒子親自來找你。不過……」
「不過什麼?」趙全急忙追問道。
唐一明臉色一沉,緩緩地說道:「不過你老婆還讓我告訴你,她說,你一個男人在外面,缺少人照顧,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再納一個妾。」
趙全一聽,臉上一喜,說道:「真的?」
唐一明點了點頭,對張亮說道:「張兄,嫂子給你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
「你們都生兒子,為什麼我生的是女兒?不爭氣的女人!」張亮一聽這話,便立刻打斷了唐一明的話。
唐一明道:「女兒怎麼了?男女都一樣,你別忘記了,在漢國裡,男女都是平等的。如果世界上只要男人不要女人,那你們上哪裡去享樂?找誰傳宗接代去?你女兒長的很漂亮,以後長大了肯定是個美女。」
「剛生的嬰兒,哪裡能看出美醜來?大……唐兄,你就不要安慰我了,這次生不了兒子,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加把勁,再生個兒子出來。」張亮嘟囔道。
眾人聽了,都哈哈笑了起來。
魏舉此時舉起了酒杯,欠身說道:「漢王,屬下久仰漢王威名,這兩天能夠相伴在漢王左右,倒也不枉此生了。漢王,屬下敬漢王一杯!」
唐一明道:「好!來,為你加入我們漢國,乾杯!」
陶豹喝了一點酒,喝完之後,臉上略微有點紅了,便扯開嗓門叫道:「大王,咱們出來也有些日子了,可是到這建康之後,兄弟們一直待在船上,十分的不自在。大王,俺想請大王開開恩,讓俺帶著兄弟們在這建康城裡跑上一圈,也算俺們沒有白來建康一趟,不知道大王可否同意?」
唐一明搖了搖頭,說道:「不行,別的事情我能答應你,可是這件事卻不能答應你,萬一兄弟們惹出什麼事情來,讓晉朝知道了我們的身份,為了安全起見,肯定會發生衝突,那我這次來建康,豈不是白來嗎?」
陶豹歎了一口氣,說道:「大王,俺保證不鬧事,行嗎?」
金勇急忙說道:「大王,建康確實繁華,好多東西北方都沒有,不如我讓魏舉去採辦點東西,讓陶豹派人搬到船上去,然後運回漢國。沿江的守軍我大多都認識,曾經宴請過他們,只要多使點銀子,也不妨事。陶豹他們既然大老遠的來了,若不在城裡走動走動,確實是雨點憋屈。」
「是啊大王,不如將讓他們到城裡走動走動吧,建康城裡每天人來人往的,多幾千人也很正常。我可以讓人買來幾千套衣服,送到碼頭,讓咱們的人換上,然後到城中遊玩一天。反正明天大王也要參加宴會,不如就放他們一天假吧?」趙全接著說道。
張亮道:「大王若是不放心,我可以派人盯著,或者是派人帶著他們在城裡轉悠,哪些地方該去,哪些地方不該去,都告訴他們,也省的他們會闖禍。大王以為如何?」
唐一明略微的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陶豹,你聽著,明天我放你們一天假,你們十個人為一個小隊,分批從船上下來,進入城裡,在日落的時候,必須趕回船上,明日我參見完了桓溫的宴會,就會親自到船上視察,要是少了一個人,我拿你是問。聽明白了嗎?」
陶豹嘿嘿笑了笑,說道:「聽明白了!多謝大王!」
「別謝我,你謝謝他們幾個。」唐一明指著金勇、趙全、張亮三個人說道。
陶豹「諾」了一聲,便沖金勇他們三個人說道:「多謝幾位兄弟了!」
「好了,繼續喝酒,來來來,今天不醉不歸!」唐一明大聲說道。
「干!不醉不歸!」
第二天正午,唐一明獨自一人跟隨著王羲之去了桓溫的大司馬府。
大司馬府外,馬車停的到處都是,而且每輛馬車都大多是裝飾的十分好看。大司馬府門那裡,站著一名知客人。那名知客人一見王羲之來了,急忙上前相迎,低頭哈腰地說道:「王右軍,你總算來了,大司馬在裡面可是一陣好等啊,百官們都來了,就等王右軍您了,您還是快點進去吧!」
王羲之愛答不理的,轉身對身後的唐一明說道:「唐先生,走,隨我進去!」
知客人看了一眼唐一明,覺得很陌生,便急忙說道:「王右軍,這位是……」
王羲之淡淡地說道:「這位是會稽高士,姓唐名亮,是大司馬專門讓老夫從會稽請來的。怎麼,你不是連大司馬要請的人也要攔下吧?」
「不不不,小的怎麼敢如此呢,只是……唐亮這個名字……小的好像沒有聽說過啊!」知客人一邊說著,一邊不住地打量著唐一明。
王羲之冷笑一聲,說道:「你沒有聽說過那是你孤陋寡聞,要不然你怎麼只能做個知客人呢?大司馬宴請的人,你要是敢攔下的話,估計你的腦袋也要搬家了!」
知客人臉上一寒,急忙閃在了一邊,低頭說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右將軍請快快入席!」
大司馬府果然是大司馬府,就連府中的大門也都與其他氏族不大一樣,都是用鎏金漆刷的,而且還有一個很高的門檻,進府門的時候,如果不把腳抬高點的話,恐怕就會絆倒在地上。
進入大司馬府,裡面的裝修都十分的奢華,比起唐一明的漢王府,簡直要豪華許多倍。大司馬府裡房廊下面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相當森嚴。
王羲之帶著唐一明走在房廊下面,所過之處那些站崗放哨的晉軍士兵沒有一個不喊他一聲「王右軍」的,這也足以證明了,王羲之雖然無心政要,卻是桓溫府中的掛名參軍,無論是在政界和軍界享有很高的榮譽。
轉過幾個彎,走過幾個迴廊之後,王羲之帶著唐一明來到了後院的一處大大的庭院,庭院中四周都是盛開的鮮花,一條鵝軟石鋪就的長路,彎彎曲曲直接通向庭院中央的一個大大的涼亭。涼亭中依次坐著桓溫所宴請的官員,足足達百人之多。可是就這一百多人,坐在那個大涼亭內,還是綽綽有餘。
「唐先生,當中坐著的那個就是桓大司馬,一會兒我給你引薦引薦,似唐先生如此英雄的人物,大司馬是很願意結交的。」王羲之微微抬了一下手,邊走邊說道。
唐一明點了點頭,順著王羲之指著的那個方位看去,但見涼亭內有一個身穿華麗服裝的四十多歲的漢子,那漢子相貌俊朗,風度翩翩,正在軟席上舉著酒杯談笑風生,不時引起涼亭中眾人的哈哈大笑。
「這個人就是桓溫嗎?果然是一表人才,北有慕容恪,南有桓溫,都是時代俊傑!」唐一明一邊走著,一邊細細的想著。
說起桓溫,不得不將桓溫履歷敘述一下。桓溫,字元子,為宣城太守桓彝之子,響噹噹的「烈士」子弟。桓彝此人,一直忠心晉朝。王敦之亂,他深受明帝信任,得封萬寧縣男。蘇峻之亂時,兵弱民寡的桓彝毅然赴難,當其時也,周圍郡縣守令大多投降或「偽降」,桓將軍誓言「義在致死」,固守城池經年,終於力屈城陷,為蘇峻驍將韓晃所殺,時年五十三。東晉政府後追贈桓彝為廷尉,謚曰簡。
桓彝被殺時,桓溫年僅十五歲。由於知道殺害父親的主謀是涇縣縣令江播,桓溫「枕戈泣血,志在復仇」。三年過後,江播病死,他的三個兒子害怕桓溫這樣的尋仇青年來鬧喪,在靈堂迎接弔孝來人時也在杖中暗藏利刃,以備不測。
嚴密到如此,仍無法躲避復仇心切的桓溫。這位青年人身著素白衣衫,佯稱是弔客,混進靈堂,突然之間於衣中抽出刀來,把驚嚇得堂目結舌的江播長子江彪一刀捅死在當地。接著,他又猛追倉皇逃散的江播另外兩個兒子,一刀一個,把江氏三兄弟盡數殺死,終於替父報仇,片刻之間就使害父仇人江播成了絕戶。正是此種為父報仇的剛烈勇猛,為桓溫在當時贏得了至孝、猛毅的良好聲名。
桓溫二十出頭,便娶明帝愛女南康長公主為妻,拜駙馬都尉,襲其父爵萬寧縣男。一入龍門,節節高昇。桓溫之父桓彝生前與國舅庾亮是好友,桓溫本人也與庾亮之弟庾翼相交甚密。晉明帝時,庾翼作為太子舅氏,就向皇帝極力推薦這位好友:「桓溫少有雄略,願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蓄之,宜委以方召之任,托其弘濟艱難之勳。」才氣、名氣、運氣,可以說在青年時代的桓溫身上全都匯聚在一起了。
庾翼死後,由於朝中各派的政治鬥爭,大家只能走中間路線,推舉出一位為世人所接受的、有「四海之望」的人來接替庾翼。估計庾翼自己當初也想不到,他所竭力舉薦的好友桓溫,會在後來佔了自己兒子的位置。朝廷詔下,以桓溫為都督荊梁四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領護南蠻校尉。如此,命世英雄終於有了施展雄心和抱負的人、才、力、地。
新官上任三把火,桓溫也不例外。為揚名立萬,樹立威勳,桓溫當然是撿軟柿子捏,準備先拿割據蜀地的成漢偽政權開刀,上表朝廷,要興兵伐蜀。並且帶領軍隊一舉滅掉了盤踞在蜀地的成漢,從此桓溫名聲大振天下,成為了晉朝中數一數二的實力派。
把握朝政的會稽王司馬昱為了制約桓溫,就以揚州刺史殷浩為心腹(此人初與桓溫齊名),參理朝政,由此,與桓溫形成對立的兩派。不過,殷浩此人志大才疏,雖然在司馬昱的支持下進行了北伐,卻兩次都以失敗告終,最後反被桓溫落井下石,將他貶為了庶民,並且永不錄用。後來,殷浩竟然鬱鬱寡歡,沒有多長時間,就死了。
殷浩死了,司馬昱形同斷了一臂,可是他不是桓溫對手,不過是仗著晉朝皇族的身份而已。所以,此次桓溫宴請朝中大臣,社會名流,沒有一個敢不給面子的,可見桓溫勢力如日中天。
不知不覺,涼亭中的笑聲已經傳入到了唐一明的耳朵裡,逐漸地清晰起來。唐一明跟在王羲之的身後,走上了涼亭的台階,橫掃了一下涼亭上的百餘人,就在那一瞬間,涼亭中的所有笑聲戛然而止,而所有的目光也全部朝這邊移了過來。
那些百餘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信步走上來的王羲之身上,偌大的涼亭內,卻只有少數的幾個人在默默地注意著唐一明。
唐一明感受到了極為稀少的注視,但是他還是能從百餘張面孔中搜索出來了兩張熟悉的面孔,一張是坐在左邊第二排的謝安,另外一張則是坐在右邊第一排中間的諸葛攸,而還有一張較為陌生的面孔,卻是坐在正中間的桓溫。
諸葛攸坐在右邊第一排中間,透過王羲之的背後,看見了唐一明,他不禁大吃一驚,卻不敢亂動,心中暗叫道:「他……他怎麼來了?」
「他果然來了!」謝安的臉上揚起了一絲極其詭異的笑容,心中默念道。
「此人相貌不凡,英武有威嚴,我從未見過,卻跟在王右軍背後,不知是哪位高士?」桓溫看到唐一明後,心中也起了一絲漣漪。
此時的涼亭內鴉雀無聲。
王羲之脫掉了腳上穿著的木屐,赤腳走上了鋪滿蓆子的涼亭,畢恭畢敬地向著坐在正中央的桓溫鞠了一躬,並且大聲喊道:「下官王羲之來遲一步,還請大司馬見諒!」
桓溫坐在正中央,突然站了起來,逕直朝王羲之走了過來,一把抓住了王羲之的手,笑著說道:「逸少,何來太遲?」
說話間,桓溫眼睛裡的餘光時不時地又看了看站在台階下面的唐一明,卻在不經意間,迎住了唐一明投射過來的目光,只是那一瞬間短暫的交匯,卻撥動了他的心弦。心癢難忍的他,終於還是忍俊不住,問道:「逸少啊,這位是?」
唐一明此刻與桓溫相距不過才一米遠,將桓溫的面目也看的十分清楚。桓溫方面大耳,眼如紫石稜,須如蝟毛磔,面部有著七顆明顯的雀斑,正是傳說中的面帶七星。桓溫說不上太過俊美,卻頗有一反強悍的男兒氣概。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神態,雖然好似漫不經心,卻給人一種真誠可信的感覺。他的眼神深邃靈動,單看他的眼神,便知此人生性放蕩不羈,而他薄薄青衣下強壯的體格,配上他無形中散發出來的攝人氣勢,使人感到此人他日決非池中之物。
王羲之當即介紹道:「大司馬,這位是會稽高士,姓唐名亮,他久聞大司馬名聲,所以下官就帶他來見見大司馬,讓他一睹大司馬的英偉,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大司馬恕罪!」
桓溫哈哈笑道:「好,來者是客,反正大家都聚在此處,多一個人也無妨。唐先生既然能得逸少親自帶來,必然有不俗之表現,不如就請隨我來,坐在我身邊如何?」
唐一明見桓溫臉上帶著善意而無害的溫笑,似乎渴望能夠得到別人的友情與信任,但是久經沉澱已經在桓溫的骨子裡刻下最深刻印痕的高傲與華貴,卻讓他不由自心的在內心湧起一種自慚形穢,下意識的想和桓溫保持一定距離。他見桓溫時,從未有過一絲害怕。桓溫的臉上卻總是揚起一抹笑容,與他之前所見過的慕容恪比起來,更多了一份深沉,而正是這份深沉,卻讓唐一明從內心裡發出了對桓溫的一種小小的恐懼,是他從來沒有碰見過的事情。
唐一明拱手說道:「山野村夫,不敢與大司馬並列而坐,能見大司馬一面,在下心意猶足,又豈敢與之比鄰?」
桓溫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強你,先生既然是高士,就應該坐在高士之列,左邊第三排第六個位置,請先生入座。」
「多謝大司馬!」
桓溫轉身,牽著王羲之的手邊走了回去。
唐一明脫下腳上的木屐,上了涼亭,抬頭看見了桓溫腦後非常的突出,便想起了「桓溫奇骨」的事情來,心中不由得笑道:「桓溫腦後突出的頭骨,被他的父親說為是奇骨,可是奇到最後卻是要廢帝自立,倒不如說是反骨才對。桓溫他爹蒙蔽視聽,若是當年的諸葛亮在這裡,一看見桓溫腦後反骨,還豈有容他之理?」
他一邊想著,一邊走到了左邊第三排第六座的空座上,卻赫然發現,左前方坐著的正是謝安。他看見謝安微微側了一下頭來看他,卻什麼也沒有說,他對謝安,也就保持著緘默。
「諸位,今日一會,賓客到齊,如此聚會,豈能不開懷暢飲?來!共同舉杯,滿飲此酒!」桓溫將王羲之拉到了他的身邊,他自己回到座位上,舉起酒杯,大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