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點了點頭,說道:「平滅成漢,鎮守荊襄、巴蜀,捨他其誰?」
唐一明知道桓溫,東晉有史以來最大的權臣,手下更是謀士、名將多不勝數,就連王羲之、謝安這樣的人物,都曾在桓溫的手下當過幕僚,晚年更曾經想廢帝自立,可惜桓溫的命不夠長,一直沒有當上皇帝,不然晉朝的司馬氏就要改姓桓了。
「如能得到將軍引薦,唐某必定感激不盡。」唐一明拱手說道。
王羲之道:「那也不難,正好明日桓大司馬邀請我去赴宴,你不妨跟我一同前去。」
「那就多謝王將軍了。」唐一明虔誠地拜了一拜。
王羲之道:「漢王如此大禮,逸少受之有愧。今日貴客臨門,逸少自當準備薄酒,設宴款待漢王,還請漢王不要推卻。」
唐一明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擾了!」
王羲之呵呵笑道:「今日能有幸得見漢王,也是逸少的福分。來人啊,宴廳設宴,我要款待貴客!」
唐一明、金勇、孫虎在王羲之的府中待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才離開右將軍府,並且相約明日一早一起到桓溫府上。
從右將軍府出來之後,唐一明對王羲之的聰明才智也頗為誇讚,王羲之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卻與氏族閥門裡的人大有不同。不過,王羲之卻只鍾情於書法,對於政要之事,雖然知道,卻並不怎麼關心,似乎已經厭倦了這種氏族門閥的生活,而嚮往那種青山綠水的田間生活。
太陽還掛在西邊的天空上,在炎炎的夏日裡,雖然臨近傍晚,卻依然炙熱無比,更別說這裡是地處南方了。
唐一明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輕輕地問道:「金勇,王羲之一直都是如此嗎?」
金勇自然知道唐一明所問的意思,便回答道:「不錯,他無心於政要,也無心於仕途,他做這個右將軍,也只是掛名而已,只是桓溫看他名氣太大,籠絡他的手段而已,但是王羲之似乎並不領情,縱情山水之間。對了,今年三月三的時候,他還在會稽山上邀請知名文人齊聚蘭亭,大家以文會友,彼此暢談了好幾天呢。」
「呵呵,這個我知道,他還寫下了一個『蘭亭集序』對嗎?」唐一明笑著說道。
金勇吃驚地問道:「先生,你怎麼知道?」
唐一明繼續笑著說道:「我還知道,參加這次集會的還有謝安、孫綽對嗎?」
金勇驚為天人地看著唐一明,喃喃地說道:「先生真是神人啊,晉朝的消息一直存放在府中,並未告訴先生,先生竟然能知道,實在是神人啊!」
唐一明道:「我沒有那麼神,別說我知道,就算我不知道,這麼大的事情,到了建康,還能聽不到議論?」
金勇呵呵笑道:「先生,現在天色還早,我們不妨再去前面見見謝家的人吧?」
「好啊,我也想見見謝安。關中良相有王猛,天下蒼生望謝安。我已經有了王猛,如果再有了謝安的話,那我們漢國何愁大業不定呢?」唐一明笑著說道。
金勇、孫虎聽了,都面面相覷,似懂非懂,但是他們也能夠聽的出來,唐一明對王猛和謝安極為的推崇。
「先生,請跟我來,謝家就在前面不遠。」金勇道。
三個人向著巷子深處繼續走去,中間隔著三五家大院,便在一處庭院前停下。
金勇指著那處庭院說道:「先生,這裡就是謝安的家了。」
唐一明的心情有點激動,他已經得到王猛了,這個謝安他雖然不一定能夠得到,卻也希望在第一次會面的時候能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深呼吸了一下,對金勇說道:「去送拜帖吧!直接報上我的姓名即可!」
「先生,直接報上姓名嗎?」
「嗯,謝安和王羲之差不多,都是飽學之士,必然能窺破其中奧秘,你儘管去這樣說。」
「諾!」
謝府的大門是敞開的,門邊並沒有人把守,金勇走到了府門前,大聲朝裡面叫道:「有人嗎?」
聲音落下,便見一扇大門晃動了一下,一個身穿灰色長袍,頭戴綸巾的人從大門的後面走了出來,站直身子之後,便伸了一個懶腰,並且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金勇客氣掏出了拜帖,順便帶上一點銀子,欠身說道:「煩請兄台進去通報一聲,就說……就說漢王唐一明登門拜訪!」
那個灰袍漢子聽到了,定了定神,目光上下打量了金勇一番,問道:「你是漢王?」
金勇搖了搖頭,閃開身子,看著唐一明,對那個灰袍的漢子說道:「不,這位才是漢王。」
那灰袍漢子整理了一下衣衫,拍打了一下剛才睡在地上而沾滿的灰塵,看都沒有看金勇手中的物件,便徑直走出了府門,畢恭畢敬地向著唐一明拜了一拜,朗聲說道:「貴客臨門,有失遠迎,漢王請裡面說話!」
唐一明看這灰袍的漢子三十出頭,雖然穿著十分樸素,但是相貌端正,舉手投足間,也是彬彬有禮,心中暗自讚許道:「真沒有想到,居然連謝安的看門人也都如此有禮數。」
「有勞了!」唐一明笑著拱手說道。
那灰袍的漢子身子微微一閃,同時伸出了一隻手,欠身說道:「貴客請登門!」
唐一明「嗯」了一聲,便大步地向前走去,跟隨著那灰袍漢子,進了謝府,進了大廳。
一進謝府,唐一明便感到了一點不一樣,無論是從府中佈置,還是從府中的裝修上,謝府都顯得很是簡陋,似乎和這座處處豪宅都是氏族門閥的烏衣巷有點格格不入。進入大廳,除了幾張椅子,和一些桌案之外,牆壁上也沒有掛什麼字畫,都十分的簡陋。
「這裡就是謝府?」唐一明看完之後,不禁在心中問了一下。
那灰袍的漢子拱手說道:「三位貴客在此稍歇,小的去叫老爺出來,桌上有些茶水,三位貴客請自便就是!」
說完話後,那灰袍的漢子也不等眾人回應,便轉入了後堂。
「先生,這裡好簡陋啊,沒有想到謝安的家裡會這麼窮。」孫虎看了一圈之後,不可思議地說道。
金勇呵呵笑道:「小虎,你不懂,我聽說謝安崇尚節儉,就連府中的傭人也都少之又少,因為他曾經在東山隱居,所以習慣了獨自一人相處。」
唐一明道:「嗯,這倒不錯,謝安字安石,號東山居士,他住這樣的屋子,也確實說明了他將這裡當成了隱居的東山。只可惜,烏衣巷並非東山,就算他能保持家中猶如東山,卻不能保證烏衣巷成為東山,一番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固然有點好,卻也會連累他。」
「啪!啪!啪!」
後堂裡突然傳出來了拍手的聲音,並且有人大聲喊道:「好好好!漢王一席話,倒是洞穿了謝某的心思。」
此話一出,雖然沒有看見人,卻足以讓唐一明、金勇、孫虎三個人大吃一驚。因為這聲音洪亮無比,也鏗鏘有力,除此之外,音色竟然和剛才的那個看門人一模一樣。
帶著疑惑,唐一明、金勇、孫虎三個人看見一個身穿青衿,腰繫玉帶,頭髮高高紮起,成為一種流雲式。看見此人之後,唐一明等人都是大跌眼睛,謝安居然就是剛才那個謝府的看門人。
「在下謝安,拜見漢王!」謝安見唐一明等人愣在了那裡,便欠身說道。
唐一明緩過神來,急忙說道:「先生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只是剛才未能認出先生,還請恕唐某眼拙。」
謝安呵呵笑道:「漢王過獎了,謝安只不過是個山野村夫耳,有什麼大名不大名的,與漢王的名氣比起來,猶如明月比烈日,不可相比也。」
唐一明見謝安有著一張沒有半點瑕疵的英俊臉龐,濃中見清的雙眉下嵌有一對像寶石般閃亮生輝,神采飛揚的眼睛,寬廣的額頭顯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靜中隱帶一股能打動任何人的憂鬱表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得難以捉摸。
他打量完謝安之後,又聽謝安的口音帶著洛陽一帶的話語,也覺得頗為稱奇。他也不失禮,便畢恭畢敬地拜道:「與先生比起來,唐某才是那皓月,而先生是驕陽,不然的話,剛才進門的時候,唐某也不會被先生身上的光芒蒙蔽了雙眼,從而看不清先生的真面目來,實在是愧之又甚。」
謝安呵呵笑道:「客套的話,誰都會說,山野村夫就是山野村夫,哪怕是如今在朝中為官了,住在這烏衣巷裡了,山野村夫還是很難一改常態。不過,這客套的話,就到此為止吧,不然的話,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寒舍簡陋,沒有什麼招待漢王的,還請漢王見諒。」
「無妨,唐某在泰山上住著的時候,比這要簡陋許多倍,也是苦中作樂。先生,唐某是漢國國主,而漢國和晉朝並不友善,不知道唐某親自造訪先生,會不會給先生帶來什麼麻煩?」唐一明問道。
謝安呵呵笑道:「謝安這裡不過是三間草堂,在朝中也只不過是微末小官,若非得到家族庇佑,也不會住進這烏衣巷來。不過,漢王儘管放心,漢王到此,絕對不會給我惹來麻煩,因為從來沒有人去關注一個山野村夫。漢王,請坐!」
「呵呵,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唐一明道。
幾個個各自坐下之後,謝安便開門見山的說道:「漢王居然冒險到建康來,想必定有要事,不知道漢王可否見告一二?」
唐一明本來就沒有打算瞞謝安,反而更希望謝安能從中幫忙,因為以謝安在晉朝的名聲,再加上王羲之相助,要想和晉朝和睦,也不難。所以,他見謝安如此開門見山,他也不必隱晦,當即說道:「不瞞先生,唐某到此,是為了兩國和平而來。」
「哦,我聽說漢王已經攻取了燕國了青州和徐州,以及部分的兗州,這消息可屬實否?」
「確實屬實,這消息恐怕已經傳遍了天下了,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我聽說漢王之前曾經娶了燕國郡主,並且投降給了燕國,這事屬實否?」
唐一明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我還聽說,漢王曾經幾度給燕國供應大批武器裝備,而在去年更是將傳國玉璽和燕國作為交換,換取了大批糧食,並且將我們晉朝的將領送給了燕國,這事情,屬實否?」
謝安的語氣一句比一句沉重,似乎有責備唐一明的意思。
唐一明又點了點頭,依然沒有說話。
謝安見了,目光中閃過一絲光芒,但見唐一明坐在那裡,身上無處不透著他之前從未見過的氣息,而這種氣息是晉朝人身上所沒有的,如果硬要給這種氣息加上一個名字的話,應該就是不屈的頑強氣息。
打量完唐一明後,謝安依然沒有聽到唐一明的話,整個大廳裡,本來還是十分融洽的客套氣氛,突然就因為謝安的這三句話而變得十分緊張。金勇、孫虎坐在那裡眉頭緊皺著,雙手都緊緊地握著,目光卻在看著唐一明,期待他又所回應,哪怕是一個眼神,他們也會立刻能體會出其中的意思,而毫不猶豫地去做。
大廳內靜的蹊蹺,靜的四個人彼此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可是這裡只有不斷流動的目光,卻沒有一絲聲音。
突然,唐一明哈哈笑了起來,笑的是那麼清爽,那麼的明朗。
「漢王笑什麼?難道我這裡有什麼可笑的地方嗎?」謝安費解地問道。
唐一明止住了笑容,嘴角上只輕輕地揚起了一抹笑容,淡淡地說道:「先生問的都是一些很犀利的問題,倒是讓我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可是出於禮貌,唐某也不能不回答,只能以笑容代替。」
「難道漢王真的不打算為那些事情做出一些辯解嗎?哪怕是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也不會說嗎?」謝安問道。
唐一明道:「先生所問的事情都是不爭的事實,我又何須做出辯解?」
「登門是客,既然漢王拜訪了我,就是我的客人。本來我不該趕客人走的,只是漢王是漢國的國主,而漢王您也做出不少有損我們晉朝的威嚴的事情,我不能夠再和漢王暢談下去了,何況我們現在兩國關係緊張,我就更加不能和漢王有任何瓜葛了。不過,漢王儘管放心,出了寒舍的門,我便可以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而漢王的身份,我也不會洩露出去。至於漢王所說的和平問題嗎?這件事不是我這個微末小官能處理的,還請漢王去找桓大司馬。桓大司馬明日舉行大宴,宴請之人皆是晉朝名流,更是朝中顯赫的政要,漢王不妨去桓大司馬那裡去看看。漢王既然能找到寒舍,桓大司馬的府邸那麼有名氣,也一定不難找。」謝安言辭正色地說道。
「先生這是要逐客嗎?」金勇問道。
謝安道:「我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無需再多講,三位貴客,請便吧!」
話音落下,謝安便徑直轉入了後堂,頭也不回。
孫虎一屁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氣沖沖地準備抄後堂跑去。
「孫虎,稍安勿躁!」唐一明大聲地喊道。
孫虎轉過身子,走到了唐一明的身邊,大聲說道:「大王,他算個什麼鳥東西?我最看不慣了,我去殺了他,一了百了,省的以後暴露大王的身份!」
唐一明道:「不許去,跟我走,既然主人已經下了逐客令,我們還是出去為妙。」
他一把拉住了孫虎的手,一把拉住了金勇的手,逕直朝門外走去。
等出了謝府,唐一明這才鬆開了金勇和孫虎,說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們回府吧,明日還要去大司馬府。」
金勇道:「大王,謝安他怎麼能這樣對待大王?他知道了漢王的身份,會不會……」
「你放心,謝安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明日一早,桓溫府上,他必然會幫助我們說話,與晉朝和睦之事,已經成功了一半了。」唐一明道。
孫虎不解,問道:「大王,姓謝的如此對你,又怎麼會幫助我們說話?」
唐一明笑而不答,只淡淡地說道:「回府,累了一天了,也該歇歇了。」
謝府門前,唐一明等三人剛剛離開,謝安便從府裡走了出來,看著落日餘暉中的三條身影,他畢恭畢敬地向著那三條身影拜了一拜,心中默默地說道:「漢王,請原諒我的粗魯,和睦之事,明日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謝安剛剛直起身子,便見一個身影從謝安的背後閃了出來,那人拍了拍謝安的肩膀,指著餘暉下的三個人,問道:「東山先生,府上來客人了?不知道他們是誰啊?」
謝安轉過身子,看到了一個身材瘦小,長的尖嘴猴腮的人,呵呵笑道:「沒誰,走錯門了,他們是要去舍弟的府上,錯把寒舍當成了舍弟的府上。」
那個尖嘴猴腮的人說道:「哦,原來如此。東山先生,你要的藥材小的給你買來了,請先生過目,若有什麼不對勁的,儘管吩咐小的,小的受大將軍之托,要照顧好先生,若是有什麼閃失的話,小的可擔當不起啊。」
謝安接過那包藥材,聞了一聞,呵呵笑道:「沒錯,就是它了。西門兄弟,府上略備了一點薄酒,還請品嚐品嚐!」
那個尖嘴猴腮的人複姓西門,單名一個豐字,是大將軍會稽王司馬昱的心腹。謝安的弟弟謝萬在大將軍府中當差,司馬昱一心想籠絡謝安,便派西門豐到了謝安的府上,表面上是伺候他,實際上卻是監視他,不希望看到謝安和大司馬府上的人來往。
司馬昱和桓溫明爭暗鬥早已經是人人皆知了,謝安雖然當了小官,可是名聲大,無論是大司馬府,還是大將軍府,都想籠絡他,可是謝安始終保持著自己的立場,不加入黨爭。桓溫寬厚,時常以贈禮相送,可是司馬昱卻沒有桓溫那麼寬厚,直接派人來監視他。
謝安之所以趕唐一明走,無非是估計著西門豐快要回來了,怕一會見了,自己會有一點麻煩,這才出此下策。不過,雖然只是簡單的交談了幾句,唐一明給謝安,還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西門豐拱手笑道:「東山先生,那就叨擾了。」
謝安雖然是名士,身上卻有這一種不羈,他一把攬住了西門豐的肩膀,笑著說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說這樣的話?」
落日的餘暉照射在了謝安的府上,伴隨著謝安和西門豐的進門,落日的最後一絲光芒,也沉入了雲層,夜晚也開始漸漸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