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金勇關上房門的那一剎那,唐一明才知道為什麼房間裡會出現四個女婢,他見四個女婢一起向他走來,他便揮揮手,說道:「你們都出去吧!」
四個女婢臉上一怔,竟然愣在了那裡。
「出去吧,我不需要你們伺候,我有手有腳。」
「諾!」
門被拉開了,四個女婢從房間裡陸續走了出去,卻剛好碰見了還沒有離去的金勇。
「怎麼回事?你們怎麼出來了?」金勇有點吃驚地問道。
「我們……」
「是我讓她們出去的,金勇,你進來!」唐一明從門裡大聲地喊道。
金勇擺擺手,示意四個女婢離開,他自己獨自一人進了房間,然後關上房門,走到了唐一明的身邊,拜道:「大王是不是對這四名女婢不太滿意?」
唐一明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對這四名女婢不滿意,而是對你不滿意。」
「大王,我……」
「好了,你出來幾個月了,身上已經沾上了不少晉朝文人風流的氣息,只是,我想讓你明白,你在這裡,不是來享福的,而是來秘密刺探情報的。你別忘記了,你的身上肩負著偌大的使命,只要你稍微動搖一點,跟你前來的人就都會動搖。建康這裡是繁華,是很好,每天吃喝不愁。可是,你別忘記了,在中原的大地上,還有著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百姓,他們還在飽受著戰爭的摧殘,無家可歸,無糧可食。」唐一明言辭懇切地說道。
金勇眉頭皺起,他想了想他這幾個月來的生活,確實很是奢靡,有時候他也差點就喜歡上了這種生活。可是在他的骨子裡,還始終保留著一絲熱血,使得他每天都會去兢兢業業地做好自己的事情,看管好自己的手下,不至於讓他們沉迷於享樂,也不至於讓他們忘記自己的國家和使命。
他聽完唐一明的話,雖然覺得有點委屈,可是他卻沒有說一句反駁的話,而是將唐一明的話牢記心中,作為他行為準則的一個座右銘。他微微欠身,緩緩地說道:「大王的一席話,讓屬下茅塞頓開,也讓屬下牢記自己的使命。屬下絕對不會辜負大王的期望,好好的再此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唐一明輕輕地拍了拍金勇的肩膀,說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你,我早已經死在了段離的刀下。同時,你也是我的左膀右臂,沒有你,我也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我對你的信任遠遠高過對於其他人,其實,做臥底這件事,是個很難的事情,搞不好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我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你當年在段離手下用你的方法拯救了不少人,同時也無意間拯救了我們,所以我對你是感激不盡。我之所以今天要和你說這些事情,只是想給你提個醒,提前打個預防針。你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嗎?」
金勇重重地點了點頭,眼裡已經浸滿了淚水,不自覺地邊滑落了下來,說道:「大王,金勇這條命,一輩子都是大王的,只要為了大王,我做什麼都無所謂。」
「男兒有淚不輕彈,讓別人看見了不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老婆給你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唐一明道。
金勇擦拭去了眼淚,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都變得喜悅起來,大聲叫道:「太好了,我當爹了,我當爹了。」
「看把你高興的,你這不是還沒有抱到孩子嗎?不過,也快了,我這次回去以後,會派人把你的老婆孩子送到這裡來的。」
「不!大王,建康這裡看似風平浪靜,其實卻暗藏玄機,各派勢力全部匯聚於此,還是讓他們待在漢國比較好。等我完成了大王交給我的使命,再回去看他們不遲。對了,我的兒子有名字了嗎?」
「嗯,我給起的,叫金忠,字衛國,你覺得怎麼樣?」
「好,好的很,大王給起的名字,實在是很受用,屬下十分的滿意。」
「呵呵,喜歡就好,你不知道,現在漢國裡多了許多嬰兒,可熱鬧了。」
「呵呵,想想都覺得幸福,我也是當爹的人了。大王,你也累了一天了,還是早點休息的好,明天我就帶大王去見一見我的師弟,他的名氣在晉朝裡很大,許多王公大臣都喜歡求他寫字,大王去見一見,也好從他那裡知道一點晉朝的消息。」
「嗯,你也早點休息。」
「諾!屬下告退!」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太陽隨之緩緩升起,當第一縷金色的陽光照射到建康城中時,經過雨水一夜的洗滌,被沖刷乾淨的地面上,反射出了許多光芒。不大一會兒,原本還幽靜的古色古香的建康城,便開始變得熱鬧起來,商販們都紛紛在街道兩邊擺起了攤子,開始了新的一天。
烏衣巷中,從金府裡走出來了三個人,金勇、唐一明、孫虎三個人都衣冠端正,穿著新衣,完全融在了建康城裡。
三個人一起朝著巷子深處走去,不時就會遇上一些身穿官服的人,一陣寒暄後,眾人就各走各的路,誰也不願意多說一句話。
「先生,巷子深處有三座大的府宅,一處是王家的,一處是謝家的,還有一處是桓家的,三家都是朝中權貴,只是當今桓溫強勢,勢力如日中天,自殷浩北伐失敗後,桓溫落井下石,使得司馬昱一派勢力稍微變弱了,而王家和謝家也都暫時依附在桓家勢力下,以至於桓溫成為了晉朝裡最大的權臣。先生要想和晉朝和睦,必須要去拜訪桓溫,不過要見桓溫,則必須先見王家和謝家的人。王家以我師弟王羲之為代表,謝家則以謝尚、謝安為代表,不過,謝尚駐守壽春,不在建康,先生一會兒拜訪完王家,便可以順便到謝家拜訪一下謝安,至於其他的門閥,倒是不必去拜會了,一切交給屬下進行疏通就是了。」金勇小聲地說道。
唐一明聽完之後,確實覺得晉朝比北方要複雜許多,而金勇能將這些關係脈絡摸的一清二楚,也說明了他在建康做足了工作。他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嗯,就按照你的意思,先去王家,正好我也想見見王羲之!」
琅琊王氏,一直都是東晉的大氏族,從東晉開始,民間便流傳著「王與馬共天下」的傳言,其實,這也不是空穴來風。東晉能夠在建康建立,王家的第一代代表人物王導,他歷仕晉元帝、晉明帝和晉成帝三代,是東晉政權的奠基者之一,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勞。與王導同時代的,還有一個王敦。
不過王敦可不像王導那樣老實,他手握重兵,震懾江南六州,是個十足的權臣,後來反叛晉朝,帶兵攻入建康,要不是他病死了,恐怕晉朝的皇帝也就要改姓了。晉朝雖然安然無恙,不過王家的勢力一直沒有驅散,只是稍微減弱了一些,而且權臣的伊始,也是王敦。
自王導、王敦之後,王家便一直蟄伏在朝中,氏族名聲依然很旺,所以沒有衰敗,到了王羲之這一代,他就成為了王家人物裡的傑出代表,因為官拜右將軍,所以人人都稱為王右軍。
在巷子裡行不多時,金勇便帶著唐一明到了一家府宅門前,匾額上寫著「右將軍府」四個大字。
「先生,這裡便是王羲之的府宅了。」金勇指著這座右將軍府,緩緩地說道。
唐一明看見府門緊閉,便道:「孫虎,敲門去!」
金勇一把拉住了孫虎,笑著說道:「先生,要進府宅,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並不是簡單的敲門能敲開的,一切都讓我來。」
他話一說完,便徑直走到了府門前,抬起手,重重地在門上敲了三下,然後大聲喊道:「有間客棧東家金勇,求見王右軍!」
兩扇大門中間開了一個小窗,一個年級約莫四十多歲的人見到金勇時,便問道:「金先生,怎麼又是你啊?你的消息可真靈通,右將軍左天剛從會稽回來,你今天一早就來了。」
「呵呵,湊巧而已。這是我的拜帖,還希望老哥專程右將軍!」金勇掏出拜帖的同時,也順便塞給了那人一點銀子,笑著說道。
那人呵呵笑了笑,說道:「先生,你在此稍等,我這就去將拜帖呈給右將軍!」
小窗又給關上了,從大門裡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想來是那人跑去通報王羲之了。
金勇退了回來,站在唐一明的身邊,說道:「先生,這裡的規矩多,敲門要上拜帖,遞銀子,否則別人才懶得通報呢。」
「呵呵,我本以為王羲之是個清高之人,沒有想到也會有這樣的看門人。」唐一明不屑地說道。
金勇道:「那倒不是,王羲之是王羲之,看門人是看門人。整個烏衣巷的看門人都是這樣,這些看門人都已經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則,送拜帖不給錢的,根本懶得理,就算接住了,也是隨手一扔,根本不會通報。」
「污濁之氣,古來有之,大貪貪大財,小貪貪小財,錢財能使鬼推磨,也一定能夠使磨推鬼,這就是人生,這就是人性!」唐一明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
他看到這一幕,就想到了現代的他,作為煤礦小老闆,在工人們面前很風光,可是在那些當官的面前,整天低頭哈腰的,就差去舔人家的屁股了,生怕得罪了某一方面,不把那些人伺候的好好的,煤礦就別想開,所以他最恨那些貪官,可是又不得不去違心的應付。
等了許久,右將軍府的大門打開了,那個看門的人便屁顛屁顛地跑了出來,低頭哈腰的,向著金勇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先生,右將軍在大廳等您,請先生進去吧!」
進了右將軍府,在金勇的帶領下,唐一明和孫虎熟悉地到了大廳。
大廳裡站著一位年紀約在五十歲的老者,身體健碩,精神飽滿,兩髯垂肩,鬍鬚過胸,面色和潤,紅光滿面,穿著一襲藍色長衫,雙手背在後面,確實有著一種大家的儒者之風。
金勇踏進大廳之後,便拱手拜道:「金勇拜見右將軍!」
這老者便是有書聖之稱的王羲之,但見他略微地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師兄不必多禮,我們都是自家人,何須客套?」
唐一明和孫虎緊接著進了大廳,兩個人看著王羲之都覺得他儀表不凡,有種超凡脫俗的感覺。
王羲之目光轉動,看見了金勇身後的唐一明和孫虎,嘴角上邊揚起了一絲笑容,同時將背在背後的手挪到了前面,拱手說道:「原來有貴客到了,逸少未能遠迎,還請貴客勿怪!」
ps:王羲之,字逸少。)
孫虎禮貌地拱了拱手,卻沒有說話。
唐一明則打量著王羲之,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知道金勇才三十三歲,而且還是王羲之的師兄,本以為王羲之應該會比金勇小上七八歲,哪知道王羲之竟然比金勇大出好多,已經是漸入老年的人了。他吃驚之處,就在於年輕的金勇,竟然是年老的王羲之的師兄,而據他所知,王羲之少年時跟隨衛夫人學習書法,應該是在十三四歲就開始學了,可那時候金勇還沒有出生,又何來的師兄之說。
但是,疑問歸疑問,面對王羲之的客套,他還是有禮貌地回了一禮,畢恭畢敬地說道:「久聞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王羲之見唐一明很是客氣,便問道:「金師兄,這位是?」
「哦,這位是唐……唐亮先生,是我的好友,因為慕名將軍,特來一見。」金勇不敢直說唐一明的姓名,因為唐一明這三個字,在晉朝裡,還頗有點名氣,甚至能蓋過一些士族子弟。
王羲之道:「原來是唐先生,失敬失敬!」
唐一明道:「將軍在這裡站著,倒是頗有一番仙風道骨的味道,只是唐某好奇,將軍的年紀明明比金兄的年紀大,何以反稱金兄為師兄?」
王羲之笑著捋了捋垂在胸前的鬍子,緩緩地說道:「唐先生有所不知,逸少年輕時從衛夫人學習書法,可是卻非是第一個弟子,因為衛夫人與金師兄的父親是好友,並且揚言說,如同金世叔有了兒子,便做當她的第一個徒弟,雖然當時師兄還沒有出生,卻早已經成了衛夫人門中的大弟子,先入門者為大,而我也就自然而然地稱呼一聲師兄了。」
唐一明聽完之後,呵呵笑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一番奇聞逸事,真是有趣,有趣之極。」
王羲之目光炯炯有神,溫和的眼神中透著一股犀利,觀看唐一明的一言一行,以及剛才金勇介紹時說話時的表情,便大膽地猜測道:「唐先生儀表不凡,雖然穿著文人長袍,卻掩蓋不住身上的氣息,使得你威武有威嚴,莫非唐先生就是鼎鼎大名的漢王唐一明嗎?」
唐一明聽後,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王羲之的眼神會如此的犀利,只見他一眼,便已經識破了他的身份。他面色淡定,呵呵笑道:「將軍說笑了,在下唐亮,並非是漢王唐一明,也談不上鼎鼎大名,只是個無名之輩罷了。」
王羲之搖了搖頭,說道:「先生既然來到逸少的府中,就不必拘謹,更不用擔心,逸少與金師兄同出一門,是絕對不會加害先生的。亮者,光明也,而先生姓唐,又只有一個單名,和在一起,便是唐一明三個字,倒是和鼎鼎大名的漢王同名同姓。」
唐一明聽後,不得不佩服王羲之的才學,有如此眼力的人,也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不過,還好王羲之只鍾情於書法,醉心於湖光山色,若是從政,也必然是一個如同謝安一樣的人物。他爽朗地笑了起來,拱手說道:「右將軍好眼力,既然右將軍已經看出來了,那唐某也不再隱瞞什麼了。唐某便是唐一明,也就是漢王。」
王羲之哈哈笑道:「果然不假。」
唐一明道:「只是,我很好奇,將軍是如何得知的?」
王羲之道:「金師兄是我的師兄,去年曾經做為漢王的使者到此,可今年卻獨自來到建康,如今又帶著一個相貌不凡而又極具威嚴的人來了,所以逸少就大膽的猜測了一下。」
唐一明對於王羲之的洞悉力實在佩服,應該說金勇的到來,王羲之早就知情,也早就知道金勇潛伏與此,可是王羲之卻沒有說明,更沒有去舉報,也足可見王羲之對金勇並無敵意,對漢國也沒有敵意。不過,王羲之身為晉臣,如此做法,卻讓唐一明感到迷惑。
「將軍既然知道了我是唐一明,而現在我漢國和晉朝還尚處在敵對狀態,如果將軍將我拿去問官,不僅能換來不少榮華富貴,還會換來將軍的忠君為國,何樂而不為呢?」唐一明試探性地說道。
王羲之呵呵笑道:「漢王把我王羲之當成什麼人了?漢王率領冉魏之民,在泰山一帶抵抗胡人,此事早已經傳開。雖然漢王之前接受了燕國的封賞,並且和燕國的郡主成婚,可是現在漢王不是又回頭攻打了燕國的青州和徐州嗎?這也就足以說明,漢王和我們晉朝是一樣的。大凡有識之士,又有幾個人不為漢王的舉動所佩服呢?上到朝中大臣,下到黎明百姓,沒有一個不在私下議論漢王的,都說漢王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唐一明聽完,萬萬沒有想到他在晉朝百姓和一些士族的心中會有如此高的地位,竟然連王羲之這樣的人物,都對他佩服不已,不可不說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將軍言重了,一明不過是盡力而為,英雄不敢當,因為沒有我手下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也不會當上今天的漢王,這一切都應該歸功於他們,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將軍雖然這樣想我們漢國,只怕當今的皇帝不這樣想吧?我來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希望能夠恢復晉朝和我們漢國的和睦,卻恨沒有門路而已。」唐一明道。
王羲之笑道:「漢王不必煩惱,一條門路而已,也無需費事。當今晉朝,天子形同虛設,真正的大權,卻在朝臣手中握著,如果漢王真的想和晉朝和睦相處,不妨去找找桓大司馬。我想,桓大司馬也會很樂意見一見傳說中的漢王的。」
「桓大司馬?是桓溫嗎?」唐一明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