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可有些事尚未了,雲龍一干畢業生又聚到學校來,只更鬆散了。同學們在一塊,大多是敘些離情別意,平日相好的,便互約了結伴挨家吃飯,許多平日不敢說的話,不敢說的人,也都敢說了,誰和誰平日有情有意,現沒露的,也都互相哄笑了說,這本就是幻想琦生,騷動不安的季節,並不過分的。
自己班裡忙完了了,雲龍,曲冠英,孫凱,張猛,還有另幾個同學,跑到文科班這邊來,見她們也是亂亂的。彩芳正歡天喜地地人群裡說笑,她是一點愁事也沒有的。傅蕾,葉清淑,韓小娜見他們來了,忙讓了進來,自和相近的說話。
彩芳和夏雪濤在那正拌嘴呢。一會兒聽彩芳仰著脖嚷道:「這回可得大解放了,前些天就我們幾個考上師範的,現今是大家,再沒了借口了,我告訴你們啊,平日欠我人情的,趕快還,尤其是夏雪濤,就跟我當跟班的吧,收了什麼禮物的,幫著我拿。」夏雪濤送上一個本子,道:「先給我寫畢業贈言吧,以後的事以後說。」彩芳接了本子,翻了眼想了想,提筆寫道:「怪話一時,不能怪話一世。祝夏雪濤同學,一生進步,萬事大吉,早娶媳婦,早生貴女。」最後落款是:彩芳仙子親簽。同學們見了奇道:「不是乳乳嗎?怎麼又成了彩芳仙子了?」彩芳聽了道:「他們送的,我的雲龍叫雲龍侍郎,待會他給你們簽,你們只要這個名,才有趣呢。」說了讓夏雪濤給她簽。夏雪濤也不思索,提筆寫道:「祝願歐陽彩芳永遠天真可愛,一生幸福美滿,學業有成,更望謙虛進取,不忘同窗三載之友誼。」落款是:同學夏雪濤。彩芳接了,見語意平常,笑道:「怎麼就這些?不寫些好的,你的才氣和激情都哪去了?」夏雪濤笑道:「留言的不下一百人,再有才力也枯竭了,平平淡淡才是真,你能和我寫的一樣,已經很難得了。」彩芳擰眉笑道:「倒也是,一個小蛤蟆,能擠出多少尿來。」同學們聽了都笑。夏雪濤氣得趕上來打,彩芳咯咯笑了亂跑,夏雪濤沒打到彩芳,反不知被哪些女孩亂打了幾下,他是最愛激動的一個,站下氣道:「我白給你們寫了那麼多祝願話,你們當我是應付,那句句都是誠心實意的,大家都要分開了,怪傷心的,你們還打我,就不最後留個好印象了!」說了眼圈真有些紅了。有些個男孩,女孩聽了這話,都不再嬉笑,互相看著,都有些戀戀不捨的。夏雪濤又道:「我們這時光,最美好不過了,大家歡歡樂樂處了一場,到頭來都應該成熟些,總不能浪漫一輩子。」傅蕾聽了道:「夏雪濤,我們都看你呢,我們容易些,你卻難了,這回你若考不上大學,全怪你這個,課外書不知看了多少。」夏雪濤道:「考不上我也不悔,幹嗎非逼自己看不喜歡的書?人就該活的自然些,不能總隨了別人走,大學固好,也不是人生的全部,做人嗎,有個性,才是第一位的。」葉清淑聽了笑道:「還勸旁人呢,自己這不又不理智了,反正我們考不上大學,將來的生活總要受些影響,這難道不對嗎?」孫凱一旁聽了道:「不全對,條條大道通羅馬,靠自學也能成材,再者,社會上有些知識,書本上也得不到的。」彩芳聽了道:「你沒文憑,誰承認你有知識?笨牛一個。」夏雪濤聽了道:「這不白馬非馬了嗎?有知識的人不僅僅存在於大學中,而存在於整個社會中,社會才是一所最大的大學。」彩芳斥道:「那有本事你得了通知書不去念,去和孫凱學剃頭,給人家當牛做馬去吧。」張猛聽了道:「打倒歐陽彩芳!」大家都笑,韓小娜問張猛道:「畢業就不怕她了,只幹什麼打倒她?」張猛道:「三年裡也沒看清,原來她滿腦子剝削主義思想。」葉清淑笑道:「這話從何說起?」張猛道:「還不是語意裡露的,看不起普通勞動者,那就是個剝削階級,剝削階級腦子裡,還不都是剝削階級思想?」夏雪濤聽了拍手道:「人民在覺醒,說的好,平日只累我一個,看看吧,歐陽彩芳,現今能對付你的,不只我一個了吧!男孩子到了成熟的季節,一個步子就能趕上你們。」彩芳仍強道:「都是嘴上說吧,只愛受苦扛大活的,我怎麼沒見一個!」張猛道:「自個也承認了吧,身邊的都是剝削主義分子,她還能跑得了。」彩芳氣道:「來人吶,把這個攻擊我的反動異己分子哄出教室去。」張猛笑道:「都畢業了,歐陽彩芳,你管不著我們了,最後是你得了氣去,我們這些人三年的氣也算沒白挨。」許多男孩子都哄笑了起來。彩芳氣紅了臉,嚷道:「這可是小孩尿尿不下炕,耗子動刀,都要窩裡反了。」孫凱也笑道:「反就反,服人要靠德行,不能靠蠻橫。我們平日都是讓你,不是怕你,今天讓你知道了也好。」曲冠南聽了勸解道:「彩芳,你別生氣,他們氣你,是讓你最後再現一次可愛的樣給大家看了去,過幾年,只怕再見面也看不到了。」彩芳聽了這話才消了氣,第一次的有些感動了,第一次的想得多了些,果不再亂嚷,安靜了許多。
教室外又湧進來不少同學,見了面捶捶打打,簽字,簽名,簽照片,又是一陣的亂。雲龍見曲冠南這一陣一直悶坐在窗邊,只向外面看,裡頭熱鬧動景的,他瞧也不瞧一眼,上去拍他肩道:「曲冠南,你也挺留戀的,是不是?」曲冠南微微一笑,道:「可能我們一生中最美好的,都遺留在這裡了,以後也許會成熟,但這些,再也得不到了。」說了歎了口氣,低頭又是不語。
這功夫,葉若新走進教室來,見了大家笑道:「都在這呢。」同學們都圍上去和她說話,讓她簽名。葉若新道:「我找個人給我買些東西,教研室要用。」一個學生道:「找我們老師最喜歡的去。」一個道:「學習好的老師才喜歡,彩芳,任蓓,曲冠南」彩芳聽點到她,嚷道:「勞駕,哪位發揮一下紳士風度,代我們去,我們要和葉老師多呆一會兒。」任蓓不知哪去了,有人便點了曲冠南的名字。葉若新說東西多,怕一個人拿不過來,讓再去一個。張猛和曲冠英道:「打架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曲冠英,我們不和你爭了。」曲冠英氣道:「這回脫了彩芳的管束,一個個都變聰明了,給人苦差還讓人感激你,都滑頭的緊了。」傅蕾打了他一下道:「去吧你呀,俏皮什麼。」
曲冠南悶聲不響地自葉若新手中接了錢,和曲冠英去了。葉若新見他與眾不同的落寂樣,心裡奇道:「怎麼了?難道沒考好,不太會吧?學生裡頭,他是情緒最穩定的一個。」想不清也不再想,拿了筆去應付孩子們。
葉清淑和葉若新道:「老師,大家互請了聚會,讓你也去呢。」葉若新笑了道:「行是行,只不能太多,我只畢業一年,暑假裡得抓緊時間多學些,開學還要帶班呢,這回是從高一帶起,一直到高三,還讓我當班主任,需要準備的事太多了。」傅蕾聽了道:「那好,老師,我們挑人數最多,最全的請你,只你別帶你那個男朋友,我們都不喜歡他。」葉若新笑道:「我帶他幹什麼?不著邊際的。」傅蕾道:「那就好,他那個人,我們大家都分析了,太驕傲了,架子也大,不願理我們,把我們當小孩,單個的或許我們不如他,可加在一起,我們也能研究透他。」葉若新再笑不出來,只強笑道:「我說給他聽,他再不敢小看你們。」彩芳聽了道:「用不著,老師,傷人一次就夠了,我們才不沒臉沒皮呢,他看不起我們,我們還看不起他呢。寫詩誰不會,只我們裡頭,他就不一定比夏雪濤寫的好。寫文章,曲冠南,任蓓,我,將來沒準誰長大了就比他寫的好,而且我們肯定不會像他那麼驕傲,看不起人。他像我們這麼大,還不一定如我們呢。」孩子們的話毫不掩飾什麼,清晰透明,葉若新不喜也愛的,她也便是這樣的人,再者,孩子們的話不見得沒道理。正想著,又聽彩芳歎道:「哎呀,老師,你和我們一邊大就好了,就能天天在一起了,現今畢業了,大家都捨不得你呢。」葉若新眼圈也紅了,道:「我也捨不得你們。」心中悵悵然,覺著自己傷心不全是為了孩子們,也不是全為了崔京華,可到底為了什麼,她自己也說不出來,忽地,眼前又掠過曲冠南落寂的神態來。
曲冠英,曲冠南兄弟倆,平日在一起,曲冠南反像是哥哥,做什麼事都是他帶頭安排,今個兒迥異往常,將錢給曲冠英,自個兒靠在商店一旁。曲冠英拿過些,他接些,也不吭聲,眼睛直直的,只在那想心事。採買完了,曲冠英也捧著些,和曲冠南道:「回去吧。」曲冠南似驚醒了,忙抱了東西跟在曲冠英後面走。
學校裡,雲龍嫌教室裡亂,沒什麼事了,便步出大樓到操場上去獨走。去年入校時,大致就是這個樣子,樹了,草了,花了,人的,都沒什麼大變化,可他心裡的感覺又是那麼的不同。雲龍雙手插在褲兜裡,沿著小板油路走到排球,籃球場這邊,場上空空蕩蕩,沒一個人影,幾個籃球架孤單單地挺立在那,雲龍上去愛憐地拍了拍架體,一股溫馨之情自手臂傳到他的身體裡,這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接了沿著學校圍牆一步步踏著亂草走,雲龍心中充滿了留戀之情,其中還時隱時現出一絲苦澀,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坐在教室聽講,再沒有和同學們歡聚在一起的日子了,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僅僅留在記憶中!而許多似乎已經開始模糊了,是遠了些,還是自己有意要去忘記?紛亂的思緒讓他悵然若失,心中分外茫然。是的,一切都要開始了,未曾經過的一切,而他竟不十分渴望這種開始,他竟希望這開始慢一些到來,好讓自己再多體味些什麼,多保留下一些東西來,這是他人生第一次有意識的思想,初中畢業升高中,也離校的,那時卻沒這些感想,更沒一絲憂傷,他感覺自己一年來得到了許多東西,不僅僅是彩芳,可他又說不出來在哪,是的,到底在哪呢?在這上,他仍是迷茫的。
雲龍聽有人喊自己,忙迎了過去。任蓓甩著馬尾辮,自教學樓那邊奔過來,已經跑紅了臉蛋,見了雲龍氣喘吁吁地道:「雲龍,你在這,快和我走,萬光余出事了。」雲龍一時愣了一下,道:「昨天還見他好好的,出什麼事了?」任蓓道:「昨天晚上出的事,萬光余受了重傷,說全身上下縫了一百多針,我剛從醫院回來,給同學們帶信,走時他還沒醒呢。」雲龍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任蓓道:「邊走邊和你說吧,同學們大部分直接便去了,我聽說你出去散步,就跑來找你。」雲龍腦海中出現了萬光余的形象,可他想像不到一個全身縫了一百多針的萬光余是個什麼樣子。
任蓓邊走邊哆嗦著發紫的嘴唇道:「聽說昨天晚上,他弟弟和他媽又說買什麼新潮的服裝,鞋什麼的,他媽先是答應了,後來可能又反悔了,他弟弟就不幹了,拿著菜刀說是不給買就砍掉自己的手指頭,後來他媽也沒答應,可能都說了他弟弟幾句,他弟弟就開始毀家裡的東西,他媽攔著不讓毀,他弟弟就砍了他媽幾刀,萬光余上前攔著唄,他弟弟就把他砍成這個樣子」任蓓說著說著都急出淚來了,哭道:「他怎麼這樣啊!幹什麼砍人啊」雲龍心裡也急,拉了任蓓的手,問道:「傷的重嗎?」任蓓道:「大概死不了,可聽說連腦漿子都砍出來了。」雲龍不再問什麼,拉著任蓓一陣猛跑。
雲龍和任蓓走進醫院,果然有三,四十個同學聚在那,彩芳也在那。看到他進來,面色鐵青的孫凱和張猛迎上雲龍,孫凱怒不可遏地罵道:「這個混蛋」便眼睛盯著前方一語不發。張猛也罵道:「一家子混人,只害了萬光余一個。雲龍,你都知道了?」雲龍沉著臉點點頭,問道:「他危險嗎?」張猛道:「沒生命危險,醫生說他或許一會能醒過來,他父母也在這。」雲龍這才注意旁邊尚有幾個不認識的,萬光余的母親也在人群中,手上還包著白紗布,看上去傷卻是不重。雲龍回頭,又遇到了彩芳那雙大大的眼睛,卻也不去理會,內裡也正氣撞頂梁呢,只不知去恨誰好。
終於,一個護士走出了病房,和大家道:「他現在醒了,你們可以見他,但時間不能超過十分鐘,大家要輕一點,不要和他說話。」萬光余的父母先進了病房,那做父親的一臉苦相,旁邊還跟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另有幾個人。孫凱瞪了他們一眼,恨恨地又哼了一聲道:「兩個奴才!」
等萬光余家裡人出來些了,雲龍當先進得門去。房內四張床,有二,三個人不是萬光余,靠窗床上躺著一個,正掛著吊瓶,頭上除了眼睛,鼻子,嘴,纏的老滿,胳膊上,肩上也是如此,定是萬光余無疑。萬光余的父母仍在那,見雲龍他們進來了,才出去了。萬光余此時才睜開眼,極無力地看著雲龍他們,也說不出話。雲龍輕撫了下萬光余的手,不忍再看,轉身和孫凱,張猛出得門來,他們見一個醫生跟萬光余父母道:「我們這是先搶救的,快點拿錢來,支票也行,不過要快,否則真給停了針藥,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萬光余的父母都點頭稱是。萬光余他媽與那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說:「二弟,你看怎麼辦呢?我和你姐夫心都亂了,這個事就你主持吧,小二還關在公安局呢,我們趕著再弄些錢,兩邊都得用,這回我們全聽你的。」那男子道:「我平常說你們也不聽,就是一個慣。現在出了事,反又要我管,小余子這孩子我管,小二子我不管。」萬光余他媽急道:「二弟呀,都是自己家裡人,怎麼能不管,他到底是小啊!」那男子又道:「姐,他小嗎?為了一套衣服,一雙鞋,自己的媽,哥都敢往死裡砍,再大發了還不上天吶!現在到了這個地步,你們還護著,我看就讓公安局抓了,讓法院判個十年,八年,你們也省心,大家都省心,至少也教養他三年,讓他知道厲害,而且這也只是我們想,法律上的事,誰說的清,教養三年只怕還少呢,法律又不是我們這樣的人能擺佈的。」萬光余他爸道:「二弟呀,我和你姐都求你了,只按你說的辦,只妥帖些,省些錢更好,面子也得要啊!」那男子道:「你們的書都白念了,還都是大學本科生呢,孩子教育上一點不懂,寵壞了出了事,又沒了主意,怪不得讓人家就是沒知識的人也瞧不起,我這當弟弟的就先看不起你們了,家裡出了這麼個丟人的事,大家都沒臉面了,油裡煎,泥裡滾了一般,你還在那要臉面呢。」萬光余他媽哭道:「好,我們以後對兩個孩子一樣待,好不好?」她二弟聽了道:「那個次要,只這個先治好了是正經,弄不好,這又是一輩子的事。」說了自要去。孫凱和張猛聽他說的話合自己的意,上去攔了介紹自己是萬光余的同學。孫凱掏出三十元錢,張猛掏出二十元錢,說是留給萬光余看病用的。其它同學見了,也紛紛往外掏錢,有十塊的,有五塊的,自有些亂。萬光余的舅舅見拒不得,便讓他認識的一個孩子,離萬光余家裡近的給收錢,又讓把名字都記下來,鬧了陣兒,才有了些條理。
雲龍滿兜裡只二十塊錢,全掏出來,給了那個同學,這時彩芳已經站到他旁邊,自個兒一掏,就掏出個五十元的來,遞過去,把雲龍的二十元拿回來,和人家說:「湊個整吧,算兩份。」說了把雲龍的錢要往口袋裡放,又和雲龍道:「我知給你也不能要,我收著就是了。」雲龍虎著臉,一把抓過彩芳手裡的錢又給了人家,道:「這些錢都算我們倆給的好了。」說完拉著彩芳的小手出了醫院,和孫凱,張猛,任蓓,傅蕾打過招呼,自往家裡走。
彩芳讓他拉著手,不住地吃吃地笑。雲龍正愁著,氣道:「你還有功夫笑,愁都愁死了!」彩芳道:「誰不傷心,就你呀?只不過,你當同學面前,第一次說了我們倆,你不知我聽了多美,人家聽了這個才笑的。」雲龍仍氣道:「就這些你記得清,想得明,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人家出了事,你還能樂出聲來。」彩芳偎了雲龍道:「遇上啥事辦啥事,人也沒死,治治就好了,我們平白愁病了,才對不起人家萬光余呢,改天我們再來看,好不好?同學一場,只你們仗義呀。」雲龍聽了這話才消了氣,和彩芳相攜著回家去了。
曲冠南,曲冠英兄弟倆回到學校,同學們都不見了,便直接往葉若新的辦公室來。曲冠南站在門口,也不往裡去。他們聽到房裡有人在和葉若新說話,曲冠英也站住了,側耳傾聽。
崔京華好一陣子沒見到葉若新了,今天去了葉若新的家,沒見她的人。葉若新父母說女兒又上學校了。崔京華和兩個老人抱怨了幾句,趕來學校見葉若新。崔京華這些天又忙完一件工作,正清閒著,也有時間,及看到葉若新,見人家似乎又變了些樣,更美了,不禁格外地喜愛起來。
葉若新見了崔京華,沒激動也沒什麼不高興,不緊不慢地和他坐了說話。崔京華說了些閒話,就往正事上談了,他看著葉若新道:「若新,我這陣兒也得閒,單位房子也分給我了,兩居室的,我正準備找人裝修,特意來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你這放假,也有時間,就讓你來幫忙吧,噯,我這可不是麻煩你,你按自己的心意裝修,以後找不上我的毛病。」葉若新搖頭道:「不行,白天沒時間,我天天都要在學校,晚上有時間可以幫你一會兒。」崔京華道:「不放假沒事了嗎?陷在學校幹什麼?」葉若新道:「我沒給自己放假,我還得多學些。」崔京華道:「大學四年還沒學夠?畢業了,學什麼?教個課,二,三天的備下課就行了,男主外,女主內,你還想當個女強人啊!再說你這職業也不合適。」葉若新靜靜地道:「你說的是,我從不想當女強人,若嫁了人,家務活多幹些,我也願意。」崔京華聽了道:「若新,那你看我們什麼時候結婚?」葉若新有些慌張,羞道:「結婚?這怎麼可以呢。」這大詩人搓著手在屋裡疾走,一會兒站到葉若新面前道:「你說這話我可糊塗了,若新,為什麼不可以呢?」葉若新心亂如麻,回道:「我還沒有考慮過,我沒有準備」崔京華聽了道:「若新,已經快一年了,我們認識已經快一年了,我們都不是小孩子,這麼長時間,足夠了,說心裡話,半年前我就有這個心,只是忙事業,也沒安定下來,現在條件成熟了,我才跟你說的。」葉若新道:「可我認為我們瞭解的還很不夠。」崔京華奇道:「若新,難道你還不瞭解我?還是我不瞭解你?除了你,旁的女孩子我看都不看一下,你不相信我?」葉若新道:「我相信,可我近來心情不好,你說的事我不能辦到,我還要多考慮考慮,你也是。」崔京華沒聽出葉若新的弦外之音,反道:「若新,我已經快三十了,我們還等什麼?」葉若新也有些焦躁,她看了崔京華一眼,道:「京華,你安靜一下,也讓我安靜一下好嗎?」大詩人重重地坐到椅子裡,嘟囔道:「和你在一起,有時我感到比寫詩還要累。」葉若新眉毛劇抖了一下,道:「我不能什麼都聽你的。」崔京華急道:「怎麼!我難道強迫過你,束縛過你?我最反對這些,夫妻,愛人平等相待,這我懂得,反是我常來遷就你,請你出去玩每每請不到。」葉若新幽幽道:「京華,從表面看你有時是很順著我,但那後面往往是你更多的焦慮和不滿,你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可你的驕傲感比你的成就還要大,你並不是要我愛你,而是要我接受你,包括不適合我的東西。京華,怎麼說呢,你還不會愛,你還不會溫柔,我不是個什麼堅強的女孩,可我需要這些,還有溫柔,不但需要你愛我,還需要你瞭解我,幫助我。」崔京華道:「我越來越糊塗了,若新,你都說了些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我做錯什麼了嗎?」葉若新道:「沒有,可我總感到不能接近你,我也無法勉強自己去適應你,我適應不了。」崔京華皺眉道:「男人和女人終究不同,若新,這些就是你對我的回答?」葉若新不出聲了,兩個人悶坐了會兒。
葉若新給兩個人都倒了杯水,輕聲問道:「你現在還寫詩嗎?」崔京華接了水杯,安靜了些,道:「這陣子沒寫,也沒功夫,那需要一種安靜平和的心境,不受打擾,過陣子,沒什麼雜事,我一定拿出幾個月時間來寫些好的,再出本詩集。」葉若新聽了道:「那你都寫些什麼呢?」崔京華道:「現在誰能知道,只我這陣子心神安定不下來,沒有什麼靈感,除了給你寫過幾首,再沒寫什麼旁的。不過前些天,有個企業組織我們文學界的作家,詩人去他們那參觀,還到幾個著名的景點去採風,讓我們給他們寫些什麼通訊,報告文學,或是組詩。我寫了組詩,不過現在全忘了,他們倒還滿意。憑我們的名氣都能發表,給他們做廣告,他們只給我們這份,都不用另花錢,何樂而不為呢。他們知我這陣子搞過幾個電視劇,讓我幫著組織一個,他們提供贊助,不算投資,將來拍成了,有了收益,全歸我們,他們不要,只是根據劇情,有幾個景點設在他們那,再者是根據可能與否,在劇裡神不知,鬼不覺地介紹一下他們。這陣子我正跑這個,馮小麥那幫人一天跟在我屁股後面,全來求我了。他們都是些沒水平的,沒什麼眼光,為了錢就不仗義,其實我怎麼不懂得他們,只我心裡不說罷了,不像他們,得了點便宜滿世界去吹噓,現在見了真功夫,又都跟上我了。這幫子人為了錢,都能聚到一個旗幟下,沒了錢,又都作鳥獸散,沒一個真搞藝術的。將來安定了,我還是要專心搞藝術的。若新,你不知道,還有一個書商,讓人介紹來的,是說看中了我的文采,出了個框子,讓我寫一個長篇,四十萬字左右。你知道他開了什麼價?一次預付四萬元,一千字一百元,國內沒有哪個出版社會比他給的高,而如果發行量大,其它收益另算。我已經接了,給我半年時間,足夠了。按他們的要求和我的水平,富富有餘。這陣子寫劇本,我已經積累了不少創作經驗。其實這創作容易的很,比如這四十萬字,你將它分成四十章,一章一萬字,你將人物,情節大致勾勒好了,一章章再寫個提綱,哪天高興便開寫,一章再分解成幾個段落,我喜歡用信紙寫稿子,一頁六百多字,一萬字大概十七,八頁,不用急,二,三個小時寫個五,六頁,想想再寫五,六頁,分開來,也不累人,一天寫個萬把字,一點沒問題。四十萬的書,二,三個月便成型,略改改,不用再抄,送給他們就成,像這樣,一年寫個三,四本的都不成問題。國外有高產作家,一,二百部的,大概都是這麼來的。寫不好,讀者們記不住什麼,這也不是壞事,再看下部嗎,現在都提倡大眾文化,大概人們的生活習慣便這樣。膚淺固不是我們追求的,但它不累你,讀者也喜愛,這就成。文學嗎,本來就該面向大眾,而不應該面向專家教授,再者我已經算是得到了學術界的認可,下一步就是該讓普通老百姓接受了,否則,誰給你錢。評論的文章再好,也不當飯吃。這回,這企業用的劇本都讓我攬下了,這幾天我正醞釀呢,這片子的製片人也由我來當,導演什麼的我不和他們爭,雖也沒什麼,但到底學過的懂得多些,要不,馮小麥他們能爺爺長,叔叔短地求我?」葉若新歎了口氣,也不看崔京華,悄聲道:「京華,談藝術,談掙錢,我真不懂,只我想錢總不是第一位的。錢上,我從來沒什麼奢望,一般的消費水平就行。」崔京華道:「我以前也這麼認為,可現在不,沒有錢,拿什麼安家,寫詩有什麼用?詩寫的再好,拿出去不過幾十,幾百元,李白現今若活著,僅靠稿費只怕也不夠他喝酒的。創造!創造得不到報償,創造那些幹什麼?創造的越多,痛苦越深。我是看透這個社會了,以前是政治第一,那是人為虛幻的,現在是金錢第一,這才是實在的。沒有錢,一切都是紙上談兵,只今年,掙個十萬,八萬的已不在話下。」葉若新已經聽不下去,覺他連日常用語已與初識時不大一樣,更感到不是滋味。
崔京華見葉若新臉色不好,也不強求,站起來道:「若新,你再好好想想,我對你是真心,這些天不忙也忙,不忙排戲,也忙著聯繫,我先走了。」葉若新低頭送到門口便不再送,點點頭,算是告別。
大詩人崔京華大步走出門來,看到曲氏兄弟不禁一愣,見那樣像是站了好久,不禁哼了一聲,瞪了他們一眼。曲冠英見了道:「我們是她的學生。」沒什麼印象,大詩人鄙夷地掃視了兩個小毛孩子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葉若新見了此景,有些窘,讓他們進屋。曲冠南門口站了,不往裡走,反讓曲冠英跑回來又拿了一次。
葉若新不知為什麼,壓抑不住地伏案抽泣起來。曲冠英見了道:「老師。」葉若新道:「不要和別人說。」曲冠英道:「我們明白,老師。」葉若新勉強抬手揮了揮。曲冠英到了門口,見曲冠南手上的小本上寫了「你先走」三個字,見他疑惑,又寫下「你別問「三個字。
葉若新哭罷多時,擦乾了眼淚,輕聲道:「你還沒有走?」曲冠南一聲不響地站著。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葉若新仍在落淚,道:「你愛我,是嗎?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得出來。」曲冠南神色黯淡地注視著他心愛的老師。「這是不可能的,不會有結果的,你以後不要這麼想了,這會傷害你的。」葉若新轉過身看著默默無語的曲冠南。曲冠南慣有的平靜中卻有雙壓不住激動的雙眼,正死死地望著她的臉。葉若新被盯的怪羞的,悄聲歎道:「老師不知道把你當成大孩子看還是當成小孩子看,你平時總是不願多說話。」曲冠南靜靜地道:「我比他強。」葉若新心房被一股新奇的電流衝擊了一下,眼裡仍淚光晶瑩著道:「你很自信。」曲冠南道:「他就是去掉了驕傲和粗俗,仍然配不上你,他天生就不是一個高貴的人!」葉若新破涕為笑了。曲冠南又不出聲了。葉若新輕歎道:「你毛歲也才十九啊!」曲冠南心中不知是悲壯還是淒苦,他是多麼恨自己,為什麼才十九歲!抬頭憤然道:「老師,一個人如果十九歲還不具備忠誠,勇敢,自然這些品性,那麼他永遠也不會擁有!一個人十九歲還不知為什麼活著,那麼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說了仍盯著葉若新看。葉若新的眼光也變亮了,心裡驚奇不止,這是他自己的話嗎?這是一個孩子的話嗎?可是,他說的實在是好。
仍是無奈的,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半天裡葉若新方道:「曲冠南,你回家吧,老師還要工作呢。」說了轉過頭,過了幾秒她再轉回頭時,曲冠南已經不見了。
葉若新晚上回到家,把白天的事都跟父母說了,她父親聽了氣道:「怪不得好些天人家沒來了,責任全在你。崔京華哪一點不好?職業,單位,才氣,相貌,哪一點配不上你?這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到的好小伙子,你眼界再高,也不能沒了邊際。崔京華這孩子,我和你媽都喜歡,早就同意了,他人實在,和我們從不說謊,你別弄那些小孩子脾氣,人哪有完美無缺的,他能掙錢有什麼不好,全憑自己的本事,再說這時代,我都看開了,就說掙錢,不但要看他怎麼掙的,更要看他花在哪,不吃,不喝,不嫖,不賭,你還求什麼?再說就是邪道上來的錢,能用到正地方,那麼這人仍是不壞的,這是個李鬼打敗李逵的時代,能遇上京華這麼個哪方面都吃得開的女婿,我和你媽老了都有保靠了,我們也不是指你,只再尋這麼個好女婿不容易。你也別強,改天請京華來家裡,好好談談,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談不開的?嫁人嗎,就要全面考慮,不能只認一點,把人全看扁了。」葉若新她媽也道:「若新吶,你爸說的有理,你應該好好考慮考慮,婚姻是現實的事情,感情是一個方面,不能只顧這個其它的就全不考慮了,再說你身邊也沒再合適的了,你心性又高,棄了這個,這輩子還能找到更好的了嗎?」葉若新他爸又道:「別只看人家的缺點,也多看看自己的,動不動早起還讓你媽疊被呢,多大的姑娘了。」葉若新她媽聽了道:「唉呀,你說這些幹什麼?女兒和媽親,我不在乎這個。」葉若新是個傳統的女孩,爹媽的話向來是聽的,想想人家說的也有理,嫁給崔京華,真不委屈自己,才貌上,起先自己不就是喜歡這個嗎,便是沒長進,至少也不會往回了走,便回不上話。
轉天葉若新他爸便把崔京華請到家裡來。崔京華高高興興,帶來了許多禮物,又幫著葉若新她媽下廚房,惹得老兩口更是喜歡。飯桌上三人說著一個,葉若新更抵不過了,無形中便答應了下來。崔京華臨走時拉起葉若新的手,她沒回拒,等他想吻她一下時,卻忽地跳開了,紅了臉。崔京華也不生氣,心裡反高興,知這是一個絕對純潔的女孩子,這肯定便是他夢寐以求的女性,再沒了什麼憂慮,結婚的事老人已經答應,自己的父母也早同意了,雜事忙完了,便只剩下一道手續和一場婚禮,想著美滋滋地走了。
葉若新白天仍去上班,裝修新房的事她也不管,強不過崔京華催,去看了幾次,只仍閉著嘴巴,不提什麼意見。
這天葉若新仍到學校,下午下班時騎車出來,見曲冠南遠遠地一個人靠在枝條垂地的柳樹上,仰著頭,望著西方的落日發呆。想了想,她還是下了車。曲冠南也看見了她。葉若新也無事,便說請曲冠南走走,兩個人一起到了公園,不覺走到湖邊,在石階上坐了。曲冠南取了幾個小石頭,一個個往水裡扔。葉若新側面注視著他,心裡又亂了起來。感情這東西,總是那麼的奇怪,有時真是想也想不明白,說也說不清楚。曲冠南和她,雖也發生了些事,可總是師生之間的,最多僅僅是喜歡,說愛,這怎麼可能呢?可自己為什麼和他在一起,卻又說不出來的喜歡?至少今天,她是不把他再當小孩子看了,一是他已經畢業了,不再是她的學生,至少不面對面了,再一個是他那天的話,想到這,她又想起往日和曲冠南的故事來。他曾經拉過自己的手,攬過自己的腰,自己呢,也一樣的,肌膚之親,長大後和異性,真的是和他最多,只是他仍是太小了。
曲冠南打光了手中的小石頭,又四周去撿。葉若新也撿了幾個,待他經過自己面前時,放到他的手裡。曲冠南這回坐下幾乎靠在葉若新身上。葉若新感到他的手臂偶爾便碰自己一下,雖是無意的,她的心卻彭彭地跳了起來。兩個人悶坐著,誰也不開口說話。
半天裡,葉若新低頭輕聲道:「曲冠南,老師要結婚了。」曲冠南身子顫了一下,不再扔小石頭,雙手都垂了下去。葉若新歎了道:「老師知道不該傷害你,但我們確實不可能,只一個,你得讀書,畢業了工作,安定了,只怕就六,七年以後了,那時還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嗎?不會的,一切都會變的,我們都會和現在截然不同的。你還小,不知人生在這段時間裡變化有多大,會經歷多少事,老師比你大五歲,知道的要多,經歷的也多,你別再這麼想了,真的會傷害你的。」曲冠南人不做聲,只是一下子將手中的石頭一起扔到了湖裡,水面上濺起一圈圈紛亂的波痕。葉若新去看男孩子那靜穆的側影,確實招自己喜愛,甚至想親一親,吻一吻,她心裡沒一點的不願意,可想到和崔京華這樣,她的心口就憋的慌。沒有曲冠南,她還會這樣嗎?她也說不上話來。
曲冠南半天裡轉過身,眼中現了淚光,半跪到葉若新面前,有些粗魯地拉過她的一隻手,像是下定決心,喘息著道:「老師,我不會的,我會一輩子愛你,記著你的,我是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可我知道我不是小孩子,至少比你想像的要大,懂的要多,我不會放棄你的,你現在不接受,我不會強求,可等我工作了,成熟了,達到了你需要的標準,我還會來找你的,不管你結沒結婚,我不是在說瘋話,我平常總不說,可我今天要說,我愛你,我捨不得你,捨不得你嫁給別人。老師,你告訴我,你喜歡我嗎?」葉若新望著他青春火熱真誠的臉龐,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曲冠南又堅定地問:「那是不是愛我?」葉若新不再感到羞,而是從來也沒有過地委屈,她忽然拉了一下曲冠南,一下子把他抱到自己懷裡,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曲冠南也抱緊了她,也哭了。
慢慢的,葉若新不是在抱著曲冠南的頭,而是將自己的身體偎到他的懷裡,頭埋在他的頸間,抽泣著哭個沒完,她就這麼抱著他,一分一秒也不想離開。愛嗎?她不知道,可又能是什麼呢
曲冠南把葉若新抱的緊緊的,像怕她跑了似的,慢慢地,他開始親吻葉若新的脖頸,臉頰,葉若新默默地承受著,紅艷著臉蛋,已是一片的癡迷。當曲冠南吻到她的唇上時,她在被吻著的一剎那,忽地閃開了,只將臉緊緊貼到曲冠南的臉上,害羞地呢喃道:「不,別這樣,好嗎!」曲冠南不再吻她,只緊擁著她,一絲一毫也不放鬆,他的身體也已經顫抖成了一團,他到底仍是年輕的,這一點點的幸福便承受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又回到現實來,互相看著,不是親近,而是覺得陌生了許多。葉若新擦了下曲冠南的淚水,輕聲道:「老師不怪你,一點也不怪你,只是再不能這樣了,你聽老師一回話,好嗎?上大學要好好讀書,會有一個好女孩愛上你的,你們會幸幸福福地過一生,非常的完美。」曲冠南被鐵錘貫頂相仿,搖晃著,忽地離開葉若新,定定地望了她一回,起身飛也似地跑走了,再也沒有回頭。一時間葉若新覺得自己的心全空了,她站也站不起來了,剛才那擁抱和親吻的餘韻,仍在她的身心深處回轉著,激盪著,可一切一切,卻又是那麼的遙遠了
(葉若新:發表在小說網的《天吟賦》不太好,別人的什麼事他都往外說,不管別人難為情不。一切都是未定的,我真不知他以後會胡寫些什麼,誰能夠掌握我們的未來?還是我們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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