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龍說要回家看書,不陪她玩了。彩芳雖氣,也無法,人少的地方摁住吻了一通,方才放手讓愛人去了,自己自蹦跳著唱著歌,找她自己的樂去了。
雲龍回到家,齊戰,錢玉萍都在。見了雲龍,齊戰問道:「今天出去看到雲雄了嗎?」雲龍不會撒謊,只好說見著了,齊戰也顧不上斥責他出去亂玩,道:「那個什麼雲靖還和他在一起?」雲龍回是,齊戰聽了氣道:「這兩個都是不知羞恥的,未婚同居,還有臉人前去顯白。」錢玉萍和雲龍道:「他們怎麼樣了?」雲龍道:「挺好的,大家誰都說他們般配,有幾個還羨慕的要死。」雲龍學著彩芳,柔溫的口氣說了兩句,他自己想幫雲雄,卻說不上自己的話。錢玉萍聽了歎道:「我說,都這樣了,我們也就同意了吧,那姑娘可也真夠美的,也不會是太笨的人,雲雄看中了,我們就由他吧。」齊戰聽了氣道:「由他!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只漂亮頂什麼用?紅顏自古薄命,就他那樣的能把握好那姑娘?只怕是昏了頭才這樣,我們再堅持些日子,等他清醒些,再找他好好談。」雲龍一旁聽了道:「爸,我看我哥不會變心的,他要那樣,彩芳她們都會看不起他。」齊戰道:「關彩芳什麼事?她一個好調皮搗蛋的小女孩,能知道些什麼?你們也仔細著,不明不白地亂來,學那些個小流氓胡鬧,看我怎麼處理你。」雲龍低頭沒了動靜。
錢玉萍想了會兒,和齊戰道:「這麼總僵著也不是個事,還能真不認這個兒子呀!你不要,我還得要,又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自是沒疼著你。」齊戰只和妻子發不上火來,道:「好好的我能不要嗎?他這麼不爭氣,要他幹什麼?」錢玉萍又道:「雲雄也不小了,也不該看錯人啊。」齊戰哼道:「狗改不了吃屎。」錢玉萍也氣道:「還說孩子呢,自己也滿嘴的髒話。」齊戰這才不言聲了。
雲龍知自己說也白說,便想回自己的屋,錢玉萍卻叫他道:「雲龍,你等等。」雲龍站下,錢玉萍道:「你看他們那樣,那姑娘是不是真愛你哥,還是圖他什麼?」雲龍道:「媽,你怎麼也俗氣了,雲靖姐千挑萬選的一個人,上我們家是我們得便宜了,能圖我們什麼?前一陣兒我哥沒回來,柔溫說他見了雲靖姐,一說我哥,她不是眼圈紅紅的,就是神態呆呆的。今天見了她,和我哥那樣,好的了不得,幹嗎非拆散人家?」錢玉萍道:「這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雲雄也是,就這麼賭氣不回來,也不能解決問題呀!爸不要了,還能連媽也不要了?連個電話也不打給我。」說了錢玉萍也傷心,想著雲雄這些年讀書,畢業兩年裡因他們外出,也沒見上幾面,才團圓幾天,又這樣,過些天又要走,這當媽的心都是肉長的。雲龍見了勸道:「媽,你也勸勸我爸,就同意了吧,再說這也是人家自己的婚姻問題,他幹嗎老管著?雲靖姐那麼懂禮貌,要和彩芳一樣鬧人,他還不得真氣死。」
錢玉萍想了陣兒,和雲龍道:「過幾天讓他們來家,我勸你爸一定不發火。」末了錢玉萍又勸了齊戰一番,齊戰賭氣說不管了,放任自流去吧。
這邊彩芳回了家,先跟彩雲,文雄說了些今天遇到的趣事,又去找寶寶讓做好吃的吃。寶寶哄著捧著說好,說怎麼著都成,彩芳聽了道:「那讓雲龍搬過來和我一塊住成嗎?」寶寶氣道:「那是一回事嗎!」彩芳道:「那就別騙我,別總說怎麼著都成。」寶寶道:「好,這可不是慣壞了,無理的要求越來越多了,多大的孩子,就鬧這些。」彩芳嬌笑道:「我不鬧你們些,家裡還能有什麼趣味。」只文雄這陣兒一直沒動靜,過去了道:「文雄,還愁呢?你不是說長歌缺點多嗎?人家現另有了朋友,你不高興什麼?」文雄看了她一眼,只回了一句道:「叫哥。」彩芳見他是真有火,也不再惹他,轉來和彩雲道:「二姐呀,我錢又花光了,再給我些吧。」彩雲道:「按計劃一個月不就花那些錢嗎?你花光了,剩下的一個星期就忍著吧,說好了的事,我也破不得例。」彩芳道:「預支些,下個月扣嗎。」彩雲道:「一個月推一個月,總不耽誤你花錢。」知她委屈不得,否則還會想別的法弄錢,便給了她。彩芳摟了下彩雲,又跳了腳,喜道:「還是二姐好,我沒看錯人。」彩雲道:「乳乳,你怎麼就不及雲龍半分,愛了這麼久,怎麼就不在人家身上多學些。」彩芳聽了道:「哼,老鼻子人說雲龍還配不上我呢,我有時候都想,我這麼好!這麼美!這麼可愛!配他真有些委屈了。反正我還小,先談著玩,有了比他更好的再換了去,哎呀,我可不能死封建,這輩子就一定交在他手,過幾年,他還不長進,說不定就吹了。」彩雲笑道:「別自個兒在那瞎想,瞎驕傲,雲龍哪樣配不上你?」彩芳道:「那可太多了,首先是漂亮,我們學校高了不敢說,前五名是跑不了我的,他呢,也就是個中等,將及格吧,個子也不是高大瀟灑的,就比我高不點。還有,他骨子裡死倔,有時候錯了也不認錯,反得我去貼服他,你說累不累呀?」彩雲道:「一家之言吧,人家雲龍雖也不大,可就有了男子漢的氣概,倔什麼?那是有骨氣。」彩芳不服地道:「反正他有時候就是死性,不知道變通。還有他不會拉琴呀,跳舞呀,一門沒一門,你說是不是缺少藝術細胞?怎麼配得上我。不提這些,就說學習上,我也總是班裡前五名,他呢?從沒進過前十名。這個也可以不說他,人家夏雪濤會作詩,曲冠南作文寫的好,他怎麼就不如人家?還不用和野三木,白一半,淚如雨下他們比,只我們學校的他不如的人就多了,他怎麼就配得上我了?」彩雲笑道:「那明天就吹了吧。」彩芳道:「吹就吹,這陣子反正沒當初那麼激動人心了,他也不知道弄些來,就是些愁苦的也好呀,總不能幹閒著,那戀愛談的還有什麼趣味。」彩雲氣道:「彩芳,你一天到晚的稀奇古怪還不夠?他不安靜些幫你中和中和,你早成個瘋丫頭了。我告訴你,姐比你大,我是不會看錯人的,也不是逼你一輩子只愛一個,但總還是一輩子只嫁一回的好,咱爸,咱媽多幸福,還不是感情專一,再者,我看雲龍挺好,別看他平日不吱聲不吱氣的,其實他內裡特有股子心勁兒,一點也不比旁人少。」彩芳奇道:「什麼是心勁兒呀?」彩雲道:「我也說不好,就是他們說的意志力那種東西吧,他雖不大,但這些東西,你們這個年齡也該有了,這可是一輩子也丟不掉的好品質。」彩芳不以為然地道:「我不懂這些,意志力強不強地有什麼?又不用他上老山前線打仗,顯英雄,我呀,還是愛溫柔些的。」彩雲道:「又說小孩子話了吧!最後能成大事的,總是毅力最強的人,你再漂亮,再有才華,半道裡洩了氣,又頂什麼用?詩人,藝術家,有多少都成了瘋子,還有『自殺』的,還不是意志力的事。你呀,這個肯定不如雲龍,人家潛隱著的那些優點,你慢慢多體悟些,想想當初是怎麼愛上的。」彩芳想了想,道:「倒也是,可真怪,那次見到他,一看他的眼睛,讓人家有股子說不出來的感覺。哎呀,迷糊糊,暈陶陶的,一下子就陷進去了,後來一點點,更著了他的道了。死雲龍,說不定是裝出來騙我的呢,現在那眼光怎麼再也看不到了?」彩雲道:「誰能每時每刻總興奮著,你有這麼番感受,就說明你們有緣,這緣分也是最奇妙不過的事了。唉,真讓人弄不懂啊!」彩雲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現出一股迷人的神采。彩芳笑道:「自己都承認弄不懂了,反來教育我。」彩雲道:「一人一個感受法,只你記住,談戀愛,人品是第一位的,沒有好人品,再有才華,再漂亮,再有錢,你也絕不能嫁的,否則沒有好結果。姐知道我們的乳乳是最純真,最可愛,最專一的好女孩,是不會不負責任的。」彩芳見人家誇了她,又高了興,道:「既然你幫著誇了他,我就再體會一陣兒。」停了停,彩芳忽然嬌羞著低頭媚笑。彩雲見了問:「鬼古靈精,又有什麼巧妙了?」彩芳咬著唇,撲嚕著大眼睛道:「這陣得閒,那個鬼冰清,和她一起睡,說了老鼻子怪話了。」說了又笑。彩雲奇道:「到底什麼事?」彩芳紅了臉,低聲道:「我,我,怪羞人的,反正,反正,嗯,我就是,就是想和雲龍好,想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哎呀,真是想想身子便像著了火似的,太奇妙了!」彩雲笑道:「你呀,人小鬼大,讓媽聽去看氣死不?」彩芳最不服人說,聽了這話仰了臉,爭道:「**又怎麼了?我就是想和我的雲龍**。」彩雲好奇道:「冰清教給你的?」彩芳道:「不是,她也沒呢,她還沒特別好的,就攛掇了讓我試試,說完了說給她聽,她說弄不著,聽一聽也解渴。」彩雲笑道:「趕明個兒告訴玉潔阿姨去,看她怎麼說。」彩芳不高興地道:「才跟你說了幾句體己話,就出賣我們,再這樣,我什麼也不和你說了。」彩雲聽了道:「彩芳,你真這麼想?」彩芳又紅了美面,道:「嗯,有一陣子了。」彩雲道:「雲龍知道嗎?」彩芳道:「不知道,我不知他肯不肯呢,哎呀,說了他也不一定肯,這個傻雲龍啊!有時候什麼都明白,有時候傻地邪乎。」彩雲皺眉道:「乳乳,這麼著,爸媽知道了肯定不會許的,可你們要做了,我知道,他們也沒奈何。只一點,你們做以前,一定要告訴我,姐得給你們準備些。」彩芳抬頭道:「準備什麼呀?」彩雲道:「準備什麼?不小心懷了孕,你以為那是鬧著玩的?別的姐管不了,這個卻不能不管。」彩芳此時真羞了,咕噥道:「你真以為人家那樣呀,羞都羞死了,誰還能做得出來。」彩雲道:「有的沒想,沒說,可一不湊巧,照樣弄出事來,你們一天纏磨那樣,比許多真夫妻還熱乎呢,真也是去不了絕不掉的事,只你們再成熟些才好。乳乳,明個姐就給你準備下,你也十八歲了,其實早該給你準備了。」彩芳羞得無地自容,呢喃著說不出話來。彩雲見了道:「別羞啦,怎麼著都是你,也就是雲龍,我們都相中了,否則誰幫你這些。」彩芳小聲道:「姐,你說到時候我該怎麼辦?」彩雲道:「姐也不知道,拿書給你看吧,你看的那些書,教不會你任何東西,只教會你們犯傻,虛虛幻幻的,沒一樣正經東西。」
歐陽國難進門見姐倆說的熱鬧動景的,見了自己卻只去咬耳朵,認為應該說幾句,便道:「彩芳,不能以為考上大學就完事大吉了,求上進,是一輩子的事。」彩芳笑道:「爸,就說呢,今天休息日,又上廠子幹什麼?」歐陽國難道:「過些天煉鐵廠要大修,需要我們幫忙,我過去看看,計劃一下。」彩芳道:「噢,真的呢,我早說要去看看,長這麼大,懂事後爸爸的廠子一次也沒去過。」歐陽國難聽了道:「看看也好,都參觀參觀,也能長些見識。」
寶寶過來和歐陽國難道:「剛才段長生給家裡來電話,說晚上有人請你們吃飯,還讓我也去,我看有些應酬你也得去,有些人講究這個,你事都給人辦了,反駁這個倒不好。」歐陽國難道:「去就去吧,這陣子真忙壞了,休息娛樂一下也好。」
彩芳跑去給雲龍打電話,說去工廠的事。雲龍算了日子,說好吧,考試前只陪這一次。彩芳又和文雄說,文雄說你到廠裡可得聽我的,不能亂跑,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彩芳答應下了。寶寶聽了不讓去,經不住彩芳鬧,只得又叮囑了歐陽國難一番,讓照顧好女兒。
彩芳和雲龍算是第一次自己進工廠。上午,文雄先帶他倆去自己的煉鋼廠參觀。鋼柱如林,鐵塊似山的景象迷住了兩個高中生。文雄現給他們借了兩個安全帽,一人又借了一件勞動服上衣穿了,找不到乾淨的大頭鞋,也就算了。彩芳,雲龍互看了對方那樣,都笑個不停,彩芳笑道:「哎呀,這回可成了老工人了,等回去和任蓓,傅蕾她們說,非羨慕死不可。」雲龍道:「乳乳,你這遭打扮,別有一番趣味,程慧姐大概更有風度,保不準還能見到她呢。」彩芳道:「那個徐美貞也要慰問一下,這個順水人情,幹什麼不賣給他們?」文雄道:「別自顧樂了,呆會兒你還能知道北在哪邊,才叫本事。」
文雄帶兩個人到了班上,小李子,小樂天都跳了起來,忙不跌地給彩芳找座位,可到處油乎乎,髒兮兮的,彩芳道:「謝啦,我們站著就行啦。」開完班前會,文雄班上幾個工友圍著兩個說了會兒話,都幹工作去了。小李子,小樂天也嬉笑不得,都忙著去幹活。
文雄先沒去自己爐前,帶著兩個廠裡到處轉了轉,才回到自己那,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兩個安頓好,又去檢查番工作,再回來陪他們倆,一步也不敢離開,他真是心疼妹妹。
彩芳所有的景致裡,最愛看鋼水出爐的一剎那,金星四射中,一爐白得耀目的油一樣的鋼水便傾到火車頭後面的幾個碩大的鐵罐中,然後,火車轟轟隆隆地搖擺著去了。彩芳看了一回還要看,文雄說沒那麼多時間,你以為你在煉豬油吶,一會一鍋。這時候,小李子赤紅著臉跑了過來,掀開厚重的白色保溫服,汗如河流般由頭頸淌下,身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他興奮地沖雲龍和彩芳大聲喊叫:「怎麼樣?這爐大吧!可還有更大的,能裝下十萬個你們。煉鐵廠的高爐就更不用說了,一百多米高呢,就是西面最高的那個。怎麼樣?舒服吧!」此時雲龍和彩芳才明白,他們為什麼平常說話也生如巨雷,好幾次彩芳扯著雲龍的耳朵對著喊,雲龍仍聽不清她說什麼。可人家小李子,不知怎麼,聲音總能透過那,傳到他們耳中,雖然時斷時續,可句子卻完整。小樂天不知從哪找了幫子人,來看彩芳和雲龍的希奇,他嘰裡呱啦地興奮異常,指點著一對小愛人,不知在向人家白話什麼。雲龍被那麼多陌生人盯著看,便有些窘,不像彩芳,你盯著她看,她就盯著你看,毫不在意。
接下來,文雄又帶他們倆去了緊挨著煉鋼廠的第一初軋廠。那廠房長得一眼望不到頭,房頂像是在雲裡一樣。「我的天,怎麼這麼大呀!」彩芳不覺便一手拉著哥哥,一手拉著雲龍,像保護自己一樣,藏在兩個人的中間。文雄領著她上了一個高台,又轉了幾個彎,上了幾級鐵台階,到了一個操縱室裡,裡面有兩,三個工人,認識文雄,和他打招呼問好。
雲龍拉著彩芳,一步步移到操縱台前鐵柵欄後,向四下觀望。他們的眼前下方便是兩排巨大的,埋在地下的鐵室,有一個打開來,覆在上面的大鐵蓋有三,四十厘米厚,裡面是通紅的鋼錠。正看著,一個巨大的天吊飛馳過來,當巨大的爪形鐵齒咬在鋼錠上後,上吊時便自動縮緊,鐵爪將鋼錠死死抓住,晃悠悠地吊到幾十米外的輸送帶上。又打開一個,更近些,彩芳更體會到那鐵穴的驚心動魄之處了。那深度和火紅攝去了她的所有蠻橫,她感覺到自己再也驕傲不起來了,兩腿發顫,身子發軟,再看文雄,渾不在意地正與人說笑。
樓一樣高的軋機將幾十噸重的鋼錠象麵團一樣塞進嘴裡,吐出來時暗了些,也細了許多。仍粗大的鋼柱四周水汽瀰漫,響雷陣陣中又送到下一組軋機旁,再吐出來時變得更加細長,如此經歷了幾次,便到了一座三層樓高下的巨大鐵獸,面前,一塊擋板阻住了鐵龍的去路,接著鐵獸前緣的巨口處落下一道厚重的鐵幕,將鐵龍依次切成數段,然後才放行,爬上一個慢坡,一段段的,被另一組更高大的鋼鐵怪獸吞沒了。
彩芳驚魂未定,轟隆,又一組鋼錠出籠了,同時另一方又有火車載著鐵罐駛來,各種吊車滿天飛舞,工人們也喊叫起來,各種機器似乎一同運轉起來,震天動地的巨響,巨顫滾滾而至。彩芳再也挺不住了,看到雲龍也一樣地臉兒煞白,步也挪不動,便喊文雄。文雄美壞了,也不理她,旁邊幾個工人也看出了門道,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懲罰了一回,文雄也不太敢深鬧,他想不出兩個學生還有多大的承受力,別慌了神出了什麼事,他就是死上一百次也頂不了罪。
終於逃到外面,彩芳才從文雄半擁半抱中掙開,使勁踩踏他的腳,高聲嚷道:「死文雄,你可嚇死我啦!」文雄卻笑,道:「你自己要參觀的,再說誰成想你這麼不濟事,這幾十里地面上的場面,你還沒見上百分之一呢。」雲龍驚魂初定,自己都感到了心房那噗通噗通之聲,脫口讚道:「真精彩,真好看。」
文雄把他們送到爸爸這邊來,和兩個人道:「沒膽量就屋裡呆著吧,等我爸要個車把你們送回去。」彩芳聽了道:「那你就走啊,不陪我們啦?」文雄道:「我還有工作呢,陪了你們小半天,也夠意思了。」說了自去了。
歐陽國難和齊戰都不在,廠部的人說他們下車間去了。彩芳不幹,非要找爸爸不可,這東一個火車頭,西一個大煙囪,又是煙,又是霧,早把她弄得失去了主張,便是雲龍在她眼裡也不頂用了,緊要關頭,還是見了老爸才安全些。廠部的人把他們送到下面的一個車間,車間裡的人說廠長和齊總都下現場了,一會兒能回來。彩芳再不敢說去,拉了雲龍坐了。
彩芳一會兒也閒不住,只坐了一會兒,四周才熟悉些,便挨個屋子走去了看。一個房子裡有四,五個人正在工作,各種資料,圖紙堆的到處都是。人家看了她幾眼,雖感到希奇,卻也沒更多在意,仍埋頭工作。一個房子裡整潔些,有個她不認識的年輕人正在打電話,一邊聽一邊記著什麼,見有人來,頭也未抬,不客氣地揮揮手,不讓她靠近。記完了,這小伙子風似風,火似火地跑了出去,經過門旁才咦了一聲,可再未回頭,一溜小跑地去了,同時拋下句話道:「歐陽彩芳,別亂動東西。」彩芳和雲龍奇道:「他怎麼知道我?從沒見過呀?」雲龍笑道:「大概是你威名遠揚,你爸爸,我爸爸都弄不住你,他們還能不知道些。」彩芳嬌笑道:「雖是些優點,但見了生人也別總提,謙虛些的好。」雲龍在她的蠻腰上扭了一把,氣道:「美吧你呀!」彩芳笑道:「唉呀,你癢了我了,別這麼酸溜溜的好不好?」見沒人,彩芳就要找有趣的東西玩,雲龍見了便不讓,兩個方爭著,忽聽外間有人粗聲粗氣地道:「還真來了,都來看看,大家都說是寶貝兒中的寶貝兒,看看寶貝兒在哪?」彩芳回頭,見到了四,五個戴安全帽,邊進屋邊打量自己和雲龍,面含笑意的黑臉人。他們都有些年紀,其中一個道:「嗯,像,是有那麼四,五分的模樣。」彩芳看著人家,落落大方地道:「你說什麼呀?」那人道:「說你媽媽,我們都見過你媽媽,她很早以前常來我們這,好幾次中午飯也和我們一同吃,那時候你爸爸還是技術員,我們還是普通小工人。」看到了雲龍,問道:「這小伙子是誰?」彩芳自豪地道:「我的雲龍唄,他爸爸是齊戰齊老怪,也在你們這,你們准認識。」那人笑道:「齊老怪?齊總倒認識幾十年了,這個說法第一回聽說。」雲龍便有些不好意思。
幾個人給兩個人讓座,彩芳不客氣地拉雲龍上坐了,問道:「我爸爸什麼時候回來?」有一個道:「別急,再轉轉,馬上就回來了。」又有幾個人擠進門來,有一個老工人問:「哪個是齊總的兒子?」見了雲龍便自說道:「嘿,錯不了,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雲龍吱聲不得,只是笑。這老工人拍了雲龍一下,道:「不錯,挺結實的。」這個自稱是老徐。這老徐桌子上坐了,點了支煙,又道:「齊總是技術頂呱呱,做人響噹噹,在我們老工人眼裡,沒說的。他剛來那陣兒,一樣地掄大錘,鑽地溝,從來沒有大學生的架子,弄到好旱煙,大家分了抽。這些年差了些,前些年,廠裡有人打架,鬧彆扭,你爸爸說誰錯,那人肯定低頭,從不說二話,要說二話,那他就沒人理了。現在嗎,人心散了,也雜了,又滑又懶的吃香了,你爸爸不如前些時那麼靈便了,可他的威信仍在,就是那些個小青年,誰都敢頂敢罵,可在你爸爸面前,仍是屁也不敢放一個,你爸爸不用吱聲,用眼睛那麼一掃,個個都溜溜的,平常不管站著坐著,腰板總是直的,又冷又嚴厲,尤其發脾氣時,眼中便放出一股嚇人的光來,我們老些的都懼他。」
彩芳眼睛瞪得老大,聽得入迷,心中又是羨慕,又是敬佩,不知怎麼,看著雲龍,打心眼裡暖暖的,說不出來地有一股子自豪之情充溢在心底。雲龍更是如此,心裡又舒暢,又痛快,剛才畏怯,靦腆之心消失了大半,和人家說話也覺得順當多了。
這車間的書記,段長都上過彩芳家,只彩芳不記人,還挨個問姓什麼。那書記和彩芳道:「還玩不玩?下午去我們那再看看,我派人領你去,我們按接待部長的待遇伺候著,怎麼樣?小乳乳。」大家聽了都笑,彩芳道:「不去了,太嚇人了,上午我都弄蒙了,還是坐著說話的好,你們講給我聽,一樣的。」那書記道:「那可不一樣,在我們這,實在是說比干還累人。」這段長道:「我們才上了一批新鋼型,挺新鮮的,我們弄了這麼久的都喜歡,你去從頭看到尾,考大學寫作文都多份素材。」彩芳道:「我考上啦。」那人道:「考上什麼?」彩芳道:「師範學校。」那段長道:「和你媽一樣,來不了我們這了。」那書記道:「得,老夥計,她這樣的小精靈,放在這,全糟蹋了,還是當老師好,又文明,又安靜。」
歐陽國難和齊戰檢查了一遍生產,又向跟班的技術人員詢問了一下機械運轉情況,見沒有什麼事,便叮囑了一番,一齊往回走。走到廠房裡安全通道邊的一間工作間兼休息室時,聽到裡面有人爭吵。歐陽國難和齊戰並廠部的兩,三個人進了屋,裡面的人見齊戰和歐陽國難來了,便不再吭聲。這個班班長也是個年輕人,三十出頭,他說沒什麼,就是這個月的獎金上有些出入,有說多,有說少的,因而爭執起來了。歐陽國難挨個看了看,點點頭,也沒說什麼,逕自出門帶人去了。
齊戰不放心,詳細問了一遍,又勸解了一番,然後謙和地拍拍那仍在生氣的工人說:「遇事就處理事,不要因為一點小問題弄得大家不愉快,同事間關係緊張,生產是會受影響的。」那個虎頭虎腦,也有二十七,八的工人說道:「齊總,我爸爸剛從我們廠退休,我們都知道您這幾十年是怎麼幹的,咱們服你,對您沒有絲毫怨言,您是熬到頭了,可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呢?腦袋讓鋼坯砸掉了也只能怨自己脖子長,算不上工傷,現在是什麼世道?動不動就扣這扣那,從青海省能扯到黑龍江。過一陣兒聽說要房改,一個月還得扣幾十元,什麼風險抵押,還有不少,這不是變相搶錢嗎?真是比資本家還資本家。誰不想到了工廠裡好好幹,多掙些錢?可您看看,人際關係複雜了,巧活爭得鼻青臉腫,苦活沒人干,干了也得不了什麼好,可還有人說現今公平著吶!奶奶個熊,全是騙人的鬼話。怎麼就是公平了?有人幹活累個賊死,有的呢?閒得分不清在班上還是在家裡,說話嘮嗑就是事,喝茶看報就是活,肚子養得把卵子都壓扁了,上廁所拉回屎就算出力使勁了。咱們呢,一年連軸轉,哪有喘口氣的工夫。吊車,搞操縱的,一天一坐就是七,八個點,五,六年下來,個個屁股上都長瘡,可也歇不得,歇多了算市假,分房,長工資全沒了份。人家資本主義怎麼了?五天工作制,六小時工作時,每年還有假期,就憑這點呀,人家資本主義就比咱這社會主義強個百八十倍!人家再累,干一天頂我們一個月的工資。我們也一樣熱汗直淌,幹得頭腦發昏,可一天的工資還不如人家供銷科長的大半天煙錢。我愛人的單位,一年多沒開資了,全靠我自己,虧著現在只生一個,再養個四,五個,家家只怕連褲子也穿不上了。就這樣,也是有吃的錢,沒有穿的錢。齊總,說心裡話,再這麼著,日子真有點過不下去了。大頭鞋,十個月才發一次,可幹我們這行的都知道,兩,三個月鞋就爛了,可還得湊合著穿,滿腳的腳氣,癢的難受還得硬挺,可總不能自己買鞋吧,誰有這些閒錢。那汽水,也不知是哪個王八蛋產的,不知是混了陰溝裡的臭水,還是摻了他老婆的隔夜尿,喝了總讓你肚子不好受。奶奶的福利科長,只怕撈足了回扣,他弄個老滿,吃好喝足,帶著小姘,可街裡風光,南下北上地禍禍我們的錢,只不拿我們工人當人了。」
齊戰聽了個啞口無言,愣了愣,拍了拍年輕工人的肩頭,低頭出了門去。遠遠地,看見歐陽國難正和一些人談著事,過去站了一會兒,見人散了,和歐陽國難道:「想當初,一天四兩糧,三根腸子閒著兩根半,餓得連歎息的力氣都沒有,可仍然沒有絲毫怨言,總想是天災,不是**,再者,人家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干革命,現在也該享受享受了,可現在想來全不是那麼回事。科學發展至今,沒有戰爭,又有什麼自然災難和外來的一點點制裁能讓一個國家混亂不堪?其實那時,高樓大廈裡,燈紅酒綠,歌舞昇平也不是沒有,細想來,現在的一切絕不是與過去無關的了。新社會總不能跟舊社會去比吧?好也是應當和正常的,有什麼可驕傲的!」歐陽國難聽了笑道:「老夥計,我可是第一次聽你發牢騷。」齊戰奇道:「什麼?發牢騷?我這是發牢騷?」歐陽國難道:「國家的事實在是輪不到我們管,這是大家的事,我們只將我們廠子弄好就成,大樓都是一磚一瓦蓋起來的,我們能讓我們這塊瓦合格,也就問心無愧,不虛此生了。」齊戰道:「說心裡話,這廠子交給這代小青年,我真不放心。」歐陽國難道:「放不放心也沒用,過幾年不交也得交,這就是規律,我們可不能等老糊塗了再交,那時,只怕更不捨得交了。我都準備好了,再過五,六年回家抱孫子,抱外孫子,天倫之樂嗎,晚來總也有些寄托的,孩子多也真不是什麼壞事,老了我可擋不住只我和寶寶乾巴巴的兩個人,我那彩芳真成了你家的媳婦,你們兩口子可不能把住了不放,年節的也得回我那,一人一半,這回公平吧?」齊戰道:「你自己想吧,他們這代孩子,人情味可趕不上我們那代。我們年輕時,誰和爹媽瞪過眼睛,現在,能求個和平共處就不錯了。」歐陽國難笑道:「在這上你若是失敗了,我們只怕更沒人成功了,不過一代一代的,總有不同於前一代的地方,這也是規律。」齊戰道:「你什麼時候到了現今這聽天由命的份上了?」歐陽國難道:「不服老不行,是你能掄大錘,還是我能扯鋼筋?該退了也不必過分留戀,我們現在就該學著適應,別到時一下子退了,一下子閃著了,也不是鬧著玩的。」齊戰道:「這幫年輕人,有我們年輕時的一半責任心,就成。」歐陽國難道:「嘿,這是我們的標準,按他們的標準,還說我們活得不明不白,瞎幹了一輩子呢,說中國的高級知識分子,除了當上官的,剩下的,整個一群高級奴隸。」
程慧和徐美貞又搭伴從高高的鐵架台上走下來。歐陽國難見了道:「小程,怎麼樣?你看還能用多久?」程慧和齊戰打過招呼,回道:「按使用壽命,早該淘汰了,金屬也有個疲勞期,不好好改造一下,說不定哪天就零碎了。鋼樑上有裂紋,只靠焊接,能堅持多久?而且人力物力反花的更多。」歐陽國難道:「是該全面探傷一下了。齊總,我們回去研究一下,請鋼研所搞探傷的來檢查一下,怎麼也得再維持幾年,暫時大動是不可能的。」齊戰道:「計劃科金珂不聯繫了嗎?沒說是鋼研所的,好像是省裡一個工科大學。」歐陽國難道:「那怎麼成,幾個老師帶些學生,能搞好嗎?再說設備也不會全。」
程慧聽說彩芳,雲龍來了,便頭裡和徐美貞過來看。在廠裡和在家裡見著熟人,那感覺是不一樣的,不是慰問她,也帶著慰問的味,反正怪感人的。
彩芳見了程慧,果然是歡呼雀躍,又摟脖子又抱腰的,止不住地親熱,歡天喜地地道:「哎呀,程慧姐,你穿了這身還這麼美,而且更精神,更瀟灑了。」見了徐美貞也道:「唉?你怎麼也像個男子漢了?」徐美貞揮了下胳膊道:「可不,比在學校時可健壯多了,百十斤的東西,扛了就走,不在話下。」彩芳上去打了一拳,果然沒打動,笑道:「真少了三分書生氣,行,是個好工程師。」徐美貞道:「沒,現在還是技術員,二年後才能變助工,工程師,還得三,五年吧,成高工,十年能下來就是快的。」彩芳道:「嘿,野心還不小,剛說你胖,你就喘上了,還惦記上高工的位兒了,我爸和齊伯伯也沒得幾年呀。」徐美貞道:「到我們這撥能快些,好好幹,十年能成高工,也不是不可能。」
歐陽國難和齊戰也進了門,屋裡的人都站起來打招呼。雲龍不自主地也站了起來。彩芳見了拍你呀,我們是客,該爸爸他們歡迎我們。」歐陽國難皺眉道:「你們什麼時候還成了客了?小孩子家,淨胡鬧,沒大沒小的。」彩芳道:「噢,在家好好的,到這就不講民主啦,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你們說對不對?」大家聽了都笑,有人道:「到底是寶寶**出來的,伶牙俐齒,還有些號召力呢。」彩芳道:「可不,在學校我一說話,男孩子們都聽,沒我擺不平的事。」程慧笑道:「那可不成,彩芳,在家你擺平誰我們不管,在廠裡,可只廠長和齊總說了算,你不聽話,就把你關到小黑屋子裡去,不告饒不放出來。」彩芳道:「什麼呀,工廠才沒權利抓人呢,說個別談話還可以,想扣人?那叫非法拘禁,別唬我了,我才不怕呢。」大家又笑,道:「她知道的還真多,真是個不好惹的人。」
歐陽國難也怕女兒話多,眾人面前失了廠長父親的尊嚴,便讓程慧,徐美貞帶兩個去吃午飯,還要拿些錢票。程慧笑道:「改天我們上你們家吃回來,就找平了,就不用了,廠長。」齊戰放心雲龍,也沒說什麼,自去說他工作上的事。
程慧,徐美貞,彩芳,雲龍四個到了廠裡食堂。食堂裡的人問這兩個是誰,程慧回答了,那些人和彩芳,雲龍說了些話,都道:「不用算他們錢了,都是學生,當我們廠子請客好了。」程慧只笑,也不吭聲。彩芳問道:「行嗎?」程慧道:「有什麼不行的,廠裡農場養的三,四十頭小肥豬,都是白吃這的。」彩芳打她道:「你笑我,你笑我。」程慧道:「你是大熊貓,是國寶,成了吧。」彩芳這才安靜。程慧和徐美貞只打飯,因菜給的多,他們也不用買了。彩芳道:「真狡猾,先在我爸那預支個人情,齊伯伯那也買個好,反來吃我們的白食。」程慧笑道:「這就是社會,小乳乳,你學吧你呀。」大家憋不住皆笑了一場。
有幾個年輕人跟程慧打招呼,獻慇勤,彩芳都看到眼裡,暗地裡跟程慧道:「哎呀,原來你在這也是個花魁呀!我原只以為我能呢。」程慧笑道:「你知道什麼?」彩芳道:「只這個瞞不住我,看他們的眼神臉色,那心裡都是向著你的,你佔了我的便宜,我回去說給白一半買好去。」程慧這才紅了臉,道:「還真成個小仙女了。」彩芳道:「我什麼不知道?玉皇大帝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如來佛也不比我強到哪去,十個,八個的孫猴子我都**下了,小小的白一半,更不在話下了。」程慧道:「八字沒一撇的,你別瞎說。」彩芳道:「瞎說什麼?其實還是幫你,讓他知道你也是個了不起的。」徐美貞笑道:「彩芳,我也才處了個朋友,你能說出是誰,我才服你。」彩芳大眼眨也不眨地道:「張燕,二十五歲,瓜子臉,白皮膚,是個賣服裝的,而且是她先追你的,你嚇得直跑,可現在我才知道,你終是沒跑了。」見徐美貞張口結舌回不上話,程慧也驚訝道:「嘿,這連我還不知道呢,徐美貞,你心裡也有一筆子呢。」彩芳道:「我給你們推算過了,女方家一致同意,就是有個當弟弟的說你太老實了些,你以後變些就行。你爸你媽是樂得合不攏嘴,你呢,想早點結婚,早點得趣,可還不敢和人家明說,只偷著在那積攢勇氣,對不對,徐美貞,我說的對不對?」徐美貞歎道:「彩芳,我服你了,真是個小仙女,貨真價實!」雲龍聽了心裡氣道:「還不是我從張猛那聽來告訴你的。」
下午程慧又帶彩芳,雲龍參觀了一下。軋鋼廠,總比煉鐵煉鋼的地方氣勢小些,雖然規模一點不小,加之上午經歷些了,彩芳,雲龍再不膽戰心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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