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雄走時真沒來得及讓雲靖去送,只報社的柔溫,葉草幾個送他去的火車站。柔溫幫他拎個箱子,在站台上,對他道:「你放心地去,你那間房子我幫你照看著,書了什麼的不讓人亂拿。」雲雄道:「你不說我還忘了,雲靖在我那還有些東西,她雖有鑰匙,但一個人去不方便,她取什麼,你陪她些。」柔溫胸脯拍得山響,保證道:「誤不了,雲靖若呼我,隨叫隨到。」雲雄笑道:「這個我知道,你們有什麼玩的,也別落下她,我一走,她一個人也怪孤單的。」柔溫也笑:「有雲靖一同去玩,是美事,絕對忘不了。」葉草對雲雄道:「雲雄,你也真行,或者是你眼光遠些,這一去,又增閱歷,又添資本,真不是壞事,只我們吃不得那眼前的苦,只這一點,我們便服你。」雲雄道:「得了,其實我腸子也悔青了呢,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也再沒了選擇了,以後真到了鄉下縣裡,真不知什麼樣子呢。」葉草道:「聽說你們開班典禮,省委書記也到場講話呢,這足見省裡對你們的重視。到那接觸的人也多,弄巧哪位爺瞧順了眼,日後飛黃騰達不就有底子了。」雲雄笑道:「怎能光靠這些個,你有了真才實學,這時代,擋不住的。」葉草搖頭道:「說的輕巧,只你這話我不敢苟同,靠真本事成事的也有,可靠裙帶關係享福的更多,總是拉車的少,坐車的多。我們金社長誰不服,可這幾天不也調進幾個,關係硬的,她也擋不住的。」雲雄道:「水至清則無魚,現在哪有陶淵明幻想的世外桃源。」葉草道:「這我知道,人情世故誰不懂,可夾了尾巴做人,事到臨頭我也總不習慣。」雲雄歎道:「我們也真清高不起來,說心裡話,只沒那個本事,若不然我也辦公司掙大錢,先安安穩穩有個家。」葉草道:「咱們沒柔溫那個本事,娶了個好妻子,上下班都有小車坐。」柔溫聽了氣道:「只不過順路嗎,多坐個人,能費幾個油錢?你們若不滿,明天我還騎車子,給玉潔也弄一輛。其實騎車才好呢,鍛煉身體,總坐車,骨頭都軟了。」葉草道:「溫爺,我服你,我是玩笑話,別回家亂說,我還不想死呢。」柔溫道:「這不更看不起玉潔了嗎,她才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呢。」
雲雄上了車,和柔溫道:「你別使什麼壞,雲靖不上我們家的,你不許騙了去。」柔溫氣道:「她不肯的事,我有這心也沒那膽,你怎麼也囉嗦了。」雲雄笑道:「當然,其實是關心你。」柔溫道:「我有玉潔,用不著你,只把這話說給雲靖聽,她准高興。」
葉草幾個在車下也與雲雄擺手,見車去了,便和柔溫道:「雲雄和那個雲靖到什麼份上了?柔溫,你說他們上了床卻沒做那事,我們就是不信。」柔溫道:「我也不信,可這是事實,我現今什麼不懂,他們若真得了,我早感覺出來了。」葉草奇道:「你還成內行了,你便說罷,怎麼個感覺法?」柔溫得意地道:「女人都一樣,沒得時趾高氣揚,清高純潔的不行,一得了,反戀著你不依不饒了。便是冰清,我們沒得時,她對我不以為然,動不動使狠,可現在怎麼樣?乖乖的一個夥伴兒了,嘴上便不服我,遇上什麼事,心裡也向著我的。」葉草笑道:「你們也得了?」柔溫氣道:「我是說我和玉潔,誰又不是畜牲,還能亂了人倫呀。」葉草幾個齊笑,柔溫又道:「人不能事事都聰明,那樣不但活著累,而別人也害怕你,弄不好和鳳姐似的,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們總說我笨,孩子一個,可偏得了玉潔,你們說,到底誰聰明?戀愛這東西,沒什麼固定的章程,隨其自然便好,強求不得,你們幾個尚光棍的,一是眼高手低,再者也實不明白女孩心理。」葉草幾個平白被他教訓一通,只人家西天裡得了真經的,事實勝於雄辯,又知他這陣兒女孩子堆裡混了不少次,也都好奇,便真心討教。葉草代另幾個問:「柔溫,他們都二十五,六的人了,不談家庭上的事,只說女孩子的心理,你懂的多,給他們說說。」
柔溫兩隻胳膊向前一伸,手心朝上,抖了抖,道:「女孩子沒個不好幻想的,都想著有個白馬王子來愛的,對這樣的女孩,你想得到她,沒旁的招,只好哄了騙去,把自己裝扮成白馬王子,弄些光環罩住了,再把她弄得跟家人隔離開,仇人似的,沒了溫暖,還不死心塌地跟你?只這一手有後患,長久不了,一旦女孩成熟些,抬腿便會把你蹬了,便是湊合著,難免它日不紅杏出牆,自找樂去。因此對純潔還不成熟的女孩,你只有用真情,再者還得有耐心,等她成熟了再談婚嫁,不然雖一時快活了,終沒有好結果的。」葉草幾個聽了歎道:「說的果然有理,看來天真浪漫的女孩不適合做妻子了,那你再說些旁的。」柔溫又道:「人總要受些挫折,遭些苦痛才能成熟,女孩也不例外,只這樣的女孩心更深了,眼更利了,你不用心,是揣摩不透她的內心世界的。想和這樣的女孩成婚配,你首先得有實力,有權了,有錢了,有才了,有貌了,總得有幾樣,最主要的是得有深沉心,讓她有安全感,其次你骨子裡必須仍是個白馬王子。」眾人聽了更奇,道:「剛才你的意思說,世界上本沒有白馬王子,都是假的,現怎麼又說有了?」柔溫笑道:「成熟的女孩要求更高,只不過社會,家庭壓力大,總得現實些,可她的內心,對精神上的事要求更高,曾經失去的,她仍想得的,因此你靠現實社會慣常的標準得了她,仍有後患的。」眾人齊問:「怎麼又有後患了?」柔溫道:「生活一安定了,她不用為這事愁了,你便不重要了。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倒不是說女人愛壞男人,而是說女人心裡真正愛的是能逗趣,讓她們開心的男人。木頭只能燒了讓她們取暖,珍珠瑪瑙,金銀翡翠才是她們真心喜歡的,因此男人的心必須如此,否則你便得對她有個把情人什麼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仍得散伙。」眾人聽了歎道:「不成了,按你的說法,我們全得打一輩子光棍了,天真的,成熟的我們都得不到,那我們得什麼樣的?」柔溫氣道:「得什麼樣的?合的來,差不多的嗎。」眾人又道:「這不等於沒說。」柔溫道:「我先不說了嗎,這是自然的事,只大致有個條理,實際上千變萬化,只看你的造詣了,都是自己的事,誰也幫不得忙的。你們只記住,最後上床的是你,不是旁的人。」眾人聽了大笑,到了報社,四散著去了。
葉草與柔溫是一組的,仍一起走,和柔溫道:「我原只當你是個實踐家,不想也是個有理論的,我現今是服你。」柔溫道:「誰有本事誰得,玉潔若喜歡旁人,我絕不嫉妒,自讓她去,這才是真實道德的呢。」葉草道:「說說而已,事到臨頭再有這個度量,才真是個智者呢。」柔溫笑道:「嘿,現在真是木已成舟,玉潔捨得我,也捨不得肚子裡的小孩呢。」葉草笑道:「又說露了不是,昨天問你還不承認呢。」
玉潔知種志華又到了市裡,便打電話約了來。種志華一聽玉潔有請,忙完了公事,自坐車來了,見了玉潔笑道:「你大喜的日子我也沒時間來,我那份禮收到了?」玉潔笑道:「志華,你坐吧,我們本也沒大辦的。」種志華笑道:「玉潔,你也真行,我尚記得前番你說的那些話呢,現今果真得了註腳。能不能讓我見見你的丈夫?我想看看他到底什麼樣一個人,把我們大半個省的好男人都比下去了。」玉潔笑道:「晚上家去吃飯時見吧,現今他不在報社,下午出去採訪了。」報社又有些熟人來和種志華說話,玉潔便先讓了。
玉潔晚上和種志華坐車回了家,在樓下遇到一個人,是玻璃廠的廠辦秘書,扛了一個口袋。玉潔和他的廠長熟,問他來幹嗎,那人道:「我們廠長讓我送些廢玻璃球來,說你們家要。」玉潔看那袋子半下子,有三,四十斤的,道:「我沒要呀,這東西有什麼用?」那人道:「金社長,這些也都是廢物,不值錢的,只廠長讓我送來,我完成任務好回去覆命。您怎麼也得收,若不要,再和我們廠長交涉去,他說一不二的,我可閃失不得。」玉潔知定是冰清或是柔溫搗的鬼,便讓種志華接了。種志華不等她告訴,早拎到手裡,道:「我們順路,不再累你上樓了。」那人說謝了便去了。
玉潔和種志華在門裡的地上發現有十幾雙小孩子的鞋,五顏六色的。房子裡早喊成了一片,一個小女孩奔出來,喊道:「看呀,都送來了,真是一袋子呢。」呼啦啦又湧出七,八個,柔溫也跟了出來,種志華便知他是誰了。玉潔先將種志華正式介紹給他,柔溫和種志華握了手,又把孩子們點了名逐一介紹給玉潔和種志華,一個也沒落下。玉潔又好氣又好笑,當中也認得幾個,便打招呼,讓種志華去自己房裡坐了。
柔溫被孩子們圍著,也不好分,便取了秤來稱,一時分盡了,有沒來的,也打了包帶了去。孩子們又和柔溫嘰咕了會兒,歡天喜地地去了。
冰清一會兒也到家了,早認識種志華,上來喊了叫叔叔。種志華笑道:「幾年沒見,簡直大姑娘一個了。」冰清聽了問:「種叔叔,我和我媽年輕時像不像?」種志華笑道:「我認識你媽時,已經有你了,那時你媽比你現在高些,也豐滿許多,你鼻眼什麼的也像你媽,只氣質上不一樣。」冰清道:「社會發展了嗎,當然是我好些,這也沒什麼稀奇。」種志華聽了笑道:「這可不能這麼說,穿著打扮或許不同,但人的氣質,不能說女兒便比媽媽年輕時好,就像唐詩宋詞,現在誰能超越了去。」冰清道:「那也是各有千秋。」種志華點頭道:「就算你說的對吧。」冰清道:「詩什麼的呀,寫的比看的都多,我們這便是。我也不懂,只那些有形有象,有音有貌的才叫藝術,別人看不懂的,和垃圾沒什麼分別。」種志華聽了道:「數學是科學之父,文學是藝術之母。我和你媽都是搞文字的,你可憑空就貶低了我們,還有你他叫什麼來著?柔溫,對,柔溫。」種志華不知對冰清怎麼稱呼柔溫,說爸爸兩個字總覺得不合適。冰清聽了道:「他呀,寶兒倒是個寶兒,只孩子一個,越來越沒出息了,小學裡的孩子也掛搭上了,趕明個兒還不退回幼兒園去,我最氣他這個。」種志華笑了,玉潔笑道:「她是氣她差了幾盒磁帶,柔溫上次借出去十幾盤,果真弄丟了幾個。」柔溫聽了和冰清道:「你再少說我啊,再說我,我就告訴你收的那些錢放哪去了,我們打上府去要,看你怎麼做人,我現在這個身份,名正言順。」冰清奇道:「你便說吧,我放哪了?」柔溫不屑道:「別的瞞我行,這個別想,你和誰最好,我不知道?你和她收的錢存入了誰手,我早探聽明白了。」冰清忙上去堵了嘴,央道:「好哥哥,你別說了,我不計較那些小事了。」種志華一旁看著玉潔笑。玉潔也沒法,道:「你倆做飯吧,做不了的也準備下,等我去做。」
玉潔和種志華說的是報紙加版的事,種志華也說難辦。玉潔便使出了女性的魅力,乾脆便說這事你不幫我辦成,再不請你家裡來做客。種志華聽了忙道:「別這樣,玉潔,不管成不成,我的關係就是你的關係,公事便私辦,只我盡力,不成你也別怪我。」玉潔笑道:「得你這話便行,我也再求些人,前個兒我和社裡的人一算細賬,加了版,能保持住原來的發行量,加上廣告,一年能多收入百十萬呢。」種志華聽了笑道:「怎麼為了錢了?」玉潔拋給他個媚笑道:「辦報是主旨,錢是偏得。」種志華笑道:「玉潔,其實有一個法最好,請個正主當顧問,開個支,或是給個待遇什麼的,準成,而且不但這事成了,你們報社也多個靠山,再有了什麼難事,也多個淵源,現今著,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的。」玉潔道:「你這不也說上生意場上的行話了嗎。」兩個人說到這便都大笑起來。
柔溫屋外支稜著耳朵聽了,對冰清道:「冰清,你這種叔叔,以前來過你家?」冰清道:「來過。」柔溫道:「留過宿嗎?」冰清聽了眨了眨眼,道:「小時我也不懂,大了又不常在家,大致是留下過吧。」柔溫聽了訕訕的不是滋味兒,道:「你哄我。」冰清道:「你又不是我兒子,我哄你幹什麼?」柔溫聽了道:「冰清,我們自家裡怎麼稱呼,怎麼鬧都行,可當了外人,我總得尊重些,要不也讓人看低了你媽。」冰清道:「種叔叔也不是外人呀,待我像自個女兒似的。」柔溫氣道:「自己有爸爸一樣的人了,要別人當爸爸幹什麼?」冰清道:「你是爸爸?過年我拜年,你給了我什麼了?反是我媽給了我們一個一份。」柔溫聽了氣道:「我掙錢不都給你媽嗎?」冰清道:「活該你死心眼,誰讓你不存些私房錢,有朝一日我媽厭煩了你,讓你淨身出戶,光溜溜地一個看你怎麼辦。」柔溫聽了沒了音聲,停了會兒道:「那才不會呢。」冰清道:「你看我媽這陣子變化多大,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話也多,臉色更好看了,還常說些有趣的話,和你連寶寶都懷上了,還有什麼事她做不出來的。」柔溫聽了便不往正地方想了,說到這,他到底不成熟些,愛的深了,心便小了,只他忘了一點,玉潔是因他才變的,愛到這個份上,怎麼會捨得他呢。
玉潔在房裡仍和種志華道:「報紙是越來越難辦了,像春節聯歡晚會一樣,人們的胃口越來越高了,我現在都覺得才智上有些吃緊了,只精力還不欠缺,尚能支撐一陣。欸,人一代一代的,說過去便過去了,我們還沒留神,這人生不就過去一半多了嗎。」種志華笑道:「玉潔,你是永不會老的。」玉潔道:「女人的容顏總是會老的,落花流水,沒人能抗拒的,世上不老的只有英雄的業績和智者的話語,再就是孩子們的笑臉。」說到這,玉潔撫了撫小腹,自感像是動了一下。種志華笑道:「除了那三樣,還有女人的魅力呢,也是永遠不老的。」玉潔歎道:「話是這麼說,可能看透這關的人古來又有幾個呢?我是不信佛禪的,但人的精神總得有個寄托。女人寄托什麼?還不是有個好男人來愛她。志華,其實這當中也有個誤區,我們女人總是處理不好。自己的男人去當英雄,創偉業,那要用生命做代價,要花大心血,大精力的,女人常常忍受不了,可男人沒出息,又不值得愛,便能天天守著她,又有什麼幸福和驕傲可言呢?」種志華笑道:「玉潔,管旁人幹嗎?你現在不十全十美嗎。」玉潔笑道:「他是我再捨不得的人了,可他又不是能滿足我一切需要的人,只所有男人中,他是我最愛的一個罷了。」種志華笑道:「其實你沒看錯人,玉潔,遇見他這個人,我才真知道我們不如他,只那份真誠和熱情,我們再做不出來了。」玉潔聽了這話,也幸福地笑了。
種志華沒留宿,他住賓館。吃罷了飯,一家人送下來,一直看他的車走遠了,方才回家。待冰清不在面前,柔溫和玉潔哼哼道:「玉潔,要是我們離婚,這家還有我的份嗎?你能給我多少?」玉潔聽了奇道:「才結婚幾天,怎麼便想到離了,你也不怕穢氣。」柔溫道:「我只聽你一句話。」玉潔知又是和冰清弄的古怪,便道:「真有那天,這家裡至少有一半是你的。」柔溫道:「真的?」玉潔道:「法律也是這麼規定的。」柔溫道:「我是要你的心裡話。」玉潔道:「傻子啊,我們好好的,一輩子也愛不夠的,我的便是你的,別再弄那些無中生有的事了,我沒心思想那些。」柔溫歎道:「玉潔,你不知我多愛你。」玉潔心下感動,柔聲道:「柔溫,我們好好過日子,再不要旁的什麼了,能和你廝守一生,就是我最高的願望了。」柔溫聽了這話,心才大定,又有了主心骨。
這日淒芳在家,謝東又來,現今因是常客,淒芳的琴藝已大有長進,便不是固定地教了。淒芳自拉了去體會,有什麼不足的,謝東來了再請教。因林之平幫了謝東許多忙,他也不太缺錢,學費自也是不要了,只林之平從不虧他,有了什麼好東西仍少不了他的。
淒芳見了謝東道:「聽說你和菲菲外租了房子一同住了?」謝東點頭稱是。淒芳道:「還是安個家吧,這樣怎麼成事。」謝東道:「她家裡一直不同意。」淒芳道:「說心裡話,你有個好工作,有才,有貌,現在錢也不缺,你們又合得來,她家裡怎麼不同意?」謝東道:「嫌我是農村出來的,城裡沒什麼根基,也沒房子,而且她們家,雖也是搞藝術的,卻不肯讓女兒再嫁吃藝術這碗飯的。上回她媽便說,現今這時代,沒大才氣的,搞藝術的,朝不保夕的,而且人品上又最雜亂。她這麼說,我怎麼辦好?我們出去住,也是菲菲的主意。結婚,她說現在不急,先玩幾年再說。」淒芳道:「你是個男兒,應當有主見,自己的生活怎麼安排,應該有個計劃,也是大人了,該有個條理了。」謝東點頭說是。
一會兒野森到了,淒芳道:「你怎麼來了?」野森道:「我要出趟門,離謝東他們家不遠。上回他說要帶些東西的,這次有機會,順路捎過去,省了他僱車回家,又花時間又花錢的。」謝東聽了便謝,道:「因為有演出,這年也沒回家過,等開春吧,找個時間,一定回家看看。」野森道:「這也快立春了,你便爭取下,我們一同回去,也不多呆,兩天兩夜便夠了,比你坐火車,汽車,倒來倒去的還快些呢。」謝東聽了心動,道:「這麼著,我明天去團裡爭取一下。」
吃罷了飯,淒芳安排好小保姆做些什麼,又和林浩打了招呼,和野森,謝東一同出了門。謝東道:「去我那坐坐?菲菲晚上回她家吃了飯,便會回去的。」淒芳笑道:「你回去吧,我們不打攪了,前兒彩芳和冰清說有個夜市好,我們去吃些個。」
淒芳,野森來到夜市,果然名不虛傳,人們如趕廟會般,都來這聚。兩個找了個順眼的攤家坐了,主理的是個中年婦女,還有個半大的男孩幫她忙。淒芳沒看上別的,只見這婦人乾淨利落的勁,便中了意。
野森仍是不喝酒的,淒芳想替他要飲料,野森道:「大冷的天,喝這些肚子不好受,你也別喝,弄些熱的吧。」那婦人替淒芳燙了二兩酒,端了來。淒芳汲了些,說太烈了,放到一邊,也不喝。野森知她嫌那酒檔次低,入不得口,便道:「換些好的吧。」淒芳道:「不用,我不喝了。」兩個逐要了兩碗餛飩,另要了些燒烤來吃。
淒芳吃了陣兒,盯著野森看,便笑,道:「我說,你這陣兒又都愁些什麼?說來聽聽,說好了,也當了酒飲呢。」野森擰眉道:「怎麼是愁什麼?」淒芳道:「一天又是國家,又是民族的,還有那得不著,忘不了的愛,還能不愁嗎?誰知你天生這個性不,就像專為了愁來的,不說這個,說哪個?」野森道:「沒愁什麼,倒總想你。」淒芳紅了臉,道:「想我也行,你說了看。」野森歎道:「嫉妒你日子過的舒服,人長的清俊秀美,文雅有節。」淒芳知他在混說,也不惱,反道:「野森,其實你這樣,我」野森道:「怎麼樣?」淒芳道:「你胡思亂想的那些,我不喜歡的。」野森冷冷道:「我們本不是一路裡的人,恰巧有緣識得了,可你不喜歡和我出來幹嗎?」淒芳道:「欸,雖不喜歡你的性,倒有些愛你這個人的。」野森道:「今天你可都是些奇話,不喜歡還愛,我是不懂了。」淒芳定定看了他陣兒,道:「野森,我們都是些小小的人,操不了那個閒心的,你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在旁的事上悟悟,真的會有大成的,你的心智,毅力都是一流的,用心些,傲氣收斂些,挑准一行,干個十年八年,定會有一番事業成就的,你總這樣,脫離實際,空幻浪漫,可惜你這麼個人了,痛苦什麼?隨遇而安吧。」野森聽了不喜,道:「你不懂的,我也不和你說。」淒芳道:「看看,別人才說幾句,又要跳腳了,你這一點便也不好,你實在是孤傲得過格了,怪道人家不喜歡你。」野森道:「一人一個活法,我這樣我自己快樂。痛苦!沒有苦,哪有樂的?這兩樣東西,從來便是分不開的。」淒芳道:「你這話也對,但我說的是你現實一些,不論幹什麼,也得先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苦行僧似的,你能堅持多久?太急切了,反傷身,傷心的。」野森聽了低頭默默不語。
淒芳見話不投機,便說旁的,野森只是聽,也不吭聲。淒芳也擰不過他的性,早知他是這樣的人,也不感到奇怪。
他們正悶坐著,有一個賣冰果及各式乾果的老太太推車過來,和那攤上的婦人熟,停了車說些閒話。野森注意聽了些,不理淒芳,反和人家說了些話。吃完了兩人起身順著大路走,到了個電影院,淒芳問他看不,野森生硬地回說沒心情。淒芳歎道:「那我們幹什麼出來?就在外面白挨凍啊。」她一時也上來了女孩的任性勁。野森見淒芳生氣,道:「好,我隨你。」淒芳道:「兩人出來一同樂的,你沒趣,我強求什麼?」野森道:「那麼便回家吧。」淒芳說好。
打車到了淒芳家,淒芳和司機說了幾句話,付了錢,下了車和野森道:「車錢我替你付了,他送你回家。」停了停又道:「今天你委屈我了,改天你要來給我賠禮的。」她雖氣,卻仍彬彬有禮的。
野森方有些後悔,那司機問他道:「女朋友?」野森道:「不,一般的朋友。」那司機道:「這一帶都是本市豪門名流的居所,剛才那也是個小姐的,穿著打扮,氣質風度,總是和一般上班的人不一樣。」野森聽了也不好回話。
到家裡,野森仍想著剛才那個賣冰果的老婦人,胡思亂想了會便在紙上亂寫亂畫了些字,其曰:
六十有老婦,街頭賣冰果。隨日出門走,
暮盡不敢歇。何以養老體,卻自求生計。只
為兒不敬?沾染麻將癖?生意本安然,奈何
吏催逼。地皮租不少,更有大稅交。無人問
所適,無人憐其淒。雪勤天亦冷,人稀利自
低。可憐婦人老,一元當十元。常常多找付,
少人將退還。辛苦一年賺,大款一席啖。主
人餬口飯,僕人半盒煙。早飯饃充飢,午宴
無定期。晚餐尤自做,午夜亦難息。辛苦結
得幾百錢,孫男弟女又向前。且憂物價猛如
虎,一夜不知百元剩幾元。
寫罷自看了,心下歎道:「真的蠢笨了,作不得詩了,她倒說對了,狂傲有什麼用,永及不上李杜萬一的。光有真也作不得好詩,可光有真便也做不得好人嗎?」一時無聊,將紙片撕碎扔掉了。
野森和謝東先到了正地兒,卸了車,便往謝東家奔。一會兒,車便上了農村的土路,兩旁都是枯草和雜樹,田野裡冷冷清清的。
謝東離家近了,便笑著給野森介紹,說得野森也覺得窗外的山了,水的十分的親了。又轉過幾個山彎,謝東指著遠處一片村落道:「這是前屯,我們家在中屯,後屯更遠些,原來是一個大隊,現今大隊雖也在,但下面小隊分散了。」
半路上便停了車,遇到了熟人,謝東下車給人家問好,不過問些家長裡短的事,又前行了些,到了一個山凹,謝東拉野森上了一座小山,指著道:「小時候我們常來這玩。」說了嘬嘴打了幾個鳥音,一臉心馳神往之色。野森站在一旁,一時也被感染了。謝東歎道:「現今著才立春,過些日子,滿山滿野的都是花香,濃濃密密,花園一般的,離得日久,都快忘懷了,你會作詩,便作了來。」
野森笑道:「家總是好的,自然也總是美的。」推不過謝東的那番心意,自忖了首《鄉間行》來應付。
鄉間行
學兒歸故里,漫步走垅窪。樂不拘言語,
笑與鳥獸搭。見人持舊禮,把手話桑麻。但
求豐衣足,純樸潤其中。灶間多紅薯,野地
少白沙。鄉間盡俚語,村人愛自誇。清風夕
陽伴,萬里思無涯。躑躅春光美,慇勤舊時
花。
謝東聽了說好,野森說好什麼,這幾天一直蠢的很。
謝東和野森到時,一家的人都在。謝東的母親謝張氏,穿著件灰布大褂,腰間繫藍色的厚圍裙,滿臉笑吟吟的。一個老漢,是謝東的大伯,人稱丁謝老漢,是個老莊稼人了。謝東的大弟謝誠,見有生人來,便不多言聲,自去灶間燒火,小弟謝曉在炕上亂蹦,小妹謝薏也小些,穿著一身紅底黃花的新衣,只是褶皺些,顯見是家裡做的。謝東的大妹謝珠,卻格外引人注意,已是成人的身挑了,胸脯腰肢都是成熟的了,臉兒紅撲撲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透著一股子樸實和聰穎。謝東和野森忙著把東西搬下車,都是些吃用之物。
謝張氏樂的合不攏嘴,踮著腳來幫忙。謝東笑道:「媽,你別伸。」丁謝老漢抽著旱煙,一旁搭話道:「東崽子,前兒你娘便說你今晚到,今晌兒便準備了給你吃,我說急什麼,大遠的地兒,說不定什麼時辰到呢,她不聽,那飯都燜在鍋裡一晌午了。」謝東道:「大伯,今年家下收成可好?」丁謝老漢道:「好個屁,明年再這麼著,就等著挨餓吧,現今吃老底,尚能折騰陣兒。」謝東道:「還是隊裡給救濟?」丁謝老漢唾了口,道:「隊裡!更空,除了幾間破房子和一片場院,任嗎沒有了,這幾年有些好東西,早讓幹部肥家裡去了。這前後十幾個村合辦了個村小,三個大隊的,誰都不愛管,本分著拿錢的,可誰都拿不足。有些家窮,孩子也上不得學堂了。」謝張氏笑道:「大哥,東兒回來不易,你少嘮叨些吧,晚上酒少不了你的。」
野森被謝珠讓著炕上坐了,見她好奇地望著自己,便道:「幾年級了?」謝珠抿嘴笑道:「初三了,鄉里中學。」謝張氏聽了道:「唉,就是遠了些,一天來回騎車也得仨鐘頭,夏陣兒天什麼的還行,這冬天間可就苦了她們了,每天回來先拱在炕上哭一會子,半天裡才能暖過來。」謝珠聽了紅臉道:「要過個大嶺嗎,嶺上風大,吹得你臉象用刀子割了似的,到家都感不到疼了,可一見了熱氣,那個疼勁兒,鑽到心裡去了。上回哥給我郵了雙皮靴來,裡面全是毛絨的,雖大點,可真暖,今年便再沒凍著腳了。」野森拉了謝珠的手看,根本不像是女孩子的手,一看就知是風吹雨浸幹過粗活的手。
聽說明天便要走,丁謝老漢拉了謝東去祖上墳地裡磕頭。謝曉下地牽了家裡的大黃狗頭了帶路。
謝張氏挓挲著手,不知和野森說什麼好,見大妞尚能和野森說上話,便讓女兒陪客人,她又轉到外屋地去幹活。
野森問謝珠道:「你愛不愛讀書?」謝珠忽閃了一下眼睛,奇道:「怎麼會不愛唸書?我最怕沒有書讀了,要能去念高中,我也會考上大學的。」野森道:「考大學你念什麼?」謝珠紅了臉,道:「這個我還沒想好呢,不過能念一個就行,反正書讀多了,對國家的貢獻就大。」野森笑道:「誰說的這話?」謝珠道:「學校裡就是這麼教育我們的。」野森問道:「要是上了大學,畢業分配你回農村,你還願意回來嗎?」謝珠笑道:「幹嗎不願意?從小長大的地方,喜歡著呢,再說近些,又能照顧媽,現在媽身上便不好,受不得吃大力的活。」野森笑道:「進了城,只怕再不易回來了。比如你哥,再好好幹幾年,安了家,可以接你媽去市裡住的。」謝珠搖頭道:「娘早說了,你們有本事便往外奔,我不指望借你們的光,只要做人清清白白,別給娘在外面丟臉就成。」
他們正說著,丁謝老漢和謝東進了屋,嘴裡還說道:「城裡人好?可有多少到日子給過世的老子燒紙送錢的?我們鄉下雖窮,可這個從不誤的,便沒了兒的,族裡的也能給燒幾代呢,不會讓做了野鬼去。」謝東道:「大伯,現在城裡一點點不興這個了,聽說明年連鞭炮都禁放呢。」丁謝老漢一聽瞪了眼,嚷道:「啥,不讓放鞭炮?那大鬼小鬼的還不反了天呀,不放鞭炮還叫啥除夕。」謝東笑道:「清潔空氣,這也是好事,再者也是節約,全國一年裡放去幾百個億,這邊還沒錢讀書,這不是窮折騰嗎。」丁謝老漢搖頭道:「這不在理兒,變自也得變,但老理兒也不都能棄了不要,屁股到臭,你見誰割了扔了。」謝東笑道:「這不是一碼事。」丁謝老漢道:「差不多。」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整整齊齊送出來。野森已經把車烤好了,打著了火,說行了,謝張氏想給他塞些吃的,野森說不用了,天不擦黑便到家了,謝東也說不用帶。謝張氏不再強求,一家人戀戀不捨地和謝東告別,兩個女孩久不見哥哥,這只呆了一夜便走,就都哭。謝東勸慰了幾句,說春天暖了一定再回來。謝珠,謝薏這才好些。野森車開出去老遠,她們還遠遠地站在那搖手。
進市的時候,正趕上交通高峰,大車禁行,野森便把車停在進市區不遠的一個空地上。謝東不等,下車自去了。路上行人車輛絡繹不絕,野森閒著無聊,一時心動,便寫下幾首詩來。
失學
楊柳堤畔戲,兒童散學早。
非為不用心,僅因食不飽。
老農
市人哂口笑愚愛,村人亦不羨城垣。
老兒幽幽思故里,阡陌垅上有亡錢。
城市街景
萬朵紅雲壓城低,漫天塵埃亂眼迷。
老人待養兒待乳,十字街頭分東西
寫完又讀了遍,野森心裡幾日來第一次舒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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