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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八 文 / 宋儒禪

    廠裡的進口設備晚預定的天數到了,全廠上下一片忙亂。齊戰忙中偷閒地與程慧說:「這套設備挺複雜,國內不知誰對它有研究,我們能打聽的路子也都試過了,有些地方還是找不到適當的人來指揮操作,賣我們設備的外國公司破產了,原來的人員四散了,再者萬里迢迢,上哪去找,還是在國內想辦法,有些平常不起眼的人,卻不定在哪一門專得深呢。」程慧道:「我關係也不多呀,再者對這設備我也不大懂的。」齊戰道:「有些地方我告訴你,只你負責管這事就行了,這些天別下現場。你們年輕人腦子快,腿腳利落,你們不跑誰跑?」因是工作,沒有推托的餘地,有困難也得干。

    因需翻譯,程慧便到外貿局找淒芳,讓她幫忙。淒芳聽了道:「翻譯好辦,可你要找的人不一定能找到,只是盛情難卻,我試試吧。你把你們廠那套機器詳細情況列個表給我,局裡我幫你查查資料。」程慧道:「你查吧,看看國內什麼地方有這類專家,這件事可真煩人,我可給弄得頭昏腦脹了。他們說外國佬在這套設備上就賺了我們四百萬美元。技術引進,說的好聽,實質上是拿錢買我們自己造不出來的機器,而且遠不是最好的。」淒芳道:「科技是第一生產力,技術也是商品嗎。」她看著程慧的頭髮道:「你今天穿的這套西服可真不錯,只是化妝水平還不行。」程慧道:「我以前從不化妝,上次別人送我一盒化妝品,生日禮物,包裝可真精美,我也挺喜歡的,就自己關在屋裡瞎弄,肯定不好看。」淒芳笑道:「你放心,絕沒有起反作用。等我給你介紹一個這方面的專家。」程慧道:「我看你就是專家。」淒芳道:「不,我一般也不太化妝的,沒有研究。」程慧道:「那你給我介紹的人是誰?」淒芳笑道:「暫時保密。」程慧道:「淒芳,最好別是個男的,男人決不行,我不喜歡。」淒芳道:「我明白,其實就是個小伙子也沒什麼,有時異性效應能創造奇跡。」程慧笑道:「我看你外國書看多了,有時也不是什麼東方淑女了。」淒芳道:「引用一兩個概念並不能說明我異化了,骨子裡我們還是中國人。」程慧問:「什麼時候給我介紹?」淒芳道:「機會很多,總之你總跟雲雄他們在一起就能碰到她。」程慧道:「我可沒那麼多時間。」

    淒芳晚上回家,恰巧京建軍來了。他是個駐外使館的官員,三十出頭,因度假回國休整。人是林浩的戰友介紹的,和淒芳見過幾面,淒芳也沒什麼表示。京建軍級別低些,還沒帶家屬的資格,對婚姻的事也不急。

    今天淒芳抓住了便把程慧的事說了。京建軍說:「把資料給我,等我回京了查查。」淒芳道:「軍情緊急,還是打電話吧。」京建軍笑了,說好。吃罷了飯,又說了會兒閒話,京建軍自去了。

    林浩晚上回來問怎麼樣了,淒芳道:「什麼怎麼樣?」林浩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現實點,差不多就行了,婚姻嗎,主要看人品和家世,京建軍都不錯,文化水平,職業也般配。」淒芳道:「爸,你別操心了,我不急的,你多問問我哥吧。」林浩道:「我不管他,他是成年人了。」淒芳道:「我不是成年人?」林浩道:「不一樣,你是個姑娘家。」

    淒芳悶了一會兒,又去想野森,說愛吧,那是過分的,她不是那樣的人,一時半時裡便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但野森到底是個不錯的人,只是這些天兩人有些不高興,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又明確拒絕了,野森還在那麼沒命地愛,淒芳感到不可理解,說了幾句,野森便寒了臉,頭也不回地去了,淒芳也生了氣,這個人怎麼這麼固執呀。

    林之平倚著門沖淒芳說話,正想心事的淒芳嚇了一跳。林之平道:「淒芳,冬天到了,有時間和禾禾上街,也添些衣服。」淒芳道:「多的都穿不過來,還買?」林之平道:「一年一個款式,不買也去看看,再者禾禾也有個伴。」淒芳氣道:「我不陪她去,要陪你自個兒去陪。」林之平笑道:「禾禾即便沒有好處,也有用處,再者這些天我還真少不了她,幫忙什麼的倒不打緊,只是她沒騙我的心。」淒芳氣道:「我不會管你這檔子事,要管,我不累死也得氣死。」林之平笑道:「好妹妹,我最聽你的,有了禾禾,我不沾別人就是了。」

    淒芳和禾禾真上了次街,又重做了頭髮,原來的髮型打亂,將兩側頭髮緊貼向後梳理過去,於腦後捲成兩個髮髻,緊貼頭部,額頭劉海花紋向內捲起,越發顯得她文秀淡雅,高潔不凡,又買了套西式套裙,西裝反領短式上衣,雙排扣低開領,筒式西服裙,後開縫,束腰帶,質地是純羊毛厚花呢,色調素雅沉凝,與那髮式卻是相配。禾禾買了好幾套裙褲,她最喜歡這個,今天連累著淒芳也學了她。淒芳也不再厭她,看那個景便知是上了床的,到底是哥哥的人了,愛屋及烏,也只好喜歡了。

    好些天沒見到野森了,淒芳給廠裡打電話,回說今天歇班。淒芳準備了一下,帶些東西,便打車去了郊外。

    淒芳到了地兒,下了車,緩步移上來,心中惴惴不安地看著野森的房門出了會子神,拿著一束鮮花的手不住地抖動,她微微地感到有一絲涼意。「這是怎麼了?女孩子給男孩子送鮮花!」

    孤寂的冬日和那些失意的人一樣,都給人以惆悵和淒涼之感。下午郊外路上是冷冷清清的,在這偏僻的地方只偶爾有幾個急匆匆的行人走過,伴著遠處隱隱約約的機動車的鳴叫。紅色的楓葉變得灰暗而破碎,被風吹得漫山坡翻滾個不停,極為美妙而又單調地發出一片瑟瑟之聲。當這些聲響在陣風過後停下來時,淒芳就聽到了自己一顆熱烈跳動的心聲,接著她又聽到了開門的聲響。

    一個滿是黃褐色淤泥的黑皮靴伴著主人的左腳有力地踏出來,接著野森整個身體隨著第二隻黑靴更加穩重,準確地踏出而移出門來。「卡」的一聲,門被鎖上了,淒芳心中又是一動。

    淒芳低下頭,偷瞄著野森的那雙髒靴子。

    野森見了淒芳,卻是沒理,仰頭望著半陰半晴的天,失去了往日的熱情和持重,面無表情地沖淒芳點點頭,默默地掃視了一下四周,抬腿從淒芳面前走過去。

    淒芳抬起頭,看到了許多她陌生的東西。

    野森步履沉重地向山上走,如果他是被悲哀和苦澀罩住的話,淒芳可從未看過哪一個人可以用體姿如此準確地表達自己的心情,她好像從那雙靴子不住地踏行中聽到了他心中的歎息聲。

    野森雙眼愣愣地凝視著遠方灰濛濛的太陽,任那寒風蕩起他蓬亂的黑髮,當遠處一群鴿子又高高掠過時,他眼光迷茫地隨那群鴿子上下起伏起來。淒芳感到他特有的騷動和暴躁,隨著鴿群的最後遠去,野森垂下眼,靜靜地望著地上的枯草敗葉發了會兒呆,又慢慢將視線向天邊推去。

    淒芳無言以對,站在野森的側後方,冥立不動,她後悔自己知道了他的心事,可怎麼能怪她呢?誰讓你寫了呢,誰又讓你說了呢。淒芳心裡歎道:「他真像是他說的那樣的人嗎?愛上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有五,六年,而且那愛不但不減少,還在不斷地加強,我的天!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有著怎樣的靈魂?他一天心裡在想些什麼?多麼令人感到驚訝和陌生啊!」淒芳憐惜地注視著她現在感到奇怪的人,努力去感覺著他。

    半天,野森語氣冰冷地道:「是你啊,淒芳,你來幹什麼?」淒芳走上一步,微笑著溫柔地把花舉到野森胸前,說道:「這花好看嗎?還有香氣呢。」「那又怎樣?」野森惡聲惡氣地咕噥了一句。淒芳道:「你不喜歡?」野森道:「為什麼喜歡?」淒芳道:「有七種花呢,白的,粉的,黃的,紅的,紫的香味各異,花姿不同,你能說她們誰比誰更美,誰比誰更好?」野森看了一眼淒芳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對不起,我現在不想談花,我在思考問題。」

    停了半晌,淒芳歎道:「你愛她!可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愛呢?你能說明白嗎?你能理智地講清嗎?」野森聽了怒道:「我的事情不用別人管,請你不要干涉我的私人感情。」淒芳沒有一絲懼色,反倒向前又踏出一步,道:「你無權不讓別人關心你,你的朋友們都忌諱這件事,一提到這他們不是閉口不說,就是搖頭歎息,我真感到好奇呢。」淒芳用手指柔曼地攏了攏腮上的鬢髮,野森看了呆了呆,隨即臉上露出一絲嘲諷之色,道:「無來由,很多東西都是無來由的,可我的愛不是無來由的,我相信這世上只有我才適合她,也只有她才適合我,我相信我的眼力,我也相信我的感情。」淒芳氣道:「可事實呢,她明確表示過,不可能!」野森眼中怒火更盛,道:「誰告訴你的?」淒芳笑道:「怎麼,你還想吃人吶!」野森哼道:「那是她發昏,那是她判斷失誤。」

    淒芳跺了一下腳,氣道:「這是事實,你應該冷靜想一想,你的感情有多少實在意義,愛也不能不要理智。」野森道:「滾它的理智吧!愛不需要理智,她需要的是發自肺腑的赤熱真誠!啊,燃燒吧,火,我就是要讓自己痛苦,就是要傷害自己,這樣我才好受,這樣我才能不把刀子插入自己的胸膛,這樣我才能使我活下去。我知道,我根本不能冷靜地判斷愛是什麼,怎樣去愛,怎樣得到愛,狂熱的感情從來不允許我考慮這些,不給我在大腦中騰出位置來思考,我根本也不想要,去愛就夠了,還要其它幹什麼!」淒芳氣道:「你這是愛情嗎?你這只是一種少年時代遺傳下來的壓抑的幻想,是一種夢幻般的渴求,從她不愛你而你卻不重新認識自己就是明證。愛嗎,從來不是單方面的,你這種持久的單戀只會耗盡你所有青春的精力,只會摧毀你自信的城牆,只會使你痛苦,最後讓你頹廢,一蹶不振,只會荒廢掉你其它方面的更重要的事情,你這等於沉溺於失敗而不能自拔,簡直就是個懦夫蠢漢,或許單戀是一種更偉大的愛情,可在我看來卻是不倫不類,這樣的愛,沒有實在的生命力。」

    野森黯然道:「我本來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我本來就沒有什麼高明之處,可我的愛沒有錯,她沒有傷害別人。痛苦,我甘願忍受,如果在愛的時候還想到其它別的什麼,那簡直是罪過,是褻瀆!我為什麼要改變我的所作所為?它們不是被人逼迫而產生的,它們是自然而然爆發的。啊!一切都順其自然吧,一切都去縹緲游離吧,我不能強迫我不去愛,不能,永遠也不能」淒芳歎息道:「天哪,你錯了,你不應該再去愛,快停止吧,這不現實也根本不可能實現。多可怕啊!她有朋友,她的拒絕仍沒有使你清醒,你對她的不是愛,只是一種你執拗的自我感情求索,只是你自己創造的稀奇古怪的東西,甚至與她無干,而你卻把她也牽連進去,你這樣會傷害她的,更會傷害你自己。」野森的眼睛模糊了起來,道:「你怎麼能這麼說,你知道幾年來我的生活嗎?你知道我是怎麼來待她的?你根本想像不到,你永遠也想像不到,你作為女人永遠也不知道她對我來說是多麼的可貴和可愛!」淒芳盡力用手捧著自己被刺傷的心,她無力地道:「天啊!你這不是愛,是毀滅,不知道有多少東西要被你這莫名其妙的感情毀滅掉,你創造的只有兩個人才能創造的古怪的感情會毀滅一切希望,一切你本來不應失去的珍貴的愛。」

    野森粗暴地喊道:「夠了,您不理解我,您永遠不會理解我,請您走吧,立刻走吧,讓我一個人,一個人來安慰和勸道我自己吧。毀滅了怕什麼?毀滅了就再創造!」淒芳絕望地流下了眼淚,道:「你難道看不出我在關心你嗎?你難道不知道你的行為已經傷害了我嗎?」野森吃驚地呆視了淒芳片刻,隨即又狂躁地吼:「同情嗎!我不需要同情,請收回您的憐憫,我傷害,我為什麼?我怎麼能傷害您?您難道還要給我已經混亂的神經製造更大的混亂嗎?」淒芳滴淚道:「你真的除了你所謂的愛之外,再也容不下什麼了嗎?再也沒什麼可關心的了嗎?」野森驚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您在說些什麼?您算不上我真正的朋友,我不用您來教訓我,我知道我該做些什麼,我從來沒有放棄我所熱愛的。」淒芳歎道:「你連自己都解救不了,還談什麼解救別人,更談不上什麼國家,民族,在個人私情上你都錯誤百出,你還能有什麼正確的態度去對待國家,你這個自命清高的自大狂。我原本以為你僅是內向高傲無比,可今天我又發現你的內心也懦弱無比,你這個不可理喻的狂徒,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無聊男孩,你什麼也不懂,根本不配去談愛情,你根本就不配。」說至此,淒芳也有些瘋狂,她氣壞了。

    野森殺人一樣地看著淒芳,吼道:「好了,您殺了我算了,您痛快我也痛快,快拿刀子來吧!您為什麼無緣無故地折磨我,諷刺我,挖苦我,啊,您還不如殺死我,對,我什麼也不要,我只要愛!」一陣獵獵風過,野森忽地跑開兩步,仰天長歎道:

    愛神啊,我詛咒你!

    你不要再高唱什麼禮讚

    虛拋那毫無價值的憐恤

    默許我愛人的離去

    是你一生最大的不義

    愛神啊

    不要再到這來

    你已經失去了我的友誼

    談詩的日子已經逝去

    你只能背著卑鄙死去

    我的感情

    你也該死

    愛上了就只管愛

    不睬餘下的悲喜

    主人的生死

    你垂目不理

    自己的歡娛

    卻牢牢心記

    你,你這混賬的私慾

    啊,太陽

    你是什麼東西

    我的愛已經死亡

    你為什麼還要閃光

    你這最無恥的幽靈

    等到來年

    我斷絕了你的吃食

    就不餓扁了你

    宇宙和規律們

    為什麼還因循著舊習

    難道直到我要埋葬你們的時候

    才會向我的憤怒屈膝

    可尊敬的天和地啊

    為什麼還不為我哭泣

    為什麼還不用雷電,狂風,暴雨

    劈裂,掀翻,沖盡這無聊的**

    我那高貴的心靈啊

    你破碎吧,焚燒吧

    你快灼煉出堅強和崇高吧

    讓我在你升騰的火焰中毀滅吧

    在那永生永世的滅亡中

    再塑造一個

    耐得悲傷,耐得孤獨,耐得失敗

    的冷酷的精靈吧!

    淒芳大哭起來,痛道:「你這個劊子手,殺人犯,屠夫,你這個十惡不赦的瘋子,你這樣的人活在世上真是罪過,為什麼啊?你為什麼要這樣?」

    像是傾吐掉了胸中的鬱悶憤恨,野森反而安靜了許多,道:「東海水流盡,冰川亦化干。欲移吾之志,還比登天難。我就是無法改變了。」淒芳撲上來用力在野森肩上,胸膛上亂打,哆嗦著悲道:「天哪!快救救這個人吧,救救這個不知羞恥,沒有骨氣的人吧,救救這個失去了人性的誤傳的謬種吧。天呦,這世界都變成什麼樣子了呀」淒芳呻吟著牙齒打著寒戰,無力然而卻努力地去打野森。

    野森被淒芳打得不耐,閃開身,反笑道:「夠了,古典美人,我不喜歡任何人隨便碰我的身體,我不允許你這麼對待我。別哭了,我不願看到女人哭」兩個人撕扯成一團,野森怎麼也擺脫不開淒芳,他索性躺到冰涼的草地上,閉上眼呼呼地喘氣,道:「我討厭浪漫,古典美人」淒芳癱在野森身上,仍哭,卻無力再去打了。

    野風朔朔,芳草淒淒,無邊的雲不斷湧來,整個田野空蕩蕩的沒有一絲生氣,曠地是平坦而又寂靜的。左右的山也快沉入黃昏了,夕陽最後的一抹餘輝已經開始收斂自己的艷麗,向地平線退去。

    野森平靜下來,出神地傾聽著周圍的一切聲息。淒芳早已不在哭了,也默默坐在那出神。

    野森以異樣的眼光看著淒芳,突然發出古怪的笑聲,斷斷續續,不明所以地笑個不止,道:「這小女孩,哈,哈,哈,這小女孩」淒芳狠狠打了野森一個耳光,罵道:「誰是小女孩?我是你阿姨,我比你大。」野森停了停,又笑起來,淒芳毫不猶豫地又打了他一個耳光,可野森仍是笑,只不過抓住了她的手不讓她打他,目光灼灼,蠻橫地盯著她看。淒芳感到他好像要把自己撲倒在地上,那眼中的怪火讓人害怕

    凌厲的英氣逝去,野森半跪在淒芳面前,輕輕放開她的手,道:「我一直很清醒,現在反倒糊塗了。」淒芳舒了口氣,才感到那怪火本是她常見到的熱情,是自己看花了眼。

    野森站起來,隨手拉起淒芳,道:「別涼著了,大姑娘家的,怎比得上傻小子火力壯。」看著玉立而起的淒芳又道:「你剛才眼中有一股怪火,現在沒有了,真奇怪。」「這個人才撒謊呢,他的眼中才有怪火呢,反倒說我。」淒芳心虛地想。「天快黑了,該吃飯了。唉,空氣真好」野森自言自語著,好像忘了剛才的事,他又是淒芳往日裡見到的那個人了。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野森歎道:「這山多美,這草多香,這風多麼怡然自得。嘿,淒芳,這地方真讓人住不夠啊!自然真美啊!人離開那嘈雜的市區,能得到這一片沃土,這一塊自由的空間去任意暢想,就是迷茫,在這也可以變成啟發人心智的東西呢。在這你可以任意高歌狂舞,這片凝聚靈氣的曠野都會以最大的耐心和熱情撫慰你,平靜你騷然無望的心田。」淒芳嗔道:「你是個不需要同情的人,你一直很正常,誰都對你甘拜下風。」野森笑道:「我沒有說這樣的話,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青年罷了。」淒芳氣道:「又謙虛了,你這個被古怪的自豪和自尊充滿了胸膛的野獸。」「什麼?」野森轉過頭,認真地問。

    淒芳哼道:「沒什麼,我想人一生中總會遇到一些困惑不解,傷心無措的事,可人總得走出來,不能讓過去來主宰現在和未來呀,這不是你信仰的嗎?」野森笑道:「又來教育我了,又有人來指引我前行的方向了,噢,還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兒家。」淒芳氣道「女人怎麼了?是女人塑造了男人,我們女人常常比男人更偉大,更清醒。」野森回道:「女人喜歡現實,有時僅僅承認現實,只能用眼睛看,而不會用頭腦思考,因此總免不了淺薄。」淒芳怒道:「男人總自以為是,總相信自己的瘋狂,見到人家姑娘只看了一眼就驚歎找到了永生永世的愛情,因此總脫不開愚蠢。」野森道:「人言,女人是溫柔的,堅強的,可也是禍水。」淒芳回道:「男人是堅強的,溫柔的,可也是罪惡。」

    野森說不過,只好往旁的扯道:「你剛才好像說你愛上我了,為什麼愛上我?我可並沒有說我愛你呀,我可知道了女人的歇斯底里是什麼樣子了。」淒芳想到自己剛才的表現,紅了臉,可馬上反駁道:「那都是你惹來的,你這感情的奴隸,感情的狂徒,徹頭徹尾的一個妄想狂。」野森拍手笑道:「看來我還有點感染力,可這算不上什麼魅力呀?只是一點醜態,就惹來了你這麼多的可愛,還說愛上了我,可你為什麼愛上了我呢?這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了。」淒芳不理他,道:「因為我愛值得愛的。」「噢。」野森故作驚訝。淒芳道:「我愛那有上進心的」野森道:「噢!」淒芳又道:「愛那堅貞,有博大胸懷的」野森又「噢」了一聲。淒芳再道:「愛那忠誠國家,而又有個人尊嚴的」「噢」野森的臉嚴肅起來,不再嬉笑。淒芳接著道:「愛那思想深刻,知識淵博,不感情用事,但熱情滿懷的一切人。」野森歎道:「天啊,我配不上你了,淒芳,你說的人存在嗎?」淒芳白了他一眼,道:「當然存在。」野森問道:「誰?」淒芳勇敢地迎著野森專注而充滿了驚訝的目光,道:「當然不是你,你想的美吧!」說到最後自己也笑了,認為這一回是自家佔了上風。

    野森似笑非笑地盯著淒芳看,道:「真的?」淒芳道:「我永遠不會說謊的。」野森笑道:「這樣最好,否則這世上又會多一個劊子手,殺人犯,屠夫了。」淒芳努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與他對抗,她感到很累,和他在一起難道只能是累嗎!

    回到房中,趕緊生火吃飯,野森去燒炕,淒芳去炒菜。飽了腹,淒芳見時間還早,自坐到野森床上去看書,野森坐到書桌前看他自己的。

    淒芳知道該轉移一下野森的注意力,正好看到一段文學評論,便問道:「野森,什麼樣的人寫批判現實主義作品?」野森也未回頭,道:「受壓迫,思想深刻,作風嚴謹,不好幻想的作家。」淒芳又問:「什麼樣的人寫諷刺現實主義作品?」野森道:「受冒犯,思想活躍,性格開朗,看問題敏感尖銳的人。」淒芳搖搖頭道:「性格開朗倒不全是。」野森又道:「生活滿足,知識豐富,道德深厚的人寫幽默現實主義作品。受壓抑,年輕氣盛,有許多美好的想像,敢恨敢愛的人寫浪漫現實主義作品。理想現實主義作品,什麼人都寫,但在我們國家,大多是那些空想多於幻想,虛假多於真誠的文筆拙劣,思想混亂的人寫出的乾巴巴的東西,那些為了政治的文學,為了當權者宣傳的現實主義作品,到最後總是寫理想現實主義作品,一律和樂融融的美好圖景。他們從不寫悲劇,即使寫也是以最後的一種正義的勝利,光明即將到來的暗示來結束他的創作。」

    淒芳又道:「寫小說也求一種韻律美?小說自是小說家心靈影像的一種折射,用文字轉個彎寫出來,文字終歸是文字,總不能成了音樂吧?」野森聽了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小說應是由文字組成的音樂,是作家內心湧動的激情彙集成的不朽的旋律,但有一點要明白,即便你是宇宙的中心,你也是狹小的,你仍然是世界的極小部分,你的心胸再寬些,以旁觀者的慧眼卓智觀察,理悟宇宙,那麼你發現這才是真的偉大,一個人竟擁有兩個宇宙,兩個世界,你的心靈與你看到的宇宙相平衡,相融合,一點點,你發現所謂的中心不過是自封的暫時的,不可確定的,而真正的中心是隱藏在宇宙中看不見,摸不著的玄機和規律,那是第三世界。一般的人只擁有第一世界,極少數人能擁有第二世界,而只有燦若朝陽而又廖若星辰的美妙精靈才能探觸無尚的第三世界的奧秘。作家不是作品的中心,不是作家讓他創造的人物顫抖,而是人物讓作家顫抖,不僅是作家塑造藝術人物,藝術人物也造就了作家。現實主義作品要求作者有科學的態度,要節制甚至放棄僅屬於自己的激情和衝動,評判過去,揭示現實,展望未來,遵循生活的規律,而不是自以為的原則。當然作家可以有僅屬於自己的作品,但這樣的作品在他的藝術成就中必然不是最主要的,最精彩的一部分,而誰僅僅發洩自己的苦悶彷徨,痛楚淒涼,那必然要走火入魔,必將因背棄藝術創作的規律而陷入泥沼之中不能自拔,他所謂的真知灼見對於生活,對於世界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再偉大的個體,他僅屬於自己的內心世界對於整個人類和宇宙而言都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藝術家可以自信,可以目空一切,但這僅僅永遠是他的感覺,而不是藝術的真諦。」

    淒芳笑道:「野森,可屈了材料了,這不成了文學評論家了嗎。」野森搖頭道:「不,為國家,為民族的政治民主而獻身,這才是我的追求和榮譽。可人民也應該覺醒,也要為自身的解放而努力奮鬥,只讓少數人拋頭顱,灑熱血,其它的人坐等革命成功,等著吃果子,這是道德的嗎?為這樣的人民獻身的革命者是可悲的,是愚忠愚孝,是不值得的。不是人民普遍覺悟的革命並不是革命,只是一種**政權的人事變動,一種權利的更迭,上台和下台的是一路貨,苦難始,苦難終的仍是大多數人。」野森講話至此,兩眼發直,喃喃的象自語般地又道:「一個人一旦喚起了人民的熱情,那麼他就千萬不要使這股熱情熄滅,以後他取得勝利的關鍵不在於他的博學,機智,偉大,人民持續不斷的熱情就會把他推上國家政治舞台的最高峰。」淒芳聽罷,卻是不解,也不再言聲。

    淒芳回至家中,先把硬拿來的那雙黑皮靴替野森收拾好,末了偎在床上長思,想了半天也覺著捉摸不透野森這個人,不覺落落寡歡的,又想到母親,更是傷感,半昏半沉間,落筆寫下一首詩來。詩曰:

    憂怨女兒曲

    男兒多大志,奮勇向上游。

    志不信天欲,風雪共同酬。

    憂怨閨中女,錦線織繡球。

    低頭問可愛,腸斷有誰留。

    又看了一遍,歎息了一番,方自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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