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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七 文 / 宋儒禪

    雲雄報社見到柔溫,上去就打,柔溫嘻的嘻的地告饒道:「饒了我吧,下回再也不敢了。」雲雄道:「長舌大耳的,還偵查起我來了,快說,都告訴誰了?」柔溫笑道:「沒告訴誰,就告訴了那個叫小乳乳的一個人了。」雲雄更氣,罵道:「簡直就是混賬!那不等於告訴所有的人了嗎?她更是一個眼尖嘴快的主。」柔溫道:「好,我下回見了她就說是騙她玩的,保定給你挽回不良影響。」他心裡卻道:「你也知道苦了,看你下回還敢亂講我和玉潔不。」雲雄再三叮囑他別亂講,自己沒什麼,雲靖就在報社的印刷廠,要是傳開了,影響可就大了。柔溫心道:「還唬我,連床都上了,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總歸是好朋友,再者也知道別人的私隱應該尊重,以後果然不再亂說。

    這天玉潔的女兒冰清來報社玩,點名要見柔溫。被人拎了去,見冰清和她名字一樣的女孩,喜不自勝,挑著好話恭維誇讚了半天,末了又約冰清出去玩。冰清道:「你和我出去玩,你拿不起那個錢的,改天去游泳館吧,一個人有十多塊錢就夠了。」報社裡的年輕人聽了紛紛報名,連雲雄也拉上了。冰清因這陣兒和金璞的女兒鬧彆扭,金璞家也不好去了,這週末能聚這麼多人玩,便高興地還要招人,大家知道是藝校的女孩,美的總是多的,便都高興。

    玉潔知道了也沒深說,只是給冰清拿了些錢,讓她別花旁人的錢。彩芳知道了,自是要去的,便又拉上了彩雲,本想讓雲龍去,可雲龍不願花錢,便說不想去了。

    近週末的這天,市裡來電話讓玉潔去參加一個座談會。因天漸冷了,玉潔連方巾毛圍脖都上了身。

    坐車到了市府,下車一問,又說改在市文聯了。玉潔忙又驅車趕去,才上文聯大樓的台階,尚未進門,種志華便迎了出來。玉潔倒是一愣,問道:「志華,你怎麼在這?」種志華笑道:「特邀嘉賓,我昨天到的,也沒來得及和你聯繫。」玉潔道:「你這幾年書一本接一本地出,也該歇歇了,再寫下去,拿自己的骨肉當材料啊。」種志華笑道:「可不是,我正想停一陣子呢,可稿約不斷,短一些的文章還得寫,應個景罷了,大部頭方面我可江郎才盡了。」玉潔給了個嫵媚的笑道:「這還差不多,沒因出息了些便見了我翹尾巴。」種志華笑道:「瘋子,傻子見了你也會聰明些的,我怎麼能那麼不濟事,分不出個眉眼高低來。在你面前炫耀,沒的找羞吧。」玉潔滿足地笑道:「志華,和你妻子還沒復婚?這也五,六年的了。」種志華道:「兒子,女兒倒還是自己的,妻子早是別人的了。」玉潔笑道:「活該,四十多歲的人了,功成名就,還那麼死心眼。」種志華笑道:「要能遇上及得你半分的,我也就不會一個人過了。」玉潔笑道:「別說這個了,你在文聯,什麼女性接觸不到,前陣兒聽說省文聯有個主和自己的女秘書,還是女下級的,鬧得沸沸揚揚,不是你吧?」種志華道:「我倒是真想,可總也遇不到合適的。」玉潔笑罵道:「這幾年肯定不會老實的,越來越油嘴滑舌了,誰知你背地裡賺了多少年輕女孩子的眼淚。」種志華道:「這你可孤陋寡聞了,現在是大款吃香,不用說我們,權小點的都得靠邊呢。」

    兩個人進了大會議室。人倒不多,三,五十人,又都是熟人,誰也不拘束,會議未開始便談天敘地起來。也不是什麼大會,只是省裡因這些年各種出版物太雜亂,就想公開向在校的大,中,小學生推薦一些圖書,開了一部分書目,先來徵求一下各文化單位的意見。

    會議條條道道,清清楚楚,左右不過是些場面話。散會後自有走的,剩下尚有十幾個人沒走,私下裡談些體己話。歷史的,科學的,政治的,經濟的,自都簡單,只有深淺之分,沒有不規之慮,只是到了小說的科目,見了分歧,哲學書籍自也爭執不下,對叔本華,尼采之流的思想性雖有保留,但還都憐其文采精華,超人一等,自然,存在,先鋒一流的,也自成其派,不能禁讀。

    玉潔本還聽著,偶爾也插上幾句嘴,後見他們說的不合了自己的意,便不再多說,自去想自己的心事。這些天柔溫越發地張狂了,逮著了便死命地看,全忘了自己的告誡。虧得社裡人人曉得他就是那麼個性兒,也沒疑到她身上來,最多不過認為柔溫這個毛孩子自作多情罷了。有一天在外屋和人爭論,竟說:「兩個人傾心相愛,卻不能結合,世上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嗎?」這話她知道是說給她聽的。「誰和他傾心相愛了,這個調皮鬼,討便宜,怎麼著也不知足。」玉潔心裡罵道。「可這是什麼呢?是一種極度的情投意合的親情?自己真的象愛一個孩子一樣地愛他?有的,但絕不是全部。一種相知與共的神秘友誼?一個苦悶,寂寞,渴望愛的心靈對傾心異性的眷戀和仰慕?僅僅是喜歡?有的,可也不是全部。是自己對社會,人生些許憂傷,失望後的精神寄托?可他怎麼配呢,或許也有一點,更不是全部。他呢!只是他一種調謔人生的開心遊戲?他內心不像他外表那樣?他到底二十六歲了呀!不,那神態,舉止,那語言,他裝不出來的,不會是一幕他精心策劃出來的愛情騙局,他永遠不是那樣的人,我怎麼能不相信他的純潔呢!不是他一個人,是我們兩個人有意無意,弄出的虛虛幻幻的惡作喜劇?我們會至始至終都抱著同樣的心願,還是不停地變幻游離?是感情的衝動,心魂的癡迷,還是理智的不冷靜,放縱無羈?噢,天哪!我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像個小女孩,可還不如個小女孩!」玉潔心裡歎息著。又能怎麼樣呢,玉潔最後憂怨地想,「他是純潔的,我和他在一起也會純潔的,我們是不該受人指責的。」

    耳旁忽聽文聯副主席孟繁宇說:「跟什麼樣的人,就成什麼樣的人;讀什麼樣的書,就難免不照著做。愛情小說對處於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們的暗示性是極強的。比如《金瓶梅》,當然她不是愛情小說,僅是一部花了許多筆墨描寫男女之間性關係的世俗小說,但她的影響不很大嗎!智者見智,『淫』者見『淫』,至今尚封禁著,能說不對嗎?我不同意有的同志放開一切的觀點,那樣是會誤世的。」文聯的秘書長璋畿平接道:「孟老的話很對,一部作品,思想性,藝術性是應該統一的,我們不能因為一本書的藝術性很強就認為是一本值得廣泛推廣的好書。我個人認為啊」他停下來四下望望,志得意滿地點點頭道:「這全是我個人認為,歌德《少年維特的煩惱》雖然有其負面作用,但他的愛終歸是正常的,合乎規律的愛,當然結局稍微偏激了些,維特的死是不應該的,是有爭議的。勞倫斯《查太萊夫人的情人》雖然男女之間的事寫得很露骨,很直白,但那終歸是兩個成年人,我們都不能說他們的人格,品質有什麼欠缺,他們展現的僅是自己的世界。從這一點上說,我們可以不讓學生們看,但我們不能指責這兩個作者和他們的綠色∷小說,不能自拔,直至共同幽居,這無論怎樣說都是不正當的,不健康的,而讓學生們去讀這樣的書,他們會受到什麼樣的影響呢?那肯定是極端不良的,這很令人憂慮。」

    玉潔不知為什麼,猛地站起身,旁邊近處有幾個人詫異地將目光射向她。玉潔感到這一切的一切她都顧不得了,她也不願去顧忌了,這與她心中激動的感情相比,又都算得了什麼呢!

    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幾縷冰冷的雨絲伴著清新的空氣撲到她紅潤的臉上。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激動的心神,緩緩轉過身,美眸環顧打閃間,明耀著一道奇異的光輝,嚶口啟處,曼聲道:「只要有正直,善良的品質,堅貞不屈的精神,純真美好的性格,再加上浪漫的真誠,那麼即便是一見鍾情,愛情仍然是可信的,無比美好的,其幸福的程度只與兩顆為愛而迷醉,而顛倒的心靈的資質成正比。他們越聰明,愛便越嫵媚;他們越天真,愛便越美妙;他們越是不顧一切,愛便越摧心裂膽,無人可以匹及;他們越堅強,愛便會越健康,越美滿。愛只屬於兩個人,他們的世界是獨立的,是不應為外力——世上所流行的規章,世俗所遵循的準則來束縛的,愛是不可分割的,愛是不可干涉的,這不僅是尊重個人的尊嚴和私情,也是尊重天賦的人權,自由呼吸,自由歡笑的不可剝奪的權利。因為愛情,十四歲和二十六歲能說明什麼?幽居,**何罪之有!墜入情網為什麼要自拔?奇特,不可思議,難以理解,令人吃驚,怎麼說都可以,但絕不是畸形。編者的話讓人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後語,如此地糊塗,其思想也必然是混亂不堪的。」說至此,玉潔忽地停了下來,她感到自己因激動而說了過火的話,怎麼也不能進行人身攻擊呀。她羞赧地略低低頭,以表歉意,接了仍道:「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或者男孩,認真莊重地對自己的愛人說:『我們應集中精力學習,不應該沉醉在小兒女的柔情蜜意之中,我們應該等待,讓愛情之花在更成熟的歲月去開放,結果。』你不感到恐怖嗎!這樣的孩子的成熟,理智不比他們的戀愛更可怕嗎!這又是可能的嗎?由此可以看到,我們以成年人慣常的標準來要求男孩和女孩們是多麼地荒謬,多麼地可惡!尤其是對那些比我們的內心世界還要豐富的孩子們來說更是可悲。我們應該做的是幫助,愛護,甚至滿足孩子們的需要,暫時承擔他們不能承擔的責任。我們無權不讓他們去愛,我們只有權把我們的關心,愛意和人生經歷,經驗告訴他們,什麼樣的人值得愛,愛要注意什麼,要真誠,不要虛偽,要認真負責,不許玩弄感情,欺騙愛的人是沒有好結果的,他們永遠也品嚐不到愛的甜蜜!

    明白了愛,知道了愛,去愛了,這便是成熟的。有些人到了八十歲人格仍不健全,理智仍不成熟,可已經四世,五世同堂,這難道不更加可笑嗎?這不是更大的罪過嗎!虛偽的衛道士永遠存在,可真正的,一塵不染的愛情也永遠存在,他們可以破壞,阻止,甚至毀滅美好的愛情,但他們永遠摧毀不了兩顆執著相向的心,兩個為對方真誠悸動的魂靈。世界是人的世界,生活的邏輯是追求幸福,美滿,純真自然,美好的心靈下沒有苟且的歡娛。結局不是生活的全部,十四歲的少年可能比許多二十四,三十四歲的所謂成年人都要成熟。雖然我也希望孩子們早熟晚戀,而不應該早戀晚熟,但我仍要說,早戀是無比美好的,是正常的,正當的,是應該認真努力去擁有,享受的!」

    房裡的人們感覺好像到了宇宙的盡頭,玉潔的話語固然令他們錯愕不已,而玉潔此時全身所放射揮灑出的慧美潤澤,天姿風采,卻傾倒了所有的人,他們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去迷醉,不為別的,只為了能繼續欣賞到玉潔美麗的面容和她溢著芳香的身體,那魅力無窮的氣質風華。

    聚會散時,種志華親送玉潔回報社,一路上默默無語,只驚訝地一直看著玉潔。

    種志華一到報社,各種廣播預報便開始了。柔溫不呆不傻的,便聽到這個種志華就將任省文聯副主席,人家在學術界,文藝界的赫赫聲名。幾年前的陳年老賬也被幾個老地下工作者挖掘了出來,以不讓歐陽彩芳的勇氣和膽量大肆渲染了一番。柔溫立刻蔫了下去,霜打了一般,及見了種志華的人品風流,更是心灰意冷,最後遠遠看見玉潔和種志華執手相別,戀戀不捨的熱情勁,他便覺得自己已經死去了。

    在報社院門口,市文聯的車等著,玉潔正向種志華告別。種志華道:「玉潔,我剛才實在無法相信,如果我閉上眼睛,看不到是誰,我一定以為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在那揮撒青春的嬌美呢。」玉潔笑道:「看你說的,我不過一時興之所至,便說了。」種志華接道:「玉潔,如果我要求回來,很容易的,至少也會給我個作協,文聯主席之類的當當,或是到文化局,我」玉潔卻沒讓他再說,道:「志華,我們做同學,朋友不是很好嗎?不是一直是別人無法替代的嗎?我們為什麼要改變這種關係呢?如果可能,這種關係幾年前就會結束。志華,我們都不是迷信的人,可我仍相信感情是一種機緣,是自自然然的,是強求不得的。十年來我是很苦,但不能和自己傾心相愛的人結合,卻更痛苦。」種志華沉默了會兒,道:「玉潔,有旁的人了?」玉潔忽地想哭,淚水在眼眶裡含著,柔聲道:「我不知道,有也是不可能的」種志華輕歎了聲,道:「玉潔,你是對的,我一直都不真正瞭解你,連這點都做不到,我們可也只有緣做朋友了。」玉潔握著種志華的手道:「志華,你早些成個家吧。」種志華道:「謝謝你,玉潔。」便不再說什麼,上車去了。

    玉潔回身正迎上柔溫。柔溫眼中發著綠光,「看看,眼裡還浸著淚呢,這不是為離別而傷心是什麼!」柔溫心中淒苦不勝,恨自己既沒氣質風度,又無學識造詣。

    玉潔見了柔溫心中便暖暖的,因為心情還未平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在左近無人。玉潔已走過兩步,「柔溫」兩個字才喊出口,她也不得不轉回身,去看他,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兩個字是怎麼蹦出來的。柔溫抬頭看了玉潔一眼,又轉臉去看旁的。玉潔也不知自己要說什麼,略站了站,歎了口氣,轉身款款走回去了。

    柔溫半死不活地回到辦公室,一坐,便再也沒了動靜。雲雄快下班時來告訴他晚上有聚會,他有氣無力地應了聲,又去想他的心事。

    玉潔回到辦公室,處理了些事情,兒女之情便消逝了,又恢復成往日的她了。快下班了,玉潔邊收拾桌子邊想,「得早點死了他的心,否則會對他傷害的更深,而且對工作也是個影響,可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完,應該找個長些的時間和他單獨談。」決心已定,玉潔便來到柔溫的辦公室,當著幾個人的面便對柔溫說:「冰清借了你的書,我要看兩天,晚些時候還你。」柔溫賭氣不吱聲,也不看玉潔。

    玉潔哪能怕他,早有人送了椅子來。玉潔優雅萬端地坐到柔溫的側旁,說道:「我求你一件事,明天我要上街買東西,怕拿不過來,你幫我一次怎麼樣?」柔溫哼了一聲,玉潔問道:「你難道沒有時間?」柔溫道:「我有的是時間。」玉潔道:「那很好,早晨八點,我在家等你,只怕要一天的時間。」

    越立奇的眉毛擰緊了,此時他正坐在裡間屋裡,他的眼中放出一股陰冷的光來,他本要走的,因玉潔和柔溫說話,便靜靜坐下來聽。

    柔溫收拾好了,起身就走。玉潔隨後跟出來,到了走廊裡命令道:「你隨我來,我要取包呢。」柔溫在空蕩蕩的走廊裡聽到玉潔平靜安詳的聲音,感覺不同了,賭氣的心立刻就去了大半,愣愣地隨著玉潔穿廊越樓地走進她的辦公室,站在外邊屋裡冰雪侵浸了般木立不動,肖則琦,劉昌順,霍姐幾個人笑他他也像沒聽見一樣。

    一會兒,柔溫和玉潔並肩在街上走,玉潔看了他一眼,心裡不知怎麼便有股子歡喜,和他一起在街上走走便這麼暖人,可真好!於是道:「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飯吧。」柔溫道:「不。」玉潔道:「為什麼?」柔溫哼道:「我和雲雄他們約好了。」玉潔道:「那好吧,就等明天。」柔溫撅嘴道:「你怎麼就作準我聽你的話!」嘴上強硬,柔溫手中卻接過玉潔硬塞到他手裡的小包。玉潔瞟了他一眼,道:「你這孩子,又瞎說了,因為我比你大很多嗎。」柔溫道:「大很多又怎麼樣?」玉潔道:「你還是冰清的朋友呢,我能不把你當小孩子看?」柔溫不滿地白了玉潔一眼,道:「我和冰清不是朋友,我們只是認識。」玉潔一時也說不出什麼話,她想好的開頭語還沒等說下句,就被柔溫否決了。「反正總有辦法說服你。」玉潔心想。

    因是下班時間,車上的人很多。玉潔和柔溫擠上車,到了裡面方寬鬆起來,但仍人挨著人。兩個人面對面站著,柔溫的眼亮亮的,可玉潔感到柔溫用力想躲開她。因人多,他也只得和她靠在一起。玉潔望著窗外,也不吭聲了。

    站了一會兒柔溫開口了,「你,你天天都坐車,坐這麼擠的車?」玉潔奇道:「怎麼了,讓不怎麼回家?」柔溫一陣心疼,可馬上又覺得自己的心痛毫無緣由,不禁有些迷茫。

    又到了一站,上的人更多,柔溫一手拎著玉潔的包去扶吊環,一手禁不住伸過去緊緊把玉潔抱在了懷裡,嘴裡小兒吃奶般地嘬嘬道:「我,我」玉潔忽然感到一陣暈眩,心口堵堵的,驚慌之下也不知怎麼辦好,反努力抽出手來,這一來她和柔溫靠得更緊,小腹和大腿都緊緊貼到柔溫身上,她不敢動,也不敢掙扎,慌亂中沒地兒放的手便撫了撫柔溫黑油油的頭髮,喘道:「看,多亂,不去燙了也該好好梳梳,噯,你這孩子」可她的手卻再也放不下去,只好在不住晃蕩的車中摟住了柔溫的脖子。

    柔溫死死盯著玉潔的眼睛,又習慣地伸出舌頭舐了一下嘴唇,道:「我,我」玉潔看了便道:「不要總把舌頭伸出來舔嘴唇,時間長了會幹裂的,你這孩子,什麼也不懂,真叫人沒辦法。」柔溫道:「我,我從明天起一起和你坐車,我不能天天讓別人這麼抱著你。」玉潔心中一時沒明白過來,道:「你這孩子,又胡說了」柔溫道:「反正我不騎車子了。」玉潔忽地明白過來,臉刷地一下紅到了耳根,氣道:「你想像力倒挺豐富,平日我一個人坐車,怎麼會讓人擁著而且,往日我下班都很晚,那時人就少了。」「反正,反正我不騎車子了。」柔溫又上來了孩子般的固執勁兒。

    玉潔沒想到事情越來越糟,自己不但沒有勸上一句話,卻不知不覺這麼樣讓他抱在懷裡,更讓她感到不安的是她自己,她非常喜歡柔溫如此有力的擁抱,這是語言無法形容的溫暖幸福之感,她感到自己正在失去往日的矜持與自信,整個人從裡到外都軟軟的,醉了一般。

    「到站了。」玉潔看了看窗外黑亮的柏油路和五光十色燈光下的人行道,可柔溫卻一動不動,也不出聲。「你這孩子,怎麼了?到站了。」玉潔看到柔溫眼裡異樣調皮的目光,她一下子失去了力氣,她此時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軟弱,在這擁擠的車上,被孩子般的柔溫抱著,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可立即又慌張地想,「要是天天坐車在他懷裡該多好啊!」

    過了一站,柔溫才拉著似醉非醉的玉潔向外擠,自己先跳下車,未等玉潔反應過來,回身抱過站在車蹬上的玉潔。玉潔羞不可當,只覺幾十雙眼睛一齊注視過來,其實天已大黑,誰都急著回家,哪有人注意他們倆。

    柔溫攬腰托『臀』地把玉潔抱到人行道上才放下來。「你」玉潔又羞又惱,身子轉動不得。「地下有冰,我怕你摔跤,你沒見今天下小雨嗎!一到地上就凍上了,誰讓今年寒流來的早了。」柔溫口齒清晰起來,顯見著心情好了。玉潔哪聽得進那麼多,仍望著柔溫的臉,又羞又愧,「你,你竟敢」柔溫見到玉潔急了,反倒不怕她了,爭辯道:「剛才在車上也是抱著的,下車怎麼就成罪過了?」玉潔快氣哭了,嗔道:「那一樣嗎?那是被硬擠在一起的。」方說完,她才發覺此話蒼白無力,轉身走時,腳下滑了滑,險險摔倒,這一下又被柔溫擁了擁。玉潔羞的不知所以,直到柔溫半拉半擁地和她進了一個茶座,她才清醒過來。

    玉潔大腦一片空白,只聽到一陣音樂時斷時續地傳過來,再就是一些不住晃動的人影。

    一個身穿藍色制服,紅圍裙的姑娘走過來,道:「兩位要些什麼?」說著遞過一個大本子。

    柔溫盡看著玉潔說:「我沒來過這,一次也沒來過。」

    玉潔瞟了他一眼,心裡歎道:「天哪,這不是和情人幽會差不多了嗎!」

    柔溫見玉潔不理他,便慌亂地拿過大本子翻開,胡亂點了幾個,便遞給人家,看到那姑娘在笑,便道:「你看什麼?嗯,嗯。」他乾咳著挺了挺身。那姑娘道:「你要了三個菜,卻點了兩個不同的湯。」柔溫道:「什麼?噢,是嗎,一個湯夠了。」人家又道:「菜呢?好事成雙,也不能成單的呀。」柔溫瞪眼道:「菜?隨你的便,反正能吃就行。」那姑娘仍在笑。

    玉潔清醒了些,美指輕彈,要過菜譜,重又點過,又要了瓶上好的葡萄酒。

    一時飯菜上好,柔溫端碗就吃,吃了幾口發覺玉潔未動,忙道:「挺香哩,你也吃吧,我不喝酒。」

    玉潔抿嘴笑笑,不再理他,獨自慢慢享用,那景就是一個大人帶著一個孩子在吃飯。

    柔溫的心又沉了下去,又開始敬畏起面前這個高貴的婦人來。玉潔一直沒再說什麼,喝了一杯酒便也吃飯。

    吃罷了,柔溫幫玉潔整衣,玉潔也沒拒絕。因只一站的路,兩個人便往回走。路上柔溫終於開口,說報社的同事說種志華怎麼怎麼地好啦,怎麼怎麼地事業有成啦。玉潔聽了便明白了,可又不能騙他,只能否認那些傳聞。柔溫聽了仍沒有底,可又不好深問。

    待到了家,玉潔陪他站了會兒,忽地歎了口氣,輕輕說:「明天來了再說吧。」直到見柔溫走遠了才上樓。

    柔溫蹣跚回至雲雄這邊來,見雲雄和野森正在那,一問,已走了好幾個了。野森雖見柔溫次數少,但和他熟的卻快,雲雄自也不是外人,見了便把事說給野森和雲雄聽了。兩人一致認為應該寫封信試著追求一下,誰讓你不願開口,又幫著合計了一下措辭用句。

    玉潔回家臥在被中,感到勇氣,自信已經脫離了她的軀體,滿眼裡都是柔溫的影像。「一切都決定了,一切都不可改變了,明天就可以結束了。噢,讓我想想他吧,我只想他一會兒,以後再不想他了,再也不了」玉潔的淚水無聲地滴落了,靜靜地滑到枕上。柔溫白天完整的形象在她心房的抽搐中來到了,她無力地掙扎著想使這圖像更清晰些,可越這樣,那圖像卻越來越模糊,最後在她的飲泣中消失了。「讓我想想他吧,我僅僅是想想他讓我看見他吧,他是一個多麼好的孩子啊!他很幼稚,不,不,是招人喜歡他的眼睛多麼的亮呀!他的身體是多麼的溫暖!多麼地和諧!他的大腿,飽滿,結實,富有動感,多麼地有力啊!多美啊!」玉潔在激烈的悸動中昏過去片刻,她驚恐地把雙手抱在胸前,全身捲曲,禁不住瑟瑟發抖。「他要是在這該多好,該是多麼的暖啊!他還會像在車裡那樣抱著我嗎?」玉潔心痛得輕哼了一聲,軟軟地臥著,忽而她哀怨地想,「我再也不理任何人了,我再也不嫁任何人,可是,還和他說話嗎?噢,他說過天天要和我坐車,他說到就會做到的,他不會騙我的,他從來都是這樣的,說到做到噢,他的身體是多麼地暖啊,真冷啊!我真冷啊噢,我在他的懷裡了,那是他的胸膛,他在用手撫摸我,撫摸我他又吻我了,咬著我的唇兒了,他也落淚了,他也哭了他抱得多麼緊啊他在吻我了,我什麼也不管了,就讓他永遠抱著我吧

    早晨,柔溫換上一身自己喜歡的白底紅槓的運動服,想了想不妥,便換下來,穿上套頭的白色毛衣,褐色老闆長褲,家裡郵來不久的棕色皮鞋。穿風衣冷些,穿皮衣熱些,便穿了件在校時穿的亞麻質的半大外套,精精神神地出得門來。

    冰清開門見是柔溫,便瞪眼道:「咦,不明天去玩嗎?你今個兒早早跑來做什麼?」柔溫道:「你媽媽求我陪她上街買東西,她拿不了。」冰清歡喜道:「那可是太感謝了,今天我就得閒了。快到廚房吧,媽媽在那呢。」

    玉潔穿件半開領的大紅絨衣,系一件百花圍裙,正在炒菜。柔溫覺得怪來,大紅大綠的東西,玉潔向來不穿的,今個兒怎麼破了例?玉潔卻不讓他幹,讓他到屋裡坐。柔溫便出來,推開冰清的房門問哪個是玉潔的房間。

    進得玉潔房來,便覺馨香四溢,柔溫自是骨軟筋酥,邁不動步。玉潔的房也與眾不同,沒什麼屏風壁掛,古畫橫陳的景,全是鄉村田園的風情,家俱的深色油質閃著幽光,一半是居室的,一半是自然的。柔溫坐在玉潔梳妝台前,望著玉潔的臥床發起呆來。

    玉潔做好了飯,卻不見柔溫,問冰清才知去了自己房裡,心道:「這可是摸著鼻子就上了臉了。」她卻忘了剛才沒說清讓人家上哪個屋裡坐。

    媽媽還未想好今天上街買什麼好,冰清已把自己的列了單子來。

    大商場的各種商品琳琅滿目,服裝的格子間一間挨一間,像迷宮一樣,衣服飾物一排排,一列列,式樣千變萬化,都送了你也穿不完似的。電視機層層疊起,直到頂棚,柔溫硬拉著玉潔站著看了會兒。到了高級音響的地方,柔溫更是邁不動步,喋喋不休地與玉潔大談了一通超保真音響的好處才過去。玉潔在工藝美術品的地兒站了許久,有個標價兩萬多的翠綠色玉石鏤雕而成的空心團花天宮飛球讓她注了意,歎賞了番那物的玲瓏剔透,美妙絕倫,方才與柔溫走開。

    玉潔伴著柔溫整玩了一天,勾肩搭背什麼的雖沒有,攜手攬腕卻避免不了,柔溫你哪能禁得了,得機會就在玉潔手上摸摸,身上靠靠,玉潔又不好說,只是由他。原想說什麼的,玉潔可是都忘了,也和柔溫一樣地高興,一樣地笑,走在鱗次櫛比的大樓間,魚鱗般的人群中,身體輕飄飄的,全不知自己是誰了。中午去吃牛肉麵,玉潔因吃不慣牛肉塊的味道,一筷一筷夾給柔溫去吃,有兩塊還直接送到他的嘴裡,連旁邊都有人在打量他們了。今天玉潔才第一次發現柔溫的好口才,哪有往日語無倫次,磕磕巴巴的一點樣子。體育上,滑冰,帆船,體操,球類的,全部條條是道。專業方面也極懂的,但他只是不以此為榮罷了。說不明白的他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論來圓通,說得玉潔不住地笑,心道:「怪不得社裡人都喜歡他,果是個給人靈感的人呢。」

    晚上回家吃罷了飯,玉潔方要說些,柔溫卻見冰清不在時把個大信封硬塞給了玉潔,說雖早了點,新年賀卡總是不能少的,見他眼神異樣,便知不會有什麼好話在裡面。

    柔溫哼哼著,又說晚上電影好,半勸半擁著玉潔出了門。玉潔心想:「也好,待看完了電影,夜深人靜,再沒旁人打擾,自是好說的。」玉潔向來是早睡早起的,兩個電影裡看了一個便困了,見柔溫興致正濃,也不好掃他的興,便半倚著柔溫的肩打了個盹,醒時見電影未完,仍去看,手不知不覺就插到柔溫的臂彎裡,擁攬著,心下才安定些。

    散場了,玉潔不禁悵然若失,白天的快樂一下子都沒有了。柔溫跟著她向外走,玉潔心道:「要和他說呀,否則沒時間了。」柔溫忽然拉了她一下,道:「我方便一下,你等一會兒。」說完,他便穿過人流消失了。

    玉潔望著寬闊大庭中的人流,忽然發現自己身邊沒了人。「柔溫!」瞬時她的意志力癱軟了。「他去哪了?還不回來,這讓我可怎麼辦呀!」見大庭中的人流越來越疏,玉潔緊張得不知所措,身體動不得半分,直到柔溫走過來,她心裡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不等柔溫伸手,反先抓住了柔溫的胳膊。半倚半偎中,玉潔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呢喃道:「我太累了,太睏了,我想睡覺。」「睡就睡唄。」出得門來,碧空當頭,柔溫感到天上的星星都是他的,送玉潔到家,也未再纏纏,禮貌地道了別便走了。

    百無聊賴的,乏而無睡意的玉潔打開柔溫的信看,自是又胸熱心跳了一回,全都是些熱烈溫柔的懇切話,浪漫語,再翻了那賀年卡去看,上面卻是一首詩,詩曰:

    玫瑰秉清露,嫵媚向南栽。

    嗟哦空自歎,眼高人不來。

    玉潔凝美慧,溫柔始俊才。

    何日桃李艷,芳尊一笑開。

    只那詩名不倫不類,什麼『愛我吧』,定是他自己陶制的物兒,看了又是氣又是笑,越這樣,越覺得愛煞,想了一會兒又自是傷感,心裡卻不怪柔溫,反怨雲雄,知道又是他那邊搗的鬼,調三窩四的,無奈中拿起昔日丈夫的相片,更是傷感。

    最後玉潔臥在被中,哆嗦著想:「我該怎麼辦?告訴我吧,我的丈夫,我的親人,我該怎麼對待他?怎麼對待你?這事情,這事情我從來沒考慮過,我怎麼能預料到呢?誰知他一下子出現了,誰知他會愛上我。他年輕,有禮貌,可愛,不,這太簡單了,他非常好,非常好。我為什麼要欺騙自己呢?我喜歡他呀!可這又是哪種喜歡呢?是愛情?不會,肯定不是,這早想過了。友情!不,比這要多呀。需要他的身體?噯,我的天,這更不能是,不應該是,可,可我又怎麼想到這上面來了可他真可愛,走路那麼的輕捷有力,他的皮膚是那麼地紅潤,他的眼睛,他的嘴唇哦,可不管怎麼說,還是要拒絕他,這樣下去不會有好結果的。拒絕他!可怎麼拒絕他?只有去傷害他,可這會使他的自尊心受到無比的打擊,他會非常痛苦,我有這個權利嗎?天哪,他肯定會哭的傷害他,這是殘酷,可也非常有效不能冷冰冰和他說,要和和藹藹地告訴他,要找機會自自然然地和他說要讓他知道我比他大很多,還有,我們不合適他會怎麼想呢?他會怎麼說呢?噢,他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呢?明天他在哪吃飯呢?可不要餓壞了他,他會不會出事?他是騎車的,會不會讓車碰了,噢,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啊」越往後玉潔越昏沉,自是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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