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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四 文 / 宋儒禪

    淒芳和林浩一同吃飯,小保姆一旁站著,小心地伺候,這時林之平和禾禾進了門。今天禾禾穿了件肉色緊身毛絨褲,黑色的超短皮裙,外罩一件米灰色貂皮鑲邊的鶴毛大氅,戴一頂灰呢鴨舌帽,腳上是長腰黑色鹿皮靴,手中拿著一隻精巧的軟皮肩包。

    林之平坐下吃飯,禾禾進了林之平的房裡又換了件羊毛披肩過來坐了。林浩對禾禾的藍眼紫唇早就反感,今天見了更是不喜,又不好說禾禾什麼,他對林之平道:「天漸涼了,屋裡人少空蕩蕩的,冬天間你能搬回來住最好。」林之平回道:「我一個人住慣了,上班辦事也方便些,再說我一回來,我那幫朋友來了您又會煩的。」林浩又告誡了幾句,林之平也問了市委裡幾件內部消息,便都不再說話。

    吃罷了飯,林浩說去李部長家坐坐,他外孫子今天晚上回來,那男孩也喜歡他。林之平和淒芳都應了。林之平說我送您去吧,林浩說不用了,還是跟市裡要車吧。淒芳打了個電話,一會兒車來了,林浩穿上外衣自去了。小保姆家住本市,並不留宿,忙完便也回家去了。

    禾禾玩了一天,說累的再邁不動步了,就別回那邊去了,林之平只好依她。禾禾跑去看電視,剩下林之平和淒芳兄妹倆,淒芳道:「哥,媽不在了,爸就是最知近的人了,你也不能總冷冰冰的。」林之平默默看了淒芳一會兒,道:「淒芳,有些事你不明白,其實真正給人以深深傷害的往往是他最知近的親人,這一人生經驗又在我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證實。」停了停,又冷笑道:「多麼和諧的家庭!沒有爭吵,沒有矛盾,沒有政治經濟危機,一切都漠然無覺,一切都冷若冰霜!」淒芳也不太懂哥哥,但她是愛他的,便不再吱聲。林之平又問了淒芳的一些事,語氣卻柔緩無比。淒芳說工作上倒沒什麼,只是自己的小提琴,謝東說不夠好,最好能再買一個,林之平便記下了。

    淒芳要看個電視劇,問禾禾看哪個,禾禾說也正要看這個,便一同去看。林之平卻未坐到禾禾身邊,反拿本書跑到寬大的雙人沙發裡躺了,讓淒芳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攬著淒芳的腰,一手翻書去看。淒芳把手壓在林之平手上,邊看電視邊和禾禾說閒話。林浩又打電話回來說就在李部長家住了,不回來了。淒芳問用不用添衣服,林浩說不用,便掛下了。

    電視劇裡極具剛陽之氣的男主角正對極具陰柔之美的女主角抒發著自己的感情,他道:「為了愛情,我會暫時放棄事業,為了事業,我會永遠放棄愛情!我的事業是對國家,民族的現在和未來的深深崇拜和熱愛,它是博大精奧的,它超越了自我,這偉大的事業也只有在超我中才能實現,才能日趨成熟和完美。我的愛情是我對愛我的她的現在和未來的深深眷戀和親情,它是幸福和甜蜜的,我會愛她超過愛自己,她也可以如此,但我們不能愛對方超過愛世界上很多高尚美好的事物,否則我們就成了自私的自我。在放棄公德,天賦的對社會的責任後,我們無論多麼深厚,多麼美好的愛情都將逐步衰亡。我們只看到在事業的追求中得到真正的愛情,而沒發現沉浸在愛情懷抱裡的豐功偉業。無論哪種選擇都是痛苦和寂寞的,然而諸種令人心酸的失望,令人頹廢的失敗後面都會有我一顆真誠向上的心靈,因此我要說,為了愛情,我會暫時放棄事業;為了事業,我會永遠放棄愛情」女主角自是感動,禾禾和淒芳也讚了兩句。林之平冷笑道:「這都是誰瞎編的東西?」淒芳道:「聽說編劇就是我們市的一個詩人,他寫的第一個劇本,挺轟動的呢。」林之平又冷笑道:「什麼轟動?連只外國母耗子下了只五條腿的小耗子都能上國際新聞,我們的新聞界還能弄出什麼轟動來。」淒芳道:「可這劇挺好呀,人家說的多富有哲理。」林之平冷笑道:「情人之間不能過多地進行哲理性的爭辯,這樣會使愛情黯然失色,在深刻的領悟中,兩個人會由於極度的互相敬重和理解而使愛情變得價值渺小,過多的理智會損傷想像,使感情失去支撐,失去根基。任何相同職業間的人都會產生愛情,唯有思想家,哲學家之間不會產生愛情。淒芳,如果一個男人只把你當朋友看,他會講他感興趣的東西,但他一但愛上了你,如果他是個聰明的男人,他會藏起自己來,只談你感興趣的東西。」禾禾聽了笑了問:「那女人呢?」林之平道:「女人?女人要更複雜,我只懂男人的心,我不懂女人,否則我就不會痛苦了。我只知道一個,帶有藝術氣質的男人追求女人總是奢求完美,但完美的是想像,不是藝術,更不是人,有時候連想像也不是,僅僅是希望。」林之平言罷歎了口氣,再不說什麼了。

    謝東停了兩周的課,說他要參加一項比賽,他得準備一下。淒芳無聊中發現許多天沒見到野森了,也不知他在幹什麼,便打了電話,野森還真在,說我晚上去你家坐吧。

    吃罷了飯,野森說出去散步吧,天還不晚。淒芳加了件寬大的毛外套,便和野森出了門,沿著板油馬路向住宅區後面的高地上走。

    淒芳覺著四周的景和人都令她怡心快意,對野森道:「說點什麼吧,優美一點的。」野森看了她一眼,輕聲道:「無聲也是一種至美,也想的,像這樣,夜晚微風徐徐,漫步郊野,我便常想怎麼沒有人來和我一同欣賞這清悠的雅致,淡寂的精美,怎麼沒有人來領略夜的溫馨,風的輕柔,花的芳香。每每這時刻,我或激動浪漫,或平靜安詳,常常閉目長思,仰空斷想,或心喜或心涼,那不是平時的我,可又是真正的我,人生的奧妙呦,只有自己去思量!」淒芳看著野森沐浴在夕陽晚輝中的側影,心裡歎道:「這是顆高傲,純潔,正直,誠實;有時軟弱,有時剛強;有時封閉,有時開放,包融了諸多頑強不屈,進取向上的品德,還有著許多與眾不同,驚世駭俗的敏感,聰悟,多情且不容於世的孤寂彷徨的心靈。這心靈還沒有成熟,還不是完美的,可她的天賦是令人滿意的,只要不放棄默默的求索,不放棄像他自己說的對自己和國家的愛,不放棄耐心地忍受苦難的品質,她終有一天會燦爛輝煌,昂揚屹立在東方這塊古老而又神奇的土地上大放異彩的,可這是我需要的嗎?我需要的是什麼樣的呢?」

    兩個人又談了許多,野森也歎服淒芳的安靜淑雅,沒有一絲驕狂俗氣,不知不覺跟淒芳說了心裡話,「我痛苦過,失望過,可我知道,我在什麼時候都抱著對自己深深的自信和對國家前途命運的深深責任感,而我未來成功與否的內因也在於此,我是幸運的,我會不停地奮鬥,耐心等待,那成功和幸福之神的到來!我以前的生活都是白晝,沒有給我以黯淡的感覺,可那快樂是多麼的淺薄,我什麼也不懂。現在,每當沉思持續下去,我就進入一種狀態,圖畫般的美妙世界。我好像坐在大地的極處,遙望西方夕陽正在降下,餘輝越來越暗淡,即將為黑夜所代替,終於黑夜悄沒聲息地潛入了,我不得不忍受那無人忍受得了的黑暗。一點點,我才知道,我應腳踏實地地集聚,到明天,才能自豪而無畏地睜開雙眼,張開雙臂,去擁抱那奔湧而至的燦爛金光。這段黑暗無論我願不願忍耐,我都必須忍耐,否則光明永遠不會到來。這段路才是我人生旅途中最艱難,最困苦的一段,然而它卻能造就我——一個青年!」

    說了野森不再言聲,倆人一同默默地走。山上遇到了熟人,淒芳只好陪人家說話,也沒介紹野森是誰,野森便站開些,轉首眺望遠處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市景。

    淒芳臨野森走時說:「趕明個兒我上你那拜訪一下,怎麼樣?」野森道:「榮幸之至,不過卻是委屈你了,我那又冷落又孤寂,你能習慣嗎?」淒芳道:「我也喜歡呢。」野森也未當真,以為是客氣話,說:「你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地方你是知道的,門鑰匙就放在門邊牆上第三個磚縫裡。」

    過了兩天,淒芳買了不少吃的,家裡安排了一下,便打了出租車去郊外。

    因路遠些,淒芳便和人家攀談,又知道了繁樓天的不少壞事,自己的哥哥人家也知道,萬幸還沒什麼詆毀的話。淒芳問人家怎麼知道,那司機說:「都在社會上混,有頭有臉的怎麼能不知道,我們市有個千、八百萬的也沒幾個,哪能不知道。」此話一出,嚇了淒芳一跳,問有什麼證據,那司機說:「大家都這麼說,要什麼證據?錯不了的。」見淒芳是常打車的主,也不敢多要錢,取個整便開車走了。

    淒芳環視野森陋捨,心道:「雖不整齊,倒還乾淨。」見地裡已空無一物,也沒有人影,便不在多看,開門進了屋。

    因是第一次燒火炕,淒芳弄得灰頭土臉,終於把買的一個大豬肘下到鍋裡,蓋好了,又去用電飯鍋燜飯。野森雖一個人住,卻也沒什麼值得她收拾的,無事便進了野森的臥室,房裡只書桌上凌亂些,她卻不敢給整理,怕真弄亂了。

    書架上的書很多,整整齊齊擺著,她順手取出一本,卻是一本《雍陶詩集》,翻著看了看,也沒多大的趣味,合上時發現書的副頁上題著一首詩,詩曰:

    工死韻乏意更缺,雍陶篇章少新格。

    絞盡腦汁方與就,若為詩仙不可學。

    看了心裡笑道:「又狂妄了,可真應了『卻將醜語詆他人』的話了。」又抽出一本,卻是《李白詩選解析》,翻開來,副頁上果又題了一首,詩曰:

    可惜天才不同世,可憐文采不復來。

    詩山幻海無窮盡,千古一人李太白。

    淒芳心道:「這話說的還可以。」又笑,「能讓他誇的人還真不多見,這李白若在,可也真夠榮幸的,這個野森哪,怪怪的。」

    又翻了幾本,有的有詩,有的沒有,一會兒便有些厭了,便過去躺到野森床上,見枕旁有一套《紅樓夢》,自撿了看,見第一卷副頁上也題了首詩,詩曰:

    夢紅樓

    文采蓋華宇,至情動崑崙。

    大夢初覺醒,紅樓伴我行。

    淒芳見了歎道:「這首詩還有些趣味。」感此詩之韻意正合了自己往日的心思,心中不覺便動了動,見旁尚有兩大本的《全唐詩》,又拿過來觀瞧,見也有詩一首,詩曰:

    詩唐

    品格至天生,意象輝煌成。

    浩瀚宇宙大,唐詩共繁華。

    淒芳見詩不覺心魄動盪,心道:「上一首的秀雅凝練自是好,可還及不上這首的氣勢宏大,神韻高遠,見了那麼多人寫詩,今兒才真見了一首還過得去的。」好奇心便動了,起身桌上細看,又找到了一首才寫完的詩,其曰:

    國事

    京都高樓連宛起,官倉洋臥次第豐。棟

    梁仍自飲清苦,志士悵然涕淚橫。星許成績

    稱偉業,**神虛無人承。但只聞,眾生奮

    勇識大體,領袖鏗鏘喊號聲。因為公僕少,

    主人要多勞。

    淒芳讀了此詩,悵然無語,心中不是滋味兒,悶悶地坐了一陣兒,又翻,卻翻出了野森的日記,細細看去,不覺入迷。

    野森下班回來,遠遠見自家燈火閃爍的,大為驚奇,進屋見到鍋裡做的,又是一喜,待見淒芳在屋,更驚喜的不知所以,見看自己的日記,也不在意,就要出去給淒芳買酒。淒芳知道他是不抽煙,不喝酒的人,就說:「我也不喝,要喝就從家裡帶了。」野森點頭道:「笨牛,笨牛,這山村野店,向哪能弄好酒來。」便也不提。

    淒芳又幫野森做菜,野森歡喜道:「這真是蓬蓽生輝!你這一來,今年春節都不用買香了,這股子女兒家的美妙,足以繞樑三月,餘韻千里。」淒芳羞道:「你也學他們那些不正經的,說這些混話,你再這麼說,我可再不來了。」野森道:「還能來!我的天,真是夢裡一般,淒芳,你不知道,你今天來這,比平時在別處見你讓人高興十倍。」見野森高興,淒芳心裡也挺滿足,神魂便有了幾分蕩蕩悠悠。

    兩個人以水代酒,幕天席地般地開了飲了,說到相契處,兩個人都覺得醉醉的。淒芳問道:「野森,一直一個人住嗎?」野森說是,淒芳奇道:「三十也一個人?」野森道:「一個人自有一個人的趣味。」淒芳道:「那可是除夕守歲之夜呀。」野森道:「那又怎樣?」淒芳道:「《東京夢華錄》上說,『除夕士庶之家,圍爐團坐,達旦不寢,謂之守歲。』這就是說守歲不應該是一個人,人多才熱鬧呢。」野森方黯然些,說:「一個人也沒什麼,我習慣了。」停了停,像自言自語地道:「我在哪哪就是我的家,我快樂的日子就是我的節日。」

    自是談到詩,也少不了音樂。淒芳道:「詩固然是極美的,音樂也同樣偉大。我真想不出,樂者是怎麼寫出《廣陵散》,《高山流水》,《十面埋伏》來的,那是聽不完,聽不盡的呀。」野森聽了正應了往日的心聲,接道:「詩是無聲有形的樂,樂是無形有聲的詩。其兩者,形相異,質相若,都是自然的縹緲意趣會於心靈的精緻韻澤,殊途同歸,境界融匯,其志,其意,決不相左。因此我讀詩好似在聽音樂,聽音樂又好像在讀詩,它們都可帶我進入一個神奇迷人的世界。那所在無慾無私,無情無惑,空靈清秀,曠遠遼闊,卻又深邃古奧,幽艷淒迷,其繽紛的色彩,滌蕩的情懷,高潔的意趣恰似澎湃綺麗的朝霞暮靄,其蘊涵的出塵奪魄的馨慧之氣,之形,之貌,恰似宇宙不朽的容顏。詩,樂之韻道,出乎心田,超乎宇天,其隱於荒郊大澤,山巒深淵,是我們血絡筋脈,骨骼靈肉中的靜寂妍然。」淒芳笑道:「我的天,快過了。」野森道:「不過,我還沒說完呢。」淒芳忙道:「快說吧。」野森道:「詩家是理性,卓智的,對常人而言,他們又是天慧叢生,激情蕩漾的先知先覺。他們無所不察,又無所不得,其風範,其操守都可做世人的楷模,他攻奪的是先人的遺憾,震顫的是你的心魄。他探查到自然宇宙,人類心靈的最神奇莫測的地方,他經歷著曠古的激情和茫然,他憂傷,痛苦,然而他又在這腥風血雨中復活超脫,在參悟,修行中生長,在失敗,畏懼中品嚐生活;可能也有不足,但他仍有無人可及的知覺,豐富的表述和不朽的風格。」淒芳聽罷笑道:「這肯定還要說樂者了,那就快說完吧,然後干了我們杯中的水酒。」野森一臉崇敬之色,接著道:「樂者的心是感性,聰穎的,也是深沉厚重的,她風采翩翩,宛若天邊長虹,海際雲霞,她晶瑩豐潤,天縱的萬種風情。特別的感覺,神奇的韻音,加以創造性的臨摹,勾勒,她放棄文字,可激越的正是語言的留白之處,不及之所,她補充著,超越著,將人和自然共有的美質情愫聚合,無知無覺中,她的指下便飄出攝魂奪魄的鬼音魔韻,滲透入你的骨脈精血。她默默注視著,觀望著,在不厭不棄的若即若離中捕到人和自然無拘的風情和至美。詩、樂的妙處正在於無形,無色,無味,無覺,可她們又比一切有形,有色,有味,有覺的天際銀河,高山湖泊更有氣勢,比精靈的萬物更有潤澤,她們的幽婉淒然,獰厲廣闊,與日月同錦繡,與天地共輝煌。詩曰:吟者律者同參道,古來天際無定河。天光雲影飄渺處,千朵萬朵梨花歌。」停了停,野森又道:「音樂我是不懂的,詩我是常作的,在我看來,好詩都是興來之作,而非凝思之果,只是這結尾的一首詩不是最好。」淒芳搖頭道:「這個我不同意,我認為,任何好的文學作品,都是作者長期思考的結果,興至亦為神思理悟的積累,勃發的激情正是苦心醞釀,慘淡經營到了一定程度自縊而出的,無有高潔卓智的品質和埋頭苦幹的精神,文興也好,詩興也好,都是永遠不會到來的。」野森眼睛亮亮地讚道:「真真是個好姑娘,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淒芳也。」淒芳臉紅道:「誰希的知道你,瘋子似的。」不知想到什麼,低頭噗嗤一笑。野森不以為然地道:「喏,又言不由衷了,女兒家讓人最不懂的,便是這了。」

    淒芳喝了口水,吃了口菜,又問野森道:「前陣兒學術界有對『女性詩歌』方面的討論,你注意了嗎?」野森道:「知道些。」淒芳道:「那你對這個問題是怎麼看的?」野森道:「我還是不說的好,我出口便傷人的。」淒芳笑道:「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我知道你,不輕易的誇讚人,其實你心裡火熱著呢,我們又不是外人,你怕誰會怪你?」野森道:「可你也是個女人啊!」淒芳道:「你這麼一說我還真要領教了,你要說的不恰當,我也真饒不了你。」野森道:「其實我也挺糊塗,不知『女性詩歌』到底指的是什麼,女人寫的詩歌?男人,女人共用寫的關於女人的詩歌?女人寫的反映中國當代新女性生活百態和心理百態的詩歌?還是仍加上男人寫的?」淒芳道:「看來我們是無法立即確定這一概念的內涵和外延,任何概念都有模糊的一面,我們通指的『女性詩歌』正處於發展之中,任何人,哪怕他再聰明,再卓智,也無法給未來的事物下定義。」野森道:「那就把『女性詩歌』僅定為我們時代的產物,探究這二十世紀後葉中國女性在文學聖殿中詩歌部分的堂奧。」

    淒芳給野森又倒了杯水,道:「我這兒先謝了。」又給野森夾菜,野森忙道:「別,這我都有點受寵若驚的了,再這樣,你不怕把我給寵壞了?」淒芳氣得打了他一拳,道:「又沒正形了,快說吧。」野森不敢嬉笑,正容道:「先前的中國女性的詩歌僅有詩而無歌,她們僅能抒發自己的心曲,悲歎自己的不幸,而沒有能歌頌自己作為人類母體的神聖存在,沒能不僅作為女人,更作為人去認識世界,創造藝術和自己不同於男性世界的生活。今天的『女性詩歌』,是覺醒的中國新女性發自內心,發自肺腑的詩與歌,是她們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作為女人,作為人,作為中華文化的繼承人和發揚者,對自己,對國家,對世界的超越和禮讚,從這一劃時代的進步來說,她們的成就要高於激昂慷慨的男詩人們。她們已超越了她們的前輩,而男詩人們卻遠遠沒有。她們像現代中國其它領域的新女性一樣,拋棄的要比男人拋棄的多,創造的要比男人創造的多,而她們的文化底蘊和社會處境又是那麼的難堪和糟糕,但她們更是可敬。她們每創造一份與男人相當的精神財富,付出的心酸和代價要高於男性幾倍,尤為可敬的是,她們除了相信依靠自己的雙手和頭腦外,從不指望和依靠其它任何人,去得到她們的靈魂和身體所需要和渴望的幸福。我們男人應該為這時代有這樣的女性而感到自豪,而從婚姻角度上看,這更是男性的一大幸事。」淒芳聽到這笑道:「這不是誇我們呢嗎?我都快迷糊了。」野森道:「還沒說完呢,要不今兒都挑好聽的說?」淒芳笑道:「別,這我都有點受寵若驚了,再這樣,你不怕把我給寵壞了?」野森卻沒來打她一拳,笑道:「我知你是不讓人寵的,誰寵你誰得不了好,當然,你哥哥例外,但我這人一般說人愛先說好話,後面才是批評呢。」淒芳道:「只要是對的,批評我也是愛的,我可不是不講理的人。」

    野森點點頭,接著道:「我想,不應該把『女性詩歌』定為女權運動的一種詩歌形式,『女性詩歌』應該更廣泛的多。中國新女性要擺脫和抗爭的不僅是受男人奴役和壓制的地位,更多的是來自中國五千年文化對女性潛在的束縛,她們要抗爭的更多的是來自發展中的世界的各種挑戰,她們不但要取得在人類社會中的公正地位和無尚尊嚴,而且要創造世界。她們不僅為自己的苦悶,寂寞而憤怒,而吶喊,更多的是為了社會的正義,公理和對國家的強烈責任感去憤怒,去吶喊。」

    野森也為淒芳倒了杯水,方道:「女人並不缺少智慧,而是缺少勇氣和毅力,不是缺少知識,而是缺少訓練,缺少象男人那樣,被他人,被自我,無情地投入到冷酷複雜的現實中去歷練。」

    淒芳歎道:「卻也在理,可這是希望,不是批評。」野森笑道:「平常女人是愛折磨人的主,今天怎麼你卻反其道而行之了?」淒芳哼笑道:「估量一下你的深淺,你折磨誰?想的美吧,我不欺負你就是了,你還是別動這個心思,說你的吧。」野森看著淒芳讚道:「真美!怪不得古人說燈下看女人,越看越美。」淒芳半羞半惱地斥道:「野森,我告訴你我是不吃這套的,別讓我看低了你。」

    野森自又規矩了,道:「詩是空靈飄逸的,也是澄徹宏大的,好詩莫不如此;而女詩人們清新典雅有餘,深邃厚重不足,其詩常常如同她們的外貌一樣纖細,靈巧,滾圓而富有彈性,纖細中有弱不禁風的缺點,靈巧中有足踏失空的遺憾,滾圓而富有彈性中雖散發著女性的至美至妙,但僅僅是溫柔可愛仍難得有詩之上品出現。女詩人喜歡幻想,喜歡顧影自憐,厭棄外界的干擾,但總不能擺脫世俗的影響,靈魂深處更是忘不了男人,哪怕是男人對她們的非禮和歧視。她們在自我陶醉中作詩,享受片刻的溫馨,而一離開詩,離開她自持,自重的世界,她們便彷徨無依,精神緊張,語無倫次。女人的心靈是脆弱的,而詩不是脆弱的心靈能夠抒寫的;因此戰戰兢兢的女兒們因承擔不了詩的堅強和雄偉,便語如鴛鴦失偶般不停地呻吟,詩亦如小鳥遭侵時唱出的悲歌,既解脫不開心底集結的苦悶,也振顫不了讀者的心魂。為了幻想而幻想,為了詩而詩,淒淒冷冷,悲悲切切地尋求贊同和理解,不得便憂傷失望,美麗的大眼睛浸著淚花錯齒痛罵男人的無知和膚淺,世界的冷酷無情,為什麼容不下她們敏感多彩的心靈;但男人和世界永遠不會崇拜小女孩委屈的眼淚,也不會欣賞盆土中些許小花的搖曳。」

    雖見淒芳已在那暗暗咬了牙,野森卻不管,接著道:「幻想,想像力豐富,理想,這不是一回事。女性理想的底蘊不雄厚,那她就寫不出賦有時代精神的戰歌,想像力豐富,但卻僅流於揮霍,那她就無法登入詩的聖殿高吟嬌美,揮灑艷麗。幻想的結果應是擺脫幻想,幻想而不放棄,不從中參悟出人生的奧妙,詩的精髓,那她永遠只能詩風平平,詩音淡淡,詩韻寂寂,詩品,詩格亦冷冷落落,無以超脫,拘偎在一塊嬌柔孤美的營養基上空泛的吟唱,在一片輕緩舒展的靜靜湖泊上漂泊,永無終止,永無結果,只能眼巴巴看著男兒們神魂激昂中縱帆遠行,獨落下一行清淚,暗自飲泣,空自歎息,嗚呼哀哉!」說完野森便笑,要逃,淒芳早過來了,也忘了家教禮儀了,掀翻了野森騎到他身上便打。野森叫道:「我又不是說你,幹嗎打我?冤枉死人啦。」淒芳怒道:「不是說我?那幹嗎說最後幾句時拿賊眼瞄我!」野森喊道:「好姐姐,再不敢了。」淒芳氣得更打。野森笑著喊:「快停下吧,別讓人照了像了。」淒芳果然停下,四顧道:「誰?」野森笑道:「還能是誰,這屋裡除了眼睛,再就是鏡子唄。」淒芳還要打,野森道:「還沒說完呢,說完了一遭打吧。」淒芳果不再打,氣得也樂了。

    野森道:「女詩人們常抱怨詩評家們不能對女詩人的詩從純粹的詩歌價值和藝術的基本要素上進行各種分析,而總是摻雜著形形**的大丈夫式的寬容和偏見。可是不管怎樣,男人天生就是***的,不僅需要她,敬重她,有時也誇獎她,恭維她,雖免不了小題大做,調侃一二,也不是定要判明是非的事情。女人首先是女人,其次才是詩人,如果女人硬要先做詩人而後做女人,成為詩女這種我們尚未接觸過的生物,男人至少在第一批詩女消亡以前還消受不起她們的美。不要忘記,男人也是懷舊和忠貞的。男人首先***的是她的女性魅力,而不是詩性魅力,我這麼承認雖然很痛苦,很掉面子,可我仍然要說實話。和一個出色的男性在一起,我會感到快樂,興奮,激動;會大笑,大聲喊叫,持著自己的觀點寸土不讓,和一個出色的女人或者說充滿女性魅力的女人在一起,我感到的是幸福,是沉醉,不但可以毫無遮攔地暢所欲言,更會情不自禁地以溫柔還以溫柔,並且要象孩子一樣和她淘淘氣。以我的經驗看,女人都喜歡男人把她當成女人看待,需要男人欣賞她的女性美,尤其是出色的女人更是如此,她們和男人相處得越融洽,她們的女性意識便越強,她們越希望你讚美她們的女性魅力;如果這時你嚴嚴肅肅地把她當成自己的同性,或是什麼詩性的,她不生氣才怪呢,而之後是不喜歡你,因此我勸告那些寫詩的雌性好寶寶們,要先做好女人,再做詩人,最後成為自己希望的不讓鬚眉的人。這麼說可能又要得罪有才華,有志氣,有理想的我心愛的人兒,可人類文明史告訴我,男性至少在詩歌領域的成就要遠遠超過女人。女人看問題不如男人看問題那麼透,是有許多原因的,女性要正視這一點;再者女人普遍缺乏男人所擁有的那種宏大的氣勢,那種赤熱的真誠和熱情洋溢,女人熱情洋溢中總要溢出些撒嬌之情,這樣作起詩來就難免有雜質了。」

    淒芳聽了默默無語,心裡已不在聽他說話,而是想著他這個人。野森見淒芳不理他,也不敢惹人家,下地將飯菜重熱了端上來。

    淒芳走時借了兩本書,又挑了一件自己喜歡的東西要了,說是放在自己家的檯燈座上正合適。

    野森送淒芳下山回家。天已極涼,在路上堵了半天方才堵到了一輛車。淒芳上了車,搖下車窗,道:「你那鑰匙換地方了可告訴我一聲,別下回來進不了屋。」野森點頭道:「我有時出車,一走好幾天,你再來,還是先打電話到廠裡,那樣就不會差了。」淒芳道:「你也換身衣服,別家裡外頭都像個司機似的。」野森點頭道:「謝謝關心,我記下就是了。」淒芳不再說什麼,又靜了幾秒,方讓車開走了。

    謝東到了省城先住下了,才拎著琴去見苗韋長,他住的是家私人旅館,四個人一個房間的,他不放心琴,只好隨身帶著。苗韋長是音樂學院的老師,兼著一個系的副主任,見了謝東忙讓到辦公室,道:「還是我送你的那把琴?」謝東望著老師半白半禿的腦袋,恭敬地道:「帶了快二十年了,再沒比她親的了。」苗韋長道:「哪有,不過十四,五年。這琴雖不是上好的,但是老貨,音質倒很純正。」

    謝東給苗韋長買了兩瓶酒,兩條煙。苗韋長也沒客氣,收到櫃子裡,轉身又道:「小東呀,你這件大衣可真不錯,哪買的?」謝東尷尬道:「一個朋友,也是學生的哥哥硬送的,現在穿它還真有些熱呢,但我沒再好的了,只好穿了來。」師生又說了會兒閒話,苗韋長有事出去了,告訴謝東等著,中午一起和他出去吃飯。

    隱隱的,謝東感到許久沒見面的老師好像有了變化,可又說不出來,便靜靜坐下想他的音樂。中午時分,謝東和苗韋長到了一個大賓館的餐廳中,在門口便有人和苗韋長打招呼,讓往裡去。在靠窗的一個位兒坐了,苗韋長向四周看了看,低低地對謝東說:「小東啊,我還是和你說說吧,這也不是什麼大秘密。這次比賽,這個,有很多選手把評委都拜訪遍了,這已經是我吃的第十幾次飯了,有的選手很有來頭,捧場的人很多,哪方面的都有,老師啦,親戚啦,朋友啦,還有一些當官的。本來就只取十名,為什麼請有關人員吃這麼多次?大家心裡都有數,今年評不上,還有明年呢,先預支個人情,其實誰也不為比賽那點獎品,你想想,在省裡獲獎,回去對提級,提干,入黨都順當,最主要是名氣,一得獎,再有人請去演奏,身價倍增。小東,實話告訴你吧,今年獲獎者都已經決定了,甚至連名次都排好了,今年,今年你大概是不行了,等明年,我幫你想想辦法,怎麼說我知道你的水平,就是參加全國比賽你也行,只是這次就算了吧。」

    謝東開始在這麼多人的聚會中尚有些靦腆,也不東張西望,聽了苗韋長的話,他愣在當場,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道:「老師,您是說還沒比賽,可結果已經有了?」苗韋長道:「怎麼說呢,大家都是這個意思。」謝東道:「您也是評委啊!」苗韋長道:「可還有九個評委呢,我論資格是排不上當評委的,還是教委李主任一句話啊,不談這個。」謝東道:「什麼李主任?」苗韋長道:「啊,他外甥女也參加這次比賽。」謝東忽地閉住嘴巴,望著讓他感到陌生的苗韋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苗韋長和旁邊的人寒暄,沒注意謝東難看的臉色。謝東呆呆地看著腳下的琴盒,半天裡他又舉起自己手指纖長的雙手看

    宴會開始了,先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拉著一個二十多歲是姑娘給在坐的人問好。「請多關照」,「請多指教」,諸如此類的客套話不斷送進謝東的耳朵。謝東看到那姑娘臉上反倒很害羞的樣子,蠢手蠢腳地也說不上話來。

    「這個初步預定是第六名到第七名之間。」苗韋長偷偷對謝東說,他仍沒注意謝東鐵青的臉。謝東望著剛進門來使他有些受寵若驚的藝術家們,覺得他們的笑意裡似都對他充滿了鄙夷之情。苗韋長又貼近謝東的耳朵說:「這次十個評委裡有幾個不是純搞音樂的,但為了搞平衡,也只好將就湊合。」

    片刻間,布菜讓酒之聲充滿了整個燈火輝煌的大廳。謝東看著喧嘩的場面,感到自己反倒冷靜了下來,他捧起琴盒,淚水無聲地滴落了,他取出那幽紅的小提琴,用琴布輕輕拭了拭,走到大廳的中間,微合上眼,拉起他精心準備的樂曲來。

    《梁山泊與祝英台》,這本是描寫兩個男女愛情悲劇的曲子,今天不知怎麼卻合了他的心意。謝東用心地拉著,他感到自己從未如此熱情洋溢地拉過,也從未感到自己有如此好是樂感,頭腦和手指都清靈無比,那麼地和諧統一。隨著曲調哀怨纏綿地徐徐流過,大廳裡的人慢慢靜了下來,先是驚訝,一點點人們開始傾聽,當看到淚水從謝東臉上流過,才發覺這青年的異樣神色。謝東沒有感到自己流淚,他只聽到遙遠的天際傳來一縷縷優美的樂曲。

    曲子終了,謝東長長出了口氣,他的眼睛與苗韋長的眼睛相遇,他得到的是老師不滿的斥責,這個本質上是個藝術家的人是懂得謝東的心情的。

    謝東忽地抱琴向門口走去,目光從在座的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好像要努力記住他們似的。忽地,他顫抖著雙手舉起小提琴,狠狠地摔在地上。雖然有一層紅紅的地毯襯著,驕傲的小提琴仍然碎裂了。提琴碎裂的剎那,謝東下意識地向回走了一步,一隻手向前探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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