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雄早晨起來,匆匆忙忙洗了把臉,吃了些早點,就忙著向報社趕來,他在報社門口碰到了柔溫,招呼道:「你來的可真早啊。」柔溫笑著對雲雄道:「我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副主編大人讓我今天早些來,說有重要的任務,可今天早上起來,才想起他沒告訴我提前多少時間,現在還怕晚了呢。」
兩個人一起上了樓,來到雲雄的辦公室外。雲雄道:「進去坐一會兒吧,越副總編大概還沒到。」柔溫有些遲疑地道:「說不定已經有別的同事來了,我進去不是打擾了人家嗎?」雲雄打開門,道:「沒人。」柔溫向玉潔的那扇門望了一眼,道:「我還是先去我那看看,如果沒人我再到你這來。」「那好吧。」雲雄自進了屋。
柔溫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門開著,一個叫葉草的同事正端著盆水向外走,見了柔溫歡喜道:「柔溫,這麼早跑來幹什麼?今天不是你值日呀?」柔溫道:「越副總編讓我早些來。」葉草道:「啊,越副總編總是準時上班,現在才七點半。」
柔溫懶洋洋地向雲雄這邊走來,一聽最少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供自己支配,他馬上就感到有了精神。柔溫一腳快活地踏進門,然而馬上另一隻腳卻有些僵硬地移進房來。
玉潔正在用濕布擦著桌面,她穿著一件乳黃色的絨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光潔的小臂,她的頭髮也高高捲著,用一個大毛巾束著,她聽到了響動,平靜地抬頭看了柔溫一眼,美眸忽閃了一下,接著繼續幹著她的活。柔溫舌頭有些打卷,道:「雲,雲雄,在哪?」玉潔道:「他出去了。」「啊。」柔溫舌頭仍直不過來。
柔溫一聽到玉潔的聲音就渾身發軟,說話也吞吞吐吐,好容易上來口氣,才道:「我是來找雲雄的,越副總編還沒到,嘿,嘿」他乾巴巴地笑了兩聲。玉潔仍是如同往常一樣,安詳地注視著她眼前的一切,現在也包括柔溫,她可沒為了讓柔溫不尷尬也附和著他乾笑兩聲,她清清的嗓音道:「你們是好朋友?」柔溫道:「我來的那天是他接我的,在報社我跟雲雄最熟」玉潔在一盆水中洗著擦桌布,柔溫壯著膽子問:「我可以幫幫你嗎?」玉潔不知為什麼,沒有看他,也沒有回答。柔溫更加不自在了,他不知所措地戳在那。
雲雄提著一桶水走進來,道:「你在這?柔溫,來幫著幹活也別光站著,先把那盆裡的水拿去澆花。」柔溫道:「花在哪?」雲雄道:「在兩個陽台上。」
柔溫從玉潔房間的陽台走進房間的時候,見到玉潔正端坐在她辦公桌的後面,兩個人不期然地又打了個照面。柔溫被看得發慌,抬腿就想逃走,可那熟悉而又誘人的聲音傳到他的耳中,「你還沒有吃早飯吧?」「還沒有。」他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幹完活到這來。」玉潔命令式地說:「總不能餓著肚子工作。」柔溫道:「我習慣的」玉潔道:「我可沒有這個習慣。你問雲雄吃了沒,他沒吃讓他也來。」
柔溫走到外間時,雲雄已經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他用手巾擦著手正要坐回自己的椅子。柔溫道:「你吃了嗎?雲雄。」雲雄道:「我吃完了,你問這些幹嗎?」柔溫道:「副總編讓我問你,她說你要是沒吃也一起到她那去。」雲雄道:「那你就去吧,我還有些資料要整理。」
柔溫進到玉潔的房裡,門卻沒有關。「把門關上。」玉潔口氣柔和,但仍是命令式的。柔溫遲疑著關上門。玉潔道:「坐下吧。」柔溫規規矩矩地坐到長沙發裡,把自己的手強摁在膝蓋上。玉潔拿了個杯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又從一個小櫃中拿出幾個盒子。
玉潔看著柔溫低著頭,吃一口蛋糕,喝一口牛奶,一聲不響地像是個機器人。一會兒,玉潔拿出兩個大蘋果,紫紅色的外皮放射著幽光和果香,她腰肢輕搖中筆直地坐到柔溫的身旁,默默沉思了會兒,方拿起一個蘋果用刀子削起皮來。柔溫偷偷地看了一眼玉潔手中的蘋果,馬上又收回了眼神,他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甜甜的滋味。一隻漂亮的女人的手和一個沒皮的蘋果放到柔溫面前,「這,你是給我吃的」他竟沒想到伸手接過來。玉潔道:「看你的樣子好像從未吃過蘋果。」柔溫道:「我吃蘋果根本不削皮,有時擦一擦就吃。」玉潔美眉皺了皺,道:「以後不要這樣了,要講衛生。你們這些小孩子呀,什麼時候才會知道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柔溫拿著蘋果,又遲疑開了,喃喃道:「這怎麼吃啊?」玉潔把刀子放在茶几兒上,似怨似憐地咬唇嗔道:「你可真可愛!」那神情是又氣又笑的。柔溫好像是一下子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心口,「她的聲音可真好聽她可」柔溫馬上制止自己繼續想下去,可他還是想到他剛才竟忍不住要去摸玉潔的手。「我真該死!」他心中馬上慚愧起來,當他看到玉潔神聖不可侵犯,慧美安詳的樣兒,就更慚愧得要打自己的嘴巴。
玉潔柔聲問道:「你家是在省城吧?」柔溫道:「嗯」玉潔道:「對,你的學校也在那,那是個繁榮的城市,我也在那讀過書。」柔溫道:「你也讀過大學?」他驚奇起來,可馬上他就感到自己的幼稚無知了,人家不讀書,能今天以這個身份坐在這給你削蘋果,給我削蘋果,嘿,可真美!玉潔道:「我是進修的,工作以後一點點學的十多年了,那時那時我才二十八歲,想當記者想得發狂」她突然停住不說了。異樣的氣氛讓柔溫吃驚,讓他不知所以,他又不知該和玉潔說些什麼,玉潔後面冒出的兩句話弄得他莫名其妙。
玉潔看了看表,道:「快吃吧,工作時間要到了。」「我,吃好了」柔溫聽到外間有幾個人的說話聲,有些慌了,不知該不該出去。玉潔沉思了一下,輕聲道:「跟我來。」她打開另一個門,進入了小會議室,又打開通向走廊的門。等柔溫走到門口回身看時,玉潔已經不在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了。
八點半左右,雲雄走進玉潔的辦公室,他微微環視了一下,隨即又站好了。
玉潔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今天有些額外的工作由越副總編負責安排,可能是一個特訪,我們馬上去,你準備一下。」
玉潔和雲雄一前一後走進越立奇的辦公室。越立奇的目光從鏡片後掃向兩人,道:「玉潔啊,快請坐。小齊,你也坐。」他忙著給兩個人倒水,弄得雲雄詫異不已。這時,柔溫推門進來,道:「我都準備好了,可以走了嗎?」越立奇道:「哦,那就快去吧。」柔溫看到房內的玉潔和雲雄不覺愣了一下。雲雄神秘地看著柔溫微微一笑。柔溫欲言又止,向玉潔這邊望望,慢慢地走了。
雲雄轉過臉時還在微笑。玉潔眉毛挑了挑,道:「齊雲雄,下面由越副總編給你佈置工作,結束後到我那來,我還有事和你說。」玉潔起身向越立奇點點頭,步履款款地踱出房去。
一直到看不見玉潔,越立奇方從桌上拿起幾張文件紙道:「市委宣傳部安排了一項專題新聞,我們決定你下去負責採訪,這是被採訪者的一些情況。他們都是些曾經犯過錯誤的人,可現在有的已經是勞動模範,有的是先進工作者。除了宣傳部的一些要求外,我還定下了些具體的要求」看到雲雄拿出採訪本,他接著道:「這次報道要力求詳細,如果材料充足,可以改成系列報道。要知道,對這件事魏部長是極為重視的,他交代要把這項工作做好。你在採訪中要重視這些同志在思想轉變過程中的心裡活動,要抓住每個人不同的經歷和感覺去下功夫,同時要注意他周圍的同志,特別是一些黨團同志對他們的幫助和影響,我們要同時樹立兩批典型。還有,攝影工作也由你承擔下來吧,現在你們年輕人大多對攝影有些研究吧?」雲雄道:「我的攝影技術還不太行。」越立奇道:「慢慢學嗎,再者報紙上相片的失真度很大,照得不太好也沒關係。現在提倡年輕化,年輕人應該由年輕人去採訪嗎,我們老同志把把關就可以了。」接著兩人就一些細節問題又研究了一陣兒,雲雄方悶悶不樂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雲雄在玉潔的目光示意下坐到沙發上。玉潔放下手中的稿件,站起身走到窗邊,欣賞著一盆盆的鮮花,她輕聲道:「齊雲雄,聽說你也很喜歡花草,是嗎?」雲雄道:「是的,我們家的人都如此。」玉潔道:「你喜歡些什麼花?」雲雄道:「君子蘭,牡丹,芍葯,菊花,杜鵑花,我喜歡的花很多,可總沒有條件養一些,只有觀賞別人的。」玉潔道:「你和柔溫早先便認識嗎?」雲雄道:「不,才這個把月。」玉潔道:「那你們可挺親熱。」雲雄道:「年輕人的心是相通的,我們又是同行,同社,兩三回裡就熟了。」「噢,你可以走了」玉潔只看花,再不看雲雄。
一天的採訪使雲雄感到很無聊,很累,晚上他回家這邊吃罷了飯,便回到報社的單身宿舍裡。
柔溫來找雲雄說話,他今天是去採訪團市委組織的一次活動,他說他見到一個人有些像玉潔,叫金玉蓉。雲雄笑著告訴他人家本來就是姐倆,她們還有一個哥哥,叫金璞,是市府秘書長。講到玉潔,柔溫的眼睛馬上時亮時暗起來,也不等雲雄問,便誇玉潔這好,那好,美的了不得,尊崇之色溢於言表,談到採訪,他說是順手捻來,小菜一碟兒。雲雄說你可別吹牛,弄砸了那美的了不得可不會再給你吃蘋果了。柔溫紅了臉,道:「那哪能,那哪能」也不知他說的什麼意思。
轉天雲雄到他們的一個本家去採訪,是隔了幾條街的報社印刷廠。雲雄近一年沒去過了,有些認識的人已不在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把他讓進接待室,操著山東話和他寒暄幾句,倒了杯水便出去了。
這時,雲雄才注意端坐在他斜對面的一個姑娘,她正歪著頭,挑戰而又漫不經心地斜視著他。她身穿著質地極好的一種黑色的薄皮短裙和小襖,腰間是一排金閃閃的物件,像是飾品,雲雄也沒看清。她一隻手敲著桌子,一隻手戲弄著一塊斷了表帶的小手錶。她漆黑的瞳仁中閃著幽光,一種令人不安的光。雲雄和她對視了片刻,那光方才隱去了,可她的神色依然是流連的,很不安穩,她那似乎騷動不安的心依然不願去控制那洋溢著青春光彩的美眸,仍透著傲視一切的光芒。秀挺細膩的小鼻子,時時微微蠕動的鮮艷欲滴的紅唇,都顯示著一種可以說得上是美麗和自愛相融合的感情。她的脖頸也是光潔誘人的,她的雙臂豐滿滾圓,柔美中也不失力感,隨手指的不停敲擊,她那飽含著所有現代美的軀身也妖冶地輕輕顫動。
雲雄真有些不敢去看她,她太誘惑人了,平常的人是不該接近她的美的。雲雄認為自己就屬於這種平常的人。
那姑娘似乎看出了雲雄的心思,神態又多加上了些無禮和一絲不易覺察的蔑視之情。她櫻口啟處,朗聲道:「你是記者,來採訪我?哦,那好,請這邊坐。」她手肩齊搖,臂膀在空中劃了道美麗的弧線。
雲雄坐到那姑娘身旁,她忽地把身體直向雲雄逼過來,胸脯幾乎觸到雲雄的肩上,目光灼灼,閃也不閃地道:「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雲雄搖搖頭道:「只你的我不知道。」她露出一個雲雄從未見過,也不理解的甜甜的媚笑,道:「那你叫什麼名字呢?你不會沒有名字吧?」雲雄道:「我叫齊雲雄。」她道:「那好,哥們兒,你的記者證在哪,我要檢查一下,現在的騙子滿街都是,像是好人的卻不一定安著好心。」雲雄看了她一眼,掏出記者證送到她面前。那姑娘以使人難以相信的敏捷臨空抓過,反手扣在桌上,並沒有看,仍笑道:「謝謝你,雲雄先生。」雲雄道:「先生?不,叫同志吧。」她嗤笑道:「同志?哈,那玩意已經過時了,在經濟大繁榮的籠罩下,先生正在流行,你對社會的潮流跟隨的太慢,還是什麼記者?」雲雄皺眉道:「這算是個人的習慣吧。那麼,現在我們應該,或者說,可以言歸正傳了吧?」「言歸正傳就是要說正經的話了?」這姑娘忽地伸手在雲雄的腮上輕佻的拂了拂,最後幾個字帶著一股子磁性和顫音。「你這麼理解也可以,要知道現在社會上還有一個時尚正在逐漸流行,那就是做事要講效率。我接受的任務是採訪,不是和你拉家常,和你辯論什麼問題,說實話,我討厭無謂的辯論。」雲雄為自己的被動地位感到惱火,他伸手想拿回自己的記者證,卻被壓住。那姑娘目光撩人,挑逗似地望著他,脆聲道:「你討厭我?」「是的。」雲雄不假思索地答道。「我那麼讓你深惡痛絕?我就沒有招人喜歡的地兒了?」那姑娘有些惱怒。靜靜地,雲雄毫不畏懼地看了她一會兒,道:「是的,我要是喜歡你,那麼我討厭誰呢?討厭我自己!」那姑娘先是驚訝,後是一股憤恨之情掠上她的臉際,美睛微瞇著射出一股寒光,她哼道:「我要報復你的,我會讓你這個報社的小記者嘗嘗苦頭的。」雲雄不經心地拿出本子和筆,道:「報復!那是以後的事,現在你回答我寫在本子上的幾個問題,噢,浪費不了您多少時間,我沒有,也不會有額外的問題向您請教。」那姑娘道:「你聽著,我會讓你愛上我的,我會讓你為我發瘋,讓你寢食不安,讓你自己拿刀子割自己的肉,讓你的心鮮血淋淋」雲雄哼道:「我即便愛上了你也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可是我愛你什麼?臉蛋,腰肢,還是你無禮的態度和性格。第一個問題,姓名,年齡,籍貫,性別,當然,這個不用回答。」那姑娘點頭道:「好,好,你好你先回答我,我才能回答你,不許討價還價。」雲雄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26歲,祖籍河北。」那姑娘卻笑了道:「我的名字叫雲靖,二十二週歲,很合適吧?」雲雄道:「貴姓?」雲靖道:「我就知道我的名字叫雲靖。」「很好。」雲雄咬著牙在採訪本上狠狠地寫著,寫完了又道:「父母姓名,工作上的職務,對,還有單位,也就是你父母的一些情況。」雲靖道:「我不知道。」雲雄道:「我的本子想知道。」雲靖道:「那讓你的本子自己想辦法好了。」雲雄道:「怎麼,你沒有父母?」雲靖道:「是的,我天生的一個人。」雲雄道:「噢,那肯定是孤兒院裡長大的了。」他不無嘲諷地說。雲靖笑吟吟地道:「你很聰明。」雲雄道:「聰明?僅僅有聰明是不夠的,還要有道德。」這雲靖咬著牙仍笑吟吟地道:「放屁!」雲雄停了下來,愣怔著道:「我,好,不說。我希望,我希望這個詞我有幸最後一次從你那聽到,也希望這個詞能早日從你的詞典裡消失。」說完這句話,雲雄才強壓下心中的怒火。雲靖突然怔怔地,以吃驚的神態望著表情認真的雲雄,她轉了轉頭,嘴歪歪地抿了一下,不可理解地笑道:「這還是好的呢,還是什麼記者,一點也不瞭解人民的語言和生活。」「你應該向我道歉,你太放肆了。」雲雄漲紅了臉,氣憤地瞪著雲靖。
這個名字叫雲靖的姑娘的身體愕然顫了一下,笑聲飄走了,道:「你,你我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好像受到了極大的,那個」雲雄冷冷地道:「污辱!」雲靖詫異道:「我污辱了你?」雲雄道:「是的。」雲靖拍手笑道:「噢,太好了!我以為你是不能被傷害的呢,我還以為你是個挺堅強的人呢。」雲雄道:「看來你是拒絕我的採訪,你拒絕回答問題,並且製造障礙。」雲靖橫眉道:「你以為我稀罕你們報道我嗎?我噁心報紙,我噁心跟報紙有關的一切,包括你。」雲雄道:「你自己也和報紙有關。」雲靖道:「當然,整個社會都是罪惡的,我也逃脫不了,我是罪惡的同謀者,為了活命,我不得不成為你們這些製造假大空的壞種的間接幫兇。」雲雄道:「報紙不都是假,大,空,任何現存的社會首先是實在的,而不是罪惡的。」雲靖道:「假,大,空這詞是你們知識人發明的,我只不過借用一下而已,就像我先時從各色人等的口袋裡借錢用一樣。我告訴你,我痛恨你們這些弄虛作假的人,我從來不認為我自己是個什麼值得人學習的榜樣,可我至少比你強,我不違我自己的心願,我的心和我的事情都屬於我自己,不用別人承擔責任。像你們,裝腔作勢,一副大權威的樣子,其實骨子裡不過是個蠢材,而且常常還是個奴才,沒有一點人味的奴才,你和他們是一夥的,我痛恨你!」
雲雄也有些不耐煩地道:「你聽著,我來是為了採訪,為了把這個該死的本子寫滿,不是來聽你大放厥詞,我討厭這樣的談話。」雲靖拍案而起,一隻腳踏到椅子上,雲雄方才看清她腰上掛的像是幾把刀。她眼睛瞇了又瞪道:「討厭,何止討厭!你讓我感到噁心!自持聰明高貴的下流胚。我來這是為了消遣,不是聽你這高尚人物的教訓;我從不向別人指手畫腳,也不允許別人無緣無故地跑到我這來念他自己的德道經。」這姑娘竟揮舞起拳頭,指著雲雄道:「我就是要做我想做的事,管你們怎樣。」
雲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女性,他簡直不知說什麼才好,一時氣蒙了,站起來直瞪這雲靖道:「你,你簡直不可救藥,根本,根本不像一個女人,你玷污了這個美好的字眼」雲雄忽地停止了,因為他看到對他怒目而視的雲靖眼裡湧出了淚水,身子直向後仰了過去,雲雄急忙繞過椅子去扶她。這雲靖簡直氣昏了,可奇怪的是當雲雄碰到她的剎那,望到他那關切的眼神,她的仇恨,憤怒一時間竟然消失了,她只感到莫大的委屈,委屈得她整個人都被一種從未經受過的酸楚浸透了,無邊的淚水代替了往日的瘋狂。
「我,我怎麼不可救藥了!我怎麼不像一個女人了!你說,你說,我怎麼不可救藥了!我怎麼不像一個女人了!你這個壞蛋,你有什麼權利污辱我」雲靖沒頭沒腦,然而卻是無力地敲打著雲雄的胸膛。她哭道:「你有什麼權利說我不像一個女人,你憑什麼污辱人」「我」雲雄一句話也遞不上去,雖不認為自己說的不對,卻也有些後悔。「你以為你有知識就比別人強嗎!就可以胡作非為嗎!你們知道什麼叫尊重人?你們居高臨下地壓迫人已經習慣了,我就是要你說,我怎麼不可救藥了!我怎麼不像一個女人了」雲靖的眼淚噴湧而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再沒有了剛才的蠻橫無理。這景象把雲雄弄暈了,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擁著雲靖那狂亂無拘的嬌體,不知怎樣才合乎邏輯。
雲靖像個女孩似地輕聲抽泣起來,唇兒咬在齒間。雲雄無聲地掏出手帕給她擦眼淚,心裡百爪揉腸般,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正當雲雄想努力感覺到點什麼的時候,這雲靖像是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身體如豹子般,又充滿了活力和彈性,猛地繃開了雲雄,瞪著還掛著淚水的眼睛嗔道:「誰讓你抱著我的?你這個十足的壞蛋,色狼。」雲雄愣愣地望著她,雲靖被看得不耐煩了,嚷道:「不許你看我。」雲雄不解之色愈濃了。
終於,雲雄身體動了一下,默默走到自己原來的位置,收拾起放在桌上的東西。雲靖的身體象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無緣由的劇抖了一下,她向前走了一步,雙手摁到桌上,微張著紅潤的嘴兒,異樣地望著雲雄低垂的十分嚴肅的臉。雲雄道:「我向你道歉,不管怎樣,我剛才說過的話都有欠考慮,我不應該隨便地傷害別人,請你原諒。在走以前,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不是一個奴才,我是一個熱愛我們的國家,熱愛我的職業的一個青年,而且我相信自己還是一個正直的青年。你有你的痛處,我也有我的痛處。噢,對不起,那我可以走了嗎」這雲靖臉上現出了一種只有心中充滿敬慕之情時才能溢出的光彩,她小聲道:「你還回來嗎?」雲雄道:「回來?不,為什麼回來?已經結束了,我們都不符合這次採訪的要求。」雲雄說了就要走。雲靖的身體又顫了一下,小聲道:「可我還沒向你道歉呢。」雲雄道:「我沒希望過,你忘掉那不潔的詞語就是最好的道歉。假如有一天你從內心深處對這類詞語深惡痛絕,我再來採訪一個獲得了正確語言感覺的,曾經犯過錯誤的,名字叫雲靖的姑娘。」
雲靖直直地望著雲雄,喃喃地支吾道:「你要是吻我一下,我就聽你的話。」雲雄的頭又打大了,氣道:「對不起,我不精於此道,同時,我也沒有這個愛好,更沒有受過這方面嚴格的教育,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使自己去吻一個我不想吻的女人。」雲靖的臉色又輕鬆起來,媚笑了道:「你可以學嗎,現成的老師和實驗對象。」雲雄恨恨地盯了雲靖一眼,咬牙道:「如果要是我的吻能讓你感到象被鞭子抽打一樣,那麼我可以天天地吻你,而且狠狠地吻你。」雲靖貼到雲雄近前,放肆地抬起雲雄的下巴,晃著頭審視著雲雄的臉笑道:「真的不吻嗎?那我就說它一輩子,讓你的耳朵總是不乾淨。」雲雄道:「自甘墮落,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也管不著。」雲靖道:「你不是來拯救我的嗎?」雲雄道:「我現在確信我沒有這個能力。」雲靖道:「你不想試一試嗎?」雲雄堅定地道:「不想,永遠不想。」雲雄整理了一下衣服,昂然向門口走去。
雲雄剛想開門,一把飛刀端端正正地釘在他的手邊,他轉過身,發現雲靖淚水瑩瑩地握著一把漂亮的飛刀,仇視地瞪著他,遠遠的都能聽到她粗重的喘息聲。
雲靖抬手又飛過來一把,雲雄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門上不知響了幾下。雲雄驚異之下反微微笑了起來,他微笑的唇兒卻被人偷偷吻了吻。
雲雄睜開眼,心中大是不樂,冷冷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氣急敗壞,臉兒飛紅的雲靖,不屑地道:「我原諒你的所作所為。」雲靖一句話也不說,目光卻比雲雄還要冷十倍,只她冷中帶艷的。她左腳在前,膝部略彎,雙齒間含著下唇,雙手叉腰,死盯著雲雄的眼睛看。她的眼中閃現著一種異樣驚奇的光,似乎遇到了她不可理解的事,那是迷亂和震驚的。雲雄再不敢招惹,道:「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再陪你了,如果還需要採訪你,那麼下一回來採訪你的一定是別人,當然要比我強,最起碼能適應你的幽默和可愛。」雲靖道:「你可以問我問題,但我有權不回答我不想回答的問題,如果你不同意,你可以走。」雲雄道:「我可以把你的話原封不動地搬到報紙上,甚至連罵人話和標點符號都不加修改。」
雲雄忍耐著回到桌前,靜靜地坐下,問道:「你的祖輩也在這座城市?」雲靖氣息平和地道:「是的,他們在這。」雲雄道:「他們?」雲靖道:「生我的那兩個人。」雲雄道:「那你就不能說你祖輩在我們市。」雲靖道:「對我們的後代說是如此。」雲雄道:「我是說你。」雲靖道:「可我是說我和你的寶寶。」雲雄道:「不要偷換概念。」雲靖道:「你誤會了,我和你的寶寶不一定就是我和你交配生下的寶寶。「雲雄皺眉道:「用詞不當。」雲靖道:「我沒你那麼高級,我不是文明人。」雲雄道:「你是因為什麼被勞教的?」雲靖道:「不為什麼,打仗,賭錢,還有其它的一些事,他們說我太過分了,按照國家的規定應該接受教育。」雲雄道:「你勞教的時間,地點?」雲靖道:「大概兩年前吧,本來是兩年,他們說我改造的好,就提前半年放虎歸山了。」雲雄道:「原因是什麼?」雲靖道:「我防止了一次傷害事故。」雲雄道:「你到印刷廠工作多長時間了?」雲靖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不會算一下,這些日子已經夠讓我痛苦了,還讓我計算一下這日子的多少,太殘忍了。」雲雄道:「半年。」「可能是吧。」說著雲靖又伸過手來捻雲雄的頭髮。雲雄見她並無惡意,只好不理睬,道:「請介紹一下你在印刷廠的工作情況,比如工廠的同志是怎麼對你進行幫助教育的,你是怎麼轉變的,這包括你的心裡活動,就是你心裡想些什麼,對以前,對今後」雲雄感到頭上一麻。雲靖手中拿著一根白色的髮絲給雲雄看,笑道:「做學問有什麼好的,年輕輕就有了白頭髮。」雲雄欲言又止,仍問:「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雲靖道:「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雲雄歎了口氣道:「有所得必有所失,做任何事情都必須努力,想取得成果就必須付出代價,知識比黑髮更誘人。」「你看你說的多好呀,你要是總跟我說這些話我就喜歡。」雲靖的語氣柔和無比。雲雄心中一暖,嫌惡之心去了不少,他也柔聲道:「可以回答我嗎?」雲靖道:「你也這麼問?」雲雄道:「不,不是我,本子上這麼寫的。」雲靖道:「可那是你的本子啊!」雲雄道:「我的本子也不一定就表達我自己的思想。比如這個採訪本就全是你和我們副總編的傑作,我在這只起抄寫工具的作用。」雲靖道:「你不喜歡這次採訪。」雲雄道:「我沒有這麼說。」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雲雄道:「我也要吃飯的啊,懂嗎!」雲靖道:「對別人我懂,對你我不懂也不相信。」雲雄道:「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我雖然很想,很想,可實際情況並非如此。知道嗎,我採訪其它人,他們都是有人陪同的,而且是互相陪同,你卻很好,沒有人陪同,也沒人吹捧你。」雲靖道:「哈,誰敢陪同我?誰配陪同我?我很愉快,和你在一起不說罵人的話也能痛快,吻吻我吧,好嗎?求你了,很久沒人吻我了!」雲雄的臉一寒,心裡隱隱作痛,他合上本子,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壓抑地道:「要學會尊重人,最起碼我們應該平等相待。我允許你不回答你不願回答的問題,你也不能強迫我呀。」雲靖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這樣嗎?」雲雄道:「對啊,你跟誰學的?」雲靖道:「在山上,還有那飛刀,你以為只有你們能啊,我們那才真是藏龍臥虎呢。」雲雄道:「現在,你可以介紹一下你是怎麼愛上你的工作的,你的責任心是哪來的。」雲靖道:「我不愛工作,我愛玩,不過你知道,排版那玩意挺累人的,也挺好玩,嘿,我挑那小字挑得快,他們誰也比不上我,我的師傅也不行。哼,我高興了比誰幹的都好,不高興我就不幹了。」雲雄道:「你的責任心呢?」雲靖道:「責任心?這詞怪稀罕的,什麼叫責任心?」雲雄道:「就是沒人強迫你,可你卻努力去幹好自己的工作。」雲靖道:「那我有責任心,我願幹的我才幹。」雲雄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你對工廠和領導的印象。」雲靖道:「誰對誰的印象?我的,還是他們的?」她亮著眼睛來了興致。雲雄道:「你能都說當然好。」雲靖道:「你真想聽!」雲雄道:「是的。」他再一次壓下自己的煩躁。雲靖飛眼道:「他們說我很漂亮,非常美你懂嗎?」雲雄道:「我不懂。」雲靖道:「那就是」雲雄道:「不,你不用解釋,這要離題了。」雲靖道:「他們還說我很聰明,膽子大。可不,我想罵誰就罵誰,有時真解氣,其實,反正就是那麼回事,他們說我好,我就好了嗎,我也沒什麼稀奇。我對他們有什麼印象?沒意思透了,乾巴巴的。」雲雄道:「具體一點。」雲靖媚笑道:「就是他們當中沒有你這麼有知識,又性感的漂亮人,讓人心裡怪癢癢的。」雲雄只是不做聲,道:「這世界上有值得你懷念的人和事嗎?比如」雲靖道:「有啊,從今天你走了以後就會有了。」雲雄終於停下筆,合上本子,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我聽著。」雲靖笑道:「沒有了,我該說的都說了,再有什麼話等我想起來的吧,你還聽嗎?」雲雄道:「為什麼不聽,這樣的高論我聽一次少一次,而且三生有幸。」雲靖拍手大笑道:「哈,虎頭蛇尾,反正我今兒是吻著你了,我痛快著了,氣死你了吧。」
雲雄頭也不回地走出門,迎頭遇上了剛才領他來的那個中年人,那人笑著說:「記者同志,還好嗎?」「還好。」雲雄只好這麼回答。那人道:「其實,這姑娘就是那麼個人,你不招惹她,她就不惹你。她的情況我在報告上寫清了,也再沒什麼多說的了。」雲雄友好地沖人家笑笑,兩個人握了握手,就走了,背後還聽那人說:「記者同志,你若再來,我給你安排。」
雲雄晚上回家的時候,在樓下見有個極文靜的女孩俏俏生生地走來,她見了雲雄,四周望了望,方問:「大哥哥,齊雲海的家住在這嗎?在幾樓?」雲雄問明白才知道她叫小意,是雲海班上的,還是個班長。這小意道:「雲海前幾天在學校和王大力他們踢球,把學校的窗玻璃踢碎了兩塊,這是要賠的,雲海這幾天沒帶錢來,老師讓我來看看,其實,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錯誤。」雲雄笑著拉了小意上了樓。
齊戰得知此事,氣了個半死。雲海這回老實多了,耷拉著腦袋沒了動靜。齊戰氣道:「惹了禍卻沒事人一樣,前幾天我就見你們一幫一幫的,就是個玩,問你離挨打還有多遠了,你回嘴說還有二里地呢,今天怎麼說?」雲海哼不出什麼來。小意勸道:「齊伯伯,他知錯就行了,要是他想別的法弄錢賠了,你不就不知道了嗎?他不敢和你說就說明他怕了,再不敢了。」齊戰當著小意不願往深了發作,給拿了十快錢。小意拿出個小包,打開來給找了幾塊錢,說用不了那麼多。齊戰挺喜歡這個小女孩,留人家吃飯,小意說吃過了,又勸了齊戰幾句別再生氣之類的話。
吃完了飯,齊戰見天早黑了,不放心,便叫雲雄送小意回家,那邊小意和錢玉萍已說了半會子話,還說呢,雲雄不便打攪,等她們說夠了,方送小意回家。
到了小意家,小意說什麼也讓他上去坐坐。小意的父母都是四十出頭的人,就這麼一個女兒,這回見女兒同學的哥哥來了,忙熱情地讓進去。雲雄又和他們攀談了一陣子,方才告辭。
小意送到門口還戀戀不捨地告訴他,讓他有空來家裡玩。雲雄心舒氣爽,白天的不得意因這個可愛的小女孩而消散了大半。
第二天,雲雄到了報社,向越立奇匯報了幾天來的工作,越立奇非常滿意,又鼓勵了他幾句,讓他好好幹,只是雲雄仍意興闌珊,落落寡歡的。
回到自己這邊來,組裡的人正談著田子明去北京開會的事。肖則琦道:「這回國家評高級記者和高級編輯,全國也不過就幾百人,我們報社有評選資格的不過兩,三個人。」霍姐道:「你說是誰吧?」劉昌順笑道:「當然是我們的社長和兩個副總編。老田其實審的稿件也不少,再說這回聽說是重實績,弄不好我們報社會評上個三,五個呢,指不定輪上誰呢。」霍姐笑道:「劉昌順,你自己原來還做這個夢呢,在我們市你都數不上數,還想當高級記者?高級編輯?」劉昌順道:「做夢還犯法嗎?咱又得不著,想一想還不成嗎!」霍姐道:「這就是野心,狼子野心,這在我們國家比犯什麼法都厲害著呢。」劉昌順聽了霍姐這話方無話可說。大家最後還是認為田子明有些希望。越立奇和玉潔在資歷和著作上都不太豐。玉潔的作品是有一些,可談資歷,她才十幾年,還沒肖則琦這組的許多人長呢。
下午,越立奇帶雲雄到市裡參加一個宣傳會議。市委禮堂的大會議室裡坐著幾百人。越立奇和雲雄找了個中間靠後的地方坐了。市裡領導到了不少,主持會議的是市委宣傳部長魏長更。會議的內容不過是過去許多老內容的翻版,雲雄無心去聽,便去觀察主席台上的十幾個人。
魏長更五十八歲的身體早已發胖,現今整個身體大致像一個七月懷胎的婦人,上眼皮大部分時間是下垂的,蓋住半個眼睛,使人感到他總是似睡非睡似的,其實這本不是他個人的意願,他下眼皮的肉臠更為碩大,鬆鬆地垂下像是兩塊掛肉,這掛肉和他方方正正,包括兩腮向下懸掛的肉臠的臉,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表示著一種威嚴,一種原則至上之感。那臉孔透出傲慢,無動於衷和一種奇特的,頑強固守自己秉性的敏感混雜成的奇異的神采。那張嘴常常是無力地半張著的,裡面是兩排已不太整齊的老牙。他的面部就這樣凝固了漫長歲月和人生經歷帶給他的喜怒不形於色。他灰白的頭髮梳理的極為整齊,前額的頭髮向外分壓下,標準的主席頭,這種頭型他是極為愛惜的,愛惜的程度甚至超過了他穿了三十多年的灰色中山裝,每當他看到一些級別不高的幹部也梳上主席頭,便對這人不會有什麼好印象。他的動作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緩慢,吐字發音也越來越不清晰,他的家鄉話中的一些詞語的含義他也一點點地在忘記,越來越模糊了,不過秘書和其他人寫好的稿件他還可以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出來,雖然像小學生一樣,讀句子不連貫,也缺少情感,但他一直是這麼做的,並沒人指責他,相反,他作報告時發現人們常常是洗耳恭聽,有的還認真地記筆記。有時他也過意不去,想自己寫稿件,但總也不成,就罷了。他的口頭語言在某種程度上是極為標準的,這源於他總是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帶著虔誠之心去閱讀極少的幾份報刊,還有上面發下的文件,久而久之,他就不由自主地把他持有的觀點發送給其它人了。
『共產』主義到底是什麼?越立奇從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唯一感興趣的是他的每一個上級領導,他有著一種天賦,一種異乎尋常的靈感,他感覺人的技巧達到了別人難以企及的程度,他只要看到某些人的眼皮抬多高,皺紋堆多深,他就知道這位領導心中喜歡什麼,厭惡什麼,甚至想要說什麼話了。經過反覆理論和實踐的相結合,他擁有了現在的地位和才能,成了一個工作幹練,一絲不苟,對方針政策理解得又深又透的幹部。最起碼他在魏長更眼裡就是如此,常常是自己心中還沒計劃好,越立奇已經把事情辦好了,而且還在大眾場合恭恭敬敬地請求批示,這是多麼好的幹部!多麼好的領導啊!全國的人要是都像越立奇,不用說四化,就是四十化也實現了,魏長更常這麼想。
到會的大多是各企事業單位的書記,會議不過是倡導社會樹立一種正氣,說些渴望和期待之言。
這越立奇回到家裡,他妻子默默地給他端上飯菜,並不說一句話。越立奇厭惡地看著這個黃臉婆,可以肯定,這女人曾經給他帶來過快樂,而且還帶來了兩個兒子,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厭惡起這個相貌平平,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了,甚至對兩個兒子也並不太親,當兒子都出去自過後,這兩人的世界成了一潭死水,最後連憤恨也沒有了。
越立奇唯一不公的是他忘記了這當初是他自己選擇的。
這幾日,越立奇敏感地察覺到一件事,那就是新來的柔溫,他像個孩子需要阿姨般地總想往玉潔那邊跑,可他又絕不是個孩子,這可真讓人不得勁。
雲雄仍接著採訪,這天到了一個單位,一進門便發現沸沸揚揚的,一打聽才知道自己的採訪對像又進了公安局。他聽這單位機關里長嘴大耳的姐們兒正議論,有一個說:「這都是他自己作的,本是一件好事,全讓他自己鬧散了。」另一個說:「要不是她把人家甩了,人家能變壞嗎!還幫教呢,都是假的,這姑娘平時看著到蠻不錯的,原來卻是這麼不地道,不正經。」那個又說:「可不,現在的年輕人,拿談戀愛象喝涼水似的,今個兒成,明個兒完,走馬燈一般,這個說不定又看上了哪個主,才蹬了這個呢。」雲雄也聽不明白,只得找有條理的人打聽。原來這單位有個小伙子,刑滿釋放回來安排了工作,可沒人願意帶他,於是這單位有個團員,是個女技工,便帶了他。本來師徒一同幹活,一同吃飯,不是什麼新鮮事,可這小伙子不知怎麼看上了女師傅,動了心思,追求人家,一下子全單位都知道了,有的說那姑娘先是肯的,後來又不幹了,於是那小伙子昨天出去喝酒,又和人打仗,讓公安局抓了去。
雲雄還得找正主,人說正主在書記室。雲雄到了那遠遠就聽到有人在大聲說話,他不便打擾,便站在外屋聽。
一個中年男性,外省的口音,正大著嗓子道:「小徐,我看這事情很感人嘛!廠黨委已經研究過了,一致認為應該樹立你這樣的典型呢!一個青年姑娘,共青團員,勇敢地愛上了一個失足青年,幫助他重新地走向了新生,啊,這故事多麼地生動,多麼地富有感召力啊!」一個女聲焦急地道:「可是,朝書記,您說的這些我都不明白。我帶著他,是工作需要,連喜歡都談不上,怎麼說得上是愛呢?」那書記道:「小徐,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要害羞,有什麼顧慮,別人說長道短,黨組織會給你撐腰的,你要頂住那些落後分子的閒言碎語,堅持自己的選擇,當然,是崇高的,我們八十年代新青年的崇高選擇。愛嗎,要勇敢!就像愛黨那樣,要堅定不移,這樣,勝利和幸福才會到來的。」那姑娘都快哭了,道:「朝書記,可是,我並不愛他呀!」那書記道:「小徐同志,你是市勞模,省三八紅旗手,說話要注意身份和影響,再者,你要冷靜,認真地考慮一下,你的先進材料已經報上去了,不久還會有報社記者來採訪你。你是我們廠的優秀人物,不能和一般人相比,有時需要你做出犧牲。至於小王,事情不大,只是喝酒後控制不住與人撕打,我們黨委出面將他保出來,你就放心好了。」「可是,可是」那姑娘臉憋得通紅。廠裡早有人把雲雄介紹了過去,那書記非常熱情。
雲雄私下和那姑娘談了些,記下來,又勸了她幾句,說有話好好說,別著急,那姑娘說我是不能再帶他了。後來那書記要他們和他去公安局領人,那姑娘說什麼也不去,只雲雄陪著那無奈的書記,還有廠裡幾個人去了公安分局。
人恰好是霍明祥帶人趕上抓的,本來這些小事不歸刑警隊管。霍明祥見事不大,也沒把他投到收容所,押在刑警隊的禁閉室,等著這邊托人來求情。這回見是單位黨委的人出面來保,落不下什麼人情了,便有些惱怒,本想讓別人去交接,卻一下認出雲雄來,早聽過也早知道有這麼個人,自當是不能錯過,兩個人談了一陣兒,倒是很相得。問到天宏,霍明祥說出案子去了。
雲雄又採訪了一下他要採訪的人,問了些話,記下來,因覺著這人沒骨氣,便不太感興趣。
本來是要罰款的,但見有雲雄在,霍明祥說就免了吧,讓他們綠色∷小說(|com|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