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芳終於從幾乎是無休止的,也是重複的想像中脫出身來,她感到自己再見不到雲龍就會死去。在一種偉大的自然力的驅使下,這天下午她來到了雲龍家。
彩芳樓上樓下來回跑了四、五趟,可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打門,她可愛而美麗的小腿肚鼓脹脹地有種酸痛感,腰兒,腳兒地也同時產生了出生以來第一次出現的和她心情一樣的酸楚,她氣惱得帶著一絲哭意開始罵人了,「鬼雲龍,這個大壞蛋,狠毒蟲」
「喂,你在嘮叨什麼,影響人家休息這大熱的天!」雲龍從樓前濃密的花草叢中伸著懶腰,打著哈欠搖身出來。「啊!」彩芳被嚇了一大跳。「這是誰呀,午睡的時間樓上樓下地亂跑什麼?」雲龍瞇著眼,一臉困相。「我,我來這看看」彩芳蚊聲道。「噢,彩芳啊,換了衣服了,真是稀客呀。」雲龍臉帶特別的笑意。彩芳嬌哼道:「我,我」「那快請進吧,來西房坐吧。」雲龍說著就向花園裡讓彩芳。「什麼西房?」彩芳莫名其妙。雲龍道:「人們常說東床駙馬嗎。」彩芳道:「那又怎樣?」雲龍道:「那倒不怎樣,只不過這裡是個對偶句,東床駙馬,那麼西房該是什麼?」彩芳道:「那一定是西房嬌娘了。」雲龍道:「對,東床駙馬,西房嬌娘,好聰明的彩芳。」彩芳差點摔了個跟頭,這個常折磨別人的這次卻讓鄉下孩子雲龍給算計了,她又有點恨他,這些男孩學好怎麼這麼不容易,學壞卻是那麼地快,可不知怎麼,她又一點火氣也沒有,看了一眼雲龍,心中溢出的卻是夾雜著憂怨的歡喜,隱去往日的蠻性,嬌嗔道:「你,你壞死了,你淨瞎說欺負人,還說這些下」雲龍道:「夏天裡的風涼話,這有什麼不好的?」彩芳道:「不,不是這樣的,你這是拐」雲龍道:「拐騙!啊呀,你這麼說是要活活害了一個好人的,害了一個好同學的,西房是你自己進來的,嬌娘也是你自己發明的,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嘿,嘿。」雲龍這兩聲笑,直把彩芳起得昏了過去,眼淚就在眼圈裡浸著。「氣,氣死人是要償,償」「不用嘗了,聞著就香死人了。」雲龍不知哪來的膽兒,連這話也說出來了。「你,你還說下,下」彩芳轉過頭再不吭聲了。
花園西面是一片草地,上面放著一張竹躺椅,旁邊還有兩個竹椅,幾棵楊樹,柳樹高高的,濃密的枝葉連成一大片,遮擋住了陽光,也遮擋住了大半個世界。靠向樓的一面有許多小松樹擋著,難怪彩芳跑了幾個來回也沒有看到雲龍。雲龍剛才也真是睡著了,雲雄,柔溫,還有報社的兩個他不認識的人,吃罷了午飯,賣了兩個大西瓜來吃。先是雲雄發現了來回跑個不休的彩芳,叫醒了雲龍。這回見女孩和雲龍說個沒完,大家又不很熟,雲雄就帶著柔溫他們屋裡去了,臨走,雲雄指指剩下的一大塊西瓜,又指指彩芳。
雲龍伺候著女孩坐下,沒旁的話講,搭訕道:「你吃西瓜吧。」「我不吃。」停了停,彩芳又小聲嗔道:「我才不吃別人吃剩下的東西呢。」雲龍道:「不,這些不是剩下的,是給你留著的。」彩芳道:「給我留著的?你怎麼知道人家來?你,你剛才都看見了」雲龍道:「怎麼了?我以為我們這風水好,人緣好,你跑了來消遣,所以就沒敢打擾你,我知道你不好惹,愛惱人。」彩芳氣道:「你,你愚弄人,把人家當傻瓜。」「你誤會了,不是這麼回事,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雲龍微笑著,煞有介事地擺了擺手。彩芳第一次碰上了對手,打了敗仗,而且擺得很慘,有點狼狽的味道,更糟的是她內心的平衡,那種自高自傲的信心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打得粉碎,她的自信心一動搖,神志就很不清醒了,就在雲龍自得其樂,瀟瀟灑灑地擺手時,女孩子滾著大滴大滴的淚珠兒,合身撲了上來,緊緊地抱住了我們的雲龍
「壞蛋」彩芳哭得語不成句,泣不成聲。
彩芳柔軟溫潤的胸脯緊緊滾壓在雲龍的胸膛上,這些天中無盡的遐想和思念帶給她的無盡的幽怨和委屈也一浪一浪地湧上來。雲龍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嗚呼呀!」他心裡叫起了苦,感到這實在是不太好。當女孩撲入男孩火熱的懷抱,瞬間她便窒息了,委屈,害羞,歡喜,渴望一古腦地彙集到她的身體裡,糾纏著她,撕扯著她,**層層地掩向她早已迷醉的心兒。
雲龍可真是傻了,嘬嘬了道:「這,這,彩芳,其實,其實我也不知怎麼說了那麼多怪話,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彩芳,是我不好,我不該聽文雄的話,我再不說了,你別哭好不好,我再不委屈你了,要不你就永遠不理我。哦,你還是不要哭吧好吧,我告訴你吧,我我感到你很好,很好,還,還很可愛,而且,怎麼說呢?我也說不好。」彩芳暖得越發哭了。雲龍急道:「要不,你就打我幾下出出氣。」「不,你讓我咬你一口解解氣。」彩芳哼哼中魔性給勾上來了。「你咬哪?」雲龍這回可不該開玩笑,他可不知道我們的彩芳是咬人的典範,報仇的專家,因為是熟練的,她昏迷中也不會出錯的。
彩芳狠狠地一口就咬到雲龍的肩上,可雲龍卻沒感到特別疼,不知是她被雲龍氣得有氣無力了,還是她捨不得,總歸,這回便宜了雲龍。便宜的事情不會總有的,可憐的是雲龍還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到底遇上了誰。
彩芳慢慢不哭了,可雲龍心裡更叫苦。正在雲龍欲擁不得,欲拒不捨,進不能進,退不能退的當口兒,雲海抱著足球跑了進來,嚷道:「雲龍,快把雲雄他們給我留的西瓜給我,你不許藏。」雲龍抬頭道:「什麼給你留?你可倒會說,你這只饞貓。」雲海道:「你才是饞貓,我才不是呢。」看到彩芳,他十分不解,奇道:「她,她,這位姐姐是誰?」「你管得著嗎。」雲龍心裡有些氣苦,怪雲海為什麼這麼囉嗦。「她」雲海還想說,並好奇地想轉到雲龍後面看看彩芳的臉。
雲龍在女孩雪白的頸項上輕觸了一下,他立時覺得馨香滿口滿舌。彩芳身兒一顫,嬌嚶了一聲。
雲海看了吃驚不小,抓起塊西瓜就走,懷裡的足球也落到地上,他飛起一腳將球踢出,人也隨著球連滾帶爬地跑了,邊跑邊喊,「了不得了,雲龍嚇唬人了。」
彩芳在雲龍懷裡沒來由地哭起來,「你,你欺負人家,說怪話,還,還」雲龍道:「怎麼了?」彩芳道:「讓別人看到了你,你,我恨死你了」彩芳偎在雲龍懷裡,心下全是委屈,反正都怪他。這麼著她抱著雲龍的脖子,頭埋在男兒的肩上,抽抽搭搭地哭,她把雲龍的眼睛也哭得濕潤了。雲龍央告道:「歐陽彩芳,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傷你的心,你還是別哭了吧」彩芳道:「我不叫歐陽彩芳,我不要你叫人家歐陽彩芳。」雲龍道:「那叫你什麼?那是你的名字呀。」彩芳聽到此話哭的越發重了。停了一會兒,雲龍輕輕的說:「那我叫你乳乳吧。」彩芳小聲哼道:「我叫乳乳,不是那我叫你乳乳吧。」
「乳乳!」雲龍憋了半天,遲疑不安地吐出二個字來。一聲乳乳把彩芳的心兒叫得醉了,一切都不需要了,一切都了結了,她半哭了道:「雲龍,雲龍怎麼辦啊?人家不知道該怎麼辦啊!」雲龍勇氣徒增,道:「乳乳,我,我也喜歡你你知道嗎?你非常美,非常非常地美我早就喜歡你了,我這些天沒有一天不想你的」彩芳感動得淚水又流下來了,嚶道:「雲龍,人家也是,人家反正什麼也不管了,人家要和你在一起」兩個年輕的生命相擁著,一聲不響地聽著對方的呼吸和心房的跳動,嗅著愛人的體息,感受著自然偉大神奇的愛帶給他們的狂喜
最後,兩個人並肩坐在躺椅上,互相害羞地看著,侷促中雲龍拿出自己的鋼筆,送給彩芳,說算是賠禮道歉。彩芳接過鋼質外殼的永生牌高級金筆,捧在手裡把玩起來。精緻的打磨過的筆身整圈的是一幅山水畫。遠遠的山,高高的樹,林莽中隱著幾間茅屋。茅屋前是河流,有一隻小舟泛波其上,一個頭戴大沿笠篷的漁者手持長桿正發力使勁,再向下是亂石,亂木,亂草掩映的一塊湖泊,仍有山,有樹,有房,仍有一隻小船在那飄蕩,船上的人兒昂然挺立,像是和前面的漁人唱歌互答。筆的上端印的是杜甫的兩句詩:「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端的是個美物,這乳乳歡喜得死死抱進懷裡。末了,她將這幾天自己戴的一個楠木做的小巧飾物從頸上解下,羞答答,甜蜜蜜地放到雲龍手裡。
夏日雖長,今日卻短。當雲雄喊雲龍吃晚飯時,兩個人才都醒轉了。「吃飯了。」雲龍說。「我也要走啦。」彩芳戀戀不捨地道。
彩芳走過幾步又回過頭,心裡實在是不捨得。雲龍笑著吻了吻自己的手,然後向彩芳擺了一下,女孩這才飛紅著臉兒回轉身跑走了。人家沒有影了,雲龍還在做著剛才的動作,他在體會中不禁樂了
「雲龍,你在幹什麼?」雲雄走過來問,他幫雲龍抬椅子。
「沒什麼,呼吸空氣,鍛煉身體。」雲龍伸了一下雙臂。
吃飯的時候,雲海挨著錢玉萍坐著,他神秘地一聲不吭,等著錢玉萍問他。果然,錢玉萍注意他了,「怎麼了?雲海,怎麼不說話了?」接著她對雲雄道:「他每當吃飯的時候,說的比吃的還多,像個八哥兒似的,他就是愛和我說他的事情,說個沒完,我都聽習慣了,現在他不說了,我還有些不舒服呢。」「裝模作樣。」雲龍斜了雲海一眼。雲海沒生氣,只是看了雲龍一眼。雲雄笑道:「咦,還挺神秘呢,到底有什麼事?」「我只能跟媽媽說。」這回雲海開腔了。錢玉萍道:「那你就說吧。」雲海把嘴貼到錢玉萍耳旁,還不放心地用手攏著道:「媽,我跟你說,雲龍他今天做壞事了。」然後他看了看雲龍,又道:「他今天下午在花園裡把一個穿漂亮衣服的姐姐抱在懷裡,還嚇唬我」「嚇唬你?」錢玉萍也看了眼雲龍。雲海道:「啊,他嚇唬我,他親那姐姐,像電影裡那樣的,就那麼,吭哧一口」錢玉萍奇道:「真的?」雲海道:「我親眼看到的。」錢玉萍心裡動了一下,仔細打量雲龍,可又什麼都看不出來。
齊戰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對他們說個不停有些不耐,自個端著飯碗,夾了些菜,去看新聞聯播。
飯後,錢玉萍找了個當口,不經心地問雲龍道:「雲龍,一天都做些什麼?」雲龍道:「看書,午睡,還聽雲雄他們說話。」錢玉萍道:「啊,下午有同學來?」雲龍道:「也沒有誰,就是乳歐陽彩芳來了,就坐了一會兒。」錢玉萍道:「沒有別人了?」雲龍道:「沒有啊,怎麼了,媽?」「沒什麼。」錢玉萍見兒子不說,也不好深問。
歐陽國難家,彩雲發現今晚的彩芳大不同以往,眼睛明亮的象月亮,皮膚似乎也是亮晶晶的,連汗毛也像是在跳舞,一頓吃了兩頓的飯,嚇得寶寶都搶她的碗。吃完了飯又使勁喝水,喝足了水就坐在那呼呼地喘氣,瞪著眼睛用力地看,東一句,西一句地什麼都說,講累了媽媽,講倒了爸爸,講煩了文雄,最後只剩下彩雲和她在一起,困得不行,可還得聽她講,要不就拉耳朵,搖胳膊的,最後關了燈,上了床,女孩家才一點點講了心裡話。
「二姐,今天雲龍他說我很美,很美你懂嗎?」「哦」「他還用那種眼光看人家,看得人家心裡直發慌還,還看著人家吻自己的手,其實他的意思是吻我」「」「二姐,你不知道他多有趣,別看他有時候像是挺笨的,其實他聰明著哪他還送了我筆呢」「」「他說話也好聽」彩芳滑到被裡,烏黑的大眼睛在暗中閃閃地發著光。許久,我們可愛的乳乳方帶著美好的幻想,擁著雲龍的鋼筆,甜甜地睡去了。
開學了,學校裡一片的亂,一片的忙。
開學典禮上,先是校長的評古說今,展望未來,接下來是三個年級的師生代表上台發言,然後主持會議的教導主任老頑固趙君啟又拉上幾個前幾屆的畢業生來現身說法,鼓勵大家好好學習。
一個本市著名的詩人,演講家最受夏雪濤他們歡迎,而彩芳一干女孩也聽入了迷。他說:青年並不一定具備偉人的德行,學識和能力,所有的青年都不具備,但一個青年是否偉大,或者他是否會成為偉大的人,在現在是會露出些許端苗的。這要看他的精神,看他懷有怎樣的信念,而且是否堅韌不拔,還要看他是否在戒除不良的習慣,改變不好的性格,他是不是正努力造就自己,錘煉自己,如果說是,那麼這個青年是優秀的,是國家和社會的希望我對一個人尊敬的程度與他對國家,社會所負有的責任感,義務感的大小成正比,這也是我看一個人成熟與否的最根本的標誌。沒有遠大理想,對公民的權利和義務視如廢物,不尊重他人的人格和自己的尊嚴的人,無論他官居何位,錢財何多,才能何大,都不會受到我的尊敬;相反,我對他們的蔑視比對常人更來得多些。一個人才華橫溢至多使我喜歡而已,但仍談不上尊敬二字。僅就一門技藝而言,一個最偉大的藝術家與一個優秀的修鞋匠的榮譽是相同的,然而談到思想的內含,卻不一樣,因為一個普通的藝術家也要比最好的修鞋匠更有益於社會。講到現今的孩子們比吃比穿的不良風氣,詩人憂傷地說:吃飽,營養充足,那麼吃的使命就已經完成,再講一些吃的花樣和禮儀,那是一種趣味,但將吃變成了奢侈和浪費,變成講面子,擺闊氣的手段,那就是一種**和墮落。溫暖,舒適是穿的基本屬性,穿得好,式樣多,是人的天性所好,但不能無節制地追逐,將愛美變成一種瘋狂的嗜好,同時要明白,美衣不會使醜人變美,美麗的衣服的榮譽屬於她的設計者和製造者,並不全屬於穿衣者。好歌曲人人唱了都好聽,因為曲,詞好,而並不是你唱得好。歌手與常人的區別在於——歌手唱詞,曲一般的歌曲也動聽。將平凡變得美麗在於你的眼光,你的品味高低,高雅的氣質勝過一切講究的話語和華麗的外衣。談到演講,詩人繁列了諸多的名人,名言,評論道:「偉人不一定非要幽默,和你在一起就使你愉快。偉人生來是用來幹事業的,不是讓人愉快的。有很多人,你和他們交往,他們適合你的品性,你們在一處每一時刻都充滿生機和快樂。偉人平常或者並不如這樣的人討你喜歡,但假如偉人來了情緒,他的一番話語卻會使你登上人生智慧的巔峰,並讓你牢記一輩子觀察社會上的每一個人,你會發現一個真理,不論一個按傳統和偉大的標準來衡量是多麼不善言談的人,如果說起自己喜歡的東西,注定會滔滔不絕的,因此,我們不要害怕自己沒有演講才能,也不要傾力去追逐,刻畫自己在這方面的所謂才能和形象,這是自然之物,當崇高的道德和理想,偉大的熱情和愛在你的胸中升騰,時時激昂著你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自己的演講是多麼地動人心魄,幾至你一停止不說,人們就不相信世界上會有如此動聽的話語了。」
孩子們哪見過這個,不管聽懂的,未聽懂的,似懂非懂的,一律地鼓掌,一律地崇拜。
會後夏雪濤,曲冠南等十幾個仍圍住不放,詩人不禁語重心長,慷慨激昂地說了更多的驚人之語。他最後說:有害於青年的往往是那些看起來是非常美好的人和事物。在各行各業,許多人利用青年們的純潔無知來達到他們不道德的欲求,他們用虛幻的繁華和假像迷住青年們渴望成熟的眼,用譁眾取寵之勢和不勞而獲心來放縱青年們的虛榮心,用墮落的教條,**的政治手段束縛,摧殘青年們的思想,用封建的倫理觀和奴才思想來毒害青年的身心,更用形形**的條條框框囚禁那些清醒,覺悟,有著崇高追求和信仰的青年。現在,在我們面前,唯有兩種人生選擇,是當奴才,還是做主人,任人擺佈的政治命運我們這一代中國青年決不接受,我們不但要為國家而奮鬥,也要為自己而奮鬥。民族的榮譽和對人生的美好渴望將彙集成一條發自我們內心的信仰——民主,自由,文明;政治的民主,思想的自由,經濟文化的文明發達
除了孩子們崇敬的目光,還有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她也為詩人的話語所吸引,遠遠地傾聽。當然詩人早就注意到了她,詩人的心都是敏感的。
詩人離去時,許多男孩子熱淚盈眶,許多女孩子淚水汪汪。
放學後,文科班的一幫學生仍然沒走,有的聚在一起談論新的語文老師是多麼的年輕漂亮,溫柔大方;有的憤憤不平地責罵老頑固怎麼還沒調走,怎麼還是一副凶神惡煞般的狠相;有的說上高三了,不應再只想著玩了,要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學習上。夏雪濤和他要好的幾個還談著開學典禮上的事,不一會兒,他就對像鳥兒一樣飛來飛去的彩芳不滿了,斥責挖苦了幾句。
今天的彩芳沒生氣,什麼都不以為然的她當然對什麼理想的,詩人的,國家的,民族的都不以為然了。
她氣昂昂地站在教室前撇嘴道:「瞎崇拜什麼?都有什麼意思?不讀書就去聽音樂,去玩,只是別玩什麼深沉。」夏雪濤道:「崇拜怎麼就是玩深沉了?這是一種神聖的情感。」大家又爭開了,有的說崇拜是熱愛,有的說是一種瘋狂,有的說是不自信,彩芳卻硬說崇拜是恐懼和害怕。夏雪濤說崇拜往往便是無條件地服從。任蓓說那不是法西斯了嗎,傅蕾,韓小娜,葉清淑一干女孩全幫著彩芳,連說帶講地還動了手,把夏雪濤氣得翻了白眼,但仍爭辯道:「如果崇拜一個人而不是無條件地服從他,那麼這僅僅是羨慕而已,滿含嫉妒地羨慕他所擁有的才能,名譽和地位而已。」
接著又爭論什麼對當今的國家最重要。有個男生叫萬光余的,他說是和平和發展。大家嚷這個誰不知道,本子上寫的,是問具體的事。夏雪濤說是政治,彩芳說是文學,萬光余糾正說是科學技術,還有說是軍事力量,經濟力量,當爭到一個國家人口多是好事是壞事時,便分成兩派,一派認為多是好事,一派認為多是壞事。平常不喜多言的曲冠南這回卻不再沉默,他站起身,先等同學們不再爭吵,才慢慢地說:「我前些天看過一份報導,介紹的是地球上動,植物的生存狀況。對這事我是這麼認為的,我們人類正在走向毀滅。」大家急問證據何在?曲冠南道:「生物書上說,每一個對自然界有常識性瞭解的人都知道,地球上一定地域內,動,植物的存在比例是有一定規律的,當某一動,植物的數量超過這一地域的生態容允量,要麼這一地域的生態關係遭到破壞,要麼不正常的生態關係在自然規律下得到糾正。科學的進步,人類對自然征服力的增加導致了對自然的破壞,而由於人類的貪得無厭,不負責任使這種破壞加劇了。許多國家不是有條理地開發,利用自然,而是野蠻地佔有,掠奪式地開發自然。地球上每一個角落,天空,陸地,海洋,甚至地層深處都受到人類製造的有害物質的污染,不可再生的動物,植物種群不停地滅絕,生態環境不斷惡化。這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人類數量的無節制地膨脹,人類的自私和無知使人類的數量正在超出自然可以容忍的限度。兔子大量繁殖時,食物減少,天敵因食物增多而易於生存,因而又導致天敵數量增加,最後兔子數量減少,生態會再一次平衡。可自然界中沒有任何一種生物是人類的對手,人類要砍哪棵樹就砍哪棵樹,愛吃誰的肉就吃誰的肉,要開墾哪塊土地就開墾哪塊土地,自己暫時有了食糧,可卻奪去了許許多多可愛生物的生命和食糧。人類不僅要呼吸,吃飯,遊玩,還要思考,享受藝術,精神世界的美妙,這正是人類引以為自豪的,可人類精神世界的美妙來自何方呢?真的就是自己的大腦嗎?不,是來自神奇,變幻莫測的宇宙自然。當有一天,地球上只存在幾十種植物,幾十種動物時,人類還會有什麼精神活動嗎?當然,我希望這一天不會到來,但事實上人類正在向這個方向努力奮鬥著。」
彩芳嚷道:「可以開發宇宙嗎,那樣我們的地兒不就大了嗎!」曲冠南說了句:「遙遙無期。」便坐下再不言聲。
大家又哄笑著要聽夏雪濤談政治。夏雪濤來了精神,踱到講台前,揮手道:「我是行動派,不管什麼理想,什麼主義,首要的是為中國找到現實的出路。『共產』主義,資本主義,法西斯主義,還是什麼國家主義,民族主義,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發展生產力,否則被發達國家越拉越遠,中華民族終將不得不成為其它國家和民族的奴隸當然,打倒已腐朽的一切是容易的,建立新的社會秩序才是艱難的,可我們要有切實的行動,而不是坐在房中,指天劃地,空談說教,這,於事無補。」
大家聽了,皆笑了一番,也就忘了。
晚上到家寶寶問怎麼回來晚了,彩芳大眼睛眨也不眨地道:「補課啦。」寶寶便沒話說。吃罷了飯,女孩子自去幹她自己的營生。
葉若新打那天見了大詩人,心裡也記著了,沒想到不幾天後他就托人約她出去玩。「這也太快了。」她沒同意,笑笑也就過去了。
當年畢業,當年就帶班上課的老師並不少,但當年畢業就教高三的卻極少。葉若新實習時便在這方面用上了心,分配到學校後遇事對答如流,先就在領導那有了個好印象。趕巧高三文科班的語文老師得了肺病,住院治療,學校便暫讓她帶彩芳她們班和另一個文科班。
只有一天,一百多個學生的名字和相貌她便大致記了下來,只這一手,學生們見了她便不得不服了。這天作文課,葉若新講了約十分鐘,寫了題目,便坐下來自去看她的書,看到中途一抬頭,卻發現有一半的學生在望著她,有的還偷偷地笑,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移到窗戶旁,而且像在大學時那樣,坐到了窗台上。窗台並不很高,她跳下來,穩了穩心神,道:「繼續寫作文吧。」
夏雪濤寫不出作文,便自己另找個本在那亂寫,寫了一遭也覺沒趣,便又扔到一旁,發了陣兒呆,又是一通亂寫亂畫。
彩芳就坐在夏雪濤前面,自己寫完了便東張西望起來,一眼見了夏雪濤的,趁個不注意就叼了來。屋裡靜靜的,夏雪濤又發作不得,只好唉聲歎氣地認了。
彩芳翻了看去,見第一張紙上寫著:「大智者必有大勇,大德者必有大謀。奸邪之人雖工於心府小算,酷使詭計陰謀,奈何其為徇私利,終不免目光短淺,德不服眾,智不壓人,每每為事,背天逆理,觸怒眾意外於野,朝夕不保內於朝,雖強權壓制智者仁人,謊言欺騙布衣草芥,然積水成淵,積土成山,至行藏敗露,惡為共曉,禁不可禁之日,防不勝防之時,便於民怨鼎沸,眾夫所指中土崩瓦解,一洩千里,縱哭天求地亦於事無補。古曰: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可信而不可枉,可服而不可制,可求而不可役,可殺而不可辱,其言甚善,矯民欺眾必是殺身之道,順乎民意方為治國之理;然於民眾之淺薄愚陋之品性操守處,惟可循循善誘,緩喂慢轉,教育熏陶,不可急於一時一地,否則適得其反,即面如汝意,實骨裡胸間仍行舊道,空使世人崇尚了投機反覆,耽誤了國計進行,慎記,慎記!」彩芳看罷,心中道:「這又讀了哪段古書,發了這麼通神經?」逐不以為意,提筆題道:「大言欺世,不知羞恥。」轉身扔給了夏雪濤。接下去看,又是一段奇文,其曰:「校園遇一心儀女性,相交雖善,不得為妻。悲歎天道無常,伊人無意,感憤而賦數歌,以抒襟懷,以撫魂魄。運也!命也!吾復何知。乾坤浩蕩,日月無邊,江山雖麗,女兒心緒更美過之。今春佳人雖去,仍可有後繼之風華絕代人。」後面卻是四首舊體詩,詩曰:
哀己
風采超然貫絕代,豪氣干雲誰可敵!
惟憐情場無得意,愛者皆做他**。
彩芳看了這首詩笑出了聲,怕影響旁人,忙捂了嘴,暗裡自是笑顛了。
問君
燕語鶯聲出天鸞,問君何事轉淒然。
萬丈雄心無限苦,直衝清風碧海巔。
看了二首,彩芳搖頭道:「唉,這個小蛤蟆,一天裡豪氣干雲狀,終是不可救藥地了。」
求愛
求愛需真意,矜持乃大敵。
皮失毛不存,臉面何足惜。
彩芳看了這首,又笑,點點頭道:「這個好,倒合我的意。」
無悔
夏雨菲菲情事哀,詩者孤憤立雲台。
愛因嫵媚嬌柔起,更由美慧碧玉來。
清靈掩映神秀質,百般寧耐誓死纏。
便得緣盡分手後,不悔君人無德才。
彩芳看完,更是笑,嬌罵道:「這可是發癔症了。」下課後,掐著夏雪濤的脖子問那「心儀女性」是誰。夏雪濤寧死不說,最後被逼不過,央求著女孩緩緩手,說和你的名字是一樣的,也是四個字,當彩芳放開了,方才跑得遠遠地說:「藝術幻想。」彩芳聽了自是不依,可又再抓不著,等了個機會去問葉若新。葉若新看了笑道:「雖不極工整圓潤,卻也有些趣味。」說完了仍是笑。彩芳看了不解,問:「怎麼了,老師?」「沒什麼,你們這些小孩子呀!」葉若新還是笑。
大詩人數次來請,葉若新擋不過人家的好意,便在個週末和他出去了一次。
他叫崔京華,比她大五歲。男性的魅力他一點也不少,葉若新心裡非常滿意,甚至為他溫柔懇切的話語而感動。兩個人談學校,談工作,談文學,談人生,都是那麼的契合,而她也為他的博學多知而傾倒,雖然隱隱感覺此子有些微的好大喜功,可還沒到只是誇誇其談的地步。美玉微瑕,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呢!況且他在市府大機關工作,各方面條件皆佳,葉若新回家說給父母,她尚未表示什麼,兩位老人卻一力規勸女兒不要錯過良機,快點和人家確定戀愛關係。確定?戀愛是確定的嗎!葉若新感到好笑,雖和他在一起很快樂,可自己的心還不顫呢,也不能硬裝著顫了,那不是虛假的嗎?那還叫什麼戀愛?隨自然吧,愛這東西,誰知是什麼樣子的呢。葉若新的若即若離,更摧發了詩人的想像和熱情,便不住地集中炮火猛轟,而且向她四周延伸,
玩是仍出去玩,朋友也仍然是朋友,只是絕不能和他上床,葉若新只把住這一關,其它也就慢慢隨他去了。
一天,倆個人晚來去公園湖邊閒坐,詩人為葉若新朗誦他最新的詩作。詩曰:「情愛也許會消淡,事業也可能有羈絆,可你啊!共和國的第四代青年,對祖國的困苦卻從未抱怨。多少的無奈和憂鬱將我們糾纏;更有千百般的失望和打擊,將我們純潔的心靈摧殘。沒有侵略者,可有人在踐踏國土;沒有剝削者,可勞動者在流淌血汗;沒有法西斯,可強權暴行卻肆無忌憚。民主,民主是空懸的畫餅;自由;自由是虛妄的呼喚。渴望了四十年的腥風血雨,繁榮盛景仍未出現。我們,我們仍追求著真愛,我們仍探索著藝術美妙的聖殿,大覺大捂中方知,永不休戰才是我們的樂園我們胸中燃燒著火焰,正將虔誠和卑微灼煉,哪怕就是死,我們也要帶走黑暗」葉若新聽了大為感動。詩人憤憤地稱這是前衛鐵血之作,是留給下個世紀的人看的,狂傲之態溢於言表。葉若新並沒有討厭,反安慰他說,真正的詩人都是不能被人理解。大詩人便又讚了番葉若新的真知灼見。這麼崇高的當口,擁抱和吻之類的卻是煞風景的事,哪裡做得出,崔京華心中不禁暗暗遺憾,戀愛這東西,也不能可著一個人滿足呀!然而欲速則不達,這也是真理呀!上不上床的崔京華並不在意,可葉若新不和他到公眾場合,不進他的社交圈,白有了這麼個漂亮的女朋友。
這天是彩雲的生日,林之平兄妹,天宏,霍明祥等七、八個人前來祝賀。歐陽國難和寶寶本還有個大女兒叫彩蓮,和她的丈夫韋剛,也是歐陽家的養子,在一個部隊。彩蓮是個醫官,韋剛是個參謀。韋剛的父母家和寶寶的父母家已是兩代世交。天有不測風雲,韋剛四歲時,父母便都過世了,那時歐陽國難和寶寶新婚不久,正好有個家,便把這孩子領了來。林之平,天宏,霍明祥都是彩蓮初中時的同學,以前常來歐陽家做客,自與彩雲相熟。天宏和霍明祥都是在公安分局刑警隊。林之平的父親是市委組織部部長,母親早已過世,他在市物資局工作,他這個妹妹,名叫淒芳,外語學院的畢業生,在市外貿局當翻譯。
這天文雄的好朋友小樂天,小李子,還有一個段的,叫長歌的姑娘也來了。彩雲的同學,朋友也來了幾個,有個叫謝東的,是市歌舞團樂隊的第一小提琴手,還有彩雲最好的女友叫綿綿的,是個老師,她也是彩蓮的同學。綿綿的男朋友叫強漢,是個個體戶,這次大包小包地拿的東西最多。本來還想請雲雄和柔溫,可兩個人都有事,就沒來成。
寶寶見了這些孩子便都喜歡,她撫著霍明祥的小平頭說:「才幾年啊,當年的小毛頭都變成男子漢了!你小時候,總受他們欺負。」霍明祥道:「您總是向著我的,有一次我把彩蓮弄哭了,這幫小子追著揍我,我反跑到你們家吃了頓好飯,把這幫傢伙氣了個半死。」彩雲笑道:「有一次在學校惹了禍,你爸直接就奔我們家,要不是我媽護著你,你現今就不會是這身皮了。」大家哄笑起來。強漢是個自來熟,幾分鐘裡便和從未見過面的人打成一片,人群裡和小李子,小樂天最有事做,彈彈手指,勾勾眼神,便都知是賭場裡的常客,更不客氣,文雄房裡就支開了牌局。
寶寶早把彩芳打發到同學家去做功課,怕這吵吵鬧鬧的分了她的心。
席間談到淒芳也拉琴的,便決定讓謝東有時間指導她一下。謝東問淒芳是怎麼個底子,淒芳介紹說是小學時請的老師,拉了幾年,初中,高中時停了一陣兒,這陣兒工作清閒,便撿起來了。謝東又問了她音樂方面的一些事,見她秀於外,慧於中,是個聰明的姑娘,便點頭應承下來,一星期給她上兩課。眾人中天宏拘謹些,大家都知道他從來就有追求彩雲的意思,便拿他取樂,盡說他的一些傻事,要不是寶寶在家,不知要鬧到什麼地步。
林之平冷冷淡淡地最少講話,只和大家小談了一會兒,便坐到妹妹身旁,一聲不響地去想他的心事。
玩到夕陽西墜,天色昏暗時,大家方才盡興而散。
晚上彩芳回家,借口她沒吃好,喝好,從彩雲的生日禮物中搶了不少玩物,其中一個大笨狗,捧去了當枕頭。
寶寶自然問彩雲這當中有沒有中意的。彩雲說沒有,寶寶不高興地道:「要是真沒有,明個兒媽到單位,去托老同學,老同事的幫你介紹一下,你也二十好幾的了,女孩子經不得拖的。」彩雲聽了說:「媽,你可別,我有就是了,我的事還是我自己管吧。」寶寶說這個好,那個好,只認為綿綿的男朋友強漢不夠好,說他太油,太滑,還說彩雲找對象,這樣的人免談。彩雲反駁寶寶道:「你也不能太主觀,才見一面就給人下結論,不怕冤枉人嗎?」寶寶道:「這些年打我眼前過了多少人,多少人就毀在一個賭上。你看他們那個勁,個個眼睛都綠了,一群沒出息的。小李子,小樂天,就這事我怎麼勸也不聽。」彩雲道:「文雄不也玩嗎?」寶寶道:「他到底是班長,而且我知道他不是那種有賭性的人。」彩雲道:「您呀,還是自己的兒子好罷了。」寶寶道:「我才不是那種人呢,要不這些孩子怎麼會願意上我們家?」彩雲後來想把彩芳的事說給媽媽聽,想一想覺了沒必要,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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