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漸行漸遠,已追之不及,桑恩收回視線,俯瞰著這片即將記錄下他輝煌戰史的自然風光。
他站在高聳入雲的科爾克沁山頂,面對蜿蜒澎湃的三界河。在他的右邊,一壁陡峭的懸崖背對大海的邊緣,在他的左邊,層層疊疊的山峰像是隆起的一座座台階,而這些台階的背後,是一馬平川、平緩的如肋骨狀起伏的波浪形地面,就像沙子的波濤一樣,一直伸延到幾十哩外。攻克了科爾克沁山峰,就打開了通向這座平原的大門;渡過了三界河,前方就是陌生的國土,往西是聖伯徹斯特,往東則是舒馬拉。
眼前這一片沃土就像不設防的情人,正在頻頻向哈德魯軍拋著秋波。
桑恩的思緒正以光速飛向未知的地平線,突然被一聲背後響起的「報告」打斷。「報!大隊長,戈瑞爾將軍派人詢問,為何我軍停滯不前。」
「回報將軍,就說我軍工兵正在仔細搜索,看科爾克沁山谷上的橋樑是否被敵軍動過手腳,在未檢查完畢之前,大隊不能冒險渡過。」
「是!」傳令兵轉身離去。
桑恩又派了一個傳令兵去通知工兵加快速度。他著急地看著那座橫亙在五百碼高深壑上的橋樑,工兵們正在上面忙忙碌碌,他的一顆心像吊桶似的,七上八下,很是不安。在焦急之中,他匆忙下了一個決斷。
「小凱,你過來!」
小凱是桑恩從家鄉梅克鎮帶來的親兵隊長,他非常精明幹練,是桑恩的得力助手。他聞聲小跑過來,「是,隊長,有何吩咐?」
「你帶個小隊,幫我在這科爾克沁山周圍打聽打聽,看看除了這座鐵索橋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小路可以橫越三界河山谷。」
「好的,隊長。現在就要出發嗎?」
「現在就去,不必等這邊大隊的行動了。如果大隊開拔之前,你還未打聽到確實的情況,也不用著急。萬一有了消息,你再跟上來不遲。」
小凱遲疑了一下,「那,隊長,我不在您身邊,戰場上危機四伏,……」
桑恩拍拍小伙子的肩膀,展露一個鼓勵的笑容,「放心,你的隊長我還等著回家娶新娘了,沒那麼短命!」
小凱也跟著笑了,「好啊,隊長,可別忘了我的喜酒哦!」
小凱剛離去沒多久,桑恩就看見工兵隊從鐵索橋上撤了下來,工兵隊長薩瓦快步向這邊跑來,隔著老遠就雙手交叉在空中揮舞,那是「一切平安」的信號。桑恩的一顆心落了地,再不遲疑,馬上命令全隊過橋,他站在橋尾指揮車馬人流,尾隨著最後一個謝裡德大隊的士兵通過鐵索橋,在橋的另一端,桑恩看見一塊石碑,上刻:聖伯徹斯特,1056號界碑。
哈德魯軍的先鋒終於踏上了聖伯徹斯特的領土。
從傳令兵急如催鼓的往返之中,桑恩明瞭戈瑞爾將軍的意圖是「繼續北上」,看來,自己的上司並沒有打算只是奪回哈德魯的國土,這一場戰爭,究竟要導向何方?
桑恩手一揮,「前進!」
深入未知的國境,他一口氣派出了一個中隊百來人的斥候。斥候在出發時一起向前,逢到三岔路口就一分為三,前面每逢分路都是這樣,現在大隊之前十幾里地內,大小路上都密佈了桑恩的探馬。
在桑恩斥候未及的密林裡,喬伊正率領著鐵腕師團急行。
副官林德向他報告,「師團長,我軍前鋒已接近蘭達諾城。請指示!」
「留一個小隊,幫助防守蘭達諾城,主力轉進卡拉布裡亞。」喬伊毫不猶疑,馬上下了命令。
「是!留……留一個小隊?」林德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得重複了一遍。
喬伊冷冷地看著他,林德在馬背上打了個寒顫,連忙敬禮,「是!留一個小隊,幫助防守蘭達諾城!」
他正要旋馬離去,喬伊道,「慢著!」他從懷裡掏出兩封火漆密封的書信,「去前鋒調一個小隊,讓他們帶著此信進入蘭達諾,其中一封交給城主貝羅子爵,另一封是給小隊長的指示。」
林德接過信,快馬加鞭趕往前鋒隊伍。
他感到一股陰謀的氣息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瀰漫。儘管他身為近衛副官,在師團長的身前身後跑動,經歷過不少戰役,可沒有一場,任何一場戰役的勝利,是他能夠事先洞悉的,往往要到最後,有時甚至到了最後,他還是不知道師團長魔術般的取勝究竟是如何獲得。
「他們沒進城?」聽到斥候的回報,桑恩皺起了眉頭,他拿起紅藍鉛筆在軍事地圖上畫了一道粗重的紅線,繞過了擋在他行軍路線上的城池。他撥弄著手上的鉛筆,若有所思,是追擊敵軍?還是先拔掉眼前這顆釘子?看來,那個喬伊又給自己出了道難題。
不過,他暗地裡自嘲一笑,想多了又有什麼用呢?僅僅是一個大隊之長,這種問題還是留著給戈瑞爾將軍傷腦筋吧。
戈瑞爾將軍非常果斷,他重重一拳砸在那礙眼的「釘子」上,「發動進攻,我們必須攻下蘭達諾城!陛下馬上就要親率大軍到來,蘭達諾這座城池--作為聖伯徹斯特的南部重鎮--將是獻給陛下最好的禮物!」
桑恩坐在軍事會議的角落裡,將戈瑞爾將軍的話一字不漏地記入了戰鬥日記。在將領們紛紛起立表示決心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在後面加入了自己的一段話,「如果是我領兵,自然毫不遲疑地加快行軍,兜住鐵腕師團,爭取將其一網全殲。畢竟,可怕的是能夠自由活動的敵軍有生力量,而不是面前這座無法挪動的城池。消滅了外圍的敵軍,這座孤城自然是囊中之物。戈瑞爾將軍放棄了這種顯而易見的取勝之道,當然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他想在盡短的時間內,能夠使御駕親征的陛下看到切實的成果,比如一個繁榮的城市,或者一座豪華的行宮。這種政治思維的干預,有可能會誤導整個戰局。如果喬伊也料到了我們的取捨,那就不奇怪他為何不進城了。」
參與的戰役越多,與之角鬥的敵人級別越高,桑恩就越發成長起來。甚至有些時候,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開始臆測敵人對己方的戰略戰術。在桑恩放任自己的思維漂移的時候,他不知不覺地接近了喬伊的戰略構思。然而,根本性的差距始終沒有改變,喬伊是那一邊下棋的人,而桑恩,他只是這邊的一枚棋子。
「桑恩!」
「有!」被點到名,桑恩只好站了起來。
「你們謝裡德大隊一直是北上以來的開路先鋒,這次攻打蘭達諾南門也由你們打頭陣。城破之日,我定將親自為你在陛下面前請功!」
「多謝將軍!」在四方羨慕或者嫉妒的眼光逼視下,桑恩低下了頭。他不想被人看見他的神不守色。他一人的功勞,需要多少將士捨命來換?
桑恩端坐在離城牆一箭之地,望著黑色的、勇士般以胸膛抵擋著哈德魯銳利兵鋒的蘭達諾城,沉默不語。
根據探馬回報,蘭達諾城只有三千聖伯徹斯特守軍,而且,從卡拉布裡亞--伯徹斯特的首府--至今還沒有任何軍隊向蘭達諾城開拔。難道伯徹斯特與金色黎明教會當真準備棄之於不顧?果真如此,為何守軍不棄城而逃,反而吊橋高掛,城牆之上滿佈金屬的閃光?
「嗚~~~~~」尖厲的進軍號角吹響了,哈德魯軍依仗優厚的兵勢,對蘭達諾城的進攻同時在四個方面展開。
桑恩豁然站起,他拔出鐵劍,沉悶地往前一揮,「弟兄們,戰鬥吧!要保住你自己的性命,留著回去見父老鄉親!」他反手將鐵木盾牌擋在頭頂,身先士卒地往城牆下衝去。兩千士兵蜂擁而上,後面是工兵抬著幾十?的登雲梯。
剛剛衝入射程,「唰」一陣暴雨般的箭矢從天而降,「篤篤~~篤篤篤~」桑恩頭頂的盾牌不停地受到衝擊,幾根箭頭甚至穿透了半?厚的盾牌,刺傷了他的左臂。他咬著牙,任由鮮血橫流,第一個衝到了城牆根部,「工兵,快!」
戰士們右手接過工兵手中的盾牌,替他們擋在頭頂,工兵迅速地接起一節節登雲梯,「啪」,一架登雲梯豎起,梯頭的兩個鐵鉤狠狠地抓在城牆的垛眼上,「啪啪啪」接著又是幾架,戰士們左手持盾牌,右手抓住梯桿,飛快地往上躥升。
這時,從上面往下傾倒的不再只是箭雨,「嘩~~~」一桶桶墨黑的液體凌空澆下,桑恩揚起盾牌「鐺」地擊飛了一個大圓桶,身子一晃,躲在了梯子的背面。他人雖然躲過,但那粘稠的黑油已經有不少濺在登雲梯上,「嗚~~~」城牆上又扔下明晃晃的火把,火碰著油,「騰」地沖天而起,木製的登雲梯眨眼之間燒成一支支通天的火把。登梯的戰士十成中有八成沒有避開黑油,連人帶梯燒成了焦炭!
半空中不斷有人慘叫連連,從空中墜下!連工兵們都有一大半未能躲過。
桑恩等人僥倖逃過大難,可身在半空,梯子既被燒著,上無踏腳之處,下無回頭之路,只聽得周圍慘叫連連,手上抓著的是通紅的火梯!桑恩一咬牙,閉眼默念著瑪雅,凌空往下就跳!他爬得已經有五米之高,這一跳,跳在地上層疊的屍體之上,居然沒有摔斷他的腿。
「撤!快撤!」桑恩爬起來嘶聲叫喊,哈德魯軍如潮水般退下,只在城根處留下上百具焦黑的屍體。
城頭上,蘭達諾的城主貝羅子爵摸著小鬍子,得意地點著頭,「燒得好,哈哈,燒得好!果然不愧是『教皇的影子』,這一著火攻正好利用了我多年來的黑油儲備。嘿嘿,哈德魯的叛軍,想要我的蘭達諾,我看這個無底洞,你有多少兵力來填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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