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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萬歲山前兒女歡 第一百一十章 那是一個雪落無聲默然的冬天 文 / 我本楚狂人

    神仙谷,和煦的春風中隱約帶著一股壓抑的氣氛。

    步留香雙手抱著胸脯,端坐在椅子上,清秀的面孔上罩著一層寒霜,陰沉桀驁卻美得無可挑剔。

    楊家將藉著月光打量半晌,又悄悄的轉過頭看了看身後屏氣凝神的兄弟們,方才明白,這只是一場演練。然而不惜勞累奔波百里,值得嗎?楊家將會毫不猶豫給出兩個字——值得,這是他的心聲。拿這次行動來說,他一直覺得太過草率,看著兄弟們鬥志激昂昂,他也曾在步留香的門外徘徊很多次,最終不了了之。然而步留香的所做所謂總是出人意表,超乎他的意料。

    軍令如山,軍紀如鐵,凡不服從命令者,素來殺無赦。

    楊家將忽然記起寨規第三條——兄弟違抗命令者,兄弟必殺之。悵惘著煙霧縈繞處,在心裡為趙寒山的逆行捏了一把汗,祈禱他能躲過這一劫。雖然兩人恩怨頗深,大是大非面前,楊家將覺得有必要保住趙寒山這條老命。如果趙寒山出師未捷身先死,苦苦經營起來的勢力必然受到重創,這是楊家將最不願意看到的事。

    不為老婆寨,不為趙寒山,不為自己,只為步留香,這似乎是他唯一的使命。

    步留香到底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呢?楊家將心中沒有一絲底氣。

    東方泛白的時候,趙寒山帶著眾人踏著疲憊的腳步出現在熹微的晨光中。步留香緩緩地挺了挺僵硬的脊背,緩緩吐口悶氣,眉宇間露出一絲失望之色,千算萬算,萬萬沒有料到,不服命令的人居然是自己最親近最信任的人,他不能原諒他自己。

    「大哥……。」

    趙寒山飛奔而至,臉上的笑容像綻放的花兒一樣賞心悅目,察言觀色一番,嘿嘿一笑道:「我帶領兄弟榮登山頂,凱旋而歸,請大哥明察。」

    而後趙寒山躬著身子,將頭俯的很低很低,這一刻,沒有人能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如果步留香側過頭,他會看到一張臉,那是一張寫滿不安、窩囊、悲憤、慚愧的臉龐,甚至帶著一絲噴薄的殺意。然而步留香並沒有如此,他只是悵然望著那道虔誠聆聽教誨般的身影,心中的憤怒一絲一絲的柔軟著,依稀升起一絲慚愧。

    「上面有什麼?」步留香臉上的寒霜在說話間變的有些朦朧,輕輕的,淡淡的,宛如縈繞著遠山的晨霧,有些飄忽不定。

    趙寒山抬起頭,臉上的笑容依然燦爛,朗聲道:「山上有座廟,兄弟特意為大哥在神靈面前許下誓言,誓死追隨大哥左右,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恍惚裡,步留香又記起那些飄零在歲月裡的往事,以及鏗鏘有力的誓言,續而心中一熱,有晶瑩剔透的液體在眼眶中旋轉。步留香悄悄的抬起頭,遙望著熹微的晨光,半晌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如果山上不是一座廟,而是精兵三千,你孤軍深入,棄命令與不顧,可曾想過後果?你這是拿兄弟們的性命當兒戲,士可忍孰不可忍。」步留香把桌子拍的「嘩嘩」只響,厲聲喝問:「你可曾記得寨規第三條是什麼?」

    「兄弟違抗命令者,兄弟必殺之。」

    趙寒山目視著步留香,一字一句不卑不亢,似乎他一直在等待這句話一般。

    「你可知罪?」

    步留香豁然站起身,一拍桌案,厲聲斷喝。眾人心中一驚,方知大事不妙,一個個神色黯然的低下頭。

    「殺頭之罪……。」說完這句,趙寒山又將頭俯的很低很低。

    週遭的一切在這聲斷喝中靜到極致,續而在這個與眾不同的早晨爆發出一陣攝人心魂的齊呼聲,驚散唱著歡歌的小鳥。

    「大哥……。」眾人跪地,淚打衣襟,一道道乞求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在步留香身上。

    趙寒山艱難的轉過身,緩緩地環視著眾人,霎時間熱淚盈眶。此刻,他忽然覺得就這麼死了,也是一件奇妙無比的事,臨死前看著這麼多人為他一個人流淚,此生真的了無遺憾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要跪你們最好去跪女人。」

    轉念間,又從心底又生起一陣不可壓制的虛榮,像一把火燃燒著他渴望已久的豪情,續而有些飄飄然。趙寒山抹了一把眼淚,豪氣干雲的揮揮手,「我趙寒山堂堂五尺男兒,頂天立地,頭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我們還做兄弟。」

    步留香凝視著趙寒山一陣悲哀,心裡著急,二弟這是怎麼了,這個時候還說這些混賬話,觸犯寨規而死,難道這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嗎,即使真的是一件光榮的事,未免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大丈夫行走於世能屈能伸,有時候苟且偷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難道二弟連這麼淺顯的道理也不明白嗎?還是他在恨自己,讓他在眾兄弟面前出醜而為難自己?

    「殺……。」

    步留香顫巍巍的伸出手指,指著趙寒山,嘴唇蠕動半晌,艱難地吐出一個輕不可聞的字眼。之後,悄悄的將目光落在楊家將身上,楊家將暗自點了點頭。

    「大哥,我有話要講。」

    楊家將裝模作樣的咳嗽幾聲,上前幾步,手扶銀髯想了片刻,這才開口道:「寒山觸犯寨規鑄成大錯,雖恨卻不能殺。其一,這只是一場演練,正如他親口所講那般山上只有一座廟,僅此而已。其二,寒山一心為兄弟,不顧殺頭之罪,在神靈面前許下誓言,誓死追隨大哥左右,不求同生,但求同死,這份兄弟之情世間少有,家將懇請大哥三思而後行……。」

    「請大哥三思而行……。」眾人齊呼。

    步留香悄悄鬆了一口,緩緩坐在凳子上,閉著眼睛思索半晌,猛然又站起身喝道:「重打三十大板,以儆傚尤,如有再犯,寨規如山,嚴懲不貸。」

    步留香踩著「辟里啪啦」的木板聲,邁著微微蹣跚的步伐消失在眾人視野裡。

    ……

    ……

    這一日,步輕城用過早飯之後,打發丫環去玩耍,一個人朝王府後院行去,一則為爹爹請安,她已經記不清上次請安的具體日子了。二則散散心,順便找姐姐說說悄悄話,蝸居桃花坊太久,她終於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你急匆匆的幹嘛啊?」

    步輕城穿過月亮門的時候,迎面忽然撞來一人,行動如風,若不是步輕城躲得快,恐怕要摔個跟頭了。步輕城拍拍受到驚嚇的胸脯,望著念香生氣的問道。

    念香看著步輕城,明眸中露出一道奇異的色彩,半晌忽然開口道:「恭喜小姐,賀喜小姐。」說完,念香嫣然一笑,跳著小腳跑開了。

    步輕城如墜雲霧,不明所以的望著念想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心中沒來由一驚,急忙叫道:「站住,把話說明白了,喜從何來?」

    念香停下腳步,轉過頭帶著疑惑的神情望著步輕城,半晌嘿嘿一樂,「小姐,您存心拿我們這些下人尋開心?這個王府誰不知道你五月初五大婚啊。」

    「誰?」步輕城的心兒「咯登」一下不知道飛到哪裡去,心兒似乎也停止跳動。

    「您……。」

    念香打量一番步輕城,又加了一句,「您和西門望月之子西門闌珊,這是我們王府今年最大的喜慶之事。」

    步輕城的此刻的心裡竟是這世間萬千種滋味混在一處一般,品不出味道來,呆立半晌,顫巍巍道:「你別亂說,在亂說我叫姐姐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念香看著步輕城毫無生機的臉龐,焦急的辯解道:「我沒有亂說,不信你可以去問老爺,還有大小姐。」

    「滾……。」

    念想看著步輕城臉上的顏色愈發不對勁,本想詢問幾句,然而被她一聲呼喝嚇魂不附體,轉身逃一般飛奔而去。

    用盡渾身的力氣吼出這個字,步輕城想移身回桃花坊,精神恍惚的在原地轉了幾圈,這才抬腳往回走過去,哪想身子重逾千斤似得,腿也不聽使喚,騰雲駕霧般走了幾步,身子猛然一震,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星星點點飄落在潔白的裙擺上,開出一片片耀眼的花兒。

    又往前挪了幾步,步輕城停下腳步,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倏然轉過身子,腳下生風一般朝穿過月亮門朝前院行去,與剛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步輕城迷迷癡癡繞著月亮門進進出出,忽見一名丫鬟,一把抓過來,直愣愣的瞅著丫鬟只管笑,那丫鬟見不明所以,恐懼的瞅著步輕城,口齒不清道:「小……,小姐,您有何吩咐?」

    「五月五日我大婚,五月五日我大婚……。」

    丫鬟被步輕城抓著胳膊,忍著疼痛一個勁的點頭。

    「我要去見我爹,我要去見我爹,可是我忘了怎麼去?」

    步輕城急的眼淚直流,抓著丫鬟的胳膊乞求道:「你快帶我去,快帶我去。」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又是一口鮮血噴薄而出。

    風吹著花瓣的發出「簌簌」的聲音,有兩隻彩蝶在花間翩翩起舞。

    依稀里,

    步輕城又踱著細細的腳步,尋覓著,尋覓著……,

    那是一個雪落無聲默然的冬天,

    那是一個三尺之雪一夜發白的夜晚,

    那是一個不笑不回眸,一顧一傾城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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