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明媚而傷感的季節裡,步輕城褪去一身青澀,跳出那帶著夢幻般色彩的世界。
這是一個魑魅魍魎是非難辨的世界。
這是一個問人問路不問心地世界。
這是一個她所陌生的世界。
她帶著一腔悲憤,穿過熟悉而陌生的小道,忽然覺得諾大的王府變的有些擁擠不堪,甚至容不下這道嬌小的身軀,心中那道亙古不變偉岸的身軀以及永遠掛著慈祥笑容的面孔漸漸地迷離起來。
她忽然想到一個很傷感的成語——物是人非,也許這個成語對她來講並不見的如何貼切,因為她覺得此刻不單單是人非。
王府後院靜得像月下的一潭清水,似乎所有的生靈都在這一刻死掉了一般,一切顯得那麼詭異怕人。步輕城走到房門外的時候心頭微微明晰,回頭看了看四下無人,依稀記得有一個丫鬟攙扶著她來到這裡。想到這裡輕輕搖搖臻首,將殘軀貼在牆壁上,稍做休息,她需要養精蓄銳,足夠的力氣與信念迎接這場暴風雨的洗禮。
「輕城這丫頭已經很久沒有來看我了!」
歎息似的聲音湧進步輕城的耳朵,這是步擎蒼的聲音,她最熟悉不過了。親耳聽著久違中帶著關切的心聲,步輕城心中洋溢著一絲溫暖,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貼著牆壁的身軀像北風呼嘯中不屈不撓的小草,堅定而桀驁。
「爹……。」
步輕眉揚聲叫道,聲音拉的很長,似乎在責備步擎蒼,隨即又安慰道:「妹妹尚且年幼,貪玩也是難免的事,您老人家就不能能多擔待點?」
「說起來爹一直覺得愧對傾城,不顧父女之情迫使她背井離鄉十幾載,每每念及此事,夜不能寐,心如刀割。這些年若不是你一直陪伴爹左右,只怕……。」
步擎蒼長歎一聲,有些傷懷道:「也許傾城一直為此事遷怒於我,這也怪不得她,是我這個做爹的不仁了。」
「您多慮了,妹妹雖然年幼,是非黑白還是知曉,我相信她一直為您自豪,為您驕傲。」步輕眉在一旁好言相勸,半晌幽幽道:「趕明兒,我陪妹妹向你請安。清明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祭拜母親,為母親上柱香添把土。」
「十多年了,她還是第一次祭拜母親。」
步擎蒼抹了抹臉上的濁淚,沙啞道:「我步擎蒼戎馬一生,上對得起蒼天,下對得起黎民百姓,唯獨對不起你們母女,良心難安啊!」
步輕城呆立在門外,聽著房中的對白,不知不覺淚流滿面,一個聲音在她心中吶喊,「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在我心中,您是天底下完美的父親。」
「爹……!」
步輕城輕輕叫了一聲,半晌神情黯然道:「不說這些傷感的話題了,母親若能聽到這話,一定會含笑九泉。」
「好好好……。」
步擎蒼拍拍步輕城的肩膀,連聲叫了三個好字,然後望著窗外,緩緩閉上眼睛,眉宇間露出一抹惆悵。
「您找我有什麼事?」步輕眉似乎刻意轉移話題,小心翼翼問道。
「東北繁榮昌盛十餘年,百姓安居樂業,爹看在眼中,喜上眉梢。然而,有些人卻不安分守己,聚集刁民佔山為王,燒殺搶掠霍亂百姓,嚴重影響東北的安寧。對著這種人,爹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步擎蒼面沉似水,渾身透著一股震懾人心的殺意。
「當殺!」步輕城皺著眉頭,堅定不移道。
「那步留香呢?」步擎蒼抬起頭,目不轉睛的盯著步輕眉,緩緩問道。
聽到這三個字,步輕城心中剛剛消融的冰凌又突兀的豎立起來,一根根鋒利的冰凌刺穿心臟,看不到一絲鮮血,很冷很冷,卻沒有一絲疼痛。在大起大落戲劇性的人生面前,她已經麻木了。一絲絲腥甜的熱浪湧出喉嚨,從身體內發出的悸動中,才感覺到她依然頑強的活著。
她只是輕聲的告訴自己,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一遍一遍怒潮般將她推向一個她從未到達過得高度,下面深不見底,漆黑而陰森,沒有光明,沒有希望,沒有喜怒哀樂,似乎這裡才是她的歸宿。
步輕眉與步擎蒼的聲音依然清晰的響在她腦海裡,只是那些聲音宛如得道高僧口中吟唱的梵語,苦澀而難以辨認。她踩著這些聲音,豁然轉過僵硬的身軀,緩緩地推開房門,保持著這個姿勢,一點一點的抬起頭。
「輕城……。」
步輕眉驚呼一聲伸手想去扶住步輕城。步輕城艱難一笑,堅定的推開步輕城的手,用有些淡漠的聲音道:「我沒事……。」說這句的時候,目光一直落在步擎蒼身上。
驚然站起身的步擎蒼在這道沒有表達任何意思的目光中,淒涼的歎口氣,而後轉過身。寬大的袖口裡,他只是將五指緩緩收攏,然後握的很緊很緊,然後他發誓,他們欠他的,他要他們以十倍、百倍的代價償還回來。
「爹……。」
身後傳來膝蓋與地面相撞時發出沉悶的響聲,步擎蒼心中猛然一揪,傳來一陣針刺般的疼痛,他覺得步輕城不是跪在堅硬的地板上,而是跪在他這顆柔軟的心上。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心比鐵板還堅,比地板還硬。
步擎蒼沒有回頭,只是留下一道偉岸的背影,一段不容任何人抗拒的氣勢,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爹……。」步輕眉揚聲叫了一聲,等待片刻,見步擎蒼並沒有回應,然後瞅著妹妹一陣淒美的沉默。
「爹,我求你一件事。」
步輕城仰視著那道偉岸的身影,木然吐出這句話,半晌加上一句,「你若不答應我就不嫁,除非我死了。」
「你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跟爹說……。」步輕眉急忙在一旁勸導。
「什麼事?」步擎蒼將手背在身後,硬生生打斷步輕眉的話,長聲質問。
「求您放過步留香,一生一世不准任何人傷害他,如果您不答應,恕女兒不孝……。」步輕城忽然站起身,帶著歉意朝步輕眉淒然一笑,像一隻尋找光明的飛蛾,縱身朝牆壁撲過去。
步輕眉手疾——,在最危險的關頭抱住步輕城柔弱的身軀,焦急的躲著腳叫道:「爹……。」
「此人罪孽深重,不殺難以平民憤,不足以按民心……。」
步擎蒼坐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眉頭擰成一根繩,思索半晌,連連拂手道:「罷了,罷了,爹答應你還不成。」
步輕眉聽到這話,緩緩掙脫姐姐的束縛,逃一般走出兩人的視野。
步輕眉望著步擎蒼,猶豫半晌,開口道:「我們這樣對輕城,是不是太殘忍了點。」
……
……
步留香在看到趙寒山的時候,他蓋著薄被趴在穿上發呆。
「寒山……。」
步留香輕輕叫了一聲,聽到叫聲,趙寒山雙手撐住身軀想坐起來,這個動作伴隨著一聲痛呼又重重的跌落在床板上。看到這情形,步留香心中一陣難受,急忙止住不安的趙寒山,柔聲道:「還疼?」
「恩……。」趙寒山滿臉委屈的看著步留香使勁的點了點頭,這時候的他像一個犯錯的小孩,看一眼,讓人心疼。
「我特意去了一趟平川,尋來上好的止疼療傷藥膏,過幾天你就可以恢復如初了。」
步留香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竹筒,撩開棉被,看了看趙寒山血肉的模糊的屁股,心中升起一陣怒火,罵道:「他*媽的,誰下手這麼狠,把我兄弟打成這樣?」
趙寒山臉上露出怪異的神色,心中好笑,當時誰嚷嚷著讓人使勁打,如今誰又說這些荒唐話?猛然瞧見步留香親手要為他塗抹藥膏,心中一驚,急忙抓過棉被,半是羞澀半是受寵若驚般推讓道:「大哥,使不得,使不得……。」
步留香哪裡會聽他的,不由分說拽過棉被,叮囑道:「不要亂動,不然弄疼了可別怪大哥粗心大意啊。」
趙寒山訕訕一笑,安靜的轉過頭,此時,他的眼眶中升起一團霧氣,恍惚裡有淚水悄悄滑落。
這世間,最讓人感動的莫過於一個情字,最讓人傷懷的還是這個字。
「有沒有恨大哥不義?」步留香吐著藥膏,隨口問道。
「剛才有,現在沒了。」趙寒山嘿嘿一笑,言辭懇切至極。半晌,又支支吾吾道:「大哥,我錯了!」
步留香忽然轉過頭,笑道:「你說什麼?」
頓時,趙寒山一張臉漲的通紅,剛要收回目光的時候,趙寒山一字一句道:「我錯了。」
昨晚這一切已近傍晚,他一直問自己,這樣做倒是對還是錯,兄弟結義,以及緩解楊有望與趙寒山的矛盾,還是這次演練,他是不是太工於心計了,這可是他的兄弟啊,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們?
可是他不知道他該怎樣才可以做的更好。
煩悶到極致,步留香放開腳步,繞著神仙谷一陣疾馳,沒有運起一絲內力,只是單純的體力輸出。後來他想起很多事,有如意的,有不如意,有開心,還是傷懷的。還想起很多人,比如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的綰綰,還有神龍見首不見尾卻讓他牽腸掛肚的西門芳菲,還有步輕城,似乎他已經將這個人以及他們的一切已經忘記。
但是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何,突然很想很想她。這種感覺好比……,他忽然想起一句詩——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他不知道,這是一種心靈的悸動。
步留香筋疲力盡的時候,坐在草地上,仰望著頭頂那片小小的蒼穹,低聲吟唱,風吹著沙啞的嗓音直上九重天。
北風疲憊了心扉,紛飛著眼淚暮色裡為誰駱奔,累如雨下淒美了背影酸軟了腳跟。
悠悠五載,繁華意『淫』了誰的心,等待又蒼老了誰的人?
我舉杯,飲盡月色,清冷了誰的心。
夜風微微,誰的眼淚叮咚了流淌的溪水,恍如情人腮邊淚水深情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