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合,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本不該不拘小節,這對於平淡的生活來說,未必就不是一種情調。
楊儒林與若曦之間的矛盾,楊柳一清二楚,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昇華為一場人間悲劇。此刻楊柳正在親眼目睹這場慘劇,她甚至懷疑自己看到的這一幕是否真實。
楊儒林高高舉起的右手握著一根籐條,偉岸結實的背影宛如一位手握長槍的騎士,以一種絕對強大的姿態淋漓盡致的展現出現。柔韌的籐條在巨大的力道下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帶著尖銳刺耳的聲音迅速往下滑落。
楊柳有些吃驚,她從來未見過哥哥如此氣勢逼人的姿態,在她的記憶裡楊儒林年幼多病,整天抱著藥罐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這一抱就是若干年。她早就習慣了哥哥喝藥時愁眉不展的模樣,偶爾還會瞞著爹娘偷偷地在藥裡放一些糖,然後托著下巴乖乖的坐在哥哥對面,一個勁的使眼色。男孩總是比女孩調皮,楊儒林每次犯錯的時候,總是躲在楊柳身後,那時候楊柳仗著爹爹的寵愛,一一替楊儒林承擔下來。
楊柳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吃驚的目光跟著那抹漂亮的弧度往下滑落。
啪……。
一聲絕望的慘叫響起。
楊柳心頭似有驚雷乍響,她這才看見,籐條下,一道嬌小無助的身影雙手緊緊的抱著雙腿,無助的蜷縮在角落,在籐條的『淫』威下瑟瑟發抖。雖然已是春光明媚,然而涼氣依然逼人,那女子卻身穿白色的薄紗內衣,內衣早被一道道耀眼的暗紅浸染,條條道道縱橫交錯,彷彿被某位調皮的小孩胡亂塗鴉一般。楊柳的心「呼」的一聲揪在一起,腦袋嗡的一聲一片混亂,意識裡只剩兩個字——禽獸。
下一刻,楊柳放下懷中的小男孩,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本來弱不禁風的嬌軀裡竟然生出一股龐大的無法預知的力量,一把推在楊儒林右肩膀上。楊儒林推卸不了強大的力道,猛然打個趔趄,「登登登」朝一旁退了一大段距離。
「楊儒林,你還是一個男人嗎?」
楊柳已經出離了憤怒,指著自己的親哥哥聲嘶力竭質問道。她從小飽讀禮儀之書,女子那些溫柔嫻淑她學的樣樣俱全,只是今天那些規矩已經不能束縛她自己,她沒法在用那些虛偽的笑容和乖巧的模樣彬彬有禮的面對粗暴的楊儒林,因為她的親哥哥已經顛覆了她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她更加覺得楊家對不起眼前這位柔弱的女人。雖然她有錯,可是哥哥以及楊家何嘗沒有。
小男孩站在門口揚起稚氣臉蛋,一雙明亮的眼珠清澈如水,沒有一絲漣漪,也許他在心裡好奇,這三個頂天立地的巨人在給他耍著玩。
「我的好妹妹,你來幹什麼?」
楊儒林冷不丁被人推在一旁,心中火氣更勝,當他站穩腳步,看清楚推自己的人之後,立馬換上一副笑容,皮笑肉不笑討好道:「沒看見哥哥正忙呢,一會哥哥親自聆聽妹妹的教誨。」
聽到這話,楊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楊儒林的鼻子道:「小時候,每次你闖禍,是誰在幫你,你捫心自問?」楊柳指著自己的鼻子憤憤道:「是母親和我,我們都是女人,如今你長大了,學會欺負女人了!」
楊儒林從來沒有見過妹妹如此模樣,膛目結舌的盯著花容色變的妹妹,而後他有些好笑,假若父親看到他的寶貝女兒如此模樣,會生出什麼感想呢?楊儒林有種倍感榮幸的念頭,瞇著眼睛搔搔頭,靦腆一笑,又道:「我當然是個男人了,不過像我這樣與眾不同的男人,出門只會闖功名,在只會家打女人。」
「闖功名?」
楊柳鄙夷的望著楊儒林嘲弄道:「我看你只會闖禍。真的有本事,闖出一番功名來,在回家打女人也不晚。」
這番剛出口,楊柳就後悔了,她太瞭解楊儒林,對哥哥的性情瞭如指掌。
楊儒林勃然色變,怒火攻心的楊柳無意一番話說到他的痛楚。他一直覺得很多人鄙視他,這些人包括他敬畏的父親大人。雖然楊柳奪走了父親對他的寵愛,可是他一直以妹妹為榮,時常在狐朋狗友面前炫耀,他也從那群對妹妹垂涎三尺的狐朋狗友中得到了應有的熱衷與吹捧,因為他知道這些是他唯一可以炫耀的資本,似乎這也是他的人生中唯一擁有的。
楊儒林一直以為,這番話他父親、母親、外人會說,唯獨楊柳不會說,在楊儒林的心目中,楊柳亦妹亦知己,也是他心靈上唯一的依靠與安慰。可是她竟然當著一個賤人說出這番話,心胸狹窄的楊儒林自然不會原諒她,哪怕她是自己的妹妹。
楊儒林咬牙切齒的朝楊柳揚了揚手中的籐條,當他接觸到楊柳帶著歉疚的目光時,悻悻的垂下手臂,淚水不可遏制的劃出眼眶,哽咽道:「妹妹,你傷了哥哥的心,如果哥哥不能原諒你,請你原諒哥哥的無情。」
楊儒林說完這番話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罵,「賤人,還有你,這個孽種。」
「哥……。」楊柳焦急的跺跺腳,剛才楊儒林一番話把她嚇的不輕。
楊儒林踩著那聲熟悉的叫聲,落寞的走出去。
他有苦難言,他覺他父親、妹妹、還有那個賤人負了他。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又是誰惹的禍。
若曦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哪怕是一句勸告,她知道在這裡她沒有任何說話的資格,凝視著失魂落魄的楊柳,忍著身上的疼痛,乞求道:「你們能不能先出去……。」
楊柳轉過頭,黛眉緊蹙,詫異的望著若曦,她很生氣,為了她跟哥哥翻臉,到頭來居然等到這樣一番話。楊柳強壓著心中的憤怒,抱起小男孩一聲不吭的走出去。
若曦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一身淺藍色的長衫,長髮隨意順在腦後,一副賢淑動人的風情。行動間沒有半點生澀,如果楊柳沒有目睹她剛才的慘狀,斷然看不出來她有任何異狀。只是心思縝密的楊柳依然從她微蹙的黛眉中看出若曦的痛苦,只是她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是你……,寶寶乖,叫媽媽。」
楊柳本想說這是你兒子,然而話道嘴邊,兒子這兩個字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她只是覺得堵得慌。楊柳訕訕一笑,把懷中的小男孩靠近若曦。
小男孩心不在焉的抓著楊柳的衣服用清脆的聲音叫道:「媽媽……。」
若曦深深的凝視著小男孩,明眸裡帶著似水的柔情,她似乎從他的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忽然她想哭,哪怕是抱著一顆石頭痛哭一場也好,但是她告訴自己,今天她不能哭,她永遠不會讓這個小男人看到自己的眼淚,因為她是他母親,儘管也許他還不知道。
寬大的水袖裡,若曦攥著拳頭使勁渾身力氣,手臂僅僅抬高半尺,轟然隕落,這個動作她做了三次,最後悄然放棄。半晌,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儘管她很想抱著兒子親暱一番,可是她根本沒有力量支持他的體重,也許下一刻她就會昏倒在他面前。
「給孩子娶個名字吧……。」楊柳看著無動於衷的若曦,長歎一聲。
「這孩子與妹妹投緣,有勞妹妹了。」若曦凝望著楊柳,神情有些急切,似乎害怕楊柳真的答應了,又似乎擔憂楊柳推托。
楊柳眉笑顏開,亟不可待道:「不如就叫思君吧。」
「思君?」
若曦默念著這兩個字,忽然將目光落在楊柳身上,恍惚間她明白了什麼,也看到了一線生機。她之所以讓楊柳給兒子取名,其實她自己知道,她對楊柳別有用心,她也看出來楊柳對兒子的愛戀,也許楊柳是這孩子的唯一的指望。如今她有些欣喜,因為她忽然知道了她的秘密。
在若曦睿智的目光中,楊柳急忙流轉視線,嘿嘿一笑道:「要是覺得不適合,可以再換一個。」
「思君,真好,真好……。」若曦神情迷離,囈語般讚歎道。
兩人心有靈犀般誰也不提思君姓,只是相視一笑,一切盡在默契中。
「姐姐,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幫助你。」
楊柳咬著嘴唇,好整以暇,半晌幽幽道,似乎又怕若曦不相信她,信誓旦旦道:「我可以向你發誓,我絕對無二心。」說完這番話,楊柳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她背叛了哥哥,也背叛了前半生修來的禮儀,只是她不曾後悔。
「罷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若曦搖了搖頭,續而又道:「其實你哥哥還是喜歡我的,只是……。」
楊柳不可思議的望著若曦,她覺得有些惋惜,這麼好地女人,哥哥為什麼就不知道珍惜呢?
「當初為什麼要嫁給我哥哥?」這個頭疼的問題,楊柳一直沒有想清楚。
「五分報復,五分無奈。」若曦苦澀的笑了笑,她知道,楊儒林沒有錯,步留香沒有錯,錯的人是她。在錯的地方遇見錯的人,然後又嫁給錯的人,她的人生一直處於一錯再錯,怨不得別人。
「去吧,以後不要在來這裡!」
楊柳似乎還想問什麼,被若曦一句話頂了回去。楊柳抱著思君一步三回頭,她在心中問自己,若曦到底怎麼了,大約是有病吧,這也許是最好的解釋。
目送楊柳消隱在隱香處,若曦默念著思君的名字,身軀像一根矗立的柱子,轟然栽倒。
最後一刻,留在她傷痕纍纍的芳心上是三個字,觸目心驚。
步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