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谷溫暖如春,清新的氣息夾著花草的芬芳侵蝕了冬的荒涼。
一排新房默默矗立在的神仙洞附近,寬闊的廣場上燃著一簇簇篝火,火光倒影著一張張期待的臉龐,他們都在等,亟不可待的等待著。
趙寒山與楊家將為挑人的事明爭暗鬥,最後無所顧忌的撕破臉皮,這是他們最想看到的結果。兄弟結義以來,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齊誦寨規,面對早已入骨附髓的五連殺,每個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相處著,有怨不能說,有苦無處訴,他們生怕一個疏忽窩囊的丟了小命,這樣死去憑誰都心猶不甘。然而,趙寒山與楊家將的冒然之舉,像一道曙光從天而降,他們似乎看到了希望,不管結局怎麼樣,這都是一個榜樣,可以效仿的榜樣。
一張方桌,桌上放著兩壇烈酒,步留香劇中而坐,趙寒山與楊家將分坐兩旁,三人一直沉默,氣氛詭異的讓人發慌。眾人不解,猜測紛紛,難道這是送行的斷頭酒?想到這裡,心中的怨氣與疾苦霎時間殆然已盡,額頭上生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這時候,步留香忽然坐直了身軀,他一動,趙寒山與楊家將跟著挺直腰桿,臉上露出驚慌之色。步留香瞅著正襟危坐的兩人,嘿嘿一笑,指著自己的胸脯道:「熱……。」
一邊脫去身上厚厚的棉襖,一邊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喝酒,你們兩人一人一壇,什麼時候酒喝光了,什麼時候說事。」
兩人同時一愣,趙寒山面帶慚愧之色,訕訕笑道:「大哥,寒山不勝酒量,這一罈酒下肚,只怕要醉了……。」言下之意,人都喝醉了,還怎麼說事!
步留香不理會趙寒山的嘮叨,轉頭盯著楊家將,似在詢問。
楊家將瞅了瞅酒罈,又看看步留香,心中有了計較,他當然不會認為步留香為這件事置而他於死地,雖然來老婆寨的日子不不長也不短,若說最瞭解步留香品性的人,不是趙寒山,而是他。
楊家將捧起酒罈,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可謂豪氣干雲。趙寒山無奈,當著兄弟們的面,這酒他若不喝,無形上輸了一截,只得捧起酒罈隨之。
酒盡壇空,步留香望著漆黑的夜幕出神,似乎已經忘記剛才說過的話。
「一世人兩兄弟,有今生無來世。若要殺敵,我可以為你們戰死,因為你們是我兄弟。」
步留香喃喃自語,沙啞傷懷的聲音順著輕拂的夜風,傳進每一個的耳朵。續兒,步留香轉過頭,歎道:「家將,若論年歲,你比我和寒山都長,長者為尊,我們都要稱呼你一聲大哥。以後不妥之處,煩勞多多教誨。」
酒意上湧,怨氣沖天的兩個人頓時少了幾分氣焰,多了幾分羞澀之態。
步留香神色一凜,聲色俱厲呵斥道:「你們兩人身為隊長,不以身作則樹立榜樣也就罷了,反倒挑起禍端,讓眾兄弟情何以堪。」
火光通明中,步留香望著那一張張帶著期盼和哀怨的臉龐,心中猛然一驚,這一刻他才知道,不光趙寒山與楊家將心中有積怨,這二百人也依然。剎那間,他感覺擱在肩膀上的千斤重擔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若處理不好他們兩人的積怨,這二百人必亂。結義為兄弟又能怎麼樣,這世間,最深的情感終究抵不過心中越積越重得怨念。
「上酒,今晚我們兄弟不醉不歸。」一聲令下,眨眼工夫,三五成群圍成一團,舉杯暢飲。
「大哥,我知錯了。」
幾乎同時,兩個人異口同聲認錯。他們都是心懷大志之人,分的明孰輕孰重,老婆寨好不容有了一個好的開始,不能為個人恩怨就這麼毀了。
「真心?」
「假意?」
步留香哈哈大笑,眉宇間湧起一股說不出的落寞。笑聲中,趙寒山將身軀依偎在椅子裡,腦袋搭在肩膀上,眼神迷離,醉意躍然臉上。楊家將伏在桌子,右手托著下巴,宛如牆頭的草,時不時往左右倒。
他們都醉了,步留香釋然。
啪……。
步留香猛然一拍桌子,冷不丁一聲,嚇了兩人一跳,楊家將撩起眼皮,結結巴巴道:「拍……,拍得這麼響幹嘛,嚇我一跳……,一跳。」
步留香瞅著趙寒山問道:「寒山,你醉了沒有?」
「我沒……,沒醉!你是我大哥,他是說書先生,他們是我兄弟。」
「你對家將有什麼看法,說來聽聽!」
「這傢伙,賤人……,賤人一個……,吃飽了就知道嘮叨,嘮叨起來沒完沒了,聽見我來煩。」
眼神淒迷的趙寒山忽然抬起眼皮,擄了擄袖子,生氣的望著步留香語氣流利問道:「大哥,你說他一個說書先生,何德何能跟我平起平坐,我心中不忿。你把鐵牛都給他了,我沒一句怨言吧,他倒好,死皮爛臉的跟我強搶張龍。」
「那你想怎麼樣?」
趙寒山一聽這話,來勁了,咧嘴嘴巴嘿嘿一陣傻樂,瞅著楊家將的山羊鬍,張牙舞爪興奮道:「我就想楸著那縷礙眼的山羊鬍狠狠的抽他一頓,然後拔的一毛不剩,讓他沒事就給我捋著山羊鬍得瑟。」
眾人聽到這番話,哄堂大笑。
醉意加著怒氣,在無所顧忌的楊家將扶著桌子勃然站起,還沒開口說話,習慣性的伸出右手去捋山羊鬍,手剛摸到下巴,大約想起趙寒山剛才的話,停頓半晌,氣呼呼的一甩袖子。
眾人看到這情形,自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趙寒山笑得眼淚都流出了,步留香也忍耐不住,撲哧一聲笑出口。
「笑什麼笑,老子以前捋山羊鬍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們笑?」
楊家將難得爆粗口,眾人強忍著笑意,又回頭看著趙寒山道:「你看看你,整天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要不是我打不過你,早把你湊到連我都認不出來的境界。」一邊說,一邊氣呼呼的抬起手,在虛空中揚了幾揚。
「真想打?」步留香抬起頭,笑靨如花,妖嬈無比。
楊家將嘿嘿一笑,獻媚道:「想……。」
「你呢?」
趙寒山騰的一聲站起來,搖晃著身子湊近桌子,高高擄起袖子,笑道:「我也想……。」
「既然你們都想打,那就開始吧,不過只能文打,不能武鬥,懂嗎?」這句話,步留香的聲音很大,似乎說給在場的每一位人聽。說完看看兩人,又道:「家將,你先來。」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楊家將當仁不讓,將胳膊揮出一個半圓行的弧度,狠狠的華麗的抽在趙寒山那張不太英俊的臉龐上。
趙寒山大怒,回敬道:「你這個賤人!」
「你禽獸不如!」
「你不如禽獸!」
「你變態!」
「你才變態呢!」
……
辟里啪啦的耳光聲在兩人唾罵中不斷的迴響著,每次一揮手,必然留下五個指印,沒有人手下留情,只是率性而為,恣意的揮灑著心中的不滿。每一巴掌,心中便痛快一分,坦然一分。後來誰也記不起是誰先停的手,只是盡情的爭吵著,只為那三個字,一個男人最原始的尊嚴。
「你太監!」
「你太監!」
「你太監!」
「你太監!」
……
時間久了,嘴巴累了,嗓子啞了,心也痛了,趙寒山與楊家將不約而同的抱在一起,誰也沒有向誰道歉,只有三個字:「好兄弟……。」
人群中,心懷不滿者紛紛找到自己的對象傾訴,別具一格的傾訴著,在一起時間久了,誰對誰沒有怨氣呢?只是深淺不同而已。唯有鐵牛與張龍例外,最後兩人被氣氛感染,相擁而泣。
打過了,哭過了,笑過了,一覺睡起還是好兄弟。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有露水在草尖悄悄的凝聚著,凝聚著……。
步留香看著倒頭酣睡的兄弟們,眼眶微微濕潤。悄無聲息的從屋裡抱出一疊又一疊被褥,一一蓋在眾人身上。做完這件事的時候,東方已經開始泛白,黎明前最暗黑的時刻即將來臨,悄然起身,拖著疲憊的身影消融在黑暗裡,那裡有一張失落的臉龐。他期望,如果有一天楊家將抑或趙寒山發現他的手段,不求他們理解,只求他們無怨。
為兄弟,他義無反顧。
第二天,楊家將的山羊鬍忽然不見了,眾人紛紛猜測,是不是睡覺的時候,二哥偷偷的把人家可愛的鬍鬚拔光了。倒是趙寒山看到沒有了鬍鬚的楊家將,臉上露出一抹真誠的歉意。
後來,張龍跟著趙寒山,那是他的選擇,與任何人無關。
從這天開始,老婆寨又多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這個規定深藏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它一次又一次的解決著他們之間的積怨,緊緊的將眾人的心連在一起。
謹以此章祭奠年少裡那些輕狂,祝福漸行漸遠的兄弟們,一生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