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嬛,楊府。
張燈結綵,車馬水龍絡繹不絕,賀禮源源不斷地往宅子裡送,擺滿三間儲藏室之後依然有繼續氾濫成災的趨勢。這些跟楊有望的身家清白,為官清廉若水有直接的關係。假如有人私查暗訪楊有望的仕途之道,會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這個人的一切像一碗清水,清澈見底,沒有一點瑕疵。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這中間的貓膩有些耐人尋味了。然而天下之大,無憑無據者敢在楊有望頭上動土的大約沒人了,即使步擎蒼發現一些無關緊要的端倪,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楊家喜得貴子人盡皆知,對那些擠破腦袋獻媚攀高枝的人來說無異於天賜良機,不容錯過,一個個含淚吐血掏腰包,以能夠踏進楊府大門而沾沾自喜,若僥倖成為座上賓足夠他們人前引以為傲了。
楊府後院,安靜的廳堂之內,楊有望面沉似水,眉宇間堆積著濃重的戾氣。一位貴婦人坐在他身側,時不時回望幾眼,盡顯擔憂之色。這婦人面容姣好,霧鬢風鬟,淡掃娥眉,身穿翠綠衫,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耳畔明月微亂,週身透著一股雍容華貴,賢惠之氣含而不露。她姓柳,名如蘭,生於宦官之家,與楊有望算得上門當戶對。
「爹,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
一陣掩蓋不住喜悅的聲音夾著匆忙的腳步聲傳來,楊有望豁然站起,柳氏眼見不妙,急忙勸道:「老爺息怒,儒林年幼無知,千萬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柳氏的話還沒有說完,虛掩的房門被人推開,楊儒林腳不停步往裡沖,瞧見父親深沉的臉色,心中微微發虛,以為自己的冒然之失驚擾了風塵僕僕趕回來的父親,快走幾步,施禮道:「爹……!
「儒林,你來了!」
柳氏看到這般情形急忙叫一聲,使了一番眼色,卻瞧見兒子眼中根本無她,只能低頭歎息。
楊儒林在抬起頭望向楊有望的時候,臉上掛著邀功請賞般燦爛的笑容激動道:「我有兒子了。」
啪……。
安靜的廳堂裡響起清脆的耳光聲,楊儒林迎著突兀的耳光打了一個趔趄,捂著疼痛難忍的臉頰,咬著牙齒忍著疼痛,不解的看著楊有望,半晌理直氣壯問道:「為什麼打我,他是你孫子啊!」
在次抬起巴掌的時候,被柳氏死死的抓住,氣急道:「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動不動就吹鬍子瞪眼,別忘了,你們是父子,不是冤家,更不是仇人。」
楊有望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右手在空氣中虛晃了幾下,最後長歎一聲,黯然垂下手臂。
「他心中只有女兒,從來沒把我這個兒子當回事。」
柳氏的一番話無疑火上澆油,又仗著延續香火之功,楊儒林心中多年的積怨如山洪爆發般一發不可收拾,三分相勸七分不忿道:「爹!別忘了柳柳是女兒身,遲早有那麼一天要離開這個家。而我楊儒林不會,有朝一日,這個家是我的,將來也是我兒子的。」
「畜生……,你這個畜生。」楊有望氣的渾身發抖,指著楊儒林大罵,「滾……,你給我滾,從哪裡來滾到哪裡去。」
楊儒林怔怔的盯著素來慈愛的母親,淒然一笑道:「娘,你都看見了,生我不若不生,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你……。」
「老爺,能不能少說一句,儒林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倒好,又打又罵,讓他情何以堪啊。」柳氏死命的抓著暴怒的楊有望,眼淚婆娑。
「你不要怪你爹,他也是一時氣急而忘形,他這樣,還不是為你為了楊家。」
柳氏抹了一把眼淚,哀怨自歎,半晌捶胸頓足道:「你們父子兩個讓我說什麼好呢!」
「一個風塵女子,有什麼資格嫁入楊家,為這門親事,當初我煞費苦心千方百計勸阻,奈何一個默許,一個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兩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如今生出這等醜事,如何是好啊!」
「跟若曦有什麼關係?」楊儒林眉頭緊皺,一臉不解。
楊有望愧疚的別過頭,心苦澀難言,活了幾十年,總算做了一件荒唐事,丟煞人也。他一直認為,報復一個男人最好的手段不是殺了他,而是想法設法讓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眼前他們就有一個要抱負的人,這個人就是步留香。
步留香在他們父子的心中儼然就是一塊心病,一塊又臭又硬又無縫的石頭,他活著就是他們心中永遠的痛。然而這個又臭又硬又無縫的石頭終於露出馬腳,為一個青樓女子一擲千金怒砸怡香院,甩其豪宅,口口聲聲稱這是他的女人。這麼一個重情重義的傢伙,若搶了他的女人佔為己有,會是怎樣一番情形呢?
當楊有望心中升起這個很猥褻很邪惡的念頭時,恰巧撞上楊儒林,有其父必有其子,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當下把這件事定了下來。楊儒林死皮賴臉找過幾次若曦,都被婉言拒絕,本打算下黑手強取豪奪生米煮成熟飯之時,誰知這娘們居然差人稟告同意這件事。
這也是有儒林沒有隨楊有望去淮安的主要原因。
「傻孩子,女人懷孕十月才能生產。若曦呢?你與他成親到現在才幾個月?」柳氏搖頭歎息,苦不堪言。
「近八個月了。」楊儒林隨口答道,而後又問道:「怎麼了?」
「怎麼了!」楊有望氣極而笑,半晌幽幽道:「那畜生不是你的種。」
楊儒林的腦袋嗡的一聲叫起來,眼前金光璀璨,腳下一陣踉蹌,半晌轉身往外衝,「我要殺了那賤人,宰了那孽種。」
「站住……。」
身後傳來一聲威嚴的低喝,楊儒林應聲止住腳步,他沒有回頭,渾濁的淚水順著臉頰滂沱而下。曾經幾何,他聽她吳儂軟語,月色如水。曾經幾何,他看她笑語嫣然,素顏如玉。曾經幾何,他又將她銘記在心。
而她去辜負了他滿腔的春水,任憑付之東流。
「你去吧!」楊有望看看柳氏,溫言勸道。柳氏有些不安,欲言又止,續兒黯然離去。
……
……
步留香坐在屋脊上,仰望著荒涼的蒼穹出神,不知道想起哪些開心的往事,嘴角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清冷的陽光裡,神采飛揚。忙活將近十個月,老婆寨的事終於告一段落,谷底的兄弟們開始加緊習練近身搏殺之術,這些都是他從零零貳那裡偷學而來,加以改進手把手的教給他們。弩、刀、鎧甲在他滿意的情況下開始大量生產,來年春天的時候,能裝備上這些武器。這些成績,令步留香有些沾沾自喜。
春藥事件之後,綰綰依然不厭其煩的來找他,這臭娘們每一次來都嚷嚷著要砸鍋燒窩。只是光打雷不下雨,時間長了,所有人都偷著樂,全當笑話一晃而過。步留香摸透了綰綰的脾氣,行為更加囂張,耍得綰綰團團轉。
想起這些事,步留香突然覺得綰綰好像很長時間沒來搗亂了,掐指一算,居然還不到十天。唉,這臭娘們真邪乎,幾天不見,讓人想得慌。殊不知,兄弟們都各自忙各自的事,綰綰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當步留香順下目光的時候,突然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疾馳而來,欲哭無淚罵道:「我靠,真他媽的邪乎,說曹操曹操到。」
綰綰舉著火把往老婆寨正中央一站,不管三七二十一扯嗓子大呼,「還有沒有活人啊,在不出來我可要燒房子了。」
眾人瞅見綰綰手中的火把,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落在一扇房門上,這麼時候,虛掩的房門突然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顫巍巍的老頭,身上穿著老羊皮襖,頭頂扣著一頂黑色的小氈帽,一副鍋底色的臉孔,腮邊很霸道的長著一顆奇醜無比的黑痣,下巴上留著一縷花白的鬍鬚,弓腰駝背,一步三晃,不慌不忙朝綰綰走過了。
「怎麼又是你,步留香呢,他怎麼不來見老娘!」綰綰眉頭緊皺,示威般在老人面前晃了晃熱氣逼人的火把。
「小丫頭,不要在大爺面前老娘老娘的叫,你這樣,很容易讓大爺想入非非嘛!」
老人神色不變,扶著膝蓋喘了半天氣,老氣橫秋道。他一開口,上顎脫落的門牙形成一抹黑洞,其餘的牙齒黃得像上了釉,破鑼般的嗓音配合著腮邊碩大無比的黑痣,醜的很不一般。
「變態狂……。」
綰綰暗罵一聲,有些倒胃口,急忙別過頭,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強壓中心中嘔吐的衝動。每一次見到這位相貌『不凡』的老人,她都落荒而逃,身心難受,好幾天緩不過勁。你說你長得醜不是你錯的,出來倒別人的胃口,就是你的不是了。
「看上我們家留香了?」老人嘿嘿一樂,亦真亦假道:「緣來緣去,緣如水,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姑娘請回吧。」
「若敢在胡言亂語,信不信我殺了你。」
綰綰忽然回過頭,如遠山般的黛眉下,明眸中湧起一股龐大的殺機,圍的空間瞬間被寒冷氣息籠罩,哧、哧、哧三聲輕響,老人胸前老羊皮襖上頓時裂開三道口子,痕跡豎直平整,恍如刀劃。
「善緣惡緣,無緣不聚,逆緣順緣,有緣不散,是聚是散任憑自便。」
迎著殺意,老人嘴邊的笑容依然不驚,只是,心中強烈的危機感,迫使他的雙手從袖口裡探出,如情人一般將十指斜叉在一起,緩緩的將十指往外外彎組合。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個手勢,卻生出變化萬千詭秘的味道。
綰綰低眉蹙目,她看到的只是一雙手,一雙年輕而修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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