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瑯嬛雖好,卻好不過自己的狗窩,他的狗窩在萬歲山老婆寨,而不是瑯嬛。
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完全超出步留香的預料,他曾經在心中做過n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步擎蒼居然要認他做義子,這讓他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被逼無奈,又無良策可使,只能在字面上做工作,耍文字遊戲。
步擎蒼爽快的應下此事,步留香得意之餘,又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看著道貌岸然的步擎蒼,心中疑惑,這老頭真的是她們的親爹嗎,她們兩個會不會是後爹養的呢?拿眼前的情形看來,步留香有些擔心步輕城的將來。
大殿上眾人冷眼旁觀,這已經牽扯到大王的家事,最好的做法是閉嘴,若是開口,必然會落得裡外不是人。楊有望帶著怨毒的目光落在步留香的後腦勺上,心中雖恨,亦不敢莽撞。
步擎蒼靜靜地看著步留香,似乎在猜測這個年輕人的心事。時間長了,步留香稍微有些侷促,嘴角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他猜不透步擎蒼的想法,自然不會胡亂開口,他在等,等有人開口,不管是什麼人,一時間大殿上的氣氛詭異到極點。
「年輕人,我真的很欣賞你,所以破格讓你通過本王這關。」步擎蒼看著范閒,緩緩開口說道:「至於你能不能讓小女另眼相加以身相許,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話說的很簡單,很好聽,步留香卻聽明白了裡面所隱藏著的意思,他在暗示他,他若不認這個爹,此行很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到頭來更是人財兩空。然而步擎蒼終究不瞭解步留香,這樣的威逼利誘只會令他得不償失。步留香在心中破口大罵這隻狐狸,話已經說道這份上,他只能將希望寄托到步輕城身上,孤傲的步輕眉他不敢奢望,這個爹他當然不會認。
步擎蒼沒有給步留香留半點思考的餘地,直接喚過侍女,叮囑一番,這才揮退侍女。而後轉過頭朝步輕眉語重心長的問道:「輕眉,你意下如何呢?」
步輕眉瞟了神情有些落寞的步留香兩眼,微微一副身,朗聲道:「他若能為爹爹平定天下,嫁與他又有何妨!」
步留香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嘴角掛著一絲苦笑,這樣的回答比他想像的好上許多。
步擎蒼微微點頭,欣慰的笑容在他嘴角恣意氾濫,有女如此,確實是他的福氣。
說話間,侍女匆匆趕來,伏在步輕眉耳邊一陣低語,步留香心中一動,急忙將渾身功力提升至極致,希望可以探聽一番他們的談話,然而他半個字都沒有聽到,步留香心中大汗,知道有高人從中作梗,無奈之下,只得任人擺佈。
「妹妹說,她在睡覺。」步輕眉直視著步留香,一字一句說道。
匆匆而去的侍女聽到這句話,腳步明顯一頓,這個細微的動作步留香看在眼中,放在心上,更加料定其中有鬼。一棋不甚滿盤皆輸,落到如今這步田地,他除了自怨自歎,還能說什麼做什麼呢。
步擎蒼突然厭煩的揮揮手,示意步留香可以走了。
步留香極力舒展自己的笑容,瀟灑的轉過身,邁著大步在一道道鄙夷的目光中朝殿外走去。他輸了,自然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目中無人也好,狂妄自大也罷,這些對他來講都不重要,因為這些不是真正的他。
殿外,儼然是一派春光無限好,步留香迎著暖風拾階而下,恍惚間,他有些釋然,原來他一直這麼天真,以至忽略了人心。咪咪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攀在肩膀上歡快的叫著,步留香突然有些羨慕這個從來不知道煩惱為何物的畜生,禁不住感慨,畜生真好。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咪咪啊,哥走了,你就留在瑯嬛,陪在姐姐身邊,若果有人欺負她,你幫我打他,如果……。」步留香停下腳步,望著水影橫斜水淺處,捫心自己問,是他負了她嗎,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念香依然坐在桃花坊前的石凳上,小手依然拖著下巴,這次卻沒有神遊九天,看到背抄著手,踱著細細的腳步走來的步留香緊張的站起來,步留香擺擺手,示意她坐在。念香視而不見,依然倔強的站著,當她瞧見那張汗跡斑斑的臉龐,嘴唇問問蠕動了幾下,轉身朝桃花坊跑去。
一張石桌,兩隻石凳,一盆清澈見底的清水,一條皂香裊裊的毛巾,一個善解人意的姑娘,一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多麼別緻的溫馨的場景。步留香心中微微觸動,只是他不曾抬頭,他怕她看到他眼中那抹濕潤。
相對無言,唯有盆中水清淺處浮動著一對人影。步留香忽然笑道:「好涼一個秋……。」
暖風曖曖裡,念香姑娘蹙著秀眉,疑惑的目光落在那張俊朗的臉龐,她不懂,卻是不追問。步留香亦沒有解釋,他說的不是季節,而是心,他相信她早晚會明白這句的話的意思。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念香神色一整,恭恭敬敬叫道:「小姐……。」聲音拉的很長,似乎在提醒步留香。步留香沒有轉身,只是將沾滿清水的手在臉上抹了一把。
「留香……。」
步輕眉幽幽叫了一聲,然後將目光落在念香身上,念香知趣的退下去。
「郡主不請自來,所謂何事?」步留香冷冷應了一聲,依然不曾行禮。
步輕眉繞到步留香面前,咬了咬嘴唇,用帶著乞求的目光望著他,隨問道:「大殿上,你為何不說你胸口的傷為我所傷?」
「郡主千金之軀,豈容我等草民玷污,若是壞了郡主的清白,你父親豈不又要借刀殺人。」步留香心中很清楚,即使他真的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但是從步輕眉的口中說出來,沒有敢不信。
步留香的腦海中無端的閃過十六年那一幕,他猶記得,她曾喝罵他臭男人。想著那些妖孽般的往事,不留香直直望著步輕眉的臉,眉宇間的冷漠漸漸淡化,最終消失無痕。
「你……。」父親被人侮辱,步輕眉怒火乍起,舉手作勢朝步留香扇過去。他還是一個男人嗎?自己何曾低三下四的去討好一個人,他居然不領情,就沖這點,這個耳光非扇不可。
「哎……。」步留香急忙接過話茬,歪著腦袋皮笑肉不笑指著步輕眉鄙夷道:「你又潑婦了……。」
一股熟悉的感覺湧入步輕眉的心扉,她知道他為大殿上的事惱怒與她,卻沒想到這麼就原諒了自己,心中暗喜,這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步留香嘛,當下不動聲色收回手,順勢將散亂的黑髮順在耳後,這一切做的滴水不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本來就是去整理頭髮。步輕眉朝步留香呲呲牙做個鬼臉,嘿嘿一樂道:「不好意思,潑婦本小姐不會。」
「不會?」
步留香露出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皺著眉頭用手摸著下巴,思考半晌才道:「原來你這麼賢惠,看來你出嫁的時候,我只能送你一盆清水了。」
「誰稀罕……。」步輕眉出奇俏皮的朝步留香伸伸舌頭,惹得步留香一陣愕然。又瞧見步留香如此神態,柔聲問道:「你為什麼要送我一盆清水呢?」
小樣兒,步留香直勾勾的瞅著步輕城一陣『淫』*蕩笑,柔聲道:「我忽然改變主意了,現在就送你一盆清水!」驟然端起石桌上的銅盆,「嘩啦」一聲朝步輕眉潑過去,口中得意道:「潑婦對一個男人來說就這麼簡單。」
步輕眉轉過身,狼狽的坐在是登上,任憑水滴順著頭髮、臉頰、脖子、衣服滴滴拉拉往下淌,沒有伸手去擦,也沒對步留香發飆,只是低著頭無助的蜷縮著身子,宛如童話裡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肩膀微微聳動,似有哭聲傳來。
剛剛舒展開來的笑顏,在步留香唇邊慢慢枯萎,發洩之後的豁然開朗漸漸變為心痛。取過毛巾,安靜的蹲在步輕眉身邊,一聲不吭的擦拭著她身上的水滴,動作溫柔嫻熟,彷彿他已經為她做過千百次。
「冷……。」
步輕眉突然抬梨花帶雨的臉龐,抓過步留香的胳膊,順勢往他懷中倒去。步留香心中暗歎,這才像個女人嘛,整個仰著頭,天上哪有男人啊。忽然肩膀上傳來一陣疼痛,步留香眉頭緊皺,愣是沒有叫出聲。
「我恨你……。」良久,步輕眉一字一句說道,不待步留香答話,掙脫他的懷抱,幽幽問道:「我是不是又潑婦了?」
步留香想了半晌,輕輕了點了點頭。
「你……。」
「你……。」兩人同時抬頭開口,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字眼,目光相撞,續兒又是一陣慌亂。
「還是你先說吧。」步留香輕聲道。
「其實我來是想告訴你,妹妹她說……。」
「我不想知道。」步留香忽然打斷步輕眉,緩緩道:「其實我曾去過……。」
「我不想知道……。」
兩人似心有靈犀,又似相視一笑泯恩仇,只是這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