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備森嚴的王府深處,深宮大殿之上,寶鼎裡的焚香散發著陣陣檀香,蒸騰的煙霧裊裊穿過從窗戶射進的陽光,愈發婀娜多姿,毫無疑問,這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大殿之內清一色石磚鋪地,左右依次站著兩排神情肅穆的重臣,今天是朝會的日子,朝會之後,文臣武將將結束一年一度的瑯嬛團圓之行,各自奔赴自己的轄區。步擎蒼坐在高高的書案之前,聚精會神的翻閱著手邊的奏折,不言不語,軍師陳四海與步輕眉各立左右。這次朝會的情形是一個從來未曾有過的現象,詭異的令人發慌。文臣武將各懷心事分立兩旁,彼此對視幾眼,又搖了搖頭。這般情形,他們不敢問,只能等。
步擎蒼身著黃袍,腰間紮著一條盤龍金帶,王冠之下有幾縷銀絲順在鬢角。他就這樣隨意翻閱著奏折,嘴角不為人知的往上翹著,不過沒有人敢去研究他的面部表情,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細節。只有步輕眉例外,她知道此刻父親已經出離了憤怒,寬大的水袖下,五指收攏了又舒張,舒張了又收攏,掌心滿是汗水,然而臉上的表情不曾起半點漣漪。
陳四海低垂著頭顱,瞇縫著眼睛,無精打采的站在那裡,似乎將要睡著了一般。這時候,大殿外傳來一聲清朗的吆喝。
「步留香到……。」
這一聲無疑與一顆巨石拋入看似平靜卻激流暗湧的湖面,引起一陣軒然大波。這時候他們才明白,原來大王在等一個人,一個近日聲名大噪的後起之秀,關於他的那些傳說,這些人早有耳聞,只是聽多了,便膩了。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這個後生還真不是一般的狂妄,朝會這等大事竟然敢姍姍來遲的人,天下地上唯此人爾。滿殿文臣武將一個個臉上露出憤怒之色,有人準備落井下石者,有人準備火上澆油,有人準備坐山觀虎鬥,有人準備借刀殺人,這的確是一個不容錯過的機會。
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步留香抱著帝劍澹台慌裡慌張往裡跑,一邊跑一邊騰出手用袖子擦著額頭上汗水,跑到殿前,腳跟還沒有站穩,匆忙施禮,氣喘吁吁叫了一聲,「大王……。」
眾人看到如此滑稽的場面,哄然大笑,大殿上緊張的氣氛忽然緩和了三分。
步輕眉看著狼狽不堪的步留香,在看看他那身格格不入的打扮,心裡頓時涼了半截,這不是明擺著和自己過不去嗎,父親那邊自己該怎麼交代呢?
沒有進大殿之前,步留香自以為自己上過刀山下過火海,又是死過兩次的人了,早已達到榮辱不驚去留無意的境界。等到他走近威武而森嚴的大殿前,才知道全然不是這回事,自己經歷的那些場面比起這裡不過小孩子過家家的兒戲,因為他面對的是東北最有權勢的人,以及他的權臣。步留香不是慌,而是緊張,他用這種別緻的方式緩解心中壓力。
步擎蒼沒有抬頭,只是撩起眼皮,目光越過奏折的邊緣,落在步留香身上,滿耳的嘲笑聲以及眼前這個年輕人狼狽的形象,並沒有令步擎蒼任何反應,只是他知道自己會記住這個年輕人,他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大殿恢復安靜的時候,步擎蒼垂下眼簾,沒有皺一下眉頭,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暗示。只是簡簡單單的看了一眼,這一眼,他從步留香身上嗅出不同尋常味道,續兒釋然,他到底還是緊張了。
步擎蒼安坐如山,不聞不問。良久,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了。
「見到大王,還不下跪,你可知罪!」一聲響亮的呵斥聲迴盪在大殿上,震的耳朵嗡嗡作響。
乍聽此聲音,步留香的身軀猛然挺直了腰桿,心中暗道,原來是他。閉著眼睛舒了口氣,緩緩的轉過身子,打量著身後之人反問道:「你是誰?」
「淮安守將楊有望。」楊有望緊盯著步留香,森然一笑傲然道。
「久違了,楊將軍。」步留香不卑不亢斂身行禮,禮過之後,皺著眉頭道:「我步留香堂堂男兒,上跪天下跪地,中間跪父母,敢問楊將軍何罪之有?難道楊將軍是一個見人就跪的主?」
久違?眾人百思不得其解,連楊有望也一頭霧水,記憶裡這個人面生得緊,從未見過。
「你……。」
遭此侮辱,楊有望惱羞成怒,伸手指著步留香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然而上有步擎蒼,這裡豈是他造次的地方,狠狠一甩袖子。
「自己是太監,居然說別人犯賤。」
步留香不等他在次開口,低聲辱罵。聲音雖小,然而安靜的大殿裡,每個人聽得一清而楚。
步擎蒼神色不變,也不出口阻擾,任憑兩人在殿上打口水仗。魯大學士看著眼前的情形,悄悄的吞了幾口吐沫,為步留香捏了一把冷汗。雖然步留香曾羞辱過他,經過詩會之後,倒是對他生出一絲敬意,然而面對咄咄逼人的楊有望,他只能退避三舍,這個人得罪不得。
面對惡毒的語言,楊有望並沒有暴跳如雷,只是面色難看的朝步留香走過去。在他的心目中,被狗咬一口,他當然不能反咬回去,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殺了他,最好莫過於吃一頓狗肉火鍋。
楊有望繞著步留香轉了幾圈,忽然停下腳步,指著步留香用堅定的語氣說道:「原來是你,我認出你了,你就前晚夜探楊府刺殺我與我兒之人。好大的膽子,竟然還敢堂而皇之的招搖過市。」
「大王,請為微臣做主啊……。」楊有望咚的一聲跪在大殿上,老淚橫流,一邊哭一邊指著步留香道:「若是大王不信,請大王看看他的胸口,自然一清二楚,那晚他曾被上官將軍長槍所傷,請大王明察。」
步輕眉嬌軀一顫,步留香胸口有傷她在清楚不過,聽楊有望這麼一說,狐疑的看看神色不變的步留香,在看看悲痛欲絕的楊有望,一時間理不出頭緒。難道因為前仇舊恨,迫使居心叵測的楊有望借刀殺人,還是這個傢伙真的去人家家行兇了?
步擎蒼微微側頭,將目光落在右手之上,步輕眉亦在視線的範圍之內。
「可有此事?」步擎蒼終於放下奏折,眉頭漸漸的皺了起來,用威嚴的目光直視著步留香,聲音顯得特別寒玲和壓迫感十足
「卻有此事。」步留香直言不諱,又道:「不過我胸口的傷與楊將軍所說的行兇無關,至於什麼原因,請大王見諒,我不能說。」
「上官雲何在?」步擎蒼不理會步留香,沉聲喝道。
「大王……。」答話的是一個清脆的女聲,步留香順過目光,但見上官婉約俏生生的站在身畔,噤若寒蟬。
「家父前日身受重傷,行動不便,又念朝會之重要,遣小女子代為參加,請大王恕罪。」上官婉約提及父親,神情淒悲,泫然欲泣。
「你可知前夜之事?」
上官婉約緩緩的抬起頭,張了張雙唇欲言又止,半晌之後才說道:「正如楊將軍所說那樣,前夜我父親亦被歹徒所傷,至今仍然臥床不起。」
步擎蒼長歎一聲,眉宇間露出一絲擔憂之色,叮囑道:「請帶我向上官將軍問好,改時間我親自去探望他。」步擎蒼似乎有些疲憊,揉了揉眉心,淡淡說道:「步留香,在給你一次機會,你說還是不說?」
「不說……。」步留香一臉堅定,絲毫沒有大難臨頭的覺悟。
「殺……。」
大殿中猛然響起一聲厲喝,眾人聞聲變色,不少人被突兀的斷喝嚇得渾身直顫,他們有十幾年沒見過他們的王動怒了,很多人已經忘記那個真實的王。
陳四海忽然睜開眼睛,俯下身,滿臉微笑,十分謹慎問道:「大王這樣是不是太過草率?此人名震瑯嬛,若草率為之,必然為世人不齒,請大王三思。」
「當街殺人,侮辱重臣,這一條足夠他死一回了……!」步擎蒼翹起唇角,笑著看了陳四海兩眼,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色。
「嘩啦」一聲衝上幾名侍衛,將步留香拖了出去。
自始至終他沒有看那個女子一眼,哪怕是匆匆一瞥。
那個女子亦沒有出聲,只是將目光落在乾淨的地板上,那裡躺著一隻年代久遠的香囊,如同曾經被歲月遺棄的她,孤單而相思,恍惚間高高在上的女子又回到了那個青澀而哀怨的年代,這情形與十多年前的事多麼相似,只是一個明裡,一個在暗裡。
殿前,孤傲的女子藐視殿下權臣,哈哈大笑,笑聲穿窗越戶,聲震四野。
有詭異的旋風襲來,掀起她的長髮,在身後恣意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