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惠慈和尚轉動佛龕,張瑞年聽到大殿裡傳來一陣沉悶的響聲,這聲音沙啞乾澀,聽起來似乎是齒輪之間摩擦發出的聲音,他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發現那聲音的來源就是天王金身像所依靠的牆壁,前面說過,這道牆把大殿分割成了前後兩個部分,當那聲音消失的時候,就看到牆壁的後面原來有一個暗門,當老和尚轉動佛龕之後,這道暗門就徐徐打開了,透過暗門向牆壁裡的空間看過去,什麼也看不清楚,因為光線很昏暗。
但是隨即一道白光閃過,只見一些白乎乎的東西閃過門口,張瑞年定睛細看,瞧見這些東西有著溜圓的腦袋,飽滿的圓臉,但是臉上的表情生硬冰冷,讓人望之生寒意,短瘦的軀幹上,胡亂地套著一件白色粗布的坎肩,細長的四肢,下面穿著一條白色粗布褲子,底下光著腳,白白胖胖的腳掌上是五個豆大的圓豆豆,那應該就是腳趾頭了,整個外形是個人的形狀,猛一打眼看過去,張瑞年就感覺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些「人」,緊接著,在很短的時間裡,他突然意識到,這些人很像是前幾天晚上在客棧夜襲林曉月的那個傢伙,他還記得那天他把那個傢伙的一條胳膊硬生生給扭斷了,只不過讓那廝逃走了,實在是遺憾得很。今天在這裡見到這麼多的怪人,看來這些怪人它們總的源頭就是出在這天王寺裡。
看到張瑞年愣在了那裡,惠慈和尚得意地笑道:「怎麼樣?張施主,這玩意兒沒見過吧?」
張瑞年瞟了老和尚一眼,冷笑道:「怎麼沒見過?沒想到這些破爛玩意兒竟然都是從你這裡出來的。」
老和尚大怒道:「姓張的休要胡言亂語,實在是大不敬!」接著他又低下頭,嘴裡低聲呢喃了幾句讓人聽不懂的話,但是他話音剛落,就從暗門中一下子湧出三四個怪人,它們的彈跳能力著實地驚人,只一步,就跳到了張瑞年的跟前,把他圍在了當中。
張瑞年早就跟它們交過手,知道它們雖然速度很快,但是力量並不大,只要能抓到它,就可以輕鬆把它拿下,但是眼下四個怪人把他圍在當中,四個人的力量不可小視,因此他絲毫不敢大意,腳下慢慢轉動著步子,眼睛則死死盯著它們,腦子則隨時準備著對策。
此時另一側的王金龍發出了呻吟聲,他心裡猛地一顫,心想如今王老闆喝了有毒的茶水,這毒性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厲害,更不知道王金龍究竟能挺多長時侯,眼下時間耽誤得越久,對自己就越不利,加上還有華崇文被他們藏在了寺廟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角落,時間寶貴,自己必須速戰速決,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著急,此時他無意下垂的手又觸碰到了腰間的槍管,想到幸虧自己還帶著傢伙,此時就是槍桿子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張瑞年不愧是一個幹練的老兵,只見他側轉身體,這一下正好面對了一個離他最遠的怪人,在轉身的同時,他的右手已經伸到了腰帶裡,就在他把身體調轉過來之後,那把槍已經穩穩地攥在了手心裡,緊接著他抬手就是一槍,這一槍正中那個怪人的眉心正中,這一系列的動作乾淨利索,整個過程持續的時間不到一秒鐘。
可令人驚訝的是,那個怪人腦門上挨了致命的一槍,但是並不見它倒下,相反,它反而揮舞著長臂,用比張瑞年更加迅速的動作撲了上來,這傢伙撲上來之後,逕直就是直接抓向張瑞年的喉嚨,它那五根手指頭伸展開,連同巴掌足足有一尺長,手指頭上還鑲嵌著尖銳的鋼爪,張瑞年暗想如果這隻大手抓住自己的脖子,一下子就能扯掉脖子上半邊的肉。
在躲過對方這一致命的反擊之後,利用僅有的一點時間,他才能轉過神來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幕,這個怪人竟然不怕子彈打進腦袋,這看起來簡直不可思議,不過還容不得他仔細想,怪人就再一次逼近過來,它揮舞著兩個巨大的手掌,向張瑞年發動了迅猛的攻擊,而其他幾個怪人此時也沒有閒著,它們把張瑞年死死地圍住,不讓他有充足的空間施展拳腳,而且不讓他有喘息的時間。
惠慈和尚得意的笑道:「怎麼樣?張施主,傻眼了吧?你不是覺得自己挺能打的麼?這次看你還有什麼本事!」
張瑞年沒有理會他,他也沒有時間去和老和尚鬥嘴,眼下他被怪人們團團包圍,只能是疲於應付,他調整了一下握槍的姿勢,把槍管握在手心,改用槍托當武器,把手槍當成一把錘子來用了。
在包圍圈中,他瞅準了一個機會,一個箭步躥到一個怪人跟前,揮舞起手中的槍托,朝著那個傢伙的腦殼狠狠地砸下去,胳膊掄下去後,槍托砸在那廝的腦袋上,帶給他的回饋,感覺是軟綿綿的,這讓他心裡又是一驚,通常來說,槍托砸到人的腦殼上,定然會聽見「喀嚓」一聲,特別是像他這樣臂力驚人的人,這一砸就能把對方的腦袋給打凹進去,可是當他抬起手來,卻發現對方的腦袋隨即恢復原狀,而且完好無損,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心裡大吃一驚,這才意識到他的對手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些用白布縫製的人偶。
看到這些人偶讓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次在林曉月房間裡發生的事情,他親手把一個怪人的胳膊給撕扯下來後,地上就沒看見一點血,而且那人在丟了一條胳膊後,動作麻利地跳窗戶逃跑了,那次經歷太不尋常了,他當時就應該想到,能作出那樣一系列舉動的,根本就不是人類的所為。
心裡帶著疑惑,張瑞年繼續拎著槍托,和怪人們周旋著,隨著時間的推移,後堂裡的動靜越來越大,這動靜引來了很多香客,他們之前一直在前殿燒香,聽到後面傳來激烈的打鬥的聲音,人們紛紛跑過來觀看。
惠慈和尚見勢不妙,怕事情洩露,趕緊過來阻擋,但是他哪裡能擋得住幾十個人前進?很快就被人群推到了一邊,大家看到天王殿的後堂竟然發生了這樣的武鬥,哪裡還有心思拜佛?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駭的喊叫,大家在恐懼之下,都想趕緊離開這裡,逃出寺外。
此時惠慈和尚心裡很清楚,一旦這些人逃出去的話,這座寺廟很快就會被各方面的人所懷疑,他們的秘密也恐怕不能再維持多久了,因此他心一橫,站在門口大喊一聲:「關門!」早有小和尚把寺廟大門關閉,接著和尚們把所有的香客都驅趕到了天王殿的大堂中,老和尚一聲令下,眾僧一起緊閉殿門,把所有人都困在了天王殿中。
被困的人們憤怒了,大家一擁而上,想要奪門而出,由於人數眾多,和尚們招架不住,此時只見惠慈和尚再一次閉目低吟,嘴裡唸唸有詞,緊接著,剛才和張瑞年打成一團的幾個怪人紛紛跳出圈外,兩三步就跳到了大堂中,緊接著噌噌噌噌,全都跳到了大殿門口上方的柄子上,人們看到這些怪異的東西離自己如此之近,嚇得紛紛後退,誰也不敢妄自上前,就這樣,這幾個怪人把人群逼到了天王神像的香案前,只聽見神殿裡哀嚎聲響成一片。
再說張瑞年,見幾個怪異人偶打著打著竟然全都脫身而去,直奔前殿了,他也沒有耽擱,跟隨著也來到了前面,正好看見人偶們把香客都逼到了香案前,他徑直奔過去,嘴裡大喊一聲:「老和尚住手!有本事衝我來,欺負老百姓算什麼本事!」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面前的幾十號人就像喝了蒙汗藥一樣,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沒用了幾秒鐘,這些人就紛紛倒地,一個個動彈不得,人事不省。
張瑞年見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也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再不敢貿然上前,不知道老和尚究竟施了什麼法術,竟然能令幾十個人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失去意識,全都癱倒在地,看到這些,他心裡也不免有些發毛。
惠慈和尚看出他臉上顯露出的猶豫,不免有些得意地笑道:「張施主,怎麼害怕了?有本事繼續放馬過來啊!實話告訴你,你奈何不了老衲,我這幾個手下,」他說完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的那幾個怪人,又接著說道:「你這麼纏鬥下去很不明智,你總會累的,而它們不會,而且被它們看上一眼,你就會和這些人一樣了!」
張瑞年冷笑道:「剛才它們已經看了我無數眼了,你看我現在哪裡不一樣?」
惠慈和尚說:「你確實很特殊,這一點讓我對你很感興趣,但是請你記住,這些人的生命是在慢慢消逝的,如果天黑前你還不能拯救他們的話,他們全都會死在這裡,還包括你的朋友王老闆,如果你能交出那面鏡子的話,我就給你解救的辦法,關係到這麼多人命,我勸你好好考慮一下。」
張瑞年看著老和尚的臉,他從惠慈的表情上看到了得意,那種計謀即將得逞的得意之色,可是從他的話裡,他得到了更多的信息,惠慈不知道,張瑞年在幾個月之前就遇到過類似的經歷,蘇州,老道,染病的母親,在聽完老和尚的話語後,這些詞條不斷衝擊著他的大腦,看著站在惠慈身後的幾個蒼白的人偶,他的頭腦裡最終跳出來一個詞:雄偶。
其實就在剛見到這幾個怪人的時候,他就想到過這種可能性,只不過那時幾個雄偶同時向他攻擊,讓他無暇考慮太多,在目睹了香客們昏倒之後,種種現象歸結到一起,最終讓他有了最後的結論,老和尚不知道他之前的經歷,只知道得意的炫耀,卻不知道幾個月前在蘇州的一個茶館裡,無名老道就傳授給了他破解雄偶的辦法。
辦法雖然是有,但是實施起來卻不容易,還記得老道曾經說過,破解雄偶需要找到一隻黑貓,而且還要讓這只黑貓喝下人的血液,然後要設法把新鮮的貓血沾到雄偶身上,這樣施在雄偶體內的法術就會被終結,當時留給他的時間充足,而且他是在外面,黑貓好找,可是此時被困在這裡,上哪兒去找一隻黑貓呢?
他又回憶起老道曾經說過的話,雄偶屬於至陰之物,而根據陰陽相剋的道理,要克制它就需要有一樣至陽的東西,根據這種道理,黑貓喝了男人的血,男人的屬性就是剛陽,可是根據民間的說法,貓的屬性向來都是陰柔的,只是黑色屬於暖色,就如同黑狗的肉最補,黑羊的肉最熱一樣,這樣看來,黑貓應該是陰陽相合的產物,能調節陰陽二氣的平衡,那時加上他的血,就足以擊破雄偶的陰氣。
再想想自己,剛才跟雄偶交手已經十幾回合了,這期間雄偶看他不下幾十上百次了,可是他並沒有像那些香客一樣昏倒,期間老和尚也說這屬於特例,其實他心裡清楚這並不是什麼特例,而是因為在黃河地穴的時候,他曾經吃下了黑蜧的蛇膽,之後他的身體狀況就像是孫悟空偷吃了仙丹一樣,一路扶搖直上,自從吃下了蛇膽後,他的體力,力量,速度還有身體的感覺,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樣,可以說就像換了個人一樣,雖然他之前的身體狀況就相當好,但是那之後,他的身體狀況就更加令人不可思議了。
正因為這段經歷讓他確信,他自己的身體就可以對雄偶產生抵抗的能力,或者說,那條千年一遇的黑蜧的蛇膽對雄偶有著天然的抵抗力,既然這樣,那何不把自己當成那只喝了人血的黑貓呢?
想到這裡,辦法已經浮現在他腦子裡了,趁著那幾個雄偶離他還有一段距離,他趕緊從槍托裡取出彈夾,緊接著他飛快地倒出一顆子彈,然後迅速地轉過身體,趁著這個功夫,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把指尖上滲出的血滴塗抹在彈頭上,接著把子彈壓入彈夾,彈夾裝槍,等他再次轉過身體的時候,這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老和尚看他轉過身去,還以為他是在換子彈,不由得笑道:「張施主,我勸你還是省省子彈吧,你的槍對我的手下毫無威脅,何必如此堅持呢?」
張瑞年微笑著看了看他,接著又舉起手槍,幾個雄偶迎著槍口再次向他靠近過來,惠慈和尚有恃無恐,根本沒有把手槍放在眼裡。張瑞年怕子彈傷及無辜,此時慢慢向後退卻,雄偶們以為他是害怕了,就更加肆無忌憚地向前逼近。
就在張瑞年認為這個距離已經足夠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扣動了扳機,槍聲響徹大殿,當大殿裡再次恢復平靜的時候,剛才的站立的四個雄偶現在就剩下了兩個,張瑞年剛才那一槍一下子打穿了兩個雄偶的腦袋,現在這兩個雄偶交叉著趴在地上,它們蒼白的身體在地上交叉形成了一個「叉」的形狀。
此時張瑞年才長出了一口氣,他此時才確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剛才一直緊張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看到這兩個雄偶撲地,他再一次看了惠慈和尚一眼,和剛才同樣的微笑,不一樣的含義。
這下輪到老和尚慌張了,儘管天氣不熱,他也沒做過什麼劇烈的活動,但是豆大的汗珠開始不斷地從他的額頭淌下來,他終於明白張瑞年剛才那個轉身意味著什麼了,但是他不能理解,他從沒見過以這種方式將雄偶輕鬆擊倒的人,這其實不怨他,因為他不能介入到別人的生活經歷中,這其中的道理稍後他會理解,但不是現在,不過現在的他仍然沒有死心,他不斷地擦著汗,驅使著殘存的兩個雄偶繼續進攻。
張瑞年冷笑了一聲,嘴裡嘲諷地說道:「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看看僅存的兩個雄偶,他這次當著老和尚的面,再一次取出一顆子彈,塗抹上自己的血之後把它壓入彈夾,舉著槍再次瞄準。
那兩個雄偶倒真是無所畏懼,因為它們沒有思想,只是別人手裡的棋子而已,它們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向張瑞年撲過來,他無奈地笑了笑,抬手又是一槍,這一槍又打倒了一個,趁著這個功夫,最後一個已經撲到了他跟前,此時已經來不及再往子彈上塗血了,情急之下,他伸手拉過雄偶的一條胳膊,把它拽到自己的懷裡,順勢又抓住了它的另一條胳膊,像上次在客棧房間裡那樣,咬著牙,雙臂用力把這個雄偶的兩條胳膊齊刷刷撕扯了下來,這期間,雄偶雖然想往外逃,但是它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和張瑞年抗衡,接著張瑞年揪住它的腦袋,幾下子就把它撕扯地支離破碎,碎布頭飄灑滿地。
當得知四個雄偶都已經被破解之後,他輕舒了一口氣,接著自顧自地又取出一顆子彈,取下底火把這堆碎布頭點著,因為要把雄偶焚燒後才能徹底破解它們的詛咒,所以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忙於將其他三個被子彈打穿的雄偶收集到一起焚燒,直到所有的雄偶都化成灰燼後,他才抬起頭,此時他想到了惠慈和尚還在大殿裡,只是當他抬起頭之後,才發現諾大的神殿裡空空如也,惠慈和尚和所有昏倒的香客們已經蹤跡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