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崇文把困有王金龍的絲絹平鋪在長案上,吩咐張瑞年取一瓢溫水站在一邊待命,他囑咐道:「等會兒我讓你澆水,你就把這瓢水均勻地灑在整張絲絹上,明白麼?」
張瑞年點頭稱是,華崇文又到裡屋取來文房四寶,也放在長案上,張瑞年見狀很是不解,帶著疑惑問道:「華老先生,你取來筆墨紙硯幹什麼?難道說還要作畫不成?」
華崇文說:「等會兒你就知道了。」此時他命令張瑞年開始澆水,張瑞年舉著瓢,小心地把整張絲絹慢慢淋濕,這時只看見王金龍的畫像好像受潮了的水墨畫,愈發地模糊起來,張瑞年見狀驚道:「華先生,你看他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華崇文說:「別擔心,繼續澆水。」
前前後後張瑞年把半桶水都澆了上去,開始的時候,這張絲絹就如用一張普通的布一樣,大部分的水都流到了桌子下面,到後來張瑞年才注意到,經過他不停地澆水,這塊絲絹開始劇烈地吸收周圍的水分,半桶水灌進去後,整張絲絹連同下面的條案竟然摸上去都是乾的,而絲絹外面看不出一點膨脹,只是畫中的王金龍變得更加模糊。
張瑞年驚訝地問道:「見鬼,這是怎麼回事?」
華崇文說:「你當時困在裡面,是不是感覺渾身很冷,而且移動起來異常困難?」
張瑞年說:「沒錯,那種滋味很難受。」
華崇文說:「澆水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裡面的人感覺舒服點,另外讓他移動起來阻力小一點而已。這塊布不同尋常,東洋忍者製作皮幽時,用的是干縮之法,所以此物雖然性情陰寒,卻極度缺水,故人在裡面被困時間一長,也會慢慢脫水而死,當人身死之後,他的屍身會慢慢浮現出來,那時你會看到另一個皮幽浮在絲絹的表面上。」
張瑞年聽得發寒,遂又問道:「澆了水,他就能順利脫身嗎?」
華崇文說:「實話跟你說,我們這樣做,也只是給他提供一個外部環境而已,倒時候還得看他自己。」
看到桌子上的絲絹外表已經乾燥,華崇文吩咐張瑞年開始研磨,要求用濃墨,研得越濃越好,張瑞年儘管不太理解,但是也只能照辦,濃墨倒是很容易弄,只要少放水,很快硯台裡就溢出了黑黑的一片。
張瑞年一邊磨著墨,但心裡也很不解,不知道華崇文此舉的目的是什麼,老頭看出他心中的疑惑,遂解釋說:「自古陰陽相剋,生生不息,此時正值正午,陽氣極盛之時,濃墨具有強烈的吸收熱量的能力,以此增加皮幽中的熱量,你現在明白了吧?」
張瑞年點點頭,此時他的墨已經磨得差不多了,華崇文見狀,從架子上抓起毛筆,飽蘸濃墨後,像一個書法家一樣揮毫,只不過他是在絲絹上作畫,只見他筆尖落到王金龍畫像的頭上,墨汁一沾到絲綢,就像遇到宣紙一樣立刻在他周圍擴散開來,這時只聽見王金龍叫道:「怎麼回事?我眼前都黑了!是不是我要死了?」
華崇文沒有理會,他手中的筆始終沒有離開綢布,這時的他在絲絹上拖動著畫筆,看得出他在手腕上用了不少力氣,筆下形成了一條粗重筆直的墨跡,一端連著王金龍的身體,另一端通向皮幽的腦袋,而更加神奇的是,王金龍在絲絹裡的畫像,就好像被那濃色的墨跡拴住了一樣,在華崇文筆走龍蛇的時候,他的身影竟然隨著華崇文的筆尖緩緩移動,當華老的筆停頓在皮幽那被紅線縫合的邊緣的時候,他也隨之被牽引到那人皮附近。
張瑞年說:「好了,他快要出來了,華老爺子,你真是太神奇了!」
華崇文放下毛筆,臉上的表情卻一點沒有輕鬆起來,他仍然很凝重的說:「瑞年,我們剛才只是完成了第一步,也是最簡單的一步,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張瑞年說:「下面要幹什麼?」
華崇文說:「你當初在屏風裡的時候,最痛苦的階段是不是從皮幽裡鑽出來的時候?」
張瑞年說:「是的,當我穿過那些紅線的時候,感覺身如刀割,如同被切成了好幾塊的樣子。」
華崇文說:「那你估計你的這位朋友能不能承受得住呢?」
張瑞年看著絲絹中如同一灘墨跡的王金龍,無奈地搖著頭,沒有說話。
華崇文說:「所以還要靠我們幫忙,才能把他弄出來,你現在把這張絲絹正對著太陽舉起來,我要把縫在皮幽周圍的幽線拆掉。」
張瑞年說道:「正對著太陽,就為了發熱吧。」
華崇文解釋說:「剛才跟你說了,一方面是給裡面的王金龍提供足夠的熱量,另一方面,陽光能多多少少鎮住皮幽的邪氣,要是萬一拆線的時候皮幽發作起來,那我們可就麻煩了!」
聽他這麼說,張瑞年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塊綢布,把雙臂伸向正前方,正對著太陽的方向,華崇文則在皮幽上細細地摸索,尋找幽線的線頭所在,張瑞年看他動作有些吃力,就建議道:「要不然乾脆拿剪刀把這些破線都剪斷得了,省得這麼費事。」
華崇文搖著頭說:「不行,不行,這線可不能剪,這線本身就是皮幽的一部分,一旦剪斷的話就會瞬間冒出許多冥血,這種血會把整張絲絹統統染紅的,包括王金龍的畫像也會不見蹤跡,到時候他會讓這血給徹底溶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出他了。」
張瑞年吐了吐舌頭,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說道,他又問華崇文:「那把線拆開,就可以讓王金龍安全逃脫麼?」
華崇文說:「拆線這個活兒看似簡單,其實風險很大,皮幽在拆線過程中隨時可能復甦,倘若它這時候傷人,後果很難預料。」
張瑞年這時知趣地閉上了嘴,看他小心翼翼地找到線頭,慢慢地把紅色細線從人皮上剝離下來,沿著針孔一點一點的拆除,隨著時間的推移,華崇文的腦門上開始滲出汗珠,五月正午的陽光的曬在他的臉上,反射出很亮的光,張瑞年舉著綢布,也感覺有些熱了,又不敢亂動,生怕意外出現,兩人在太陽底下堅持著,只為了盡早地把王金龍救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線已經基本拆完,就剩下另一端的線頭還嵌在人皮中,華崇文這時直起腰板,長出了一口氣,張瑞年見他繃得很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容,自己那顆懸著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他剛想放下綢布去喝點水,順便放點水,可就在這時,意外還是發生了。
華崇文這時基本把線拆完了,長長的細線耷拉在地上,這線雖然細,可彈性很好,也很有韌性,就像鋼絲一般,當只剩下最後一點掛在人皮上時,華崇文對著綢布叫道:「王金龍,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王金龍在裡面說:「我是不是可以出來了?」
華崇文微微笑道:「我給你掃清了一切障礙,你順著墨跡往前走,直到自己的身體和那人皮重合之時,再通知我們好吧。」
透過陽光,他們看到畫布中那一團人影正在沿著墨跡緩慢地移動著,他的動作看上去就好像在水中游泳的烏龜一樣,被一根粗重的墨線牢牢拴住,拖向最終的目的地。
本來這一切都可以順理成章地完成下來,但是當王金龍游動的時候,意外還是發生了,就在他慢慢游向皮幽的時候,被華崇文拆除下來的紅線突然抖動起來,好像垂在地上的高壓電線,那線頭徑直撲向華崇文的手背,華崇文猝不及防,沒想到這線頭會突然撲向自己,因而根本沒有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線頭跳動著搭到了他的手背上,然後好像貼在人身上吸血的水蛭一般,向他的皮膚裡鑽去,只聽得「咻」地一聲,這根紅線就以極快的速度鑽進了華崇文的體內。當他意識到意外發生的時候,這一切都已經完成了。
張瑞年舉著畫布,目睹了這一幕的發生,他剛想把那根線拉住,然而一切已經晚了。他們兩人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份,華崇文按住自己的胳膊,臉上的表情異常複雜。
張瑞年此時也抓住了他的胳膊,驚異地問道:「華先生,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華崇文說:「我不知道,有些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張瑞年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華崇文喃喃地說:「我不知道還會有這樣的事,我現在還好吧?」
張瑞年上上下下把他仔細看了一遍,謹慎地說:「從外表上看,您還是您,只是我也不知道您現在身體內到底會怎麼樣,一個擁有兩根幽線的人,也許是好事。」
華崇文說:「我可不這麼想,這根線是從皮幽裡提煉出來的,如今到了我的體內,小伙子,我現在的心情一點也不輕鬆。」
張瑞年說:「俗話說: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現在咱們的正事兒還沒幹完。」
剛才幸好他一直舉著那張絲絹,發生的意外沒有讓他驚慌失措地把王金龍扔到地上,所以此時王金龍還在緩慢而持續的向著皮幽移動,而且已經到達了皮幽的邊緣。
張瑞年對著他的身影喊道:「王老闆,現在情況如何?」
畫布裡面傳出王金龍甕聲甕氣的聲音:「一切順利,我就要出去了!」
華崇文儘管遭到了意外,此時仍然指揮著張瑞年,把畫布放低,以便於王金龍從皮幽的雙眼中鑽出。
在陽光下,王金龍清晰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皮幽的身下,他此時正在潛入皮幽之中,不過不用像張瑞年那樣經歷如切割般的苦楚,他沒有浪費多少時間,就把身體完全隱沒在皮幽之中了。按照這個架勢,馬上就可以像他一樣,從畫幅裡逃離出來。
就在此時,第二個意外發生了,正當王金龍游入皮幽下面,準備運足氣力,掙脫這個平面的束縛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周圍的環境開始發生變化,早先他已經看到了皮幽的眼睛形成的孔洞,可是此時卻發覺那兩隻眼睛彷彿生出了眼珠兒,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那漠然而詭異的目光讓他渾身發毛,於是不禁失聲喊道:「天啊!它活了!」
站在外面的張瑞年聽見他的叫嚷,可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皮幽仍然是原來那個樣子,因此猜測是王金龍內心過於緊張而產生了幻覺,遂安慰道:「王老闆,別緊張,馬上就能鑽出來了!」
王金龍尖聲叫道:「不對!它真的活了!它要吃了我!」
張瑞年聽見裡面的動靜不對,剛想詢問,就聽見從畫布裡面傳來聲聲慘叫,從外面看,倒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因為那張絲絹是紅色的,他現在也不明白這紅色不知是染料染成的,還是別人的血染紅的,華崇文見狀,連忙取來飽蘸了濃墨的毛筆,在皮幽的邊緣用力地塗抹,一邊抹,一邊喊道:「王金龍,看周圍黑了沒有?趁著這個機會趕緊走!」
只聽見王金龍帶著哭腔的呻吟聲,還有他粗重的喘息聲,接著看到皮幽的兩隻眼睛裡顏色發生了變化,一股白色的煙霧開始慢慢從裡面飄出來,華崇文說:「王金龍要出來了。」
白色的煙霧逐漸濃起來,但沒有味道,如同水霧一般,煙霧中,見皮幽那兩隻空洞的眼睛中,填充出兩隻眼球,眼珠兒還不斷地左顧右盼,張瑞年見狀大駭,差點沒摔倒,幸虧被華崇文緊緊拉住,那兩個眼球開始向外凸起,彷彿被吹鼓了的氣球一般,每隻眼球後面,是一塊被切成一半的腦袋,切口處並沒有傷口,全都是肉色的,如皮膚般的組織,王金龍沒有頭髮,所以這兩股肉流看起來好像兩隻獨眼大肉蟲一樣。
就在王金龍鑽出一半光景的時候,那畫上的皮幽驟然從絲絹中伸出大手,從空中攥住了王金龍的兩股身體,突如其來的襲擊讓王金龍發出一聲悶聲悶氣的叫喊聲,張瑞年見狀,大叫一聲:「不好!」可自己雙手舉著畫布,也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華崇文此時也有些慌亂,但他很快冷靜下來,連忙伸出雙手拉住王金龍,雙方像拔河一樣,從兩頭拉住王金龍的身體,都在暗自較著勁。
在這個關鍵時刻,老約翰搖搖擺擺從屋子裡走出來,他經過了一段時間的休息後,已經清醒過來,剛才自己下了床,想到院子裡散散步,一出房門,正好看見華崇文和張瑞年拉著一張畫布,在畫布中的人像還伸出兩隻手,抓住自己眼中冒出的兩根古怪的棒狀物體,心中感到疑惑,遂走來問道:「你們二位在幹什麼?」
華崇文見他走出來,心想這下正好,於是急忙嚷道:「約翰,快點去拿油和火柴!」
老約翰儘管心中不解,但是看老朋友一臉緊張的樣子,也顧不得那麼多,趕忙來到後廚,從案板下面取來一碗燒菜用的油,又摸摸自己的口袋,平時抽煙用的火柴還在,然後急急忙忙又趕到他們跟前,說道:「油和火柴都有,華老頭,你打算幹什麼?」
華崇文也沒有時間跟他解釋,逕直吩咐道:「約翰,你沒看見我和瑞年都騰不出手麼!把油澆到這張綢布上,快點!」
老約翰趕忙繞到張瑞年身後,很小心地把一碗油慢慢澆到了絲絹上,張瑞年見狀,對華崇文說:「你不是想,想放火吧?」
華崇文脖子漲得通紅,他氣喘吁吁地說:「只有這一個辦法了,燒了這狗日的皮幽!你朋友才有機會出來!」
張瑞年說:「剛才澆了那麼多水,能點著嗎?」
華崇文氣喘吁吁地說:「如果沒有澆水,也許點不著,但是澆上水後,反而很容易點著的。」
張瑞年百思不得其解,又說:「萬一王金龍也被燒到了,那怎麼辦?」他話音剛落,露出一半的王金龍也跟著痛苦地哼了起來。
華崇文看了看王金龍,咬著牙說:「王金龍,你聽著,一會兒我要放火,等到你感覺合適的時候,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定要拚命鑽出來,否則就一塊兒沒命了,你聽到沒有?」
王金龍帶著哭腔嚎叫道:「一定要這樣嗎?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華崇文說:「你要有什麼辦法,請告訴我,我很樂意去做,否則的話,你就一定要豁出去了!」
王金龍哀號道:「我命真苦啊!我…」
「約翰,快點火!」華崇文打斷他的哭叫聲,吩咐老約翰道。
老約翰也不敢怠慢,劃著了手裡的火柴,哆哆嗦嗦點燃了張瑞年手裡的絲絹,一股嗆人的濃煙升起,張瑞年被火苗一燙,趕緊把絲絹踩到腳底下,同時大聲喊道:「王老闆,快往外爬!」
這時的王金龍只能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隨著火勢向絲絹中心蔓延,他們已經能聞到皮幽被燒焦所發出的味道,也都清楚留給王金龍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大家都為他捏著一把汗。
只見那雙死死攥著王金龍身體的手此時開始顫抖起來,皮幽的面部和身體早就被大火燒得如同焦炭一般,那雙手此時顫抖著向內收縮,王金龍倒是一直使著勁兒,當他感覺拉力已經不想原來那麼大時,使出了自己吃奶的勁兒,一股腦兒地從畫布裡鑽了出來,外面的人只看到濃煙中一道黃光一閃,轉眼間一個身影躺在了地上,那人正是王金龍,他身上被燒得黑一塊黃一塊的,躺在那裡不停地哆嗦。
隨著王金龍逃出皮幽的控制,地上那塊絲絹被大火燒成了灰燼,等到濃煙散盡後,他們再去看時,只剩下了幾絲塵土,還有空氣中殘留的氣味。
眾人圍攏上來,王金龍雖然被燒得很難看,所幸只是受了一些皮外傷,華崇文端來一盆清水,用毛巾給他擦試乾淨後,上了一些燙傷藥,就攙扶著他到裡屋休息去了,大家在院子裡收拾殘局,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