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晝夜的日子裡,一切都會用極端的形式表現出來,比如在這個地穴裡,有些地方一年四季只有黑夜,而有些地方不論寒暑只有白晝,黑得不自然,亮得不純粹。
大象們正在平靜地啃草,這些陸地上最龐大的動物身上都顯得白膩膩的,好像身體是用上好的陶瓷燒製而成的,它們吃草的時候神情安靜但並不安詳,會時不時地抬頭看看前方某些黑暗的角落,似乎那裡正隱藏著什麼未知的危險,張瑞年和周英南躡手躡腳地混在象群中往返穿梭,生怕驚擾了這些龐然大物,不過這一次他們還是沒留神,撞到了一頭成年公象的大腿上。
大公象忽閃著耳朵,眨著小眼睛狠狠瞪著他們,大象的眼睛本來就很小,在光線不足的地方自然就退化的更小,兩隻眼睛鑲嵌在碩大的頭顱上就如同幾隻蒼蠅掉進了綠豆粥桶裡,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找不著。看到大象正惡狠狠地瞪著他們,兩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從前在雲南的時候,他們就曾領教過這種巨大動物的厲害,尤其是成年的公象,發起怒來其破壞力相當驚人,而且這種動物喜歡群體行動,只要它把鼻子一揚,像群就會圍攏過來把他們包圍,到了那個時候就很麻煩了。所以他二人一邊後退,一邊不露聲色地打量著周圍的動靜,畢竟這些直牙像個子更高,看上去就像一個小亭子矗立在地上,它們的四根大腿如同亭子的四根大柱子一般,這樣他們可以靈活地在這些直立的腿之間穿梭過去。
不過令他們不解的是,這頭大象對他們的冒犯行徑並沒什麼過激反應,只不過瞪了他們一眼而已,就連叫都沒叫一聲,然後低頭繼續吃草,在吃草的時候,視線也並沒有落在他們倆身上,而是一直緊張地盯著正前方的那個陰暗角落。
張瑞年小聲嘀咕著:「它們怎麼會這麼老實?」
周英南說:「該不會是發情期已經過了吧?」
張瑞年說:「現在是春天,怎麼會不在發情期?」說完他努嘴示意周英南望右面看:那裡正有一隻大公像人立起來,其龐大的身體趴到了母象的後背上,正在進行交配。
周英南說:「莫非這隻大像是太監?」他抬頭看了看,搖著頭說:「也不是呀?也許這些大象都比較溫順吧?」
草叢中有一些顏色暗淡的昆蟲,棲息在小樹枝頭的那些同樣顏色的小鳥就以它們為食,這些鳥兒倒是一點也不安靜,嘰嘰喳喳地叫個沒完,所以整個山洞中就只能聽見鳥鳴聲,這個規模很大的象群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樣,除了它們沉重的腳步聲,聽不見一點聲息。難怪他們剛剛進入山洞的時候,根本沒料想這裡會有這麼多大象出沒。
張瑞年急於尋找到地下暗河的入口,見大象們並沒有過激的反應,就放心地在象群的肚皮底下一路小跑,洞穴的一側他們已經打探過,除了那個自上而下的狹長裂縫,再沒有任何通道,他正打算到洞穴的另一側去看看,不過周英南提醒他說,看那些大象吃草時神情緊張的樣子,像群的正前方可能會有危險,勸他暫時不要過去,洞穴的左側一直有滴水的聲音,就這樣,他們決定去看看這點滴水能不能匯成溪流,因為地勢的關係,這些溪流最終都會匯合到暗河裡去。
其實在路上,周英南一直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一個空間並不大的洞穴,一片並不十分茂密的草場,這麼多的大象,又沒有看到天敵,到底是什麼力量在控制著這個種群的數量呢?
更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答案來得很快,但是很突然。
變化是從象群開始的,它們顯然是聞到了某種氣味,大象的鼻子還是很靈敏的,在某種程度上,它們的嗅覺比狗更可靠,但是出於某種顯而易見的原因,人們沒有馴化它們成為家畜,早期的人們還是住茅草棚,一間草房可能剛好夠一頭大象吃一餐,大家都不想成為專職的泥水匠,那可是個苦差事,因此儘管牽著大象出門既威風又好用,在象背放上板凳還能當坐騎,但是祖先們還是放棄了這種誘惑,寧願選擇一隻狗。
大象們明顯變得躁動起來,剛剛死氣沉沉的象群如今亂作一團,它們直起長鼻子,發出尖利的嘯叫聲,成年大象們圍成一個半圓,把小象護在當中,這個半圓正對的方向,正是剛才它們一直緊張地注視著的地方。
張瑞年他們也感覺到從遠處逐漸傳來一陣低沉的腳步,就好像剛才他們所聽到的那樣,似乎從暗處又來了一個象群,聲音慢慢接近,張瑞年看到那個方向原來隱藏著一個向下的斜坡,一直通向更深的地底,果真,另一隊大象緩緩地出現在地平線上,它們排列整齊,就像一列正在行進的軍隊,每一隻大象的背上,都騎著一個「人」,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張瑞年和周英南都無法確定,之前姑且叫它們「生物」比較好,其實說實話,它們是不是生物都很難講。
由於頭頂上藍色太陽的照耀,他們看清了這些傢伙的相貌:它們一個個赤身裸體,身體表面沒有毛髮,膚色青紫(也許是白色,但是藍光照上去就是青紫色),身材高大,估計身高都在一米九上下,體型和人類還是很接近的,這體現在兩者都有四肢和頭,僅此而已。至於在身體的構造上,與人類可以說是大相逕庭,人類的肋骨前端都是封閉的,肋骨和胸骨圍成一個迴廊保護著心臟,可是這些怪物卻可以把兩扇肋骨從中間打開,就像鳥兒展開雙翼,打開以後乾瘦的軀體上如薄膜般的皮膚下能看到裡面的內臟在蠕動,與肋骨相聯的肩胛骨很長,一直延伸到腰部,說明它們背部的肌肉很結實,因為所有的動作都要靠脊背上的力量完成。
從這些特徵來看,它們「生物」的身份基本可以確定,唯一讓人不確定的是它們的性別問題,這些傢伙清一色下面都是光溜溜的,既無管,也無槽,彷彿它們天生就是中性的沒有性別區分。它們的臉扁平,沒有耳朵,在腦袋兩側只有兩個小孔,鼻子很小,嘴也很小,眼睛卻很大,佔據了臉上大部分的空間,總的來說,它們的臉看上去就像一隻沒有毛的大貓的臉。
張瑞年和周英南躲藏在象群裡,屏住氣息,不敢發出響動,但是大象們早已經亂成一鍋粥,剛剛擺出的半圓形的陣形現在已經分成了若干個北斗七星陣,他們耳朵裡只聽見大象那尖利的鼻音,本來安靜平和的草場頓時變成了非洲的大草原。
那些怪物騎著另一批大象慢慢靠近象群,這些大象們一字排開,擋住了它們可憐的同胞們逃跑的道路,接著它們又慢慢收攏,將一隻長牙象從群體裡分離出來,把它圍在當中,這隊大象發出興奮的叫聲,即將到來的殺戮讓它們倍感刺激,而這只可憐的被困者絕望地尖叫著,卻無路可逃,像群裡其他的大象看到同伴已經被圍困起來,反而像是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紛紛散開繼續吃草去了。
混在象群中的張瑞年低聲對周英南說:「你看到沒有?我真替這些大象感到悲哀。」
周英南說:「按照古制,青獅白象本為吉瑞,是專供文殊普賢二位菩薩騎乘的,倘若菩薩有靈,看到自己的專屬成了一幫妖怪的坐騎,不知會有何感想?」
張瑞年說:「照這樣說,這些大象該被稱為通靈之物了,可你看那些甘願成為怪物坐騎的大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將要被異類殺戮,不僅不出手相救,反而自覺地充當異類的幫兇。這種無情無義之徒,稱為禽獸都高看了它們。」
周英南說:「它們天天住在地洞中,又沒有得到上天垂青,只不過是畜牲而已,哪裡知道這些道理?」
張瑞年說:「你知道我想到了什麼?我想到了那些跟在日本人屁股後頭那些黃皮偽軍,那些自願充當漢奸賣國賊的中國人,他們與這些畜牲有什麼區別?」
周英南說:「你要是這麼說,那可就上綱上線了,按照你的邏輯,像群裡那些現在正在吃草的大象又怎麼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要自己暫時沒事兒,情願眼睜睜看著異族殘殺自己同胞,根本不想團結起來反抗,他們不知道隨著自己同胞一個個被殺死,總有一天厄運最終會降臨到自己頭上,不管是從前滿清入關,還是現在日本人入關後,基本沒有遇到什麼反抗,導致日本人一路順利地打到香港,全國淪陷,這個責任恐怕就跟國民的劣根性有關吧,我記得魯迅曾特地說過,他就是為了拯救國內民眾的劣根性特地從日本回到國內,沒料想抗戰還在進行中,他卻已經出師未捷身先死,回想起來讓人感慨啊。」
張瑞年說:「不過我中華兒女終究愛國之心不死,眼下抗戰如火如荼,眼看日本人就要招架不住了,我看勝利之日指日可待。」
周英南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看見那只被圍困的大象發出一聲尖叫,轉過身來看著他們躲藏的位置,這個異常的舉動引得騎在象背上的怪物都向這裡看過來,周英南大叫一聲:「不好!」拉著張瑞年一個箭步跳將起來,向著那個斜坡飛跑而去。身後又傳來大象的尖聲慘叫,那些充當坐騎的大象用它們尖利的長牙戳進了它的身體,大象四蹄一陣顫抖,慢慢跪下去,接著栽倒在地,抽搐著嚥了氣。而那些行兇的大象們則圍攏到屍體身邊,一個個伸出長鼻子,貪婪地吮吸著死象傷口上湧出的鮮血,同時發出刺耳的叫聲。
周英南一邊跑,一邊喊著:「你都看到了吧,那個狗畜牲死到臨頭還出賣了我們!」
張瑞年也罵道:「這些號稱瑞獸的畜牲已經徹底淪落成了奴才!」
周英南喘著粗氣說:「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那些從前吃草的動物現在竟然喝同類的血!看來到底是不是瑞獸也得看主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那些類人生物分成了兩伙兒,一夥負責把死象拖走,另一撥則騎著大象橫著一字排開,擋在他們二人逃跑的必經之路上。
他們在跑的時候,已經拔出了手槍,準備給任何膽敢擋道的傢伙以迎頭痛擊,眼看著前方路已經被堵死,這下只能拚死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