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爺此時恍然大悟，不禁拍著腦袋說：「我說為什麼水塘裡會有那麼多的死青蛙呢？原來是這樣！」
老道說：「聽說你孫女的死因就是因為吃了一盤紅燒青蛙，對吧？」
潘老爺說：「是，我們都以為她生性如蟾，故而不能同類相食，所以招致橫死。」
老道說：「這真是無稽之談！蛙吃蛙，狗咬狗，人食人，千百年來屢見不鮮，沒聽說過誰是因為這個原因死的。她真正的死因不是因為吃了青蛙，而是因為吃下了藏在青蛙肉中的屍蟲，屍蟲以屍體為生，所以無論大小，身上都有濃烈的屍毒，吃下去自然必死無疑。」
潘老爺點點頭，他沒想到潘瑤的死因竟然會是這樣，他回想起自己也曾吃過不少青蛙，不禁額頭冷汗直冒，不過聽到自己的脈搏還在劇烈地跳，總算可以鬆下一口氣。
老道又說：「那天我聽到貴府青蛙叫聲沙啞乾澀，料定這些青蛙的肚子裡必然藏有屍蟲，這才讓你把潘瑤葬在水邊。」
潘老爺說：「這裡面又有什麼講究？」
老道說：「潘瑤是個很特殊的小孩，她既像是人，又像青蛙，把她埋葬在水邊，屍蟲們受到她身上特殊氣味的吸引，都會爬到她的體內產卵，剛剛孵出的幼蟲是吃不得人肉的，如果這時候吃了人肉，它們就永遠也長不大，也就沒有了害人的能耐。」
此時潘老爺恨恨地說：「你這麼做，不是禍害我孫女麼？把她放到那裡讓蟲子啃？」
老道笑著說：「潘老爺，說這話你可就不厚道啦，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問你，你孫女的眼睛到哪裡去了？」
潘老爺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斜著眼睛低聲說：「這你也知道？那我不瞞你，我聽人說這對綠色眼睛是性情至陰的極品，所以我拿來煉丹用了。」
老道愣愣地譏諷道：「難得潘瑤有這麼個好祖父，這真是她上輩子積來的陰德，那天我發現棺材中的屍身沒了雙眼，只好拿出一雙玻璃珠子給她裝進眼眶裡去，死人無眼，其目難瞑，這個道理你都不知道，恐怕你下輩子要變青蛙啦。」
潘老爺低頭不語，老道繼續說：「那對玻璃珠子就是起個眼睛的作用，本來這一切都天衣無縫，可是由於你自己利慾熏心，這才有了現在的下場，這都是你自找的！不過我倒對這種結果很滿意，你現在終於成了我的徒弟，可以為我所用了。」
潘老爺說：「我這麼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人人得而誅之，你為什麼要收我為徒？」
老道說：「我要是說這麼做是想感化你棄惡從善，你肯定不信，我說出來都會覺得像個笑話，實話告訴你吧，我對你這個人是善是惡沒有興趣，我只是很欣賞你在煉丹配藥方面的天分，想讓你為我煉丹。」
潘老爺把頭一撅，淡淡地說：「剛才說了，煉丹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會再干了。」
老道冷笑著說：「我想你會的。」說罷他把潘老爺領到神像後面，那裡有一丈見方的一塊空間，四周點著幾枚蠟燭，一塊白布把這塊地方分隔成為兩塊。老道領著他站到白布跟前，輕輕拍了拍巴掌，在布簾後面蠟燭光的映襯下，潘老爺看到白布的另一側慢慢升起一個人影，裊裊娜娜隨著燭光的閃爍翩翩起舞。從這片人影中可以看出一個女人的形體，在白布上描畫出一條動人的曲線，潘老爺揉揉眼睛，發覺自己眼睛並沒有毛病，白布的那一面確實有一個女人在跳舞。
「怎麼樣？」老道說，「還不錯吧？」
潘老爺冷笑道：「難道你想給我來一出長生殿不成？可惜我不是唐明皇，簾子那邊的女人也不是楊貴妃。我這麼大歲數了，吃不起**了。」
老道說：「紅蓮現在還好吧？」這句話他是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擠出來的。
潘老爺被他這麼一問，不免有些惱怒，他瞪著老道說：「你說你一個出家人，不好好靜心修行，總打聽別人的老婆幹什麼？」
老道說：「悄悄你這德性，你可真是配不上她。」
潘老爺說：「甭管我配不配得上，她都已經是我的人了！」
老道說：「可惜她又離你而去，我且問你，你想不想見到她呢？」
潘老爺說：「我見不見她關你屁事，我….」說到這裡他停住了，因為老道此時慢慢掀開了白布簾，一抹紅艷的光照到潘老爺臉上，對面簾子裡的女人正是紅蓮！
「你，你，」潘老爺指著老道的鼻子，結結巴巴地說：「你是怎麼找到她的？」然後他一把抓住紅蓮的肩膀，激動地說：「紅蓮，你去了哪裡？找得我好苦！」不過他看到紅蓮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對勁，她的眼神十分僵硬而且顯得呆滯，就好像是個提線木偶，而且她的皮膚摸起來感覺冷冰冰的，好像一具屍體，他鬆開雙手，衝著老道嚷著：「你到底把她怎麼樣了？她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老道從容地說：「潘老爺，別激動。」接著又把潘老爺領到後面的偏房裡，推開房門後，潘老爺看到至少有一打的各色人等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這讓他不由得大驚失色。
老道得意地說：「怎麼樣？知道我的本事了吧？」
潘老爺叫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老道說：「我是一個好工匠，這些都是我的作品，怎麼樣，很逼真吧？」
潘老爺說：「難道這些都是假人不成？」
老道說：「這個紅蓮，就是我那次見到紅蓮以後，憑著記憶做出來的，潘老爺，我的手藝可好？」
潘老爺說：「你這個無恥的妖道！」
老道說：「老老實實給我煉丹，這些複製品隨你怎麼使喚，她們都是能動彈的呦！」說完他發出一陣『淫』笑，接著拂袖而去，把潘老爺一個人和大把的人偶甩在那裡。
潘老爺呆呆站在原地，他已經經歷了無數的悖論，現如今的這個把他牢牢拴在了破廟裡，他管這個叫做『長生殿悖論』，這個悖論就是說，從前唐明皇和楊貴妃在一起的時候，皇帝所看重的是和美麗的楊玉環心靈的交融，後來經歷了馬嵬坡之變，貴妃香消玉殞後，他日夜思念的就是楊貴妃的臉，到了後來平叛回宮之後，有民間方士以白布為背景，做出亭台樓閣，正中央只有楊貴妃的身影，而皇帝一見如故，泣不成聲，以至於發展成為每年七月七日長生殿，此恨綿綿無絕期的纏綿悱惻，久別之後，見其身影而足矣。潘老爺現在就深深陷入這個悖論而無法自拔，面對著製作的栩栩如生的紅蓮標本，他打消了最後的一絲不情願，這說明他至少還是一個有感情的人，至少他自己是這麼看的。
長生殿是一個很美好的名字，也象徵了它主人的美好願望，可惜歷史留給長生殿的東西只剩下了記憶，還有就是曾經發生過的一次一次的殘酷殺戮，就如詩中所言的那樣：
長生殿外死，長生殿裡悲。
枉稱長生殿，主人命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