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劉艮,成績僅次於那位小班花,這在陰盛陽衰的初中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了。他家和鄭逸家離得不遠,鄭逸二蛋這個小名也是他給傳播出來的。
鄭逸本想辨認一下往日不可追的同學,來更加確認這個世界的真實性,聽到這個名字就是一愣,這個略帶侮辱性的名詞,在另一個世界,早已遠去,在此刻聽來竟有些親切的感覺。他看著劉艮得意的一模樣,腦海深處的一些東西被翻出來,這貨考上了市一中,每次週末回鎮裡來的時候都會帶著優越感來找鄭逸聊聊天,然後在鄭逸崇拜的眼神裡飄然而去。這也算是鄭逸的一個小陰影,自己的老媽一直拿兒子和這劉艮比較,每次失望,在罵兒子的時候總會帶上鄰居家的劉艮。
劉艮看鄭逸不出聲,知道他這是在這群人面前害羞了,便大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二蛋,別灰心,下午的數學好好考,晚上叫蘭姨做點好吃的,我去給你輔導輔導,突擊一下。」可他口氣的戲謔和敷衍,三歲孩童都能看的出來。
花季的少男少女們大多愛面子,幾個女孩子和另外一個男孩看到這裡,臉色都有些不好看,本來聽到二蛋的時候,雖然平時也算經常聽,可他們還是開心的笑了起來,這名字太引人發笑了,但是繼續得寸進尺的調侃,他們的臉都有些紅,那個在未來即將上市一中的小班花笑過之後,就趕緊說道:「劉艮,你這是幹啥呢,討厭。」對著帥氣的劉艮,她還是有些好感的。幾個人又呵呵的笑了起來。
那一副小女兒態看的劉艮心神蕩漾,尤其是她說出討厭的時候,劉艮的心都飄上了天,鄭逸看著眼前的場景,心裡有些後悔上午的作文了,看他那得意的小樣,心裡有些惡趣味,就說道:「狗剩,不需要你的輔導了,我的總分數應該比你的高。」
「狗剩?」幾個笑意瑩然的少男少女,彷彿被掐住了脖子,笑聲戛然而止,看著劉艮憋得通紅的臉,他們想笑又不敢笑,在初中,學習成績還是有很大的威懾力的,一個個臉色也都憋得通紅。幾個人的模樣被鄭逸看在眼裡,暗暗感慨這些青春無敵的女孩子,還是別有一番風韻的,搖了搖頭,就想走開。
劉艮不幹了,鄭逸在班上不顯山,不露水,與世無爭,成績中游,被喊小名的時候最多笑笑了事,劉艮從來攻擊鄭逸的時候,鄭逸都是逆來順受,今天怎麼轉了性子,這讓他在班花面前情何以堪,他青澀的面龐因被挑釁而變的有些發紫。他平時與鄭逸交好只因為能體現他那份尖子生的優越感,現在被擺了烏龍,如果不是中考期間,他不介意讓鄭逸嘗嘗拳頭的滋味,他冷哼一聲道:「你的總分會比我高?大家都來聽聽啊,就他?他的中考總分會比我高?比我高的話,我倒過來走路。」他青筋爆出,雙目圓睜,已經氣極,幾個人就湊趣的笑起來,孩子的可惡有時比成年人更加令人反感。
鄭逸淡淡一笑:「也不要你倒過來走路,如果你輸了,只要你放榜那天,當著所有人的面大喊三聲,劉艮豬狗不如,可行?」劉艮陰沉著臉,心裡竟然有點害怕,但美人當前,退卻不得,只有道:「要是你輸了呢?」「那我也如此站在台上大喊三聲。決不食言。」
這圍成的一小圈子人都是班上的佼佼者,都是能衝擊市一中的人,看鄭逸出言挑釁,好像挑了他們整個圈子,另外的一個男孩就說道:「到時候就怕某些人裝孫子,不敢上台喊。」
鄭逸笑看劉艮道:「艮是無良之意,良心都沒有,小狗剩啊,難怪你的兄弟也說你到時候會裝孫子了。」說完這些個話,鄭逸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是怎麼了,也孩子心性起來了。無奈的轉臉走開,留下一個孤寂的背影。自然看不見背後那兩人欲要噴火的目光。
小班花姓夏,叫夏雪,她看著鄭逸孤寂的背影,竟沒來由的一陣心煩,中下游的成績,在這裡大放厥詞,他挑釁的不是劉艮一個人的權威,他蔑視的是她們所有人啊。而且她已經經過每一個男生身邊時,都會有偷偷的眼光在她身上掃過,唯獨這個人好像沒注意到她的存在似的。她恨恨的跺跺腳,倒是很期待放榜的那一天。她倒要看看這個人怎麼自侮。
鄭逸不理會身後的小聲議論,或帶鄙夷,或帶驚訝,或帶同情,找了個偏僻處,靜坐下來,想著那一世的父母、妻兒。忍不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他們知道自己已經不在人間了麼?通過這一世的改變,會改變那一世家人的生活嗎?這一世不賭博的話,那一世的自己還會那麼早的就離開人世嗎?
一切都是理不清道不明,霧裡看花似的。
下午的數學考試,鄭逸把試卷看了一遍,先是小小的驚喜,接著是狂喜,只用了二十幾分鐘就把整張試卷做完,速度之快,可謂是湖山中學第一人了。
沈曉琳此時心中驚羞未消,儘管因為上午的事情,她很想嚴厲的去批評他,可又想到這是中考,能影響孩子終生的事情,暫時也不好發作,偷偷的用眼去瞟這個學生,發現他先是狂寫了二十幾分鐘,突然停下筆來,不知道他在做些什麼東西?難道他把所有的試卷做完了?
她不敢再去想像,卻忍不住走到他身邊,儘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看到鄭逸在畫一幅素描,卷子早已完結,那畫中人正是她的模樣,心中被這場景驚訝的目瞪口呆,想生氣,想諄諄教導,都化作無言的一聲歎息。
允許交卷的鈴聲才剛響起,鄭逸就站起來,這個時候交卷就有些太惹眼,整個教室齊刷刷的看著他,因為準考證號是隨機的,他原來的班級只有一兩個人和他一個考場,大部分的人都不認識,但是這並不妨礙別人對他的鄙視和崇拜,以及一些若有若無的嫉妒,都想知道這是哪一班的強人,數學半小時交卷。可能是不想上高中來走個過場的吧。有幾個成績好的嘴裡就發出一聲嗤笑。然後埋頭去啃自己手裡的石頭。
考完試,鄭逸不再停留,出了亦夢亦幻的校園,行走在頹敗破舊的街道上,一如他前世的人生,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仰頭望著這九八年的天空,這一世,他將何去何從?
離家越近,鄭逸的心就越緊張,在他的意識裡,他不是離家了一天,而是漫長的十四年,從另外一個時空來看這一世的父母,儘管他曾經見過頂級的場面,也手心冒汗,微微虛脫,輕輕推開略顯破舊的紅鐵門,鄭逸看著忙碌的父母,顫聲道:「爸,媽,我回來了。」這一句我回來了,似乎割斷了那個時空,彷彿人魂合一,真正的融入到了這個十四年前的社會。
鄭逸眼角有些濕潤,死過一次的人不僅知道命重,更加的知道親情之重,人生最大的悲傷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他趕忙轉過身去,擦掉眼淚。
鄭逸的爸爸叫鄭建國,四十三歲,也算年富力壯的好時光。那個時代出來的人,多叫建黨、建國之類的名字。
他看鄭逸轉過身去,肩膀微動,悄悄的和鄭逸的媽媽杜蘭說道:「哎,這孩子估計沒考好,自己倒先哭了,可不准再罵他了。」
杜蘭看兒子的動作,心下惻然,原本準備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暗自歎了一口氣,哪怕這成績好上一點點,到時候交高價的時候,也能少交點啊。
可是他回來的也太早了些,弄的對中考已是半個專家的老倆口疑惑不已。要知道老倆口因為兒子的中考,自家的小生意都暫時關門,他們都抱著一定要讓兒女上大學得決心,已經省吃儉用的為老大鄭雅楠準備好了大學學費,二小子鄭逸的中考成績直接影響他們家今年的吃穿問題。杜蘭預料到了最壞的結果,心下難受,但也不敢這個時候罵兒子,就說道:「餓了吧,趕緊來吃飯,他爸,快去給小逸下碗麵條,加兩個荷包蛋。」
鄭逸點點頭,看著忙碌的爸媽,心裡溫馨,左右不見自己的姐姐和小妹,就問道:「姐和小影去哪裡了?」
「去你三姨家玩了,今晚不回來了。」
鄭逸就點點頭,不再問話,一切還沒晚,自己可愛的妹妹還生龍活虎的活在這人世間,上一世,再過兩個月,98年那場洪水將帶走她脆弱的小生命,帶走家裡的每日的溫馨笑語,歷史沒變的話,自己老姐將會收到金陵師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而他這個半吊子成績將會在中考這人生的第一個關口中折戟沉沙,忍受白眼交了4000元的高價,才得以上的高中。
姐弟倆人的費用累加起來將近一萬元,直到許多年後,鄭逸依然會記得母親為了給他和姐姐借錢而不得,獨自抹淚的場景,只是那時的他賭性深種,竟然泯滅了人性。早忘記母親的苦了。是年,正好又是洪水漫天的時候,也是因為借錢,兩位老人放鬆了對小女兒的看顧,孩子童心起,不知道水的可怕,竟然永遠的去了。
都說一死解千愁,可也是一死明萬理,鄭逸此時默默想著心事,頓覺得往日種種,說不出的可笑,那一條不歸路,今世,是再也不會發生了。
看著老兩口一直偷偷的往這邊望,然後又悄悄的說些什麼,鄭逸不禁奇怪,就笑著問道:「媽,我臉上長花啦?怎麼一直看我?」
杜蘭實在是忍不住,就問道:「小逸,你告訴媽媽,為啥回來的這麼早,下午不是該考數學麼?你是不會?還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要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