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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七十五回 李清照 文 / 蒼狼騎

    詩讚:

    花屏錦繡年十八,掃眉怎知落天涯;踏莎漂泊成金石,分詞斷代別一家。

    話說時遷引了一行眾人,眼見那高門大院,各自慨歎,不多時,裡頭閃出清秀似畫中般一人,年不過十五六,清瞳修目,打了雙丫鬟,著著水凌衫,打目一望,面有懼色,不敢多言,讓出半條門縫來,示意請入。

    趙楚將個女童多看兩眼,時遷道:「便是那女主家週遭侍奉的,大娘子看她機敏靈秀,十分厚愛。」

    那女童微開了唇齒,卻不敢辯言,趙楚心道:「想我等如今,所為儘是殺頭滅族的勾當,這家戶出身氣派,自然不懼天災**,怎肯真心待好?」

    倒是那女童,好奇將悄然往內裡擠入的眾人瞧了半晌,見有清朗如花榮者,也有惡煞如阮小五石寶的,待再見了秦明,心下驚訝,暗道:「看這一夥反賊,各自古怪,來歷不同,崔娘子那樣人物,怎與這些莽漢一處?想必無非逼迫而已,只是倘若他也來逼迫大官人,如之奈何?」

    正無措間,便看那形容昂揚青年大漢望定她眼目嘿然一笑,這人本一身的血,三步之外便有腥氣撲鼻,不知更是怎樣個兇惡,登時將這女童,低呼一聲啊呀,若非背後門框抵擋,軟腳跌落地上去了。

    便見這一行好漢,有幾個衝她古怪地笑,這女童飛快跳將起來,拔腿便往裡頭飛奔,渾似追趕一般。

    只是心裡卻道:「看這時遷待他與別的不同,想是這反賊裡帶頭的,只是不好,莫教壞了家裡的物事,此事當求在崔娘子頭上,想來,她也是有幾分薄面的罷。」

    當時二百人,將兵刃也自持了,往門內而入,趙楚眼見並無一人遺漏,方問時遷:「念奴怎生安排?」

    時遷道:「大娘子早有吩咐,城內多有兄弟,將這宅內官眷私屬,盡在後院裡看押,前頭開闊院子,只留這裡老管家一個,不怕不盡心。」

    正說間,那女童自後頭裡請來個蒼頭老者,老態龍鍾,步履顫微,勉強開眼將眾人看個分明,那鋪天蓋地的血腥氣味,教這名門書香人家熏陶的蒼頭十分不悅,他也不惜老邁殘軀,但有不忿,便在臉上。

    石寶大怒,道:「強似你的好漢,俺手裡不知殺過多少,甚麼能耐,敢小覷俺們?」

    趙楚止住石寶,將那全然一副要以一軀換得不太平的蒼頭上下打量,突然命時遷道:「年老體衰,難免有昏聵之時,且記他姓名,但有平日親近的,勾連在手,倘若敢有不意之處,你可往慕容彥達處,休論好歹,儘管斬殺,留書這廝姓名,都教青州府裡上下得知,你我能入城來,多勞他手腳。」

    那蒼頭大怒,罵道:「放著好好的一身清名,誰能信你?叛國反賊,只管動手,何必復言?!」

    趙楚渾然不在意,瞥他兩眼:「垂垂老朽,殺你何益?如今既反了這天下,何必在意你一家之言?最恨者,便是這等空談清名,於國無益的,形同賊寇,匹夫之見而已。」

    便有阮小七自內裡鑽來,見面歡喜,慨然歎道:「眾家弟兄清風寨前一番廝殺,天下驚心,小弟於這裡聞之,只恨不能為戰死弟兄報仇雪恨。這老兒,十分是個糊塗的,趙家老官兒不教弟兄們活計,反他又甚麼差錯處?若非嫂嫂教導,一刀戳殺這廝,管有千百個說法,倒教他身敗名裂。」

    趙楚笑道:「七哥是個有主見的,這等匿賊,一身名聲,沽名釣譽得來,最是珍重,如今既是反賊,誰看他世人怎生個說法。這廝但有惡意,七哥只與時遷兄弟分說,教他黃泉路上,怎生哭哭啼啼個法兒去守君臣父子。」

    阮小七在此處也有些時日,便教各處弟兄,彼此照看,又教那女童往後廂裡取人手,上下侍奉不提。

    那女童引了眾人,不敢教那蒼頭面前觸怒,眼看教阮小七並了時遷兩個挾持而去,越發謹慎,見趙楚問崔念奴,斟酌再三,抬眼將前頭路看一眼,方吞吐道:「我家娘子早已歇息,崔娘子正在內裡等候。」

    這宅邸十分寬廣,佔地不下數十畝,過了前院影壁,又穿花廊,再復有池塘楊柳,過了假山,便看偏房林立,不下數十間,正對內門,前頭正廳之前,燈光綽約,一人倚門而裡,眉目憔悴,非是崔念奴,又是哪個?

    兩廂見過,各自歡喜,早有人手,不見女使,倒是面目尋常漢子居多,崔念奴低謂趙楚,道:「都是自京師來的,平日使喚頗得應手,這趙氏宅內,總不好教安心。」

    趙楚訝然,看這行走默然漢子們,少說也有百餘人,崔念奴何處得來?

    問時,崔念奴嗔道:「便是你大意,行軍打仗,斥候固然足夠,若坐擁水泊,徐圖山東,哪裡少得了這等人?待周全時,奴早妥當備好了名簿,都是大郎麾下。」

    又道:「這裡一處,一雙兩個,都是清白讀書的,俗事不通,本有廣闊家財,散作零碎,平日只好金石,做得一手好詞,十分是個風流人家。唯獨這內宅婦人趙李氏,奴看她雖稚稚可歎,卻在文墨這頭,堪比東坡,別有一家,便是奴不喜文墨,忍不住十分心服。」

    以崔念奴之才,只怕周邦彥之流,也當不得她這般稱讚,趙楚素來胸無點墨,聞言十分好奇,訝然道:「念奴本便是世間第一等的胸懷,居然這般青眼,倒要見她一見,怎樣個人物,莫非天上女文曲,人家班婕妤?」

    崔念奴笑道:「天色尚早,略略說她便是。本乃前時執宰家出身,奴年幼時,聞她姓名如雷貫耳,不意今時相逢,若非大郎大事囑托,倒十分歡喜與她論詩說詞,每嘗說時,大有耳目一新之覺。這女郎,也倒是個淡薄的,出身清白高雅,素負才名,只是膝下無出,不得公婆青眼看待,生逢家難,避禍青州,至今已十年矣。倒是她性子淡薄,若非如此,以一腔慷慨,只怕這趙家宅內,不得安生。」

    趙楚愕然,怎生似曾相知?

    左右計較,不得而知,只好笑道:「左右明日便知,似是何處得知,偏生不得而知。如今青州府中,怎生個計較?」

    崔念奴道:「慕容彥達左膀右臂,如今一番征戰,死傷大半,奴這裡幾個機靈的,堪作平步青雲,不必報知便可見這人。另有城內幾家破敗生意場,奴也吩咐機靈人手接手,花費無算。」

    趙楚道:「自當如此,外頭處處廝殺征戰,勞苦念奴嘔心瀝血,不亞蕭曹,功莫大焉。」

    崔念奴失笑,道:「大郎遣詞,怎地這般誇大,奴在這裡,朝也安康,夕也安康,可見削減些麼?嘔心瀝血,十分不妥。」

    又道:「另,清風寨戰事不決,張叔夜處處催促,這慕容彥達得了分說,只好將牢城營裡有血勇的放出,刺配面頰,名曰死軍,另作一人勾連,只等張叔夜支撐不得,要搶功勞。想那牢城營裡死囚,頗有見識的幾個,奴使人分說,情願來助大郎,如今都在這宅裡等候。他等公推裡一人,性情凶悍,只是憨直,本是個私鹽販,花石綱教他家破人亡,因此本要出得牢籠便揮刀造反,奴分說厲害,這等人物,非大郎,奴不能教他歸心。」

    趙楚怪她多心,道:「你我又有甚麼分別,偏生多心。」

    崔念奴只笑不語,教人道:「請那壯士幾人來。」

    這裡痛飲飽腹,趙楚內腑重傷,若非當眾面前,崔念奴早疼快心膽,哪裡肯教他貪杯,只好略略淺嘗,不多時,門外湧入幾人來,當先一個,白面繡袍,雖有精壯身子,看來並無高明身手在身。

    崔念奴手指而道:「相州張鎖,頗通拳腳,本是鹽鐵私販,因不滿朝廷與胡虜結好,一怒之下帥眾攻取朝廷使者,不防賊人通官,無奈被俘。」

    趙楚讚道:「真好漢也!可善飲?」

    張鎖猶豫半晌,也不分說,只是道:「世道不容,只求活命,不論好歹。只是家小盡在,如今盡為官府拿鎖,不能得安康,心裡難安。願求百金,俺自往相州一行,三五月但知落腳,取家小並許多生鐵來歸。」

    趙楚道:「可!」

    便命取錢財贈他,道:「事不宜遲,倘若可行,平明便出城。」

    張鎖大喜,拜謝又點來人裡兩個,出門而去。

    崔念奴待又分說一人,卻見趙楚手指其中一個,面目黝黑,身量宏大,眼似青龍,眉如貔貅,粗布麻衣,腰間懸兩柄鐵錘,怕不有百餘斤重量,正是年少時候,十分好酒,眼望眾人痛飲,後頭滾動,滴溜溜四下裡亂看。

    「兄弟且來共飲如何?」趙楚走將下去,手攜這少年,指了自家筵上酒肉笑道。

    那少年茫然四顧,而後陡然問道:「俺知你尋俺,便是要俺做事,這也不難。只是有一件事,你若能應俺,俺便從你。」

    趙楚失笑,這人倒也憨實,便問:「只管說來?」

    那少年道:「俺自小孤零,也無甚麼掛念,只是許多日子來,餓煞也痛了,你若每日管俺吃飽,俺便賣命給你。」

    眾人大笑,趙楚卻歎道:「好是一條漢子,一身本領,倘若國家有幸,臨陣殺敵,怎有流落江湖這般時候?!」乃問那少年姓名,答道,「俺本是個江湖裡流落的身,至今不知祖先,只落得個姓名,喚作何元慶。」

    趙楚一驚,看他那一雙鑌鐵滾銀大錘,又問年紀,答曰十八,心裡道:「莫非便是八錘裡那一個,衝陣中頭一名?」

    只是也無法求證,只好唸唸便已,請了這何元慶往上頭去坐了,道:「自可安心,倘若你一時不得飽,我便以自家的飯菜付你。」

    何元慶大喜,搶了先位,據案而坐,高呼添酒。

    眾人又笑,問過餘者,也是走投無路的草莽漢子,便請共席,此時,天色已大放光明。

    這一行人,大都遍體鱗傷,如趙楚,內腑也不曾安置妥當,自有人延請眾人往廂房裡去,那何元慶酒飽飯足,秦三寶頗喜他性子,似十分投緣,兩人共去不提。

    卻說崔念奴眼見四處沒了眾人,便看趙楚傷勢,入目驚心處,雖知如今他便在眼前,免不了後怕,急令取醫者探查,待敷藥,便要往僻靜處將養,廳後有人到來。

    尚未見面,那婦人聲便在:「念奴昨日也說大英雄,今日也說好漢子,倒是十分嚮往,能得如念奴青眼者,竟是怎生個人物?」

    趙楚抬眼去看,崔念奴似待她好生敬重,起身往來迎去。

    漸漸那廳後,轉出青蓮裙下半幅蓮步來,而後又見隨風的褙子,繞了裙帶飛揚,便似張揚間,要自枝頭勾下翠綠來。

    而後,便見那一張微微有蒼白之色的面頰。

    趙楚心頭恍惚,他不知這世間該有怎樣一種並無萬種風情的女子,竟能與可奪萬紫千紅的崔念奴並立而分毫不顯遜色。這婦人,總有三十許年紀,臉頰稍嫌狹長,修眉也嫌單薄,鼻翼微夾,便是唇齒,也只稱得上柔皓而已。她雖有綾羅綢緞衣衫在身,卻似不修邊幅的嫌,又那不修邊幅的衣衫,卻與她並了戲謔,又並了淡漠,更並了無限似是萬卷發黃枯頁地書,與這般起色,這般氣度,並不顯格格不入。

    趙楚自是知曉,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婦人容貌不及念奴,然則縱然萬人裡,崔念奴做不得她陪襯,她也絕非他人陪襯,總有一種莫名的氣質支撐著這個顏色中上又明顯飲酒過度的婦人。

    恍似她便是她,不作得誰來,誰也作不得她來。

    無疑,念奴是極知她的,開言便道:「大郎,此是易安居裡漱玉人,你可知焉?」

    趙楚苦思,終不知竟是誰人,那婦人漠然橫他一眼,不知心中怎生個算,淡然道:「你便是念奴知意人麼?我名不值一提,縱然說來,你未必能知。」

    而後手指身後一人:「便是外子趙明誠。」

    趙楚大吃一驚,倘若此時他尚不知這婦人,真真愧煞,原來她便是李清照,原來也只她方可是李清照。

    至於那趙明誠者誰?趙楚並不在意,放眼將這一位毀者毀千年,譽者譽百代的易安居士細眼打量,這般氣度,方是那人比黃花瘦的捲簾西風李清照,這般眼裡只金石詩詞別無它有的生當作人傑的李清照,原來這般奇女子,竟也在眼前了麼?

    正緊眼看處,那李清照不悅又遲疑問道:「莫非你竟知我喜金石?可有以贈?」

    趙楚啞然失笑,橫一眼那滿心惱怒的趙明誠,更不打問。

    他知趙明誠所惱者,只那一句「外子趙明誠」,這等書香門第的小腳男子,一生所圖的,便是酸腐才名,趙楚只知奇女子李清照,蠅營官道的趙明誠者誰?

    他不知。

    「前途莫知生死,百戰而後餘生,金石能教我百千人活命?此物於我見來,不如一斤生鐵可親愛。」李清照的淡淡期待,只換來此一番答,當時拂袖便走,不忘以一句相贈,「俗人。」

    崔念奴忙示意趙楚不必惱怒,哪裡知趙楚只是搖頭而笑,若非有這般性子,便不能有那萬紫千紅的李清照。

    李清照移步廳門時,又回頭來盯了趙楚冷眼相看,似警告般道:「你要行事,我也當不得管著。只若看念奴情分,煩請約束貴部,前院肆意隨心,休壞我居裡金石,可否?」

    趙楚不見惱怒,只有這片刻的歡喜,他自是知曉與這食宋廷祿米的非是同路人,能得見一面,此生便足。

    待李清照轉身而去,趙楚睨將趙明誠一眼,此人雖有才名,此時色厲內荏,萬千比不得李清照氣度,何其不公耶!

    至此,暫且安定,趙楚將那朝陽花露細眼看去,心內想道:「自此,方始圖大事,成敗誰可來做?江南方臘,京師朝廷,西夏遼金,區區以梁山一隅,怎圖大事?倘若梁山泊裡已定,山東雖險要,畢竟非成就王業之根基,須趁宋遼金三國征戰將畢未畢時候,陡然下手,何處最佳?又,念奴既已佈局青州,距梁山泊尚有數百里之遙,其間屬地,何處得人安排?」

    一時間,事如亂麻,趙楚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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