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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三十六回 孽緣就此 文 / 蒼狼騎

    抖擻天裡,炊煙更添寒冷,正有一首說辭,道是:

    一身落來只怕天,夏怕烤燥冬怕寒;王孫公子五侯家,哪個知米又知錢?

    那清河鎮裡的流落人,三兩百個,本是央官府接濟,倒將一紙公文下來,只說這一撥裡,自有江南反賊方臘細作,將朝廷發來的米糧,顆粒不見,本待就此等死,只聽居然有人花錢買了錢糧來賑,一時間,人情蜂擁,一頭張羅出幾個婦子大漢,借了鎮裡人家鍋灶只等那張財主來。

    林娘子若有所思,待錦兒去車裡,道:「趙大郎心思,端得精細,也罷,這世道不容,教頭與他一般兒的好漢,想來不曾有這等心思,你且將此事,只說趙大郎一手做來,管教旁人都落他的好,莫教知曉你我,也不必提及教頭姓名。」

    錦兒轉眼便知,瞥趙楚那廂,悶悶道:「可憐這世道,趙大郎竟也有了功利心。」

    林娘子笑道:「你年紀尚小,不知這許多,趙大郎所就,半有憐憫,也是順水推舟,或他也並無此心,只在教頭落腳處,順著他些。」

    錦兒撇嘴,只是埋怨,道:「只不知他心裡,怎生個計較,前番也說落了,不願與教頭一起落了草,偏生又在此處計較,甚麼念頭?」

    兩人左右計較,不知趙楚心思,林娘子道:「休管這許多,只怕趙大郎一心要往青州,此處落個好,無非以圖往後大事而已。」

    且說趙楚,問明了竟是潘金蓮,心下又是笑,一邊束手無策,畢竟鼎鼎大名,留來卻是……卻是好笑地緊,細細看時,果然清池裡一朵蓮,筆墨非能形容,楚楚可憐。

    只好道:「想那趙員外,於你怎生個安排?」

    潘金蓮見趙楚踟躕難絕,悲從中來,珠淚似顆粒,成串往下滴,哽咽不能成聲,再三拜道:「大官人不知,張員外本不是個和善的,如今繼恨在心,焉能教奴奴落了好?方才見那姐姐時候,本便是要尋個人家,將這身子,典了銀錢買回契書,因只聽大官人慷慨,生了萬一的念,只求救命,敢將清白身子,侍奉罷了。」

    趙楚忙避開,這等一個清清嬌嬌的女子,一拜來,自覺便要少卻十年壽誕,虛扶要她起來說話,金蓮哪裡敢,將個玉雕粉徹的額頭,在那雪地裡只是砰然有聲,放聲大哭,道:「大官人不知,本地有個武大郎,非是嫌棄,奴奴也知,能求個安穩日子,便是祖上積德行善換來。卻這武大,心底良善,為人總是懦弱,倘若奴奴去了家裡,教那破皮無賴們,寧不糾纏?」

    趙楚無法,只得道:「俺孤身行走天下,怎能連累?看你也是苦命人,不如分你些銀兩,將那契書典了,早早尋親戚投身去,最好,只是遠遠離了這裡,不教那廝們糾纏。」

    潘金蓮大喜,將個珠淚混了胭脂的面,又再三拜謝,卻躊躇片刻,決然道:「只是奴奴,不說親戚,多年未曾見走動,早已沒了情分。想奴奴一個女子,哪裡能容身?便是大官人慷慨,吩咐些錢財,到頭來只怕徒徒送個他人。只說不怕羞的話兒,只好這清白身子,年月侍奉大官人,心裡方安定些。」

    原來她心裡,暗暗道:「便是他有金珠寶貝,將這身子,換出張府便已得天僥倖,倘若再貪心,縱然他有贈奉,奴奴一介女兒身,哪裡能得安身?女伴們也說,只消出得張府,有個照應的靠頭,來日方長。」

    趙楚又道:「只俺刺配犯人,居無定所,只怕朝不保夕,如何能行?倘若果真沒了去處,只在俺這阿嫂身邊走動,最好。」

    潘金蓮垂淚,畢竟只是個黃花女子,咬牙忍住羞道:「大官人清白人家,奴奴縱然自許不曾壞了這身子,也於大官人名聲有礙,只聽大官人吩咐。」

    趙楚大鬆一口氣,這女子美則美矣,奈何好大的名聲,不知將來,留在身邊,也十分不便,暫且教她脫了身出來,最好。

    林娘子見了這潘金蓮,先讚一聲道:「好標緻的人兒,莫不是龍王爺座下的?」

    潘金蓮忙又見禮,口稱阿姑,趙楚將原委說來,林娘子有了計較,便問她:「那張員外,可能許將銀錢換了契書?」

    潘金蓮道:「便是奴奴無法措來典身的錢,因此生出那歹毒的主見。」

    至此,她心裡安定下來,與錦兒又私見說幾句閒話,竟也通文能斷字,口齒清麗,不是一般兒見識。

    不多時,那張員外家裡,果然一夥人押了米糧過來,隨了一潑男女人等,前頭個精瘦漢子,遠遠叉手,不提姓名,只將米糧交割,細細點了細軟金銀,待便要走,趙楚道:「且慢,也有個分說,與你一併兒結了。」

    那管家,知曉趙楚,得了張員外吩咐不敢接近,遠遠只好道:「好漢但有吩咐,小人能做主的,便就解辦。」

    趙楚手指了潘金蓮,將隨身的銀錢丟去,道:「這女子,與俺嫂嫂,有些干係,不意今日方逢了,有心典她出身,管家可能做主?」

    那管家,拿眼將潘金蓮上下打量,暗暗點頭,口頭卻道:「非是小人為難,她須與主家有些牽連,待小人帶她歸去,問了主家的意願,而後送來可好?」

    趙楚不及答應,車內得了林娘子吩咐的錦兒,走出來冷笑道:「好把你個機靈管家,不敢惡個主家,自也不敢惡了主家母,倘若隨了你去,不知又生甚麼干係,說得好,就此卷些銀錢走了,快快將那契書送來,說不好,正是年關,往縣尊面前,分教個明白,可有這等主家麼?」

    那管家吃了一驚,他也心裡忐忑,這潘金蓮,自家主人好生垂涎,幾番三次不能得逞。又那善妒的主母,雖不止將這丫頭看做個眼中釘,千萬般算計,都要趕她出門。

    趙楚既下了心將她贖身,便又道:「要去你府裡,也不難,只這一個女子,如何抵得過你千百個人?俺卻是不懼,待俺一齊去了,眼看你等收拾契書,一面交換。」

    那管家駭然,這等欽犯凶人,如何能引得家去?急忙拿話穩了,遣兩個機靈的小廝,飛奔往主家面前分辨好歹,一面陪著笑,不敢遠離。

    那鍋灶裡,米糧泛出味道,流落的便湧將過來,趙楚命裡頭的鄉老幾個,將那米粥分了,又將所餘的,各自計較,將那流落的,眼見半斗米,也能崖過寒冬,一時歡喜,拜謝不提。

    趙楚不願受這遭心的謝,避開自去,將在車邊,將幾個閒漢扯來,命他等往客店裡換些熟食清水,教錦兒侍奉林娘子用過,不多時,那張府來處,幾個小廝捧了文書,遠遠遞交那管家,吩咐幾句。

    便這管家的,親將文書送來,推辭過贖身的銀兩,賠著笑道:「好漢容稟,家主人十分好客,本要親來,奈何眼見年關,又生了恙,行動不便,遣心腹來說,這女子,也不值當甚麼,權當看了好漢面目,打發了便是。」

    又喝那金蓮,道:「你須記了,往別家去,不比府上,須小心伺候,不可怠慢,休教辱沒張府的規矩。」

    趙楚大怒,當了面目脅迫的,盡都死了,這等腌臢,也敢放肆?

    便喝道:「有甚麼難,敢這般做大?倘若再敢聒噪,待俺事了,再過清河鎮,往張員外處拜訪,定教你這狐假虎威的潑賊,景陽岡上大蟲的一頓飽餐!」

    那張府的,早知下來個打虎的爺爺,強盜的祖宗,哪裡敢再復言,急忙護了管家,抱頭鼠竄。

    至此,林娘子方下了車來,她容貌十分美麗,又比錦兒金蓮兩個,自多了不及的風情,舉步間,親切熱愛,那鎮裡的,何曾見過這等人物,俱都看呆了眼。

    便是潘金蓮,往昔有陽谷再無復出的名頭,如今見她,搖曳裡,有那一段風情,舉手,便是一片雍容,自慚形穢,急忙低下頭去。

    教趙楚在旁邊聽了,林娘子道:「都是大郎做主,看這女兒家,十分清白有性子,想教頭落腳處,齷齪不少,奴家與錦兒兩個,好歹有個名分,那人們不敢多多愈了分寸——大郎也須有個照拂念奴的,也為這苦命人兒,大郎莫將火坑裡推辭。」

    趙楚尋不來推辭的話,那潘金蓮往後頭跟著,只是不離,只好歎道:「本待去了梁山,快馬加鞭往青州去復王法,眼看便要又一通好指責,往後與教頭見了,阿嫂須教他好生請吃一碗美酒。」

    心中卻甚佩服,王倫那廝們,甚麼貨色?倘若見了林娘子與錦兒,不生事端方是奇怪,林娘子心內有計較,果然是個賢淑的,林教頭十分好運氣。

    略略安排妥當,又待上路,趙楚環顧,心道:「只說這武大郎,誠然一個尋常的苦命人,便是怎生個計較,為日後與武松見面,也須安排他一個妥當。」

    當下又取了些碎銀,將布來包了,問潘金蓮道:「可知武大府上?」

    潘金蓮悚然驚懼,趙楚只好道:「便是你這女子,又生甚麼心思?這位武大郎,憨厚老實,本是歡喜,聽你說,卻是折了他一樁好事,須往見了才好,也不教你同去。」

    潘金蓮放下心來,倒將錦兒,踩了尾的貓也似,鼓著雙腮直來問罪,道:「女子怎生的不好?倒是果然怎生個不好?須不曾吃醉了酒,平白拿我幾個說甚麼不好?」

    她這一個不好,那一個不好,趙楚焦頭爛額,這錦兒天真爛漫,卻不掩飾性情,十分相得,只好退避,陪著臉道:「錦兒自這也好,那也好,只俺一個說不好,方說了個不好,萬千不好,都是俺不好。」

    錦兒心滿意足,吃吃笑道:「又不是繞口,甚麼這不好那不好,到頭來但凡是你不好。」

    潘金蓮也只出了幾趟張府,大略知曉有個武大郎,哪裡知所居何處,說不來個一二。

    趙楚又拽過個閒漢,丟他幾錢碎銀,那閒漢便道:「武二郎在時,小人們常往那裡,最是熟門熟路。」

    趙楚待請林娘子三個先往客店裡等候片刻,林娘子卻道:「這一番花銷,早已不多,也不須許久,何必往店裡去?大郎自去,只在此處等候,稍稍上路不遲。」

    又左鄰的婦人,因用了自家鍋灶,因此得了不少銀錢,十分歡喜,請了林娘子三個往院裡去,她家的站在旁處,道:「好漢只管往去,只在一時片刻,俺也有叔伯兄弟,便是張財主親自來了,不敢衝突進來。」

    當下教那閒漢引路,一路奉承些清河的好地,七拐八彎,逕在一處低矮破落院門前站住,內裡只三間屋子,正屋便以灰黑破敗,將茅草在屋頂封了,瑟瑟作響。

    閒漢站在外頭,越了院牆叫道:「大郎可在?」

    那正屋裡有一聲嘶啞了答應,忙忙地道:「正在,哥兒有甚麼吩咐,武大片刻擔待。」

    不多時,裡頭掀開草簾,出來個低矮小漢,滿面憨笑,搓著手要來開門,見了趙楚吃了一驚,不及問話,那閒漢笑道:「這一位,有名的好漢,說是與二郎有許多交情,教俺引著,往來見你。」

    趙楚教那閒漢自去,俯身把了武大郎手臂,笑道:「阿哥見禮,俺江湖裡行走,與武松哥哥頗有些神往,正自門前頭走,聽人都說阿哥獨身在此,因此來看。」

    武大郎心神略定,反手關住柴門,仰面只好笑,急忙問他:「俺那兄弟,最是不省心的,前些日子方去了,本當又惹甚麼禍事——當不得大官人這般稱呼,叫俺姓名,心裡也穩當。」

    一邊說,謙讓趙楚往屋裡走,趙楚四顧打量,待彎腰進了門,裡頭別無所有,只半袋糟糠,一隻火盆,滿滿落了灰塵的大杖寬砧,更有一口鐵鍋出奇的大,外頭擱著幾屜蒸籠。

    瞧不出年頭的椅子,武大郎搬了來請他坐定,粗瓷碗刷得乾淨,將火盆上熱水倒來,道:「與俺兄弟交好,本當拿好的招待,可惜盡都沒了,大官人萬千擔待。」

    趙楚忙道:「阿哥見外,俺姓趙,都叫俺趙大郎,阿哥只管這般抬舉便是。」

    武大郎依著門檻打橫了坐定,巴巴問道:「趙大官人誠實是一條好漢子,與俺兄弟一般無二。只不知俺那兄弟,如今卻在何處?眼見年關,好是想念的緊。」

    趙楚將那熱水,飲了兩碗,週身暖和,心裡算計一會,便道:「阿哥無須擔憂,二郎如今,當是在滄州柴大官人府上,聽人說,那機密並不曾打死,待過些時候,這訊息到了滄州,二郎便會回來。」

    武大郎安心下來,招呼趙楚坐著,扯起那半袋糟糠,想想,又自深處摸了幾枚銅錢,道:「祖上傳的下廚手藝,也有一些,大官人暫且安坐,俺往張員外府上,換來白面,好歹招待大官人熱湯一碗,心裡過意不去。」

    趙楚忙忙將他攔定,將那足份的碎銀取來,塞在火盆邊上,道:「不意阿哥窘迫至此,只是匆忙,不及拿錢財,這些許心意,阿哥管且收著,莫推辭。」

    武大郎慌了神,連連搖手,道:「大官人接濟流落的,早是掏空了積累,快快留著,上路最有用,都說富出門,莫教沒了使喚。」

    趙楚再三勸他,沒奈何只好道:「阿哥不知,江湖裡義氣為先,俺既與二郎神交,稱得上弟兄,自有情誼在,自此要過阿哥家門,眼見窘迫至此,倘若阿哥不收,教人知曉,寧不教俺無顏見人?」

    武大郎只是不敢收,趙楚發起性子來,將火盆裡點了一把火,道:「阿哥既不肯收,俺只好將這草屋一把火點了,脅迫阿哥隨在身邊,往後方有面目見二郎好分教!」

    正此時,外頭又有人喊,武大郎急忙出門去,只見外頭,一個老嫗並了膝下孫孫,堆滿笑臉,見面拜謝。

    武大郎唬地一跳,忙往一邊閃開,道:「阿婆倒教武大折壽,怎好使得?俺兄弟不在,那側屋空了也是空,阿婆但有親戚,都教暫且來安歇,好說。莫非又欠了飯碗?俺這裡,尚有些粗糠,這就煮熟了,也能暖和肚子。」

    那老嫗扶了孫孫起來,笑呵呵道:「大郎是個好心的,哪裡再敢貪求?方才大官人賑糧,得了許多,知大郎這裡,也甚缺欠,送些來,正好過個豐年。」

    武大郎回頭去看趙楚,憨憨道:「阿婆但有便是,武大有手有足,只肯捨得力氣,不虞餓死,且都留著,待來年歸家,路上方好用。」

    那阿婆只是歎,見趙楚在此,又來拜謝,一面歎道:「大郎誠然是個好心的,往年逃災,都勞大郎照顧,又是個本分人,處處賑糧,不見他混了那潑皮們領來,不意大官人也與他相識。」

    趙楚霍然動容,這武大,誠然是個憨厚的好人,心下慚愧,將那布袋裡,又塞了些整銀來,只看老嫗走開,與武大郎進屋來,將那袋子丟在一邊,再三拜道:「阿哥只管自用,算暫且借俺的花,只待二郎回來,定有寬裕日子,待俺也落難,再尋阿哥十倍討還。尚有許多道路,不便久留,就此拜別,阿哥多行保重,早早討個內眷,也教二郎在滄州,十分安心。」

    說罷,大步出了門去,武大郎追趕不及,心下一邊好笑,也道:「這二郎,往日結交的,都是些潑皮之類,何時有這等人物?只聽放火要搶,不聽過有放火要送的,倒真也是個怪人。」

    他也隱約聽了,有人道是張員外府上要將一個千嬌百媚的娘子送了他,卻他自家知曉自家事,只當閒人取笑,不曾在意,就此搖著頭,將那銀兩打開看,足有三五十兩只多,當是一筆巨財,小心分出一些,生了個念頭,一面將所餘的藏了,請那老嫗祖孫幾個烤火,一邊笑道:「趙大官人說的也是,待俺兄弟回來,掙足了銀錢,回頭返還最好。這許多銀錢,俺用一些,所餘的,攢著待兄弟回來,請人說下媒事,早晚拴住二郎心事,便不擔憂他整日出去闖禍。」

    暫且按下不表,只說趙楚出的門來,冷風迎面,大聲長笑,吐出一口氣,道:「這一遭孽緣,便就此了結,縱然武二郎不能再做個行者,心裡歡喜!」

    將那車子,看天色尚早,也無夥伴,拐上大路,揚鞭往南而行。

    這一路,四個人,錦兒跳脫,有了個夥伴,哪裡能住口,說笑不停,不覺時日早過,前頭阻攔住道路,好是一片崗子,趙楚心道:「便是獨龍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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