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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十四回 大雪滿驛橋 文 / 蒼狼騎

    段景住畢竟也是有名姓的好漢,常年走南闖北,有一身保命的俊身手,那朴刀在他手裡,上下翻飛,火光愈濃,光灑刀刃之上,宛如一杯劇毒酒潑出,駭壞了董薛二人的膽,哪裡再敢計較此處謀了趙楚性命,不迭聲只求饒命。

    趙楚微微沉吟,喚道:「兄弟且慢動手,畢竟吃了官司,不可輕易逃脫。」

    段景住按住刀叫道:「哥哥,好不爽利,海闊天高,哪裡容不得哥哥,要於牢子裡勾當?哥哥不必擔憂,俺將他兩個殺了,也有個好去處,哥哥往去,保管做大,從此逍遙,弟兄們整日團聚,豈不快活?」

    趙楚笑道:「兄弟好意,自如芬芳,沁我肺腑。然則畢竟吃了官司,是個有罪之身,不往青州,便此生也擔待下逃脫干係,俺一生,只圖快活不假,兄弟卻見脫逃的趙楚?」

    段景住又勸幾句,趙楚只是不依,悻然將朴刀丟開,望定董薛二人厲聲喝道:「俺哥哥教俺不殺你兩個,卻非俺殺不得,須仔細記了,往後路上,須於俺哥哥做牛做馬,再敢當個大拿,一刀兩斷!」

    董薛二人閻王手裡逃出命來,三魂七魄喪了一半,聞言叩頭如搗蒜,連聲道:「爺爺只管放心,小人們便是天作膽,不敢忤逆。」

    段景住冷笑,道:「這世道,滿口承諾的,最是不可信,一路來,俺自有計較,再分辨你兩個保藏禍心,只殺了,往京師裡一把火將你滿門老小,一個不留!」

    那二人,面如土色,駭怕至極,這漢子王法也管不住了,他既敢說,必然敢做,倘若真有計較,暫且按下不敢發作。

    那大火,正好取了暖,山腰裡尋個避風處坐了,教董薛二人遠遠守著,段景住又來勸,道:「哥哥,且聽小弟計較——小弟南北做客,山嶽裡的好漢,見過的何止千百?哥哥名望之下,葫蘆尋個去處,自此大塊吃肉,大稱分金。不是小弟心裡說,世道已亂了,最容不得的,便是哥哥這般有能耐的,為子孫計,也須辟個快活處來。」

    趙楚道:「兄弟計較,我自心知,宋室的王法綱常,哪怕亂了,也是個規矩,普天之下,英豪如雨,莫不也要遵從,不好壞了。二則,俺既身負官司,也是殺人緣由,此番干係,萬千推辭不得,只好生受。俺一片薄名,弟兄們為何奉承?不過重諾而已,為快活,半路裡逃脫,倒教弟兄們怎生看待?這法度綱常,也是好的,弟兄們心內也有天地,非為些許名頭,只求個好做人。」

    段景住默然,半晌道:「既是哥哥決心已定,小弟便不再勸——有一事,哥哥須依俺!」

    趙楚笑道:「何必見外,但凡說了便是。」

    段景住道:「哥哥要去青州,小弟不好壞哥哥規矩,然這兩個豬狗,都是高俅那廝安排,前途上不知凶險,哥哥縱有手段,難保暗處被他下手,如今又有提挈,小弟放心不下,這一路,哥哥須聽俺安排。」

    趙楚避而不答,反問道:「兄弟緣何至此?」

    段景住笑道:「哥哥去時,小弟心內不安,將些金銀捲了沿路趕來,早間見那兩個豬狗要挾哥哥抄了近路,平日所過,知這山裡鐵檻寺有些惡僧,生恐輕易壞了哥哥性命,小弟解救不及,便又抄了近路趕來,將那惡僧盡皆殺了,只等哥哥。」

    趙楚歎道:「為我周全,教兄弟造這殺孽,倘若上天怪罪,只管俺一人擔著!」

    段景住好不為意,大笑道:「不是小弟說,哥哥不知,這鐵檻寺的惡僧,本是侍奉趙官家的,平日揮霍無度,漸漸世道亂了,便有些強人依仗手段霸佔了去,雖說削了發也有度牒,三五日往山下去,席捲村人錢財女眷不知多少,俺殺他,老天果真有眼,合該念俺替天行道,功勞薄上記著才是!」

    趙楚大笑,崔念奴讚道:「仗義行事,方是大丈夫。」

    段景住自知她,便道:「走天下的,最恨非是剪徑小賊,便是這等欺男霸女的,惡貫滿盈官府不受,既有些本事,便該如此!」

    趙楚又問:「兄弟合夥做買賣的,不寧再去了?」

    段景住道:「一年半載,值不當甚麼,待俺眼見哥哥妥當再尋他便是。」

    他情義深重,不能推卻,趙楚便不另尋些由頭,好說一陣子話,各自歇了,第二人,段景住笑嘻嘻自山林裡牽一頭青驢出來,面容可掬,道:「山路難行,馬匹得之不易,只好一匹懶驢,替哥哥作個代步的。」

    趙楚拊掌而笑,道:「正要尋個代步的,兄弟最是得意此道,最好。」

    便將好歹不情願的崔念奴扶將上去,自與段景住步行,段景住便笑,道:「哥哥原本整日打熬筋骨,本是好,只是身側沒個知冷知熱的,弟兄們也覺不妥,如今生了憐惜的心,倒教小弟好生歡喜!」

    於是喝令董薛:「把你兩個,還要披枷戴鎖?」

    董薛忙道:「爺爺只管吩咐,小人們無一不允。」

    大步行來,漸漸轉過山後,那山巔的鐵檻寺,兀自有紅焰騰空,雕樑畫棟,只怕數日也燃燒不絕,趙楚看村舍裡襤褸農人,不禁歎道:「有那雕樑畫棟的錢財,盡皆付了鄉農,太平年間,不知能養活幾多!」

    段景住倒不在意,心道:「好是好,只是哥哥仁慈,卻也太過——若非這世道不好,俺這些江湖裡賣命的,寧有活路?!」

    崔念奴自高處瞥來,大略猜知段景住心思,微微而笑。段景住心下驚訝,又念道:「這大娘子,也不是個省油的,俺總提心吊膽,莫非怕她?」

    出大山,大名府便在眼下,過寧陵時,天昏欲雪,段景住苦寒發作,高燒不止,只得在寧陵歇了幾日,及段景住燒退,行路卻不甚穩重。

    趙楚見一路走來拖延許多形成,便道:「兄弟只在寧陵歇了,此去大名府不遠,待出大名府,便到博州,再過濟南府,輜州,青州便近,一路苦寒,輕易再發作不得。待天色將好,兄弟要往青州探看,或往南北買賣,也是好的。」

    段景住連日來肝火甚重,聞言沮然,面色不虞,道:「本要隨哥哥同去,一路看護周全,不料竟至於此。此一去,山高路遠,戕賊橫行,小弟怎放心的下?」

    趙楚笑道:「兄弟也當知俺命大,山高水長,弟兄們自有相會之日,休作兒女姿態。」

    萬千說勸,段景住只得怏怏從了,趙楚留他些金銀,阻住段景住推托,道:「兄弟病體初癒,自要好藥將養,花銷不小,一旦買賣,無錢財隨身如何是好?俺這許多金銀,到了青州只怕孝敬當官的為多,兄弟花了,俺心也歡喜。」

    既說定,便不再逗留,要在雪前趕到大名府,兩廂告別,那董薛二人眼見遠離這大蟲有望,喜不自勝。

    將趙楚送出門來,看他為崔念奴牽了韁繩,段景住厲聲喝道:「把你兩個潑才,俺後日便往京師,倘若俺哥哥失了毫毛,教你老小一起不留!」

    董薛慌忙拜在雪地裡,不住口保準。

    如此,段景住與趙楚拜了三揖,含淚而別。

    半路裡,董薛忐忑不安,趙楚便道:「俺那兄弟,說一不二,只沿路好走快些,你兩個趕他前頭回去,搬了老小,自可無憂。」

    董薛大喜,心內又生起歹毒來,均想:「虧他賣弄好,怎抵太尉要他性命?早日尋那廝們會合,一刀砍翻了,早早往家裡去,縱然丟卻差使,手頭有他許多金銀也夠,那大蟲,呆呆尋來,只管教自家出一口惡氣!」

    於是奮發往前,道是好心探路,趙楚知他別有商量,一笑不去阻攔。

    崔念奴又添置棉衣,厚厚地包裹著高高坐了,看他兩個漸遠,嗔道:「你也狡黠,要斷送他兩個,早晚都是借口,何必教他在前頭為難?」

    趙楚道:「一路無他兩個齷齪,寧不少卻許多樂趣?那廝們要害俺性命,念念不忘,正好尋個由頭一併兒結果了,早晚抵達青州安歇。」

    崔念奴問他:「若到了青州,怎生安排?」

    趙楚道:「將銀錢,好歹尋個自由身,便尋一處依山傍水的村野,樓起一院平房,平日打熬筋骨,無事射獵打漁,樂在其中。」

    崔念奴笑道:「若是能為青山綠水困了性情,便非大郎——你那院落裡,可許奴奴瓦捨一間?僻靜裡過活幾年,死了也心甘。」

    趙楚行在旁側,身著她親手縫製衣衫,不覺伸手握她手腕,歎道:「昨日種種,都是過眼雲煙,莫可再念。俺是知曉,連日來與你相得,只怕往後須臾也離不開,你若敢住,休說三年五載,五十年,也覺少了。」

    崔念奴默然良久,緩聲歎道:「天不佑我,何不早逢?」

    行半日,已至大名府轄內,前後並無落腳處,那紛紛揚揚的大雪,鵝毛般忽然飄灑下來,仰頭看,只能見灰暗天空,彤雲幾欲當作個氈帽,那雪花,只從頭頂出,便已落下。

    崔念奴捧住六瓣晶瑩,訝聲讚道:「好大雪,白茫茫一片,天地真乾淨!」

    趙楚失笑,將前番買來的兩頂范陽笠戴了,又取氈氅掛在肩頭,看路色尚好,快步往前而行,道:「只是酒冷肉凍,吞嚥不下,前頭擦黑若沒個住店,只怕要牽累你受苦。」

    崔念奴輕笑,道:「奴奴卻覺,甘之如飴。」

    趙楚心歎,這大雪,恍如蒼天撕破棉絮,天地相接,整似好大棉花糖,苦勞自不必說,哪裡還來甘飴?只是崔念奴心情頗好,便也不去挫折,便道:「倘若能得暇,陪你往更北處,那白山黑水裡,隆冬最是壯觀。」

    崔念奴便笑:「大郎去的,自是天景一般,隨侍在側,到處都是洛景繁華。」

    突然前頭趕路的董薛大叫,狀若癲狂,快步飛奔也似,趙楚舉目遠眺,模糊前頭,似有酒旗飄展,再行近了,果間個新坐落的驛站,正在不凍河邊,一面酒旗,迎風舞動,風雪也凝滯不得。

    崔念奴疑道:「荒涼所在,雖是官道旁邊,距早間所見驛站,不過二十三里,不合規矩,這般突兀!」

    趙楚不知甚麼規矩,只看那屋舍新落成,又在荒野地裡,早存了凝重,聞言道:「休管他許多,自有解釋,不可遠離左近!」

    崔念奴應聲,下了青驢,將河橋方過,董薛兩個只在那驛站酒肆堂裡,解下外罩拍打不停,一面大叫熱酒切肉。

    內裡三兩個跑堂的夥計,衣裳並不嶄新,肩頭圍了新巾子,僵硬著腰桿,胡亂問候。

    將青驢交了,趙楚攜她進去,轉眼看,水洗的桌凳,並無一個客人,兩個大漢,自在掌櫃處坐了,有個婦人,甚為精壯,一面將白酒篩了往開水裡燙,招呼道:「客人趕路辛苦,只在小店安歇,敢問可要住宿?」

    董薛兩個目視趙楚,趙楚道:「方過正午,然這大雪,只怕兩三日停不得,只好歇了腳,你兩個酒飯錢,俺對半給你。」

    董薛大喜,那婦人便招呼跑堂的往後院安排屋子,趙楚道:「先不忙,快將熱酒暖湯來,正好祛乏!」

    婦人自廚下先取了牛肉,將溫酒篩了一斤先行送來,笑道:「也是客人福分,昨日前方村裡死了一頭牛,衙門判定非是宰殺,因此小店新開,整個都買來招呼。」

    崔念奴笑道:「原來開張大吉?倒是要隨幾個份子錢。」

    那婦人搖手笑道:「不敢問客人隨緣,娘子自在,小婦人往廚下去看熱湯。」

    一邊等,董薛與掌櫃的閒聊,得知此處本是一處驛站,因地處荒蕪行客又看許多規矩不願住宿,因此為掌櫃的盤了,仗著衙門裡有干係,賤價拿來賺錢。

    那掌櫃的又道:「本是不願新蓋地,原本的驛館,著實冷眼了些,因此自家們攢錢,將驛館倒了,雪前方請人修好,許多屋子,客人方是第一個要住的。」

    崔念奴不安心那酒肉,趙楚低聲道:「大雪裡,總有落單的行腳客要來歇息,他便是個黑店,也不敢置下蒙汗藥來,只管吃飽,待晚間看他動作。」

    熱熱地吃暖了身子,虎狼在側,趙楚也不願崔念奴獨居,便要跑堂的寫了個大屋,自拎了枷鎖,早早往後院樓上歇息,董薛二人托辭正好看雪景,只說稍稍便來。

    趙楚心下冷笑,崔念奴也已確信,這新開的驛館,只怕當又是個鐵檻寺一般的所在。

    屋內燒了火炕,又添置了火盆,暖烘烘的,崔念奴取了熱水來,趙楚搖手道:「正好看外間有無客人再來,你自清洗便是。」

    崔念奴面紅耳赤,依著熱炕坐了,將那靴襪輕輕抹下,蓮足方入熱水裡,舒適一聲段歎。

    趙楚回頭,只見裊裊水汽中,玉雕也不能的一對巧足,早磨去顏色的秀趾,宛如蠕蠶,微微動裡,渾然生香,禁不住心神一蕩,掉轉過頭去。

    崔念奴吃吃而笑,道:「大郎不曾見師師盥足麼,奴奴卻是見過的,遍體如玉,見之生愛,便是奴奴女身,見了也覺面紅心跳,大郎竟能自持?」

    趙楚惱怒,索性轉身推開窗欞去看院腳的雪層,滿目都是那嫩蘇秀足,由不得氣惱,恨恨啞言。

    崔念奴愈發放肆,脆聲大笑,待水也冷了,便要下地潑去。

    趙楚起身,將那水盆取了,道:「鞋襪都已濕了,快些熱騰騰歇息,莫使性子。」

    崔念奴吃驚,手指水盆牙牙道:「你,你待怎地?」

    趙楚道:「自是倒水,有甚麼了得?」

    崔念奴本要說是不合,心裡卻暗暗屏住,搖搖頭,看他撩簾而出,仰面往那被窩裡鑽入,忽而又笑,好不得意。

    趙楚將那冷水往牆角倒了,正待進屋,外間那婦人訝聲道:「客人何來?只要吃酒趕路麼?」

    有似歌喉般男子笑道:「店家說笑,大雪封鎖,如何動身?有上房,俺要三間,待雪晴了,正好回大名府去。」

    那婦人一時失聲,若非掌櫃的劇烈乾咳提醒,只怕要將客人往外趕。

    那人奇道:「你這店家,好不無理,俺來吃喝住店,也是不差你的錢,莫非黑店,不肯教俺住下?」

    有他隨從便笑,道:「若是黑店,也該誆俺們住下方好下手,莫非店內藏著甚麼干係,怕俺們見了,告到官府裡去?」

    那婦人忙忙道:「客人說笑,怎有此事,敢問就此歇息,抑或先吃些熱酒?」

    隨從問道:「小乙哥如何安排?」

    那人笑道:「天冷,熱些酒肉,送來屋子裡便是,多算你酒錢。」啪的一聲,似拍桌案,這人又道,「瞧準,上好紋銀,足夠俺三個半月大手腳花銷,可夠麼?」

    那店家幾個忙忙答應,腳步聲起,跑堂的引了來人往後院過來。

    當此,大雪愈發濃烈,下得正緊,遠遠看,來路足印,早已湮滅,驛橋之上,冰封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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