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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十三回 段景住火燒鐵檻寺 文 / 蒼狼騎

    林霧起,晨水寒,掬一捧撩上,清明肺腑,將衣襟去擦了,轉眼去看,四下裡亂山千疊,影幢似瀾,正堪入畫。東昇明星,西落朗月,交映成輝,冷風拂來,神清氣爽。

    趙楚目視董薛兩個靠了尚自沉睡的,心下計較,道:「公文裡不講究竟,將去青州的路途,不過兗州,經大名府北行再折,彼處山賊如草,有田虎成勢,這廝素與京師裡高官往來,若是俺孤身一人,千萬軍馬裡來去如無人。然則董薛兩個,既有加害之心,攔路惡人不少,崔念奴既以身投來,不可棄之,如之奈何?」

    順眼望去,崔念奴裹了棉衣,晦明不定篝火旁尚未醒來,鬢有霜華,嬌俏無依,有瑟瑟形態,與尋常女兒大不相似。

    轉念又想:「想這一路,如今既吃官司,不可多由性子,這二人虎視眈眈,暗影窺伺在側,倘若照料不及,她方有重見天日之時,定又落紅塵之身,然則若顧及她,那廝們約了強人來搶殺,逃脫不得,寧耐如何?」

    心下不由有些焦躁,道是她與李師師同處,雖不免有為人瞧破的驚險,己身不多這許多麻煩,眼巴巴地,一路逃來又是怎生個計較?

    心內念及此處,趙楚又起警惕之心,此人狡黠,京師裡莫不知曉,她此番,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當如何待她。

    陡然間,逆風捲來,浸入骨髓,趙楚自持銅皮鐵骨,便是雪地裡不須厚重累贅棉衣,如今竟激靈靈一個寒顫,心下不解,方起身,旭日輪起,光芒如金,紅彤彤燃燒如好漢血脈,登時只覺一頭逆血直襲一身,霍然駭道:「俺是個潑皮身子,慣以義氣自許,三山五嶽的狼蟲虎豹,不在眼下,她一個女子,孤身來投,便是怎地,千里相伴,休論有甚麼勾當,總是不枉相交一場,如此齷齪心思,竟付在婦人身上,有何面目再稱好漢豪傑?這天地裡,但凡好漢,無不一腔子熱血,都道光明磊落,若是腌臢心思多了,這一身骨頭,便都得化作那陸虞候之流,斷不可如此!」

    決心已下,趙楚便忖:「既是如此,便只須警覺,不可再有慮及周全而行那將個婦人作貿物的心,管他險惡,一對拳頭,只管打將過去,萬千軍裡,也能殺出個血路來!」

    將含糊夢囈兩個目視半晌,趙楚踏步而下,自去篝火旁,將那火堆撥旺,忽見崔念奴微微顫抖,心知她已醒來,一面詫異果然是個工心的,一方以手撫她容顏,低聲道:「不必驚憂,既許你一路周全,縱然死了,不教那廝們扯你再落深潭。」

    崔念奴果然是早早醒來的,她辭別李師師,自小路截在前頭,本便擔憂趙楚忖及行路險惡不肯懈怠,半夜醒來,只見他沉吟不決來回踱步,心膽先冷了一半,只等他將由頭說出,便決然告辭再不相見,不想竟有這番話。

    於是睜睛看來,趙楚踞在身側,緩緩道:「方纔果然是想前路莫測不便攜你同行,諸般計較,想你也知曉,只心內本是不願,又覺嬌弱女子,倘若棄了,趙楚便非是趙楚。往後計較,你自有分寸,只去路程裡,俺便是個伴當,更作友朋,護你於路周全,不說分內之事,也是天經地義。」

    崔念奴奇道:「怎是天經地義?」

    趙楚笑道:「你身是女子,男兒立身,一則敬天立命,二則扈翼姐妹清白,豈非天經地義?趕路尚需片刻,莫多疑慮,俺既許你不棄,便是那廝們邀聚強人萬千,定先保你抵達。」

    崔念奴怔然,輕輕吁出一口氣,迎向那明燦燦朝露,破顏一笑,再無風塵裡媚行顏色,恍如漫山芬芳裡,一頭秋菊。

    登時再無睡意,翻身而起,教趙楚往那青石上坐了,酥手如嫩,綰他髮髻,道:「不該瞞了大郎,奴奴此來,舉目無親,不知所向,只怕三五年裡,只好攪擾大郎情景,殘敗之身,容不得相報,只好整日侍大郎洗漱,只當是稍稍心安。」

    趙楚尋不出安慰的話來,任憑她仔細束髮,那枷鎖束縛頗不靈活,晃動脖頸,轉頭笑道:「那便委屈了你,趙楚生來潑皮,不曾有使人侍奉之心,便是平日束髮,也是胡亂綰了,正要念奴幫手。」

    崔念奴指尖滑過額角金印,悵然無聲。

    看看天色大明,董薛兩個磨蹭不起身,趙楚將崔念奴背囊取來自負了,大聲喝道:「把你兩個潑才,待俺先行走了,尋不見,休拿借口搪塞!」

    將他兩個駭起,一面忿忿暗自咒罵,也不敢要崔念奴往去服侍,心內越發狠毒,均道:「把這廝結果,定將這小娘取來,三五年堂下做挑水劈柴的活計,方出今日心內惡氣!」

    崔念奴看他兩個眼色怨恨,只一想,便能知那般齷齪計較,本是不懼,如今卻覺心頭無依,往趙楚再近半步,心內方安。

    如此三五日無事,沿路有官道旁的小店,晚間便自歇息,崔念奴不肯獨寢,又不好說出,便與趙楚道:「奴奴既許大郎作個侍奉的,自無偷閒理當,大郎自在歇了,奴奴只在一旁,安寐一夜足夠。」

    急急行路,她嬌滴滴如何能及?滿面憔悴顏色,衣帶也緩了許多。

    趙楚心下憐憫,白日裡為她說些體己的話,心頭也明亮暢快,漸漸覺她似果真是個相交的,更憐她苦難,便道:「何必苦守,只在身旁,江湖裡走動,不比舒坦日子,擔待則個。」

    那小店,哪裡來單鋪子,一張大炕,一溜煙排開,崔念奴自在牆腳安頓了,咬唇又要佈個棉被擋住,趙楚知她心思,正色道:「何必把俺當那廝們?念奴心有天地,都是這世道,生生將個苦命的迫到了這裡,莫教趙楚小看!」

    崔念奴淚滴只在眼眶裡打轉,依了趙楚在他左側躺了,趙楚將那矮几自炕頭分開,謂董薛道:「清早趕路,夜間走動的,俺只當賊人,倘若夢裡殺了,休怪手下無情!」

    董薛腹誹不止,又不敢平白吃罪,忙忙堆笑應承,上下答應,道:「自家們最是貪睡,絕不肯醒來,一覺直到天明。」

    及趙楚要歇,稍稍有些作難,他並不以齷齪待崔念奴,然則總是男女有別,若是便在她身邊躺了,倒教崔念奴如何看待?

    崔念奴翻身來看,臉色潮紅如信,灩聲道:「大郎不以那人等看我,奴奴又怎好將浪子心思看你?只是教師師聽了,只怕心裡不爽利地緊。」

    趙楚支吾道:「怎會,偏你心思多,好歹歇了,莫教明日耽擱走路。」

    崔念奴吃吃而笑,和衣仰面躺了,耳聽他心口如擂鼓一般,本想取笑丟個玩鬧,轉念卻道:「不可教他當我不改性子,多生厭惡。」

    由是略略側身,也是乏了,沉沉入睡。

    及天明,崔念奴心裡好笑,原來趙楚酣睡,最是追逐寬闊,排炕只方圓這般,哪裡能供他輾轉,竟來搶了崔念奴蕎枕,便在她臉側,不過咫尺之間,兀自受用般不肯遠離。

    生來不愛風流,偏生都是風流,果真風流?

    崔念奴陡覺心跳如鼓,驀然有些許忐忑,終究長歎一聲,悄然轉身,下地先梳洗了,又往後堂灶下取了熱水來,方喚趙楚起身。

    趙楚也覺訝然,他自家最知自家事,不見這般憊懶,最是警惕時候,竟不查崔念奴早早起來?

    董薛兩人,如常胡亂抹了臉面,眼見外頭天光大亮,將枷鎖又給他披了,崔念奴忿然道:「左右也無人瞧見,何必一起身便披枷鎖?!」

    薛霸笑道:「不是自家們不肯通融,幾日來走的都是官道,只怕萬一,一發兒往開封府告了,自家們萬千吃罪不起。」

    董超趁勢道:「自然,走近路,雖險惡些,年前定能趕到青州,這枷鎖,出了人煙地帶也能去得,好歹有個但當,自家們受了便是。」

    崔念奴心內冷笑,見趙楚並不阻攔,自問店家要了酒肉,奉於他兩個,道:「差官也是勞苦,頗有些銀兩,打些酒肉來,路上好予兩位解渴果腹,不知上了小路,哪裡方有住店。」

    董薛相視而笑,都道:「自是,此去,直往東北走,小路自家們也走過,前頭帶路便是,莫要遲延。」

    待崔念奴取銅錢時候,趙楚道:「如何安心教你破費,我這裡都是,沉甸甸也少些份量。」

    崔念奴一歎,允他所說,取了碎銀,又打了酒肉都裹上,兩人出得門去,遠遠董薛二人拐入淺草中,隱隱只見背影。

    崔念奴道:「自此,咱們須萬分提防,他兩個既是熟路的,前頭只怕瓜葛不少。」

    趙楚笑道:「何當如此,待往前再走,尋個有集市的,買個青驢,只看你日日消損,過意不去。」

    崔念奴道:「哪有侍奉的講究?連日來很是快活,大郎莫以此為念,教他兩個又生起齷齪來。」

    趙楚道:「不管他,俺只是心疼,便不如此,他能少了加害的心?」

    崔念奴啊地一聲,再不矯情,行了一路,方道:「大郎無心之言,平生從未聽過,哄人的好話,車載斗量,只這一句,奴奴只怕此生也忘卻不得。」

    趕上那兩個,看四周果然無人,便將枷鎖取了,小心將枷上告子貼身收好,逶迤而去。

    再行三五日,天色越發寒冷,崔念奴披了趙楚棉衣,見他衣衫單薄,便自集市裡買來粗布針線,拙然拿捏不好,卻無端顯出耐性,每歇息時候,舞弄不止。

    趙楚阻攔不住,她只是笑,道:「奴奴也學詩文,也工筆墨,只這女兒家的女紅,今日方親手見了,大郎莫怪粗手笨腳才是。」

    昏燈之下,她素影婆娑,趙楚心內感動,更有不知名知覺漸漸衍生,不知究竟。

    這一日,黃昏將來,夜幕緩落,昏鴉點點,山風過衣,眼前群山,僅可容錯身而過,十分險惡,董薛二人面色含喜,催促上山,趙楚二人見他兩個劈頭蓋臉只說山上有寺不可使人瞧見端倪,好歹將枷鎖上了,邁步先往山頂而走。

    那山道,只腳走出的羊腸,夜色裡鬼影嗚咽,山峰上不聞佛鐘,寂靜中自有殺機。

    董薛二人也覺不妙,將長棍緊緊持了,不住側目來看趙楚,見他皺眉也是不解,方略略安心。

    待走近,只見山巔一處寺院,怕不有三十年光景,牆色斑駁,琉瓦橫斜,山門上篆刻三個大字,道是鐵檻寺,不知何處僧人化來?

    寺內鳥悄無聲,休說佛號,董超將棍子往山門上敲擊半晌,也不見人影來迎迓。

    薛霸心下奇怪,與董超合力將那山門撞開,只見月光下三五個禿頭,橫屍古松之下,那石几歪倒,紫金缽倒扣,明情有過廝殺。

    四人吃驚不淺,急忙往內再行,撞開大殿,佛前油燈仍在,七八個黃衣僧人,盡皆凶煞面目,為人砍斷了咽喉,看那血跡尚溫,當是命案不久。

    董薛二人兩股戰戰,急忙要退,突地,殿後跳出一條大漢,手掌一把朴刀,血淋淋指住了他兩個,喝道:「敢走的,一刀兩斷;把你兩個蟊賊,敢勾結鐵檻寺裡的惡僧,且慢,將性命留下!」

    眾人急忙去看,那漢金髮隆鼻,深目廣額,赤條條裸了雙臂,活脫脫似山神廟的判官,臉膛上血跡未乾,眼見又添兩條人命。

    趙楚吃驚道:「段景住兄弟,緣何到此?」

    那漢正是金毛犬段景住,他將董薛兩個攔住去路,呵呵笑道:「哥哥,教小弟等了好幾日,莫忙說話,待俺殺了這兩個潑才,打開哥哥枷鎖,趁著這山裡惡僧的狗頭,佛前吃些熱酒肥肉,再於哥哥計較!」

    一言說出,段景住攢起朴刀,劈頭蓋臉將董薛兩個便殺,不防一刀斬斷油捻,這佛堂受香火許多年,碰了火星子便燒,剎那間火勢潑上大堂,熊熊火光十里可見。

    只說董薛兩個,耳聽趙楚喚段景住姓名,心頭便只這是他幫手,眼見鐵檻寺裡的惡僧也不敵這惡漢,哪裡敢來拚命,遠遠只是逃,跳出火場,又看來路曲折果然逃不脫,苦苦哀求:「趙大郎救命,結草啣環定要報答!」

    段景住罵道:「把你兩個虧了爺娘生養的,俺哥哥為高俅那廝們損害,你兩個便是幫手,一刀殺了,俺哥哥天高地大,何處不得快活?強似英雄落難,教你這等豬狗也敢輕辱!」

    畢竟趙楚怎生計較,董薛性命如何,段景住一面追著殺,只等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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