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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十二回 月下西來夏布裙 文 / 蒼狼騎

    歲屬深秋,月朗星稀時候,正是寒冷,眼看天明。

    趙楚背上疼痛,火燒一般,輾轉醒來,將外頭人送來褙子披了,挪身而起,沿牆腳緩緩走動,待得一身暖和,天已放明,鄰間牢獄裡的,呼嚕聲尚如鼓。

    外頭擠來一潑牢子並幾個牢頭,置辦了熱騰騰酒菜,流水價送將上來,一一排開布在桌上,領先的斟一碗白酒,道:「哥哥恩情深重,今日眼見往青州去了,再見不知何時,小人們也說不來許多好話,只請哥哥滿滿地吃酒,待得天明,便就去了。」

    趙楚與他連飲三碗,笑道:「弟兄們何必說些晦氣話,我看你們,生龍活虎,正是精壯時候,五十年,也能相見。好漢子,死別不過而已,生離何須憂愁。俺便是要去了,弟兄們留在京師,比不得別處,若有花銷,尋俺阿姐,她性情溫敦,無不允。弟兄們也是人前看下眼的,作哥哥的有句話兒,須時刻謹記在心。」

    牢子們垂淚,都道:「哥哥只管吩咐,都是小人們前世修來的福分,旁人怎不見哥哥臨別教訓?」

    趙楚道:「你幾個,有家室的,都須知冷知熱,娘老子在的,生前須好生孝敬,無家無室的,也莫整日值更下了便尋浪子鄉里,人前,須莫學俺,不可吃了苦頭,人後,謹記禍從口出,白酒是好,倘若由此發了罪責,不比俺天下之大孤身四處可去。」

    牢頭只是笑,淚奄奄地,吃一碗酒道:「哥哥叮嚀,小人們萬千記下。小人在牢裡,也算是個說話公道的,弟兄們頗是服氣,公推俺也要叮嚀哥哥些言語。」

    趙楚一一與他吃酒,道:「但講無妨。」

    那牢頭道:「哥哥性子激烈,容不得腌臢,好漢裡頭一條,英雄中第一個。只是這天下,已是髒了,世道如此,容不得哥哥使性子。這一番東去,哪兩個公差,董超薛霸,都是當官的門下走狗,哥哥又與李大娘子情深意重,保義郎兒心裡早早惦記,只怕那兩個千萬里路上要尋下手險惡,哥哥謹記小人們的虧,逢林莫入,有夜莫行,早早到了青州,有安排,教人往送個信來,小人們在京師,佛爺座前早晚一炷香,只盼哥哥周全。」

    趙楚默然,心神忍不住激盪,暗道:「俺平日與他等廝混,只為來日計較,他等都是受苦的,這世間的惡人不知見識過多少,不難瞧出俺別有所圖。然這一別,情真意切,這世間,義氣莫過如此。」

    當下不復再言,好生幾罈子老酒盡都吃了,外頭亂哄哄有人嚷,教刺配的動身。

    牢子們不能出門,只在攔柵裡站住腳,眼見趙楚上了枷鎖,被那如狼似虎的軍士押了出門,黯然淚下,趙楚回頭笑道:「弟兄們不必作小兒女姿態,千山萬水,臨別暖心,有趙楚在,便有今日義氣在,十年八載,後會有期!」

    有那年輕的牢子,平日為人懦弱,為潑皮所欺,整日衣衫不振,若非趙楚,做差也得丟了,扶住欄杆,驀然號啕。

    趙楚頓足,目視催促的軍士,緩緩道:「常言道,善惡有報,俺那兄弟,有幾句要緊話尚未吩咐,稍容片刻,自有後報。」

    軍士不敢逼迫太過,看看當官的悄然往前去了,只得先行散開,道:「三言兩語,莫教小人們為難。」

    趙楚一笑,走去隔了欄子撫摸那牢子頭髮,緩緩道:「兄弟不必如此,俺這一去,譬如魚躍天空,好不自在,為作個念想,兄弟也該笑顏以對,倘若作哥哥的往後念起兄弟模樣,只是哭哭啼啼,寧不教人掛念?兄弟今也長成,俺平日教你三分手段,須不可半日懈怠,有一身本領,方能有後會之期。」

    那牢子不過十七八歲,又無爺娘,便是這差事,也是趙楚使了銀錢托人取他祖上勳貴領來,淚眼朦朧道:「大兄教訓,無一日不敢忘,只盼哥哥周全抵達,年月康健,能上山下海時候,辭了這差事,便來哥哥身邊伺候,報答再生。」

    趙楚笑道:「一年,便有一年事,莫使性子,好生做著差,心中想念,便往東掃一碗白酒,身在千里,俺也能嗅得酒香。」

    那軍士們,生恐誤了時辰,連聲再三催促,牢頭腆將過去,奉送許多銀錢,方容這片刻。

    那牢子,將一包傷藥置於趙楚袖內,道:「此藥性尚佳,大兄背有杖傷,一路須謹記敷掩,雖是天冷,也怕發膿,沒個貼體的在,那廝們手裡,哥哥若無半分力氣,砧上魚肉。」

    趙楚不忍拂他等心意,牢靠藏了,退將幾步,長長一揖,與他等作別,大步而出。

    出牢門,再無送行的,兩個自衙內取了文書的公差,粗壯兇惡,手持長棍腰懸鋼刀,背上負了行囊,足下蹬著快靴,不耐煩喝道:「落了難,尚不知覺,教自家們好等!」

    左廂那個,喚作董超,右首便是薛霸。

    薛霸機敏,急忙止住焦躁尋釁的董超,低聲道:「伴當何必與他這時候齷齪,一路少則三五月,不怕尋不到時機,此時鬧將開來,京師裡不要命的何止千百,你我老小如何能安?」

    董超方收住性子,催促著趕路。

    趙楚不與他兩個計較,那引了軍士押出牢房的小官兒,將他行囊掛在手腕,略略打量兩眼,轉身而去。

    出東門,行不及十里,尚未出繁華所在,長亭之內,人頭攢動,不少三五百人,踮腳正往這廂觀望,見三人來,有人高呼:「趙家哥哥慢行,小弟們只來送一程,且吃杯水酒!」

    董超薛霸吃了一驚,本想無人來送,原來竟都說好聚在此處等待,眼看這長亭裡,有販夫走卒,有街頭青皮,也有勾欄裡的娘子,更有三五個長衫冠戴的,三教九流。

    薛霸,笑容可親,道:「十里送別,也是合該,只管別了便是,但不可耽誤行程,好趁涼,快快地走半晌才是。」

    只說李師師三個,天不亮便趕來這裡相侯,有說上話的漢子,四周把住角落不教人來叨擾,將她三個,正在最高處。不過半晌,又軟轎行來,落地邁出個冷美人,模樣俏麗身姿修長,卻是趙元奴。

    使紅萼將她請來,李師師道:「元奴何來?」

    趙元奴目視她三人熟桃般雙眸,片刻緩緩歎道:「你我都是人前人後強顏歡笑的,我卻很是妒你,有個實在的惦記,勝似萬人眾裡取那魁首。」

    李師師強笑,道:「阿弟此去,不知哪年再相聚,送他正該。」

    趙元奴往來時路上遠眺,幽幽道:「只怕這一送,心兒也摘去貼了。」

    李師師再不言語,俱各無聲。

    日頭方起,清霧裡遠遠行來三人,只一看,披頭鎖了木枷的,不減昂揚之氣,送行漢子們喝彩連聲,都道:「方是趙大郎,只是清減了許多!」

    李師師忍痛不住,淚落如雨,便是個猛虎,今日也落了牢籠,看他披枷戴鎖,額上重重刺著金印,縱然與往昔不二,可憐前途莫測,天下之大,再往哪裡尋他?

    待近了,漢子們分出幾個將那董超薛霸攔住,好言好語賄賂,凶神惡煞恫嚇,只不教他兩個來壞事。

    趙楚上了長亭,李師師淚眼朦朧,哽咽不能出聲,只奔來將他手腕牽住,陡然大哭。

    趙楚與趙元奴見過了,回聲勸道:「阿姐不必啼哭,區區千里路程,待俺事了,尋兩匹好馬,旦夕便可再回京師。」

    李師師只是搖頭,說不出半句話來,青鸞性情剛毅自知定有相會時候,站在一廂不言語,倒是紅萼,許多日子來提心吊膽,又曾抱了忍辱負重之心,如今稍稍得緩,神智一片模糊。

    她三個,來時不知計較幾日,有千萬句叮嚀的話兒,如今隻字片語說不出口,好歹激盪緩了,又是上路時候,李師師將一包金銀塞來,道:「一路上總要使喚,錢財能行的,便莫使氣,總不想自家兒周全,也該謹記,虎狼口中,有個苦命阿姐度日如年只盼再能見你一面,莫壞了身子。」

    趙楚一一記下,往周畔拱手,大聲道:「弟兄們義氣深重,趙楚謹記心頭,待方長來日,取京東白酒,再與弟兄們痛飲,三百年,趙大郎不該性子。倘若有弟兄往京東來,只管尋俺,國威王法,擋不住弟兄們相會!」

    好漢們一起拜別,又有送金銀之物的,趙楚絕不推辭,一一接了,返身與趙元奴道:「元奴阿姐最知冷熱,俺這一去,只求往後多與俺阿姐走動,說幾句貼己的話兒,趙楚感激不盡!」

    趙元奴避開他大禮,道:「自當如此,待大郎歸來,還你周全師師。」

    此人不知出處,如此性情,竟能容於上大夫之流,達官貴人似敬她勝卻重她,不知究竟,有此應諾,趙楚安下心來。

    回頭時,李師師已背過氣去,幽然醒轉,無聲慟泣,喚青鸞將錢物要賄董超薛霸,趙楚攔了,道:「他兩個,俺怎不知?不必看他臉色,俺非林教頭,拿俺不得。」

    李師師從他,別時輕握手掌,閉目如斷山河,緩緩道:「郎心如鐵,妾意如河,生不絕,源不斷,雖非清白出身,寧願九死,不教斷了與弟郎糾纏。」

    趙楚眼眶微紅,輕吻她額角,一言不發大步下了長亭,董薛兩個急忙趕上,不片刻,轉過山崗,漸漸沒了影蹤。

    眾漢子漸漸散去,只這四個,悵恨遙望,日當正午,李師師驀然出聲,如稚子啊呀,俄而放聲長哭,聲動九里。

    趙元奴面色不決,如稱重物,心內算計,不為外人道來。

    只說趙楚三人,大步疾行十里,董薛兩個追趕不及,喘息如酷夏長毛狗,叫苦不迭,見有路邊酒旗,忙忙趕上道:「雖是深秋,日頭也烈,正有個吃酒的,且歇息片刻,過了最熱時候再行趕路,也是不忙。」

    趙楚嘿然冷笑,卻不拒絕他兩個,那小酒鋪裡,也有三五個趕路的閒人,高貴的圍了內裡靜悄悄養神,粗漢們便在門外樹蔭下,搖動蒲扇,大口吃酒,老小兩個店家,滿面笑容走馬燈似伺候了。

    眾人見他三個,有閒漢吃了一驚,指著趙楚與同伴道:「非是趙大郎麼,傳言殺了金人拳鎮京師,奈何惡了官家,又吃罪高太尉,怎地竟刺配出來?」

    同伴便笑:「休管他好歹,礙你我何干?吃酒趕路,方是正事。」

    董超薛霸兩個聞言,甚喜,又不敢與那有身份的往內去爭座子,便在門外粗凳上坐了,大馬金刀似高聲叫道:「店家快拿酒肉來,那廝有的是金銀,分文不讓你的。」

    趙楚尋個清涼處,只是冷笑,問店家要了肥雞白酒,雙手把住胡亂嚼完,又問店家要了白麵餅子,將幾斤肉也取來,將葫蘆裡白酒打滿,自背囊取銅錢,分文不差丟給店家,也不顧天色燥熱,起身便走。

    店家攔住頭,道:「差爺爺的,你也一發兒給了罷。」

    趙楚見他店前有迎風飄展酒旗,旗桿如小兒手臂,輕輕一腳折了,喝道:「俺果然有閒錢,卻是阿姐所贈,友朋打發,只在俺一路用度。把他兩個,自有官府供給,與俺何干?要錢麼,也是有,能抵俺拳頭的,只管來拿!」

    說罷,目視董薛兩人,喝道:「俺自上路,你兩個只管歇息,誤了時辰,便是俺走脫,也是你兩個擔當,高俅那廝,要殺要剮,也有你兩個擔著!」

    董超持長棍要打,趕不上趙楚走得快,只得恨恨丟了銀錢,與薛霸急忙追去。

    客人們咬牙切齒,紛紛道:「這漢子不知好歹,只怕有他苦頭。」

    那店家欲哭無淚,看那旗桿已斷,只好又教人重新支了,罵道:「把這賊配軍,好歹差爺爺手裡折了性命!」

    趙楚前頭走路,那董超便低聲道:「這廝出了京師也敢蠻橫,不消再行押送,晚間尋個僻靜,一刀結果了性命,你我回去復差便是。」

    薛霸忙道:「不忙,不忙,林沖那廝,也有個大和尚陪伴,這廝如今不明身後,又有一把子力氣,你我不是對手——且再過些日子,有的是幫手,他那金銀,存著也是你我的,何必急於一時?」

    董超聞言,滿面笑道:「正是,正是,虧得你這好算計,那便容他蠻橫幾日。」

    一路疾行,董薛二人漸漸追趕不上,叫苦不迭,他兩個押送犯人許多年,不見有這等硬骨頭,眼看漸漸人煙稀少,漸漸又到了無人之境,前後尋不見打尖的村店,天色已是晚了。

    便在道旁,尋了個小林子,他二人好歹攢些力氣迎頭趕上,賠笑臉告道:「天色已晚,不好趕路,往前也是深山老林,只怕大蟲傷人,教你模糊丟了命,也是不好,倘若歇息,明日早起,也是一般兒行程。」

    趙楚依言,自尋一塊青石,仰面躺了,遠遠離開他兩個,片刻又扯出酒肉來,若非董薛也有計較,不得不來哀求些水面。

    夜風寒冷,董薛二人備有棉絮,緊緊裹了身子依偎著烤火,一邊低聲密議,趙楚臨行,便只一身秋衣,卻不覺冷,手撫背囊裡李師師所贈棉衣,心潮起伏。

    是夜,林風颯颯,如鬼夜行,兩堆篝火,好歹存些暖意,正半夜,有夜梟咕噥,刺起董薛二人一身寒毛,趙楚卻知,林裡有人,翻身喝道:「誰敢同路,請來一見!」

    董薛大驚,面面相覷,暗暗都道:「奇哉怪也,說好不在此處動手,如何能有人?莫非這廝同夥要來劫他?苦也,苦也!」

    卻那林裡,樹後轉出個女子來,面如春水,行似楊柳,董薛粗鄙,不曾見過,趙楚卻深熟悉,不是崔念奴,又是哪個?

    早時告別,不見崔念奴,趙楚本當她不好出面,抑或不願相見,心下哂然,不料她竟在此等候,所為何事?

    但見月下,崔念奴捨卻一身鮮衣繡鞋,似新做,卻有許多壓擠褶子的窄裙,色甚素,正是尋常百姓裡女兒家穿著,青絲綰了木釵,手臂捲著青囊,蓮足早換了行路高靴,雖面目如畫,卻是個小戶人家的侍奉女兒。

    待近了,崔念奴臉色有驚恐的煞白,瞥一眼驚喜交加的董薛二人,輕來趙楚身邊,笑靨如花,道:「大郎一路,總須有個照料的,奴奴捨卻從前,也是一舉兩得,大郎若是不肯,奴奴也只好獨自行路了。」

    她目光落在趙楚額角,突然有熱潮,微笑中,目光悲慼。

    趙楚猶豫良久,這人精明非是常人能比,又非工心者如紅萼,若在身邊,不知好歹。

    只是她一介女子,捨卻從前雍容,孤身上路,前途莫測,便是心有警惕,也不能說出拒絕的話來,當下歎道:「若是不嫌,便一起罷——只不知你要往何處?」

    崔念奴怔怔瞧他半晌,突然一歎,稍稍坐遠了些,將那篝火撥弄地作響,道:「居無定所,心無定所,大郎何處去,便先同你一起罷。」

    趙楚欲言又止,崔念奴輕笑道:「大郎不必猜疑,今你以憐憫之心待我,往後我百倍報答,倘若有損害大郎心思,來世還當行那賤業,不得更改。」

    趙楚不悅道:「縱然要取信,何必這般歹毒,好端端的女兒家,從今而後,便是新生,不可再有這般話兒出口。」

    崔念奴應聲,笑,有啜音。

    時過半夜,愈發寒冷,崔念奴牙關格格,兀自不肯靠近。

    趙楚心下惻然,將棉衣取來細細為她穿了,道:「念奴,念奴,無非世間身有仙骨心如蛇蠍的,憐你,歎你,卻不厭你,如今落難,只你星夜來奔,天下之大,天地間便就你我最知此事冷熱,不必再念往前,我待你,一如阿姐,何必提防?」

    崔念奴怔然,不能推脫棉衣,半晌歎道:「大郎,奴奴的苦,心自知之,二十三年,知冷熱的,只你一個。」

    趙楚勸道:「明日又要趕路,那廝兩個有加害之心,須仔細警惕,莫再作它想,好生歇息,都是苦命人,有我在,不教先害了你。」

    崔念奴低低應聲,見趙楚衣衫單薄,緩緩靠將過來,果覺他並無厭棄之心,沉沉睡去,將那粗布下的藕臂,不肯放手。

    ps:難受啊,有啥也別有病,老祖宗誠不我欺,大清早的睡不住了爬起來碼字,現在又昏昏沉沉的想睡覺,嗑藥,準備再拼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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