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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十五回 小乙 文 / 蒼狼騎

    趙楚立足院牆,只見棉簾兒掀處,閃進幾條漢子,當先一個,當真玉做的一般,瓊面朱唇,滴溜溜一雙眸子,狀如點漆,七尺非是個好漢軀體,分明凌雲磊落,繫個范陽氈笠,微微背著,若非不能見他面目。

    腿上綁了打緊,外間罩著褙子,行動起來,風流人物中第一個,誇讚聲中頭一條。

    趙楚心下訝然,平白多了三分好感,他見過的俊偉男子,不差一兩個,只這一個,望而親切,視之傾心。

    那人明情也見了他,詫然頓足,略略打量兩眼,脫口讚道:「好個奇偉的男子,端得好模樣!」

    趙楚不與多言,拱拱手一笑,將水盆取了逕自回屋。

    那人音色嘹麗,卻不嬌作,問那跑堂的夥計:「小二,此人也是投店的麼?」

    跑堂的將那屋子掃了兩眼,笑容滿面道:「也是一撥兒客人,那兩個爺爺,說是官差,想是押解的,隨身竟帶了娘子,是個不好交情的。」

    那人笑道:「正好,也不須尋上房,便在他旁處,俺們歇息便是,這大雪,三五日停歇不得,好歹是條好漢,吃酒也多個自在。」

    跑堂的諾諾答應,狀似猶豫,那人笑道:「小二哥可有甚麼為難?若是那好漢不允,俺自尋他說情便是。」

    跑堂的靈機一動,道:「客人不知,那兩個差官,怎肯教押解的獨居了,週遭兩個屋子,想是留得,更有寬敞的,人說民不與官鬥,今兒搶了他落腳,明日不定大名府裡便有幾個相好的,客人自是天下去了,小人們擔待不起。」

    那人便道:「俺看他雖刺配,不減英雄志氣,你這店子,好生古怪,俺須提防早晚一包蒙汗藥麻翻了,與他相對而居,也好多個照應。」

    這話本是說笑,那跑堂的只好道:「客人既要勉強,小人安排就是。」

    遂在趙楚對面住了,那人隨從三五個,持著朴刀棒桿,立在簷下說笑,有個看那人拾掇了床鋪便在窗前觀望,笑道:「小乙哥有甚麼不妙的?一個配軍,恁地惦記?」

    小乙哥道:「俺隨主人,好漢見過百千,自有計較,不可輕慢。只是想,這村店,前後並無人煙,倘若趕路的,天好不肯頭晌午在此歇了,他都說本是個驛館,俺卻知那驛館前頭便有個,距此並無二十三里,不得不防。」

    隨從好不在意,嬉笑道:「小乙哥是個紅粉浪子,卻非考進士的鳥酸,這店主人不開眼,一頓好打便是,與個配軍對門,有個長短,須擔許多干係。」

    小乙哥往對門斜兩眼,又搖搖頭,往內換穿著去了。

    卻說趙楚回了屋,崔念奴仰面問道:「聽有人說,卻是也來投店的?」

    趙楚道:「是個好漢,許也是個同路的,休管他,只管歇了便是。」

    崔念奴眼眸流轉,笑道:「大郎自在歇息一晚,奴奴也知些天文,這一場雪,三五日停歇不得,他幾個有許多時候下手,萬千今夜不能——倘若果然有趕路的,及天黑,三五撥不會少,沒個妥當計較,怎敢?只是那兩個當差的,便是熬過雪天,放晴時,方是下手良機,飽飽地歇息一夜,明日好做算計。」

    趙楚便笑,崔念奴嗔道:「好端端的,有甚麼發作?」

    彼此取笑一番,換了鞋襪,屋內甚暖,便將那水盆裡泡了濕衣,算計時辰尚早,趙楚畢竟不敢大意,早早歇息了,一覺直到天黑,果然又有三五撥客人來投,那店家忙碌碌前後亂走,大雪卻未停息,眨眼間,院內腳印足跡,淹沒無聲。

    崔念奴正依了窗戶,飛針走線縫製手工,聞聲轉面,頭髮竟是濕的,潮紅粉頰道:「多日不曾清洗,趁著大郎酣睡,不曾驚擾罷?」

    趙楚看她賢淑模樣,待要調笑,那小乙哥立在院內,手裡持了一壺熱酒,甚是悠閒,見他臨窗,舉杯笑道:「好漢也須吃些暖酒,火炕燥熱,畢竟比不得骨子裡暖和。」

    崔念奴低聲笑道:「這阿哥人品俊秀,倒無粉脂氣,只把京師裡賣弄的都比了下去。」

    轉念又道:「只是好男子,可惜油滑的很,不似大郎見而如山。」

    趙楚笑道:「那卻未必,果真是他,倒是個有情有義心如鐵石的好漢奇男子,俺怎與他相比?」

    崔念奴抖開手工,往火炕上去鋪了細細挑剔,也不回頭,道:「大郎便是心好,恁誰,都當個好人,早晚須提防吃虧——常言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滿身錦繡的,性如豺狼,也有口舌如蜜的,心腹藏劍,不可大意用事。」

    趙楚笑道:「是極,是極,多謝姐姐教誨——只這人,只怕姐姐也要看走眼,既是他相邀,待俺請來同吃一杯酒。」

    崔念奴心下一跳,急忙揮手:「只去,只去,都是你好,奴奴說也不聽,倒教你自家兒看了,不怕教奴奴吃笑。」

    趙楚搖動肩頭,一身筋骨微微炸響,搖身出了門去,站在簷下道:「阿哥也是趕路?天色不早,眼見黑夜,倘若不棄,同來飲酒,寧不好?」

    小乙哥笑道:「不嫌討饒,怎敢不從?好歹大名府地頭上,俺也算個主人,借好漢地步,待俺置辦些酒肉來,雪夜圍爐,也是一樁佳話,只怕攪擾嫂嫂清靜。」

    崔念奴聞聲,又喜又悲,側耳聽趙楚怎生說話,直覺心跳也要自腔子裡躍出。

    簾兒後面,趙楚笑道:「倒不妨事,何來攪擾?」

    那小乙哥便從他所言,將自家酒壺丟了,擺開風雪過來,立在階下拱手道:「俺有個不值當的名姓,喚作燕青,因隨著主人,蒙為抬舉,諢號浪子,又是個沒了上下的,主人也喚俺小乙,平時走動辦差,頗通些粗拳腳。」

    趙楚心道果然是他,把臂扶住請進屋來,對面站住,笑道:「俺姓趙名楚,京師裡潑皮,江湖上閒漢,因前番打擂,發作了性子,將金人那廝幾個殺了,刺配青州,只從路過。小乙兄弟,莫非在槍棒天下第一的盧員外府上?」

    燕青也道果然是他,便叉手大禮見了,笑道:「正是——前番趙大郎刺配,俺也聽說,不意竟能相逢,俺家主人,本事自是好的,這天下第一麼,他也不曾認可。」

    這燕青,頭一等的機敏,時常只見面不開口人便生親近之心,把口如盤山不讓縫隙,他道是盧員外武藝果然是好,這天下第一定須推辭,只他一個隨從,不能講盧某不是,只好將盧某說的搬來。

    趙楚心下笑道:「俺為人推許京師裡第一,尋常有本事的,莫不爭強好勝,他只怕自家員外為我尋些齷齪,先將口子把死,盧某何幸,竟教燕小乙維護至此?」

    只他也不願多作解說,兩廂說幾句寒暄,趙楚自將跑堂的喚來,道:「雖是小乙地頭,難免今日見了,紅口白牙吃他的酒,只管熱湯暖酒,有好的都上來。」

    跑堂的甚是為難,道:「不是小人作難,店小,那兩個差官,將許多酒肉裹了不肯算錢,客人又不曾給足……」

    趙楚笑罵晦氣,摸了一錠花銀丟過去,道:「俺們弟兄吃酒,偏拿些腌臢話來攪擾,須不差你分文,快些吩咐廚下安排了,切些肉菜,先送白酒上來。」

    待這廝千萬歡喜走了,趙楚笑道:「倒教小乙見笑,那兩個廝,一路多有怨氣,好歹一場雪,看他也不曾帶許多銀兩,因此照顧,叵料都是些小人。」

    燕青便笑:「奸吏滑胥,莫不如此,也是趙大郎,旁人怎肯給他受用?」

    趙楚心道,董薛二人,原本便是命喪燕青之手,這三人相逢,竟是燕青給他兩個說些人情,當真古怪得緊。

    及待酒肉切來,兩人便尋些閒話,各自說了,趙楚暗暗稱奇,這燕小乙果然是個玲瓏剔透的,看他上了梁山泊,每逢適當,驚艷出手,言語裡不洩口風,拳腳上不讓綵頭,今日只是個常人,那激烈的話,隻字不提,倒是江湖裡的風趣,經他說來,又增三分活潑,又兼他音囀調清,言語如詠歎,明知他有警惕心,禁不住也有親切油然升起。

    哪知燕青心內也歎,嘗聞此人,京師裡好漢頭一個抬舉的,山身岳形,雖不是粗豪,倘若等閒見了,只當個直人,哪知心思剔透,多引而不發,言語間雖不是如沐春風,也教人祛了拘謹,三言兩語,便有相交之意,傳聞他拳腳厲害棍棒嫻熟,好事的素來都拿員外相比,只怕以他年紀,這身手怕是略略有些不及,卻這等心府,盧員外萬千趕不上的。

    念及家裡禍患,燕青一聲長歎,趙楚奇道:「雪夜交心,小乙奈何歎息?莫非多有怪罪?」

    燕青忙道:「怎敢會?一則相逢恨晚,二則心有所思,無非是些俗事。且慢,天色不早,濕答答怕要染疾,不如早些歇了,來日方長。」

    杯盤狼藉,教跑堂的來收了,掩門掀簾,崔念奴依著牆圍子,眸光撲閃,若有所思,見他進來,笑道:「可真是個好漢子麼?」

    趙楚奇道:「誠然是個好漢子,怎得不是?」

    崔念奴冷笑道:「言辭含糊,避而不答,混沌混著世道,模糊依著王法,既無血勇,也無自在,如何是個好漢?奴奴聽這半晌,大郎多有試探,他都應付支開,我以真心,換得來無情,了不起只是個跑腿打雜。」

    趙楚啞然失笑,心道我也非王者霸者,如何能教這等機靈人先見了便推心置腹?想盧某一生,到頭來燕青遠揚江湖,許多年情分,尚且擋不住他自在做主,宋江手段高超,都被他盡皆閃避而不至於惱,何德何能?

    崔念奴先見為主,心又偏倚,自將精明都拋了。

    雖她言語不忿,趙楚卻知究竟,劈手將手頭的針線奪了,剔亮了油燈,埋怨道:「身本便弱,值什麼黑天半夜的忙活?好生歇了,將養幾日。」

    崔念奴睇他一眼,也便依言,看趙楚下了窗戶時候,對面屋裡人影憧憧,暗道:「正好有這些幫手,好一個天子,皇城司的,又不知大名府梁世傑處搬請了哪裡的婦子,略施手段,不教你啞口無言,不知崔念奴本事。」

    那燕青回了屋子,暗自想道:「這趙大郎本事既好,心府又深,白天見那女子,俺自忖也是見識過人,心性比不上她,那兩個當差的,明情有些勾當,他兩個怎能不知?趙大郎雖是磊落奇男子,這婦人卻未必,須仔細提防了,休教把用,捲入當官的齷齪計較裡——咦,倘若不慎為她所用,一旦鬧開,主人不知李固勾結,俺卻怎生安排?」

    心下焦急,便想天明趕路,只看那雪愈發緊,暗自長歎,這等天裡上路,隨從幾個,並非同心,待一人有個長短,又是藉機詰責,不好推托,倒教主人為難。

    把個燕小乙,當時沒了主意,卻不知崔念奴要使甚麼手段,他只隱約念想,終究不明所以,彷徨輾轉,半夜起身來,雪落有聲,側廂裡同伴酣睡如死,半分拿捏不得,再看天色,彤雲密佈,沒了主張,只能存了小心,不敢面子上露出來端倪。

    再看兩個差撥房舍裡,鼾聲如雷,不有異狀,燕青自知頭兩夜怕是無事,暗暗將一把川弩裡藏好三支短箭,時時頭前放了,略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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