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雲掩清輝薄雨未霽,一片迷茫黑霧中,一行黑影輕裝輕息,在怡山山徑上無聲潛行。
方入寅時,尚不見初陽,雨濕地滑疾行不速,位處前段的女子抬頭看了看山路,抹去臉上雨水,又轉頭看了看身後,就著朦朧往一片漆黑裡伸出了手。
「手給我,這兒有個陡梯。」
她身後的男子一手攏了攏遮雨的黑色披風,一手緊拉著她的手,微微用力,大步跨過了這階泥濘土梯。再後頭的一個男子也同樣由她拉著順利跨了上去,正要抽手繼續趕路,她卻緊了緊他的手,黑暗中露出個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擔憂表情,低聲道:「怎麼手都這樣冷?」
「不礙事的,趕路要緊。」
「嗯,夜雨自然涼些。」
「若不舒服就告訴我。」
「好。」
等那兩個黑影復又前行,女子直起身來,轉頭對後頭的人點了點頭,身後的黑影得令,一瞬間往最後行去。
一行人又再沒入這深山暗林,循著一開始便查探好的路線,一一隱入了這漫天雨霧中。
時近卯時,黑夜漸漸化作了茫茫灰幕,微有草木碎響,卻是風過無跡雨過無痕。忽地一聲鑿石脆響蕩弄在風崖絕壁,雖也不算震耳,卻是激起澗谷回音,碎石滾落下山谷,兩音齊作,竟是「辟辟啪啪」說不出的詭異。緊接著便是接連不斷的鑿石聲響起,中間間雜了誰人低低的話語聲,只是那聲音太輕太短,尚不足以引人注意。鑿石聲足足響了半個時辰才終於停下,聲音消歇之時魚肚已白,足以目視腳下險徑,為首的女子轉頭頷首,先一步摸著繩索便往前行去。
先前的那黑衣女子會意回身,先拉了拉那兩個男子身上的繩索,確保已經繫牢穩當了,這才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繩索,點了點頭。
「跟著我,當心些。一定要把石壁上的繩子抓牢了,每一步都要先探。」
紅衣的男子抿唇笑了笑,輕輕推了推那女子:「知道了,你都說一百遍了。」
女子不好意思地伸指撓了撓臉頰,這才伸手去抓那石壁上的繩索,剛要探出腳又轉頭來百般正經道:「要先探再落腳。」
這回連另一個錦衣男子也忍不住捂唇低笑一聲,輕聲道:「你自己當心才是。」
眾人這才摸索著繩索,一步步地自這風崖往斷魂坡緩慢移動。
與此同時,斷魂坡上已是殺意四伏,無數雙眼睛如餓狼般等待著獵物的自投羅網。只不知誰是螳螂,誰是蚱蟬,誰,又是黃雀
湄河湍急,藉入河之水滾滾南湧。輕舟逆流,棹一波浮水直往北上。舟下無槳,舟上無帆,卻只見一根粗繩繫在船首,繩索沒入水中,竟似有物事牽引般,拖著小舟快速前行。
小舟上懶懶地趴著一團白色物事,旁邊則坐著兩個女子。那紅衣的席地盤腿,手上比劃著些招式,口中唸唸有詞。綠衣的則斜倚船舷,一手撫著那白毛,一手迎風撥了撥發,露出了三分擔憂的神色。
「只望王爺此行莫要出了事情才好。」
「不急不急,急也沒有用。」
「可黃意秋說我二人此行並不是為接應王爺而來,這」
紅衣女子轉首勾唇,笑是掛在了臉上,可那笑意卻深得遍尋不著:「我們只需按吩咐做事。」
綠衣女疑惑地看了看紅衣女子,皺眉道:「論心機我不如你,可我信王爺是好人。」
聞言紅衣女的笑淡了幾分,但仔細一看,卻又比方才真切了不少:「我自然也是喜歡她這主子的,不過咱們還是再等等吧。」
若她真的值得,若她真的配,那麼,她們從此自然義無反顧。
等蘭一飛身落到平地處,蘭華終於鬆了口氣這風崖絕壁,他們終於算是不損一卒地過來了。
與白雪陽對視一眼,蘭華微微點頭,白雪陽轉身對身旁的白雪衣吩咐了幾句,便見白雪衣很快退了下來。
「雪衣,人就交給你了。」
「知道,還用你說。」
蘭華無奈一笑,很快轉頭再對蘭一眼神示了個意,蘭一也立馬走到了無星身邊此行二十餘人,屬蘭一和白雪衣武功最高。這斷魂坡過於暴露,她只能速戰速決。要帶不會武功的南煌若和無星過去,如今就只能拜託蘭一和白雪衣了。
四顧一眼,蘭華深深提氣,勁聲道:「走!」
「沐公子,失禮了。」
「抓穩了,阿若。」
一聲令下,一行人飛身而起,紛紛運起輕功飛速奔馳。一時間二十餘個黑點瞬間暴露在斷魂坡上,急速往對面密林行去。
還未行出百米,只聞「嗖嗖」破風聲響,西、北兩面同時射出無數箭雨,蘭華心中一凜,忙高聲道:「擋箭!」
眾人紛紛揚手一揮,將身上的黑色披風一抖,罩子般護在了身上。
蘭華算準了在這種開闊地偷襲定是以遠程武器弓箭打頭陣,自己一行人如此暴露,決計無法抵禦箭雨來勢。於是蘭華一早建議將披風一面裝上麻將大小的鐵皮,雖然笨重,但卻足以勝任護甲之職,而且只要過了這斷魂坡便棄之也無妨。
果然流矢亂飛,幾乎都射在了披風之上,雖然還是有些戳擊的疼痛,但要保命卻不是什麼問題。
對方一見弓箭無用,數十個黑影瞬間縱躍而出,直奔蘭華等人而來。
然蘭華一見來人卻是先禁不住愣了愣她以為會是禪如樓或雲煞閣,卻沒想竟是古道門!
拋開披風,蘭華也來不及多想,只能提劍便迎了上去。
對方不強,但卻是一波接連一波,這風崖難上,蘭華絕不相信古道門人皆高手,都能憑著踏雪無痕的輕功飛過來。
眼見就又要清掉一波,忽然前方灌木中又躥出一行人來。蘭華提劍和那為首之人堪堪對劍,一震一擊,兩人齊齊退開。
禪如樓擒夭!原來她便是齊璽所說的奉魔之人麼!
再次揮劍而上,蘭華身形變幻,以《跫音劍法》中的快招直壓擒夭。
「你因何而來?!」
擒夭擺劍一笑,側踢擋下蘭華劍勢:「自是為江湖太平而來。」
「我還以為禪如樓乃是齊璽做主。」
「自然是以樓主為尊。」
蘭華冷笑著瞥擒夭一眼,踢起腳下碎石,一掌打在擒夭劍上,再度逼近:「你主子是誰?昊綾敬王?」
見擒夭一愣,蘭華趁機在擒夭右肩狠踹了一腳,飛身避開擒夭的回擊,蘭華了然道:「那麼就是聞人笑了。」
擒夭聞之不再多言,沉著臉便直攻而上。
蘭華與擒夭功力相差並不多,只是蘭華實戰經驗遠不如擒夭,是以一開始雖以快劍佔了上風,但久之卻也不堪體力消耗。
又險險避開一記掌風,旁邊忽的竄出一人來,蘭華定睛一看,竟是蘭五。
「主子小心。」
蘭五接掌便和擒夭斗在了一塊兒。蘭華想了想,此時她武功不行,便只能動腦子幫忙了。然正在這時,一紫衣影子卻向蘭華急速逼近而來。蘭華危機關頭猛地俯身抽劍,這才保住了自己的腦袋。
她是古道門商清!
聞人笑究竟派了多少人上來?!這商清明明應該守在芳州,此時為何竟出現在此?!難不成聞人笑一開始就知道她會北上怡山繞道風崖?!
這不可能啊!
眼看古道門至少派了五十人來,禪如樓也來了十餘人不止,除了已經死於己方刀下的古道門眾,其他人既然能上得了這風崖,就絕不是易於之輩。如今敵眾我寡敵強我弱,就算再拼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條。
回劍間餘光瞥一眼被護著的南煌若及無星二人,蘭華狠狠地咬了一下唇,飛身往後跳去。
「先退!」
眾人應聲而退,一齊往斷魂坡東面飛奔而去。然斷魂坡斷魂坡,說的並不是西面陡峭的斜坡,而是它所通往的這東面的無底之淵斷魂淵。
蘭華等人退無可退,只能齊齊轉過了身來。身後是深淵,身前是古道門和禪如樓兩方勢力,她此戰看來是輸了,不過她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聞人笑,出來吧,我知道你在。」
既然她都能肯定她在這裡了,她便一定也在這裡。
「白狼君這次倒很努力,值得褒獎。」
古道門以商清為首齊齊讓開一條道,通路對面,聞人笑果然正一邊玩弄著指甲一邊笑意盈盈地看著蘭華。
「哪裡,我終歸也是輸了。」
蘭華環顧面前一干人等,忽然勾唇冷冷一笑,往一旁走了兩步:「腹黑我欣賞,不過,我實在不喜歡玩兒、陰、的。」
聞人笑正要答話,卻只見對面眾人中有十數來人忽然齊齊往蘭華身邊挪了過去,連白雪衣護著的南煌若也先是一愣,然後猶豫地走到了蘭華身邊。雖心中疑惑,但聞人笑自負勝券在握,也不怕蘭華再耍什麼小動作。
「多說無益。還是請白狼君把迎君箋交出來吧,若你乖乖聽話,我便留你個全屍。」
不屑地輕瞥一眼聞人笑,蘭華冷哼一聲。
聞人笑見狀愈發笑得高興了,一撩頭髮,視線落到了蘭華身旁:「不如這樣,你把迎君箋給我,我便放了你這兩個寶貝可好?當然,我要的是真貨。」
蘭華一怔,登時沉下臉來往前幾步,用身子將無星和南煌若護在了身後:「多謝門主好意,不過我看門主現在似乎也不急,不如我們這事兒先緩緩,」轉頭看向對面剩下的白麓山莊那幾人,蘭華咬牙道,「我現在只想知道,究竟是誰出賣我。」
約好的暗號中,「玩兒陰的」四字便是有內奸出賣的警示,為了不被對方挾作人質,便以此暗號作為「到我身邊集合」的指令。無間道什麼的雖然不過是電視戲碼,可她蘭華卻曾經實實在在地吃過商業間諜的虧。她原想為今後未雨綢繆有備無患,只沒想到這麼快便用上了這暗號,更沒想到,出賣她的會是白麓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