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榻邊的鐵穆耳飛起一腳,正中盧丹太陽穴。鐵穆耳征戰剛剛回師大都,戰靴還在腳上,這一腳使足了力氣,將盧丹當場踢得腦袋開花,血肉腦漿都濺到了忽必烈的臉上。
張弘達和幾個侍監慌忙跪倒謝罪,並上前為忽必烈抹試。忽必烈苦笑道:「鐵穆耳你算是成全盧丹了。」
看著鐵穆耳探詢的目光,忽必烈道:「盧丹既被捕定是存了必死之心,你將他踢死正好隨了他的心願。一則免了他的苦痛,斷了探察其他南朝奸細的線索;二則那南朝必會厚賜與他,少說封個子爵,作為烈士為傳頌後人,光他宗耀他祖啊!這幾年你一直在打仗,不注意政事,那南朝自小皇帝親政後,頒布了一系列強軍健民的法度,戰死沙場或像這位盧先生似的肯定被定為烈士,是整個家族的榮耀,家中可得地方官府多方照應。」
懊喪的鐵穆耳揪住一根鼻毛使勁一拔:「孫兒孟浪了!」
「好了,朕也有些倦了,你們都先下去吧!」
望著鐵穆耳離去的身影,腦中浮現出西湖上的那位少年,忽必烈搖了搖頭,長歎一聲。
祥興十二年(1289)新年,是我來到宋代後最熱鬧最快樂放鬆的一個新年,南邊戰事已畢,北方戰事未起,朝廷事務順利,大宋民生漸好。朝廷從大年二十九到正月十六放假輟朝,我幾乎天天微服溜到街上,觀玩百戲。
所謂百戲,乃是新年花會或廟會的前身,主要為民間藝人們自由組合自娛娛人,有些為商家坊主組織贊助。這廣州新年百戲唐初即有,到了宋時更盛,韃子南侵,停了數年,到前年起才逐步恢復,今年規模就更大了,熱鬧非凡。
我嘴裡叼著油炸燴,左手提著一串糖果子,右手拿著迎風轉;楊倩芸抿嘴含著酥糖走在邊上,像對新年逛百戲的普通小夫妻,溫得福和史奉盛二名太監跟在後面,幾名便裝侍衛散落在左右人群中。
宋代百戲之盛遠遠出乎我的意料,後世的雜技遊戲幾乎都可在新年百戲中找到影子。一路行來,踢碗的、弄碗的、踢磬的、弄捶的、踢缸的、弄球的、射彩的、弄蛇的、耍猴的、弄熊的、鬥雞的、教蟲蟻的、空中弄索的、藏劍的、吃針的、打弩彈的、投壺的、蹴鞠的、手影戲、弄頭錢、變線兒、寫沙書,等等等等,真是數不勝數看不勝看,我們已經逛了好幾日了,還沒看遍。
我們正擠在人堆中看一對大胖子相撲,忽然聽到左近有人在喊:「殺人了!殺人了!」
擠出人群,朝喊聲方向望去,原來是幻術名家蔡八聖表演開始了,我趕忙拉著楊倩芸緊跑幾步到了場邊,搶了個好位置。不一會兒,圍了二三百人。
那蔡八聖袒胸露背,披髮紋身,手持雪亮長刀正在開場:「我這老蔡家家傳法術,乃是祖師爺留下,叫做續頭法。把我孩兒臥在凳上,用刀割下頭來,再續上。眾位看官,先買了我這道符,然後施展續頭法,我這符只要二文錢一道,今日也是機緣,各位看官莫要誤了。」
說完蔡八聖手拿一疊道符,轉圈地走來,一眾看官買的不少,我也隨大流買了二道。
將銅錢揣入褡褳,那蔡八聖站回場中,高聲叫道:「好孩兒!臥下了!」
只見蔡八聖身邊一個小廝,剝了上衣,露出一身雪白,眾人一聲喝彩:「好個小俏官人!」
那孩兒不慌不忙,伏臥凳上。蔡八聖扯出一塊臥單,將他全身蓋住,拿起長刀,在孩兒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將刀舉起,口中唸唸有詞,稍頃,大喝一聲,手起刀落。
一眾看官大聲驚叫,楊倩芸早已摀住雙眼,不忍再看。
但見蔡八聖手中長刀之上鮮血正滴滴落地,再看那小廝,早沒了聲息,臥單上也濺滿了鮮血,地上一個孩兒頭正滴溜地打轉。
蔡八聖放下刀將地上那頭提起,塞回臥單之下,將一張道符與小廝頭頸位置盤了幾遭,又是唸唸有詞。道:「眾位看官,呈了家法,便知我這道符的道行,各位可別錯過了。」說完,將臥單一扯,只見那小廝完整無傷,騰地跳了起來,四下作了個揖。
眾人喝彩聲震天價地響了起來,我也不由得大聲叫好,楊倩芸剛放開雙手,見那小廝無事,手捂胸口長出了一口氣。
擠出搶著買道符的人群,楊倩芸還在追問著剛才的情形。
我笑著逗她:「誰叫你剛才不看,現下又來問我,不告訴你!」
楊倩芸不依不饒,旁邊溫得福和史奉盛趕忙你一言我一句地告訴了她。
大半天下來,玩看了許多百戲,吃得就更多了,米錦、雀糕、糖偶、鴨卷、香麥、羊脯、鹿餅、冬凌、糯雞、茶酥、酥糖、東坡肉、百合糕、油炸燴、砂仁餃、魚羹、甘豆湯、荔枝水、各色果子、、、不知多少東西裝進了肚子裡。也沒正經吃飯,肚子卻一直是漲鼓鼓的。
到了一個賣油炸小吃的攤頭,見數人正圍著攤子,與那攤主關撲,輸的給攤主一文錢,贏了就挑個炸件吃了。
我回頭對楊倩芸笑道:「看你老公給你贏幾個炸件來吃。」
說罷擠了進去,拿出銅錢與攤主相博,可惜運道不佳,十數枚銅錢出去,只贏得二次,不由得連聲叫道:「可恨!可恨!」
楊倩芸拉著我道:「不可爛賭,我們還是去那邊看看,好像有人在賽詩。」
我恨恨起身道:「今日運道不佳,明日再來!」說罷和楊倩芸往那賽詩會行去。
自我親政後,重武輕文,特別對那些與富國強軍健民沒啥用處的「文」,更是輕貶的利害。平日裡廣州城內很難看到吟詩作詞的文人聚會,大概是因為新年之故,終於看到了一個賽詩會。
這是個以昨日珠江之上舟船爭標為題的詩詞會,二三十個文人搖頭晃腦絞盡心思地吟頌著。
我們聽了一陣,楊倩芸輕聲道:「皇上!好像也沒什麼佳作。」
我點點頭,楊倩芸歎道:「想當年蘇氏三傑、陸游晏殊柳永,歐陽修辛棄疾李清照,多少大家各領風騷,就是十年前,也還有文丞相這樣的詩詞大家。不想今日淪落至此!」
我撇了撇嘴:「有這功夫不如鑽研些工技農商天文地理格物,或去強身健體。這詩詞能當飯吃嗎?能發展民生嗎?能抵禦韃子嗎?平日裡之乎者也吟詩作畫,韃虜來了就『你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有個屁用!」
楊倩芸噘嘴道:「辛棄疾文丞相等幾位既是詩詞大家,又能抵禦韃虜,文武雙全,總比只會殺人的武夫好些吧?」
我搖搖頭道:「他們若是少寫幾首詩詞,定能多殺幾個韃子。再說能文武雙全的又有幾人,每個人精力才智時間皆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以眼下這種民族危機存亡關頭,我寧願漢人都成為武夫甚至屠夫,也不願他們成為什麼詩詞大家。今後若是把韃子都滅了,再來吟詩頌詞也來得及。」
楊倩芸搖搖頭,又點點頭,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我拉著她的手道:「無論如何這詩詞歌賦乃為休閒娛樂,控制得當就不會危及華夏安危。那些之乎者也腐儒之道才是華夏內弱的真正大患。」
楊倩芸道:「我父親道:『儒本方正,文質彬彬。是腐儒酸儒賤儒奸儒曲解先賢,方有儒之朽爛。正儒當去蕪存精,恢復古儒』,我覺得有道理。」
我搖頭道:「非也,不管是正儒,還是腐儒酸儒賤儒奸儒,皆來自於古儒,來自於你父親所言先賢。對華夏漢人而言,儒學的致命缺陷是內殘外忍,這是儒學天生的。你父能認識這些腐儒酸儒賤儒賤儒已屬不易,然要他們這一輩與儒教徹底割斷,怕也是強人所難了,只有寄希望與自小接受新型教育的這一輩了。好在也快了,華夏大學已經畢業了不少了。」
楊倩芸低頭不語,我也不想再談這麼嚴肅的話題。看到前面一群人在看弄碗,就拉著她擠了進去。
場中一個老頭帶著一少年男孩和一女童,正在表演弄碗。但見三人雙手各持幾根竹枝,每一枝頭皆有一碗在旋轉,不時還有清脆的碗撞聲,卻是三人控碗有意輕碰,卻不讓碗掉下。每次相碰觀眾都一聲喝彩。
那老者神態自如,手腳麻利,二個孩童則滿頭是汗,尤其是那個小點的女孩,看來十歲不到,更是滿臉緊張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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