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蟻賊

第9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544章 燕王本意放長線,右丞奇計釣大魚 文 / 趙子曰

    第544章燕王本意放長線,右丞奇計釣大魚

    改編徐州兵,鄧捨說的很漂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用蕭遠為副。但他真是這麼想的麼?顯然不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什麼意思?並不是說隨便用一個人去辦一件事,不懷疑他;而是說在「用一個人」之前,首先要對「這個人」有一定的瞭解,確定「他」會把事情辦好,這樣才是「用人不疑」。如果懷疑「這個人」不能把事情辦好,怎麼辦?就不用他,是所謂「疑人不用」。

    蕭遠是個降將,才接觸沒多長時間,鄧捨瞭解他麼?當然不瞭解!不瞭解,怎麼敢用他來做「改編後徐州軍」的副將?卻是因為鄧捨有其它的打算。什麼打算?這便又要說到「封帖木」身上去了。

    封帖木找了陸聚、找了陸離,會不會找蕭遠?蕭遠也是降將!如果找了,如果蕭遠「參與謀叛」了,反正有通政司監視,到發動時,一網打盡便是。而且「一網打盡」還不顯得鄧捨理虧,已經任了你蕭遠為「降軍副將」,用你一個「降將」來掌兵權,夠寬厚大度、夠信任你的了吧?你自己不學好,非要「謀叛」,怨的誰來?自取死路。

    這樣,即使把陸聚、陸離、蕭遠等等全都殺了,不但外人、包括底下的「徐州降卒」們也不會有話說,不會指責鄧捨翻臉殺人,反而只會說蕭遠等人不對。

    ——如果鄧捨到時再來一出「揮淚斬之」;進而甚至不殺他們,只軟禁起來,那就更好了。「燕王仁義」四個字,必傳遍南北,令人望而敬服。

    再反過來說,若是封帖木找了蕭遠,而蕭遠卻不肯「參與謀叛」,那任他做「降軍副將」也沒有錯。

    「疑人不用」。他不「參與謀叛」,自然也就沒有可懷疑的地方了,就可以「用」了。不但可以大膽地用了,並且同樣對鄧捨的名聲有好處,——「燕王有識人之明」。你看,陸聚、陸離(這只是個比方)全都反了,可就被任為「降軍副將」的蕭遠沒反。這不是識人之明又是什麼呀?

    ……

    洪繼勳不知「封帖木事」,自然猜不出鄧捨的心思,只是奇怪,覺得此舉大異鄧捨平日的作風,勸說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主公,這句話可不是這樣說。蕭遠初降,心思難測。他之所以降,是被迫無奈,到底對主公能否忠心還是個未知數。若他心念舊主,貿然擢之大用,任為副將,掌握軍權,一旦生變,必有蕭牆之禍。……,臣懇請主公三思。」

    鄧捨笑了一笑,說道:「先生的意思,我全明白。只是先生有所不知。」

    「有所不知?……,主公此話怎講?」

    當下,鄧捨將「封帖木事」一一告之。

    「原來如此!」

    洪繼勳何等聰明?不用鄧捨再解釋,立刻明白了他任蕭遠為「降軍副將」的用意,「啪」的一聲,合起折扇,往手心上敲了兩敲,讚道:「妙哉、妙哉!主公此計,真有一舉三得之妙。」

    「一舉三得?」

    剛是洪繼勳不解,這會兒又變成了鄧捨糊塗,問道:「何來『三得』?」

    「蕭遠若叛,主公得『仁厚』之名。蕭遠若不叛,因主公之『仁厚』,必能得其心,是得一可用之猛將。此兩得也。」

    「這兩個我都知道,第三得是什麼?」

    洪繼勳卻不先講,反而問道:「臣請問主公,若是通政司查明,陸聚、陸離等果然被封帖木說動欲叛,主公打算如何處置?」

    「一網成擒,永絕後患!」

    洪繼勳嘴角綻笑,不慌不忙又晃開折扇,搖了兩搖,說道:「『永絕後患』固然甚好,但是以臣看來,卻不如『引蛇出洞』為妙。」

    「『引蛇出洞』?」

    聽到這四個字,鄧捨頓時想起了「方補真」。

    方補真「巡城糾風紀」,第一天無所獲,人都以為他偃旗息鼓了,第二天卻出人意料地微服私行,用的可不就正是「引蛇出洞」之策麼?他饒有興趣地問道:「怎麼個『引蛇出洞』?引的卻是哪一條蛇?」

    「臣想引的是一條大蛇。」

    「多大的蛇?」

    洪繼勳兩手拉開,比劃了一下,說道:「長有千里。尾盤關中,身據山西,頭抵太行,毒牙臨我山東。」

    鄧捨倒抽一口冷氣,說道:「先生說的莫不是?」

    「正是此人!」

    鄧捨不再是「饒有興趣」,而是「大吃一驚」,霍然起身,在洪繼勳的注視下踱了兩步,扭過頭,盯著他的眼,說道:「封帖木小人而已,陸聚、陸離、蕭遠等也非大人,如何用他們就能引得此條大蛇出洞?」

    「此數人者,固然『小人』。可是主公,在那裡,……」洪繼勳抬起手指,虛虛往西北方點了一點,接著說道,「卻有一個天大的誘餌!」

    鄧捨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透過窗戶看了一看,不由自主也伸出手跟著點了一點,重複問道:「在那裡,……,卻有一個天大的誘餌?」

    「若主公突起大軍,往那裡進發,咄咄逼人,三面圍城,以致城中告急,而同一時間,益都內亂。……,請問主公,若你是那條大蛇,是急援被圍之城,抑或圍魏救趙、批亢搗虛?」

    鄧捨搖了搖頭,說道:「此蛇非尋常之蛇,怕不會中計。」

    「為何不會中計?」

    「我軍才戰罷濟寧,又得徐、宿,軍資匱乏、兵力不足,將士急需休整。我不是『不知兵』的人,怎可能在這種時候突然進攻那裡?此其一可疑之處。」

    「其二可疑之處呢?」

    「封帖木不是心腹之人,陸聚、陸離、蕭遠沒有太多軍權,臨陣倒戈還有可能,作為內應不足信也。此其二可疑之處。」

    「還有其三麼?」

    「我費盡心思挑撥那條大蛇與孛羅的關係,正不死不休之際,怎可能忽然改換方向,進攻那裡?這豈不是逼迫他兩人聯手?此其三可疑之處。」

    「還有麼?」

    「有此三可疑,那條大蛇就絕不會上當。」

    「主公所言甚是。然以臣看來,此三可疑皆不足疑。」

    「為何?」

    「且先說其一可疑之處。我軍固然大戰才罷,急需休養,可越是如此,越是別人想不到、覺得不可能的時候,越是適合出奇計。……,正面與那條大蛇相抗,難以速勝;而山東地小,不利久持。所以,此時此刻,當出奇策!出其不意,圍攻西北大城,若一戰能拔之,獲其韃酋,則北方群雄必亂,傳檄足定!即便傳檄不能定,我亦可趁其亂,徐徐圖之。」

    「太過冒險。西北大城,怎麼可能一戰而拔?」

    「西北雖大城,糧道盡在我手。那條大蛇為何三番五次犯我之境?還不是因為受韃酋之催?自山東亂起,漕運已經不通,今濟寧運河又落我手,更是將漕運徹底斷絕。漕運不通後,西北大城之所以能將將支持到現在,是因為張士誠、方國珍,一個出糧、一個出船,轉走海道,運糧不絕。可如今,有主公的水師游弋海面,『海運』是也不通了。西北大城中,人口百萬;江南之糧,乃其性命。今漕運、海運兩皆不通,城中早窘!雖是大城,沒有糧食,又有何懼?城越大、人越多,糧就越少,對他們反倒就越是不利。……,我雄師三路,十萬圍城,為何不能一戰拔之?」

    「三路?十萬?」

    「命陳虎走遼西,入關內,圍城東面;令文華國走海路,經塘沽登陸,圍城南面;主公親率大軍,走河間府,橫插向左,圍城西面。三面圍城之勢成矣!」

    「豈有盡起大軍,不顧當面強敵,而竟圍城西北?那條大蛇怎麼會不起疑呢?」

    「彼亦損兵折將,非昔日盛時。此其一也。主公可先遣人赴安豐請旨,命金陵朱元璋進軍河南,為我配合呼應,以牽制那條大蛇。此其二也。『盡起大軍』不代表『傾巢而出』,留趙過、楊萬虎統率本部,鎮戍濟寧、泰安,禦敵在外。此其三也。有此三條,足保益都無恙。即便有事,主公也可率軍急速南下,趁敵與我僵持之時,取敵之腹、斬敵之翼。」

    他們兩個人本來是立場一致,在討論「引蛇出洞」,——說到此處,這「蛇」是誰,這「西北大城」是誰,也都非常清楚了,「蛇」自然是李察罕,「西北大城」當然便是大都。

    可說著說著,兩個人貌似就站在了「相反的立場」。洪繼勳站在「益都立場」,鄧捨站在「察罕立場」,彼此爭辯。道理越辯越明,其實,他們看似不同立場,但歸根到底,立場還都是一致的,說來說去,都是在證明洪繼勳「引蛇出洞」之策是否可用,李察罕是否會上當。

    「若能這般安排,倒的確像是取大都的樣子了。」

    「其二可疑之處。封帖木、陸聚、陸離、蕭遠等,雖為『小人』,可在關鍵時刻,小人物也足以起到顛覆戰局的作用。只要大形勢如此,到時候也就由不得李察罕信或不信,用或不用他們了。」

    「孛羅那裡呢?」

    「主公雖費盡心思挑撥察罕與孛羅不和,但現如今孛羅困守孤城,已形同落敗,快被察罕吃干摸淨。這個時候,主公果斷將他放棄,直取大都,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按先生之策,這個『騙局』需要調動我全海東之力!倘若不成?」

    「如主公所言,此計要想成功,就必須調動全海東之力,『勞師糜餉』。……,主公,若你是察罕,你相信這麼大的舉動,竟卻只是一個『引蛇出洞』的計策麼?」

    鄧捨嘿然,他負手踱步,低頭沉思。

    不得不承認,洪繼勳的這個「引蛇出洞」,確實想人所不想,出人意料;同時,也的確很有誘惑力。最關鍵的,倉促之間,他就能想出這樣一個面面俱到的「奇策」,更是殊為難得。

    然而,卻還是鄧捨剛才說的那句話:「倘若不成」?

    洪繼勳似乎猜出了鄧捨的猶豫,補充說道:「進一步講,就算臣此計落空,察罕沒有上當,不肯趁虛來取我益都。……,主公,難道咱們就不能『變虛為實』,真的進攻大都麼?便如臣言,大都缺糧,已難支撐。城雖大,不足為懼。察罕來了,便『引蛇』;察罕不來,就索性取之!」

    「雖經濟寧之戰,察罕尚有實力;關中亦有韃子數萬。如果在我軍攻打大都時,他們合軍一處,往去馳援,與我軍戰城下。則我軍就必會陷入腹背受敵之境。」

    「關中諸將,李思齊、張良弼等彼此不和,即便馳援,臣敢斷言肯定也是姍姍來遲。孛羅已殘。唯一可慮者,也就是察罕了。倘若他不中計,不肯『圍魏救趙』,趁虛取我益都;而竟提軍北上赴援大都的話,軍少不足慮;而如果軍多,如果他全軍北上,則主公可以『圍魏救趙』,命趙過、楊萬虎並及徐、宿駐軍,出濟寧、渡黃河,直取他的腹地!」

    「奈何山東諸軍疲憊,軍資匱乏!」

    「剛過夏收,軍糧很快就能得到補充。其它缺乏器械,可或從遼東、朝鮮、南韓補充,或命當地趕造。軍資不是問題。……,至於諸軍疲憊,可將計劃實施定在兩個月之後。如今夏末,再過兩個月,秋高氣爽,也正合適會獵疆場、擂鼓鏖戰。……,再且,到那時,新軍以及徐州降卒也早已改編練成,可以使用了。……,特別是徐州降卒,不把他們改編好,對察罕來說,陸聚、陸離、蕭遠的『內應』也沒法用得上。」

    「先生此計說是不錯,只有一點。」

    「怎麼?」

    「太過冒險!」

    洪繼勳不以為然,說道:「主公起雙城、入遼陽,下山東、戰濟寧,奇襲巨野、攻佔徐宿,有哪一次沒有冒險?不冒險能有今日成就麼?古人云:『幹大事豈可惜身』!況且,臣之此計,看似冒險,只要調度得當,卻是穩妥之極。……,一旦功成,則北地反手可定。」

    要不要按洪繼勳此計,拿海東現有的全部家當來做一次豪賭?成,則平定北方指日可待;不成,則有滅國之危。

    鄧捨行至窗前,眺望遠景,藍天白雲,陽光燦爛。一時間,他難以抉擇。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