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1澤陽的無力
門被打開了,護士推著費澤陽出來了,或許是經歷了六個小時的手術,他看上去比進去時,整個人更加憔悴無力,額前的頭髮都濕漉漉的,仿若剛從水桶中鑽出來似的。
費澤陽轉過頭,沒有理會費一笑,疏離冷漠的眼交匯,他又被重新推入了病房……
醫生說,在手術過程中,他沒有選擇麻醉,結果痛到死去活來,不麻醉,手術成功的機率高出不少。
費一笑聽了後,心裡帶著深深的憂慮,臉色逐漸泛白,眉心漸漸聚攏。
「他的毅力這麼強,所以笑你也不要太過擔心,只要他肯堅持下去,遲早有一天會重新站起來的。」
顧元濤在費一笑耳邊說,聲音不高不低。
醫生也跟著附和,「他的手術是成功的,但是復建是個長期的過程,我會給他找個復建方面的權威,在生理跟心理上,都給病人多多鼓勵跟暗示。不過,這復建的過程是漫長的,你們要做好準備,至少一年。」
「一年?」
費一笑呢喃道,「這麼久?」
醫生點頭,「復建一年能夠站起來,做到跟常人無異,已經是奇跡了,很多病人受不了復建所受的苦,都選擇在中途放棄了,這很正常,所謂復建,就是修復重新建立身體的機能,尤其是腿部有問題的傷患,必須要下苦功,復建不但要忍受站立所受的痛苦,還要從最基本的走路開始學起。」
費一笑聞言,雙眸中滿是震驚翻湧,心中滿是痛楚鞭笞著。
醫生離開後,費一笑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顧元濤並未打擾她,這個時候,她需要絕對的安靜空間,她需要思索作為沉澱。
靜默良久,費一笑開了口,聲音卻有些暗啞,「元濤,我想要休學一年。」
之前,她就開始盤旋起這個問題了,但並沒有當下做出決斷,如今聽了醫生的話,心頭觸動很深。
一年之間,費澤陽需要人照顧,而她,即是最好的人選,何況不管是否是一年,她都會站在他身後,給予他鼓勵的。
費一笑的意思,顧元濤又何嘗不明白呢?
只是為何接受起來,有些苦難,不是很甘心,費澤陽,還真是好命。
但是費一笑臉上的堅決,告訴他無論自己怎麼說,他還是不可能說服她,無奈之下,只好答應她。她要站在費澤陽身邊支持他,那麼自己,就在她身後挺她吧。
接下來的一個月,費澤陽總是體力不支,醫生說復建需要在一個月後實施,這一個月他需要好好養身子。
醫生卻說他恢復得不錯,費澤陽讓季默然給他雇了一個看護,專門負責他日常生活的,他堅決不讓費一笑靠近他身體半步。
費一笑休學的計劃,不知道他從哪裡得知,被否決了,費澤陽強烈要求她回去上課,不然病房,都不讓她踏進半步。
有幾次,看護不在,費澤陽撐起半個身子,額頭上滿是冷汗,動作僵硬而吃力,費一笑每次都有一股衝進去的衝動,但是她卻竭力克制住,費澤陽的男性自尊是多麼的高傲,他絕對不想要這樣狼狽的他,被自己看到。
她除了站在不讓他察覺的地方,默默為他打氣,擦拭去眼角不由自主掉落的淚珠,什麼也不能幹。
她努力地充當一個旁觀者,在費澤陽提出絕食抵制時,費一笑休學沒有成功,但她每天,就在學校跟醫院奔波,費澤陽隔壁的病房都被她盤踞下來了,顧元濤出的力,費一笑累了,便在那個房間睡上一覺。
每天下午放學後,她便匆匆趕到醫院,費澤陽假寐,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她還是滔滔不絕,絞盡腦汁說話,費澤陽一句也不搭理,她自己倒是在嘗試無數次失敗後,自言自語中也找到了樂趣,或者更確切地說,有些麻木了。
這一個月來,前半個月,費澤陽對於她的出現極為敏感,每次都是以摔東西跟咆哮作為最終落幕。
後半個月,情況稍稍好轉,至少費澤陽沒有再大發脾氣了,或許知道她已經說不通了,只是費一笑拿熱臉貼他冷屁股而已。
費澤陽端著的是一幅冷漠,但是每次費一笑出現,他又覺得心安,人的心態,還真是複雜又矛盾。
每次看護來人,費一笑都被冷冷的驅逐離開,不管如何,有看護在,費澤陽就不允許費一笑存在,或許是害怕自己的無助讓她看到,會讓她失望。
此間,顧元濤並沒有每天來,他也很忙碌,顧老爺子也奄奄一息了,神智都開始不清醒了,癌症末期,發作起來,都是痛到打滾。
顧元濤每次都不忍目睹,費一笑也去看過顧老爺子幾次,畢竟在同一個醫院,看護一來,費一笑被趕,她這個時候,倒是得了閒暇的功夫去看顧老爺子。
顧老爺子的情況不容樂觀,雖然他們都心知肚明,他生命就猶如風燭,即將走到盡頭。但是並沒有人想過他會被病魔折騰到這樣,瘦骨嶙峋,氣若游絲……
顧老爺子最終走了,他離開的那一晚,顧元濤在床前照顧著,費一笑還在費澤陽那邊。
這時的費澤陽,已經被轉到普通病房了,環境不再如重症加護病房那般凝重。
那一天,說來也是奇怪,費一笑忘記關機,手機振動,她掏出來,看到那一條來自顧元濤的短信,「爺爺走了。」
費一笑匆忙從椅子上站起,離開時候,澄澈的雙眸沾染了濃濃的傷感跟遺憾,顧老爺子的最後一天,她並沒有陪他度過。
這個時候,顧元濤發短信來,八成是想要叫她去見老人最後一眼。
費一笑走路的步伐不穩,微微踉蹌,在門檻邊,差點跌了個趔趄,多半是心不在焉所致。
費澤陽雖然閉目養神,在費一笑起身的時候,他當下就覺察到了異樣,抬頭望去,依稀掠及的是費一笑無措的神色以及落寞的背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刻,他十分痛恨起自己的無力跟無奈,他無法追過去安慰他,想到這裡,他的雙手不由敲向自己的微微曲起的雙腿,明明用了十成的氣力,但是卻沒有痛覺。
他伸手去拿一邊擱在床頭的那一副枴杖,這副枴杖是新買的,他還沒用過,明天復建就開始了,那個物理治療師說了,枴杖是他重新站起的良師益友。
費澤陽苦笑,若是這輩子再也無法站起,那麼輪椅跟枴杖便是他走路的助行器了,這是多麼令人難以接受。
他掙扎著起來,費一笑離開時,那驚慌失措的表情,始終徘徊在他的腦海中,久久未曾散去。
他想要忽視費一笑帶給她的影響,努力了,還是失敗了,努力了不止一次,而是無數次,沒一次成功,所以他放棄了。
他雙手摸到枴杖,想要借力使力,一隻手握住枴杖,另一隻手撐著床沿,想要讓自己的雙足著地。
枴杖,畢竟對他來說是一樣陌生的東西,他還未穩住枴杖,整個人便跌倒在地,雙腿笨重,他用力捶著,卻沒有痛覺,他想要站起,卻找不到支撐點。
無力,無奈,深深的悲哀,籠罩了他。
曾經的費澤陽,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如今的他,竟然連最正常的站起,對他來說,都是那般的困難。
煙灰色的瞳仁越發深邃起來,深邃中零星的點點絕望,逐漸擴散,最後他覺得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他甚至感受到一種異樣的情緒滋生出來,那分明是陌生的,委屈,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感受到委屈?因無助而衍生出來的委屈?
他將身子往後靠了靠,幾乎用雙手爬的,他不甘心,但是除了爬,他根本就無法動彈,其實,爬對他來說,也是極為吃力。
靠著床沿,他輕輕扯了下唇角,眉宇間,滿是疲憊,濃濃的疲憊。
這是否是費澤陽式的悲哀?
他垂頭喪氣,但是很快,又靜不住,靜下來的他,腦海中老是浮現費一笑離開時候眼神的空蕩茫然。
費澤陽,費澤陽,你不是說不要拖累她嗎?如今的你,竟然用爬來走路,還妄想給她幸福,這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他手指輕顫,思維一片空白,每每想到放手,心頭猶如巨石壓著,狠狠呼吸,卻還是喘不過氣來。
他忽然徒然生出沮喪,盯著掌心,眉頭緊皺,費澤陽將臉埋入掌心,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費總,你怎麼坐在這裡?」
費澤陽冷漠一點一滴回到了臉上,門口站著的是季默然為他請來的看護,他頭一次仔細觀察這個看護,發現她長的其實也蠻漂亮的,白衣天使嗎?
可惜,他是淪落地獄的撒旦,白衣天使級別太低,無法幫他贖罪。
費澤陽冷冷地睨了她一眼,用命令的語氣道,「扶我起來。」他顯然不願意將心事掏出來,供人分享。
看護照顧費澤陽也好歹有一段時間了,說老實話,她對費澤陽很有好感,費氏的總裁,她之前就在電視上看過,沒想到現實中的他,更加帥氣,雖然因為生病憔悴了很多,但是畢竟是近距離接觸,他的態度不好,但是倒是沒有藉機找茬。
曾經揮斥方遒的男人,如今卻連站都站不起來,她能夠理解他的心態,比起那些病號,至少,他費澤陽從來就沒有自暴自棄過。
「扶我起來。」
費澤陽有些不悅,這個看護,竟然對著自己發起呆來,神色迷茫,難道她在同情她?
他最恨的是人家的同情,他不需要,他從來就不需要。
是不是是時候換掉這個看護了,門口的看護根本就沒想到自己的發呆,早就被費澤陽給直接扭曲了意思。
她愣了愣,忙回過神來,上前扶起費澤陽,費澤陽卻沒有當下讓她扶起,反倒是讓他先將那一旁隔著一些距離的枴杖給拾起來,遞給他。
然後,他雙手撐著床沿,緩緩站起,坐到了床上,對常人而言,這一步,分明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但對費澤陽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番變相的折磨雙腿雖然沒有知覺,但是做這個動作,他整個胳膊都撐酸了,期間看護分明要伸手來扶他,被他用凌厲的眼神給嚇得將雙手給收回去了。
費澤陽坐到床上時,大口大口用力喘著粗氣,他飽滿的額頭上,臉龐上,都淌著汗珠,那是冷汗。
雙臂浮現的青筋還未褪下去,他發現做完這個動作後,看護還傻愣愣地盯著他,眼中有崇拜。
費澤陽自嘲地勾唇,崇拜?肯定是他看錯了,近乎殘廢,接受這等崇拜,對費澤陽來說,這簡直就是無法容忍的侮辱。
但是,他整張臉,慘白著,如同死屍,根本就沒有力氣斥責咆哮,他竟然淪落到這等地步。
費澤陽再也受不了了,在喘息的同時,他忍不住朝著這個無辜的看護髮起飆來,「出去,你給我出去。」
他一點也不想看到人,他寧可活在沉寂中,看護被趕出去之後,他猛然倒回床上,他開始反省起,若是復建不成功,他是否還要繼續活下去?
活在世人同情憐憫的眼神中,還要拖累費一笑,這段時間,她的委屈,她的付出,他做不到視若未睹,就算表面努力做到,一般的旁人如果注意點,也能夠覺察得出來他對她,還是不同的,在傷她的同時,每一次他的心,都在抽搐著。
他扭頭,窗戶外,沒有人,病房內,空蕩蕩的,他用力地呼吸著,但是屬於費一笑獨有的清香,卻被濃郁的消毒水給覆蓋住了,他什麼也聞不到,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經過剛才的一番折騰,對於如今的費澤陽來說,已經筋疲力竭。
他仰著頭,平躺著,閉上眼,遮住眼底所有恣意翻滾的情緒,斂起了悲哀、無助、跟落寞……